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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青春2:原来你还在这里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辛夷坞
连绵了几日的暴雨也随着高考的结束偃旗息鼓,雨后的夜风格外清冽。苏韵锦走在回校的路上,已是晚上十点多,马路上依旧热闹熙攘,她这才发现自己在这所省城的重点中学就读了两年,竟然从来没有留意到这条街道是如此繁华。
本能地感到身后有人尾随,苏韵锦回头,程铮斜挎着书包,慢腾腾地走在几步开外,见她发觉,索性光明正大地与她并肩而行。
“这么晚了,女孩子不该一个人走。”他踢着路上的小碎石,话里听不出情绪。
“没事,周围还很热闹……那么快就听完了你好朋友的精彩‘历险记’?”苏韵锦也在尴尬中,没话找话,说出口才后悔,这些事与她何干?
程铮果然露出几分愕然,“哦……你说那个……你也知道?”
苏韵锦不语。
“你为这个不高兴?”他疑惑。
苏韵锦笑笑,“我凭什么为别人的事不高兴,这件事在你们看来最多是场笑话,只不过……他可以不接受,但何必践踏?”她平时并非言辞尖锐之人,也不轻易对旁人透露自己的想法,只是这个晚上,好像太多事堵在她心间,让她不吐不快。
程铮愣了一下,迈了一大步站在她的正前方,低头看着她,“这种事说不清楚。不过周子翼心眼不坏,可能你不信,今晚的事他只是太意外了。”他闷闷道:“你居然替别人抱不平,但我的心意不是一样被你践踏,谁为我抱不平?”
他比她高出许多,苏韵锦感觉他的声音像是从胸腔的位置发出,带着嗡嗡的回声,一直荡到她心里,让她狠不下心拔腿走开。
“也是,没有什么是绝对公平的。”
“志愿我会填q大,那是我爸爸的母校,也是我的目标。不出意外的话,开学我就会到北京去。苏韵锦,跟我一起。”他像是平淡地陈述,那平淡中有着孤注一掷的期待。
苏韵锦不知道想什么,悠悠地出神,许久没有应声。
“难道说过的话就不算了?”程铮有些愤怒,“你说高考后,我等了,结果你是在骗我?”
“我没有骗你。”苏韵锦急促地说道。她鲜见的高声让程铮也为之一怔,只见她忽然仰起了头,那双眼睛就像初见时那般光彩熠熠,她出人意料地踮起脚尖,用自己的唇轻轻印上他的。
程铮的世界烟花瞬放,华灯璀璨的大街,川流不息的车辆和行人仿佛都成布景,只为映衬少年男女这淡淡一吻。
“我说过会给你一个结果。”程铮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像个呆呆的泥塑,苏韵锦却已倒退着走到了数米之外,“程铮,这是我还你的。不要跟上来了。”
“你……”程铮着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脸颊滚烫,脑子发昏。他不敢妄动,怕这场梦太容易惊醒。
有人终究比他醒得要早。苏韵锦转身之前嫣然一笑,“再见。”
目送她的背影走远,程铮才傻乎乎地应了声:“哦……再见。”
他伸手去触碰自己的嘴,发现嘴唇上扬的弧度,人都不见了,他觉得自己这样有点傻,将嘴角往下拉了拉,但最后还是露出一排牙齿,恨不得跳起来去和树梢握手。
刚才她也笑了,像昙花绽放。程铮没看过昙花,但他固执地相信就应该是那样。可是那一瞬发生得太过突然,他仍旧来不及记住她嘴唇的滋味。下一次,下一次他一定不会再像个傻瓜似的定在那里。





致青春2:原来你还在这里 第19章 你拿什么还我
那时高考结束后照例还是先估分,再填志愿,最后才知道真实的分数。说起来填志愿也真如同一场赌博,光有好的分数还不够,尚且需要那么一点好运,才能如愿以偿地考上心仪的大学。
程铮无疑是个幸运儿,凭着物理单科成绩全省最高,综合成绩全校理科第二的成绩,再加上他父亲在母校的一番关系,顺利领到了q大这所全国工科最高学府的土木工程专业录取通知书。他从笑逐颜开的校领导那里接过通知书,还不等恭喜和赞扬的话说完,就急着去找老孙打听苏韵锦的情况。她的分数他听说了,还算发挥得不错,虽然不能和他同校,但北京高校如云,总有一所会为她敞开大门。
老孙说苏韵锦的录取消息还没到,程铮苦于没有她的电话号码,放假后不知如何联系,就几次三番地到学校查看,老孙每次都让他再耐心等等。最后他还是利用苏韵锦的学号在热线电话里查到了她的录取情况,原来她已经被一所南方的本科院校录取了,通知书直接邮寄到她家里。
程铮百般不解,苏韵锦考上的那所学校不好不坏,但按说以她的成绩,在北京选择个普通的二本也还是足够的,他们不是说好了要在一起吗,可如果她去了那所学校报到,就意味着未来至少四年里他们两人之间要隔着千百里的距离。好说歹说之下,老孙私底下让程铮看了苏韵锦的志愿档案,程铮一眼扫过去,差点没把牙槽咬碎。她的志愿填得五花八门,唯独有个共同点,所填大学的所在地无不远离伟大首都。
那天回家后,程铮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玩命地打游戏,蒙着枕头睡觉,在房间里漫无目的地转圈,无论做什么都纾解不了他的失望和恼怒。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还不清楚,但可以确定的是,她是故意要离他远远的。
外面又有人来道贺,不知道是爸爸的同事还是妈妈的客户,自从他收到录取通知开始,这样的事就没有断过。他妈妈章晋茵在家,应酬了片刻就来敲他的房门。
“儿子,你刘叔叔一家来了,你出来说说话吧。”
“我累了。”
“一会儿就好,你刘叔叔家的小孩下学期也高三了,说是向你取取经。”
程铮翻身坐起来大声道:“你跟他说,爱考哪里考哪里,就是别去北京,反正大家都讨厌那里!”
“你这死孩子,说什么胡话。”章晋茵嘀咕了几声,无奈地笑着和丈夫的同事一家解释,说儿子身体不太舒服。
程铮依稀听到那个什么“刘叔叔”客套地夸奖,说:“难得这孩子成绩那么好,还能宠辱不惊。”他重重躺了回去,像听到一个最荒唐的笑话,他要真能宠辱不惊就好了,可事实上他感觉自己遭受的是记事以来最大的一次侮辱和欺骗,怎么都不能释怀。
就这么昏天暗地地睡了一觉,脑海中反反复复都是她转身时的那个笑容。
“这是我还你的……程铮,再见……”她的唇贴上来,他每次都想抱紧,可双手收拢,怀抱空空如也,她仍在几步开外,一遍遍地笑着说再见。
“咚咚咚。”又有人来敲门,是家里的老保姆,说孟雪来了,程铮捂着头大声说自己睡着了,过了一会儿,章晋茵又来叫。
孟雪是来告诉程铮,她也收到了录取通知,那是北京的一所三流大学。程铮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开心,无精打采说了句恭喜。两人没说几句话,楼下的章晋茵就听到他们吵了起来,急冲冲去看。只见儿子大发脾气,做出赶客的举止,嚷嚷着:“我要你好心?谁稀罕那土包子的联系地址?你走吧,赶快走!”
孟雪一脸委屈。
两家关系向来熟稔,孟雪也是常出入程家的。章晋茵知道儿子脾气不好,但绝非没有家教的人,平时和孟雪虽不算亲密,但客气礼貌还是有的。她连忙上前打圆场,问这到底是怎么了。
孟雪笑着说没事,但神色里也有恼意,很快就离开了他们家。章晋茵不知道儿子吃错了什么药,抱怨道:“你像个男子汉吗?有气朝女孩子撒。”
程铮神色郁郁,没有反驳。
“亏得人家小孟雪来的时候高高兴兴地跟我说,以后你们都在北京上学,可以相互照顾。”
“谁要谁照顾?又不是得了小儿麻痹症生活不能自理,莫名其妙!”程铮没好气地说道。他不讨厌孟雪,以前还觉得女孩子里她算是比较好相处的,可他受不了她这个时候有意无意地提起苏韵锦考上的那所大学,还带着同情的笑意,甚至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给了他一张写着苏韵锦家地址的小纸条。程铮毫不领情,他现在最讨厌的就是听到这个,尤其在不相干的人面前。
章晋茵没理会他,继续往自己脚上涂指甲油。大约过了几个小时,孟雪来了个电话,程铮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总算还知道道了个歉,但很快就挂了。大概是话还没说完,孟雪再次打过来,这次程铮不愿再接,让老阿姨说自己不在。
“谎话都不会说,刚才还接了电话,一分钟不到,你就能飞到天上?”章晋茵笑道。
程铮在房里喊:“那就说我死了!”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章晋茵啐他。
“谁死了?”说话的却是刚下班回家的程彦生。
程铮在母亲章晋茵面前无法无天、口无遮拦,但是他父亲程彦生一向严肃,程铮不敢太过造次,怏怏地收声,闭门不出。
程彦生把公事包交到妻子手里,问:“儿子怎么了?”
“好像和小孟雪吵架了。”章晋茵抿着嘴笑。
“好端端地吵什么?”
“反正今天他不太对劲。”
程铮父母都是忙人,一个把设计院当作家,一个为了生意整天飞来飞去,但到底是为人父母,儿子情绪的异常低落还是让他们很担心,唯恐因为工作的关系忽略了孩子的心事。好不容易等到一家三口坐下来吃饭,章晋茵见儿子还是闷闷不乐,便起了个话头,“你和孟雪……”
“你别老把我和她扯到一块,她是她,我是我。”
章晋茵柳眉倒竖,“那你是为什么事闹得谁都不得安宁?”
程彦生咳了几声,还是一板一眼地说道:“我劝你念完书以后再考虑感情方面的问题。你这个年纪应该把更多精力放在正事上,我们年轻的时候哪会像你们这一代人,饱食终日,为赋新词强说愁……”他顿了顿,叹了口气,话锋一转,“不过孟雪这孩子呢,知根知底,你那脾气,也只有她忍得了你。”
“说了不是因为她!”程铮倔脾气上来,把筷子一放,“你年轻的时候心无旁骛精忠报国,那是谁大学还没毕业就把我妈骗到手的?”
章晋茵扑哧一笑,眼看老头子就要变脸,赶紧在丈夫和儿子之间做起和事佬,“慢慢说,慢慢说,祖宗,不是因为孟雪,那是谁让你愁成这样?你爸和我这不是关心你吗?我儿子长得像我,幼儿园开始就有女孩子追着跑了……”
“总之你们别管,我烦着呢,别像关心精神病人似的。”程铮家里三代单传,就他这么个独苗,除了父亲偶尔会板起脸训他几句,从小到大都是被捧在手心,在家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小霸王。
“你不说我也猜到了,是不是那个叫苏……什么的女孩,瘦瘦的,白白净净。”
程铮顿时满脸通红,说话都结结巴巴,“你……你怎么知道?你偷窥我的隐私?”他这话说得毫无根据,他没有写日记的习惯,除了好友周子翼,更没对谁坦白过,不知道怎么就被母亲一语道破了。
“我用得着偷窥?你藏得住事吗?那点心思就差没写在脸上了!开家长会那天我就发现了,就知道拿粉笔扔人家女孩,还自以为装得很好,这手段连你爸都不如。”
“说什么呢?”程彦生皱眉,“有你这么教育孩子的吗?还有你,尽干些乱七八糟的事。你妈说的都是真的?又是孟雪,又是姓苏的女孩子……”
程铮的脸更红了,“跟你们说过多少遍,我最烦你们把我和孟雪扯在一起。我是那种乱七八糟的人?随便遗传了你们中的哪一个也不至于那样!”
“那就是承认了?还算你敢作敢当。那就是为了姓苏的女孩子不痛快了?”
说到这里,程铮又想起了郁闷的事,脸色一变,饭也不吃了。“我饱了,你们吃吧。”
章晋茵再次敲门进入儿子房间时,发现他正背对自己不知道在埋头做什么。
“儿子,要不妈妈跟你谈谈?”
程铮回头看了一眼,“你不用和我谈早恋的危害性,我已经失恋了。”
章晋茵想笑,又笑不出来。她自己生的孩子,知道他从小性格开朗,不拘小节,又被宠惯了,鲜少有过不去的坎,他要是发脾气还好,落落寡欢的样子,看来是往心里面去了。
她走到儿子身旁看了看,原来他正在台灯下折腾那张刚出炉不久的高中毕业照,竟像是赌气要将其中的一个人从照片上抠去。
“这又是为什么?”她坐到儿子的床边。
程铮手下不停,“没干什么,我不想看到她。”
章晋茵将照片从儿子手中抽走,是那天那个女孩子,不难看,但也没有特别扎眼,她将照片反过来看背面的名字。
“苏韵锦?”
“说了别提她。”
“她看不上我儿子?”
“不是,是我讨厌她。”程铮嘴硬,但做母亲的已经能够听出他声音里的不对劲,只不过死要面子强忍着。
“你讨厌她,抠掉她的头像也就算了,干吗要把自己的头也抠下来,儿子呀,你这样做好像真的有一点点变态……好好,我不说了。我记得她家里人身体好像不太好,那个当场昏倒的人是不是她爸爸?”
“嗯。”
“我看她的样子家里过得应该不容易,小小年纪像是有心事。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你说捐款那次是不是因为她?”
“嗯。”
“儿子啊,你听我说,其实我觉得你和她,怎么说呢,也不一定很合适。”
双手在照片上忙碌的程铮忽然停了下来,不敢置信地看着章晋茵,“妈,你嫌贫爱富?平时是怎么说的?”
“不是……”章晋茵坐得离儿子更近一些,“你听我说,我没有看不起穷苦家孩子的意思,相反,这样家庭出来的孩子说不定更懂事,更有出息,但是……”章晋茵不是说谎,她丈夫程彦生当年也是穷学生,她选择了他,可谓是下嫁。然而结婚近二十年,她依然感觉非常幸福。但坐在面前的是她唯一的儿子,她伸出手想去摸他短短的头发。儿子的性格就和他的头发一样直且硬,执拗又单纯,看起来脾气不小,但心是热的,不知人间疾苦,什么事认定了就一根筋地扎进去。他说不喜欢做生意,受不了商场上的钩心斗角和虚伪应酬,宁愿搞技术。章晋茵也没有勉强过他,像他爸爸那样也不错。他们夫妇俩对儿子的唯一期盼就是让他简简单单、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能挑个心中所爱的女孩得偿所愿那是最好,对女方他们没有任何要求,只要儿子高兴。但她经历的事比儿子多得多,那女孩看上去文静,但眼神倔强,心里藏事,加上家庭多生变故,难免失之阴郁,她怕以儿子的脾气,一头撞上去要吃苦头。可看现在这样子,根本就没法劝。得之祸福难料,求不得更苦。
想到这里,章晋茵叹了口气,“我和你爸只是希望你过得好。”
程铮勉强笑了笑,算是对母亲的回应。听到身后房门慢慢掩上的声音,他手下的活计也完工了。开始只是想用手指戳她的脸泄愤,就连在毕业照上,她也是波澜不惊的一张沉静面孔,到了后来,竟生起了另一个念头,这是他拥有的唯一一张有她的照片。他把自己的头像和她的抠了出来,贴在一张空白的卡纸上,两人头挨着头亲密地依偎在一起。
妈妈说得对,这样做真有变态的嫌疑,他把这张“合照”看了又看,十八年来一帆风顺的少年第一次有了凄惶的感觉,仿佛心中缺了一块,才发现身边有些东西,真的越想得到越是抓不牢。他解得开复杂的数学题,却解不开她的心。
她说“再见”,他就真的以为很快可以再见,在程铮看来,她回吻了自己,那心荡神漪的双唇相贴就是一种无声的承诺,原来只是她带着怜悯的告别。
她说,这是我还你的。
程铮把头埋在枕头里,苏韵锦,你拿什么还?




致青春2:原来你还在这里 第20章 夏虫不可以语冰
苏韵锦那边完全又是另一番境况。录取通知书被送到家那天,她正在拂拭爸爸骨灰盒上的薄灰。没想到她高考临场发挥得还不错,平时最为薄弱的数学和化学都考到了平均分以上,误打误撞地被南方一所还不错的大学录取了。
“爸爸,我没有太让你失望吧?”她把通知书正对着父亲的遗像展开,继而又垂下眼帘,喃喃地问,“接下来我该怎么办呢?”
经历了父亲的病重和离世,这个原本就拮据的家庭早已负债累累。学校的那次捐款结清医院的费用之后所剩无几,父亲去世的抚恤金和丧葬费全部用于还债也只能偿还清其中一部分。虽说由她的高中母校出面,替她联系到即将就读的大学,考虑到她家的困难情况,予以暂缓缴费,待到助学贷款批下来之后再进行补缴。可是家里现在的情况是,别说生活费,就算去学校报到的路费都成问题。家里能借钱的亲戚朋友之前都借过了一轮,旧债尚且未清,稍有算计的人家,谁愿意把钱再借给一个失去了顶梁柱、又没有任何偿还能力的家庭?
苏韵锦的妈妈是个温柔敦厚的妇女,半辈子操持家务,以丈夫女儿为天,一下子失去了依靠,除了掉眼泪,没有半点主意。看到女儿的录取通知书,她又是高兴又是忧愁,想到未来的路不知怎么走,更是抱着女儿在家徒四壁的屋里嘤嘤哭泣。苏韵锦反过来安慰妈妈不要太过忧心,再怎么说眼前学费的问题暂时不用考虑。欠银行的钱是付利息的,总好过欠了还不清的人情,唯一难过的是,到外省求学后,家里只剩下妈妈孤零零地与爸爸的骨灰相伴,还不知道难过成什么样子。
可是有一句话,苏韵锦没有说出口。她不是不会为家里着想的人,她对爸爸感情再深,但人毕竟已经去了,妈妈还年轻,后半生难道就必须一个人熬下去?她在身旁的话,以妈妈的性格,势必是咬了牙也要守定女儿过下半辈子,绝不可能再考虑自己的事情。苏韵锦远去求学,或许也是成全妈妈的一种方式。
苏韵锦没有时间忧愁,谁都靠不住,她得为自己和这个家打算。她家附近有一个纸箱厂,时不时有些叠纸盒的手工活外包给周边闲散的家庭劳力,她也去领了这份活,妈妈在外面打零工,她整个暑假就留在家里叠纸盒。每叠十个就赚五分钱。苏韵锦从早上六点做到晚上十一点可以完成一千五百个左右,把这点微薄的钱累积起来,再加上妈妈左拼右凑起来的钱估计足够路费和头两个月的生活费。
那天,苏韵锦抱着最后一批完工的纸盒去厂子里交货,结算的时候,负责人塞给她三百五十块钱,苏韵锦愣了愣,她自己明明也计算过,至少不会低于四百五十块,怎么平白就少了一百块钱?她犹豫地问那人是否算错了,对方回答她说,因为她交上来的成品有一部分是残次品,所以必须扣除那些钱。
苏韵锦很难接受这个说法,她做事一向很仔细,为了减少出错,每次交货前她自己都会检查一遍,发现有小瑕疵的都会挑出来重做,那些收货的人当时也都说她手工做得很细致,再说,即使有残次品,也绝不至于要扣除一百块那么多,这些钱几乎足够她半个月的生活所需。她不是泼辣的人,但这时也必须据理力争,于是一再恳求对方算清楚一些,至少告诉她哪一部分是残次品,好歹让她看看,眼见为实。
可对方哪把她这个一说话就脸红的小丫头片子看在眼里,直接回绝说次品都处理掉了,就三百五十块,爱要不要,不愿意的话就把她交上来的纸盒再拿回去,前提是,必须要扣除材料费。
这明摆着就是欺负人,看准了她不可能把已经叠好的成品再领走,难不成还能当废品卖了?苏韵锦想起将近两个月来自己没日没夜地劳作,双手不知道被那些厚卡纸割破了多少回,临到头来还得吃个哑巴亏。然而她又有什么法子呢?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总不能为了面子扭头就走,三百五十块对于她而言也很重要,谁让她没钱?
在对方不耐烦的眼神里接过钱时,苏韵锦口腔里全是苦涩的味道,并非心理作用,是真实的苦味,仿佛胆汁都倒流了一般。
走回她家所在的教师宿舍,单元楼下好像有人弯腰向纳凉的李阿婆打听着什么,阿婆比手画脚地说了一大通,看到走过来的苏韵锦,笑着朝她的方向一指。
那人就直起身子,劲瘦的高个子,皮肤被晒得黝黑,戴着顶白色的棒球帽,帽檐压得略低,但苏韵锦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他朝她走来,起初步子迈得很大,临走近又慢了下来。苏韵锦近距离打量他,五十多天没见,他好像又长高了一些,脸上没什么表情,嘴唇抿成有些冷漠的线条。
“你来……”
“我来……”
苏韵锦低头,让他先说。
“我是过来练车的,刚拿到驾照。”程铮的声音听起来漫不经心,“到你们县城的路上车比较少,正好可以来回练练,顺便……来看看,这么巧遇上你回来。”
苏韵锦不知道怎么接这个话,在她家的单元楼下遇到她回来,如果没有“这么巧”,他会不会直接找上门去。而且她所在的县城离省城虽不远,但高速公路还在建,仅有的一条二级公路以路况糟糕闻名,县中所在的位置更是偏僻,他要有多大的练车热情才能一路颠簸着“顺便”到此一游。
程铮仿佛也觉得自己的话不怎么站得住脚,烦躁地说道:“好吧,我特意来的。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你太阴险了,拿我当傻瓜逗着玩!”
“你爱怎么说都行。”苏韵锦站在树荫下,像避开烈日一样避开他咄咄逼人的视线。
“我就这么讨人厌,让你恨不得离我越远越好?”程铮的喜怒哀乐鲜少避人,他生了一个半月的闷气总算找到了宣泄的途径。
苏韵锦说:“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但是我填的都是我认为理想的学校。”
她也昏头了,顾不上这样的说辞明显有欲盖弥彰的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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