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宅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清枫聆心
兰生想到后面又弃了,就像她弃了去想小霸王为什么推她落水,弃了听涛观放火的蒙面人是谁,弃了六皇子和她有什么童年交情,弃了玲珑水榭种种奇异处。不到眼前的谜团不费劲解,她安之若素。
而这时候的兰生也压根没想到,她昨晚遇到的老奶奶是大荣太后,朵夫人是东平王妃,整个花王会也不同往年,不但是柏湖舟和泫冉瓮中捉鳖,也是三位皇子为太子位在太后面前争表现,还是一场不动声色的将计就计。她更没想到,她把将计就计毁了一半,有人就差掐死她了。
在桌上铺平了纸,兰生拿出炭笔和木尺,开始画图。她是建筑师,她能做的就是专业所长又轻松能拿起的事——设计。不用猜不用疑,看准一个方向,走出直线。
日子也直线过去,转眼看得到腊月了。
这天,兰生陪她娘去老夫人那儿伺候,哦,不,是吃晚膳。早先横挑眼竖挑鼻的老夫人,因她这些日子安分守己的表现,居然说她一句近来学礼有用了。
兰生听起来也不算夸,但同桌吃饭的蝶夫人表情尴尬,心里是闹腾的,面上得端庄。毕竟,她懂了礼数,蝶夫人劳苦功高。
而一人夸,一双夸。南月涯也说兰生读易进展不错,考较的题答得有条理,照那样努力,进明月殿学习也是可能的。
这下子,雎夫人也起脸色了,但她转得快,随即问南月涯什么时候给萍儿开天眼,要将话题扯开去。
老夫人却说反正都要准备这个繁复的仪式,干脆也让兰生试试。
兰生今晚陪吃了一个时辰,终于能专心啃自己的碗了,所以脑袋感觉转得有点慢,还没反应过来老夫人想让她试啥,就听邬梅婉拒。
回北院的路上,她娘如何婉拒的,她已记不太清,就知道老夫人神情有一瞬不高兴。
要不是雎夫人为她女儿甘愿得罪老夫人,说仪式得配合南月萍的命格八字,而且开天眼需要三位能者合力,如果兰生也一道,萍儿可能会失败告终。
南月涯说不好,并非帮李氏,却是一邬梅。这一对,搁在现代都属真心相许的爱人,用一夫一妻的法律也无法否认。彼此之间只要眼神,就知道对方的心意,真灵犀。
兰生觉得自己就是被这样的眼神搞得记不清别人说什么,毕竟鸡皮疙瘩冒了一层又一层,光让它们退下去就很耗脑波。
开天眼?她也会!拿刀在脑门上拉一道,雕个眼珠子就成。还天眼?她看南月萍心眼挺多,再开天眼,全身都是窟窿了。不知道将来嫁给谁,可怜那位丈夫要用一辈子堵那些窟窿眼。
秋日国典顺利祭完,皇上褒奖了邬梅。而皇太后还特意召见她,请教东海祈雨的方式。邬梅答应帮忙祈雨的第二日开始下雨,连下三日。为此,明月殿以南月萍为代表上疏皇帝,说这是祈雨符的作用,与筮术无关。邬梅不争,在皇太后面前表赞明月殿司女们的功绩,反而获得了太后赏赐。
南月萍输得看见兰生就哼。明明是季节变换冷热气流相争的结果,兰生不好说,只能把哼拱回去。
至于有花那手扎小人,施法的几日没见南月萍哪里不舒服,不施法后的几日南月萍却病了。小感冒,发了烧,吃了七八日苦药就恢复嚣张。事实证明,扎木头扎布偶都不如直接扎人身上管用。
兰生最近就这么扮成功了一只猪,到今天让老虎们夸乖,可头回失了眠。因为突然觉得,如果自己继续待着不动,就不是扮猪吃老虎,而是养肥待宰了。腊月有太后寿诞,又快过年,花王会的事应该已平静,狼群们出没范围会缩小在皇城里,且冬天蛇虫鼠蚁也少见,是花样女子出门找欢乐的好时候。这么决定后,干脆起床。
有花立刻醒了,盯住黑暗里偷偷开门的兰生,“大冬夜你不睡觉,到外面去干吗?”
“跳大神。” 花不少日子家里蹲,也不光吃喝睡,刚造好一件小玩意儿,睡不着觉就试验一下好了。
前些日子,吴三找工人把北院修了一半,主厢五间屋从里到外装得簇新。家具没用红木,而是黄梨木,不沉贵,但雅致,适合兰生这个年轻的主子。工程这时暂停,人人要过年,工人们也不例外,而且要进入雪天恶劣的气候了。吴三有经验又能干。确实她娘说得不错,如果吴三事事要跟她报备,显得不被主子信任,反而会影响做事的全心全意度。
兰生要找活儿做,不能和自家的管事们抢饭碗,所以半点没插手。虽没插手,牛刀小试,请石匠木匠帮忙造部件,她自己组装了一样“趁手兵器”。
外面有无果,因此有花背身过去睡觉,听见叮铃铃的声音,意识模糊得想,还真跳大神啊。
御宅 第75章 风神
手一推,院门如所料,开着。天乌暗,黎明未至,以为该是清静无人,却有叮铃铃的清脆之声。只想送了骂她的信就走,谁知天不亮这里就有人忙起来了。
小小影子揉鼻子,以为来了个能跟他作伴的,但她的身份水涨船高。梅姨受到皇上皇太后的召见赏赐,祖母对梅姨也越发看重,家里那些仆人现在已经不敢明面上轻慢这对母女,明面上敢冒犯的人都悄声无息离开了。随着北角修缮如火如荼进行,据说会成为南月府最美的一处。而母亲生前一直想要造,却遭祖母坚决反对的巫庙也建成了,都是梅姨的本事。如今她要重算命相,还要开天眼,已然越过萍姐姐,隐有长姐的份量。
他并不眼红,就是觉得唯一的伙伴没有了。不过,今天来是为了别的事。
廊下只点了三四盏风灯,可他摸黑来的,眼睛很快适应,就见院墙那儿堆着高高的木料砖材,院中杂草已清理干净,砌了袖珍庭园,花圃假山,还有一座带门窗的冬暖夏凉亭。主厢那一排新修好,红棂新柱雕窗青门,看着处处精致。狗洞肯定被堵上,从今以后只能家里学馆两地来回,连喘口气也不可能了。
叮铃铃——叮铃铃——
细碎好听的声音却不容他自觉悲催下去,想起冒险摸黑跑来的原因,蹑手蹑脚贴廊壁走,边走边往声音来处看。绕过挡住视线的山石,在那座新亭边上的一片空地,看到的画面让他目瞪口呆,随即单手拍面。他高看她了,她的水涨船高一定全仗着她有个能干厉害的娘,就她这样还能开天眼出天能?
只见她手里竖着一根齐身高的长仗,天太黑看不清仗头,但叮铃之声就从仗头来的,可能挂了铃铛。不过他目瞪口呆不是因为铜仗,而是因为她围着那根仗又蹦又跳。一会儿蹲上立起,一会儿高抬腿跑,一会儿抓仗扛肩再举过头顶。要不是她头发扎得像游侠儿一束,整一疯子。
她在干吗?他不知自己的眉头扭成毛毛虫,突然想起他娘说梅姨会巫术,保不齐她也会。他娘说巫术不用天能,她会就不稀奇了。
他该怕的,但他双脚不听话走过去,嘴巴不受他控制张道,“你撞邪了啊!”
兰生在跳操。纯粹一时兴起。没想到有观众。吓了一跳,看清是他之后哈哈笑,“皮球,好久不见——咦——瘦了。”真聪明。正是人进入深层睡眠的时候,偷跑出来不容易被发现。
不是正常人。正常人会问他这时候跑来有什么企图。可南月凌听兰生爽朗的笑声,心里竟平了一些,她好像还是她。
“你没撞邪。”但他想保持气鼓鼓,免得不好找她算账。
“像不像跳大神?”“兵器”一试成功,心情大好之余,做跳操运动强身健体。
“像发疯。”南月凌掏出一封信,“拿去!”
兰生接过,走到灯下去看。
南月凌就凑到竖直的那根仗前。铜仗不稀奇。稀奇得是仗头。形状如一盏八角走马灯,但八面是镂空铜雕,每一面皆不同雕案,日出日落,月圆星夜。海潮泉涌,山花谷树。镂刻铜面里面他前所未见,样子有点象斗,石质的。斗面上立一个剑指平前的铜人像。最奇妙之处,斗能转,铜像跟着转,剑抖着,始终不离日落那面。
“这是什么?”他好奇得要命。
“风仗。”也就是风向标,兰生把信看完,走回来还给南月凌,“今后你我装起算命的,拿着这个充宝器,所向披靡。”比拂尘铜板龟壳这些看起来靠谱,多神秘。
南月凌眉毛跳,“你还想装啊?”呃,她说你我,这个你是指自己么?“狗洞都没了,你弄出这古怪东西来还有什么用?”
“狗洞是没了。”兰生走到原来狗洞的地方,现在从墙头吊了些冬藤。
“稀稀拉拉也没有叶子,藤那么细也不能——”南月凌张着嘴,看兰生拽一根藤,墙面发出咔一声,竟然露出门形来。
狗洞已经功成身退,从此多一道暗门,可直身进出。
“如何?”兰生眨眨眼。
“这……你偷偷做暗门,你娘肯定会知道的。”最后还是会被堵死。
“她不但知道,还是她关照的。”她娘不是充满母爱型,也不是死脑筋的人。堵了狗洞,并不能阻止她出门。而她如果不能出门,在家里会生很多很多祸,说不定把她娘的事也搅黄了。
她娘这么说的:“与其钻洞丑相,不如体面出入。”
于是,暗门由吴三找机关高手设计,另选手巧匠人悄做工,除了兰生和她贴身的几人,再没有谁知道。
“你娘让你出门?”南月凌羡慕。
“不必羡慕。我娘是这样想的,与其在家捣乱,不如放出去为祸人间。”其实也是兰生一直摆着“不让出门不罢休”的姿态。
说到这儿,她摇头叹,“可惜你要跟我绝交,否则我欢迎你使用。”
对了,他送绝交信来骂她的,差点忘得一干二净,南月凌重新充足气,“要不是我今天听同学说起,你打算把我蒙在鼓里,对吧?你太过份了!虽然那可笑的词是你教我念的,可如果我不念就没有笑果,也是你说的吧?我有功劳,为什么就没奖赏?别的我不要,只要天玄道掌门亲传弟子的那个名额。”
你道怎么着?
花王会的胜出者是兰生这队,虽然其中侥幸的成分居多。本来得花簪数最多的是六皇子一队,但他们只有乐和舞,少了画,连选花王的基本规则都不符,自然不好选为胜出。三皇子那队就输在贞宛身上了。要说女子评选女子,可能嫉妒,但婀姬是有真才艺的真绝色,反观贞宛光凭姿色和珠光宝气,让评客们讨厌。泫冉和另外两队是护卫假扮的,主要为了混上水阁抓刺客,他一手筝绝妙,却被压根不会画不会唱的队友拉少了簪数。结果,兰生一队直升第一,成了花王。
花王会第二日,柏湖舟写信给她就是告知此事,说因为她两位队友的出色表现而获胜。令她好笑的是,柏湖舟说她那幅油漆涂鸦虽完全是嬉戏,但有位客人掷五十金买了,既然这支队是代表玲珑水榭,金子就入水榭的账,让她别惦记了。
“你说,我能不跟你绝交吗?”南月凌朝空中挥拳头。
“我也是柏老板写信告诉才知道的,那日说的三个奖赏只能选一个,而且只有一人能得。”兰生道。
南月凌欸愣了,“三选一?”
“柏老板信中提到柴鬼是奴身,我想他比我俩更需要奖赏,还对我二人有恩,就把奖赏让给他去决定了。你要绝交,随你。”得之惜之,不得淡然。
南月凌沉默好一会儿,“柴鬼已入天玄道,听说他是罪人之子,出身曾十分富贵,如今能得回自由身,是老天爷给他机缘。其实我也知道自己就算高人相授也无用,父亲之能比天玄道掌门还大呢,就是总想再试试。你都可以开天眼了。”
兰生嗤笑,“我不开,无端端脑门多个窟窿,你要开你去开。”
南月凌让她说笑,“怎么会多个窟窿?无非是激出体内所有潜力,看能否拥有大能。像金薇和玉蕊姐姐,天生的能力,不用激发。萍姐姐读易聪颖,但迄今没有显现是否承继我南月氏的天赋之能,若开不出天眼,比普通人其实好不了多少。”
“那就希望她开不出。”兰生凤眼刁笑,也知道是多没营养的对话,就把风仗收好,打开暗门,“我要去吃粥饼,你来不来?”冬天,冬天,小猪走,没狼跟。
南月凌紧跟,因为急需透气。到外面长巷,发现身后还有一个人,是兰生的剑卫少年无果。他偷听到娘说无果的功夫比父亲那些剑卫不差,有闲话还说梅姨和兰生母女感情淡薄,他因此觉得不然。如果感情不好,为何让一个天才剑客随侍女儿左右,梅姨应该自己留用才对。
再来冯娘子粥饼铺,兰生却吃了惊。草席木板搭起的铺子只剩小半间,厨房连带后面的小屋也坍塌,灯笼照出到处的焦黑色,显然着过大火。闻着味就会肚子叫的酒糟肉豆饼,也许从此只能回味了。
“我也太惨了吧。花王会丢人丢脸,什么好处没得。近来没胃口,想粥饼能有多美味,结果你一路念酒糟肉豆天下一绝,好不容易吊起胃口来,这铺子竟被烧了。怎么回事?”南月凌比兰生更不敢相信。
焦味还新,兰生却一步也不再往铺子里去,无意探究这是天火还是人为。冯娘子美貌,在帝都贵族喜爱争美的风尚下,还能平静开着铺子,兰生头回来时就想过她运气不错,或者背后是有人帮衬的。秋天那么旺的小生意,冬天就烧了,似有缘故,但又如何呢?
淡淡看了一会儿,她转身,对南月凌和无果道声走。自己的命运,自己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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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宅 第76章 饼无
“走了?”南月凌没有兰生的阅历,自然还存好奇,“不如问问店家,没准过些日子能重开,就免得我们一趟趟白跑。”
“住家都烧光了,找谁问?”她不会再来了,是非之地。
南月凌是一只有良心的皮球,“找邻居问呗。”
“黑灯瞎火——”兰生好笑得看南月凌去敲邻人的门,这小子是问路练出来的胆量。
开门露缝,一双谨慎的眼,“找谁?”
南月凌照问不误,“请问冯娘子粥饼铺怎么着了火?什么时候能再开门做生意?”
那双眼打量着南月凌,又看看不远处站的兰生,“人都被抓走了,你说还能开门么?”
“抓走的?被谁?为什么?”小孩子越来越好奇。
“说她以美色骗人家财,前两天被官差带走的,当晚铺子就起了火。冯娘子的儿子三宝去衙门击鼓告状,说告他娘的人放火烧他家,还冤枉他娘,结果也给关起来了。”邻人不似现代住对门的,还有热心肠,“我早劝冯娘子收了摊做点绣活儿就算,开什么铺子招麻烦上门。因为她长得好,成天抛头露面,惹了不少不三不四的人,街坊邻里有时也跟着不安生。”说着说着,就冲向兰生这个大人了。
兰生禁不住开口,“如何骗人家财?”
“有一家境不错的公子求她为妾,聘金二百两,她收了。谁知临了她说没答应亲事,也没收过聘金。这媒人两名进出她家,大家都看见的,还有媒人作证说给了银子,不是骗人钱财,又是什么呢?你们走吧,这罪判下来不是流放,就是贬奴了,反正粥饼铺是重开不了的。”说罢。把门关了。
南月凌跑回兰生面前,“既开了铺子,想来是个能吃苦的,会图聘金吗?”
兰生嘴上道二百两不是小数目,心里有些同意南月凌。而且她见过冯娘子一次,若冯氏贪富贵,早嫁人去了,何必起早贪黑做饼做粥。只是三宝当时说他娘要找知书达理的男子,似乎冯娘子的眼界很高。眼界高,干脆边开铺子边挑好的。也不是不可能。看看那个贞宛。厉害无比豁得出去。如今好命更上一层楼。
兰生在家安分守己的时候,内皇城里出了两件事,还都跟六皇子有关。
其一,花王会那夜。六皇子回宫游水时不小心溺了,差点丢掉小命,迄今足不出户在月华宫里休养。皇帝下旨,任何人不得打扰。几日后,一些人联名上书说六皇子荒唐,反遭担心爱子身体的皇帝斥责,还干脆让几个老臣退休了。兰生却感觉六皇子有点像她,突然乖下来绝不是转了性子。
其二,皇帝前去探视六皇子。偶然见到正养伤的贞宛,立刻惊为天人。贞宛伤愈后,不顾皇太后和众臣的反对,接入后宫之中宠幸了,已经封为宛婕妤。对于贞宛的过去。一笔勾消,皇帝丝毫没在意她已是两个儿子用过的女人。
还有玲珑水榭那些刺客,逃了几个,但已证实是遭遇天灾无家可归的流民,因落入官兵手中,怕牵连家人族人,当夜全数撞墙自尽。皇帝震怒,一面命继续追查逃走的那几人,一面将自尽那些人的头颅砍下挂在西市口,并描了画像散布天下,颁令若再发生这样的事,定会株连九族。如此,帝都似乎恢复平静。
往回走的兰生听着南月凌不甘愿回家的唠叨,薄雾中出现了几道影子。街道灰青,布衣淡来,抬轿椅的,坐轿椅的,走轿椅边上的,都素灰仆仆,好似赶了远路而归。
无果道声小姐。
兰生嗯了一声,便扭过头去看路边没开门的店招牌,风景多好。
“欸,你们要是也去冯娘子粥饼铺,那就白跑一趟了。”
兰生眼睛朝天一翻,真想拍皮球。她也是欠,带这小子干嘛呢?说起来,他每次出门都有无比的热情,花王会柳今今柳浅浅也是他招来的。
穿书童袍黑布鞋,面色却桃花粉嫩的小丫头眼尖看到兰生,大声道,“怎么又是你!”
兰生瞄过,触到一道像白眼的目光,碰到了只能打招呼,装刚看到,两眼笑弯弯,不理丫头,理竹椅上那位,“这不是那日桌友公子么?真巧,你家住附近啊?”
天灰,街灰,衣灰,那张脸的苍白令所有的灰景全虚化淡出,是兰生眼里唯一的颜色了。他连嘴唇都云冷的,和脸色一般惨寒,双颊凹现了孤高颧骨,眼帘一掀就落。
他扯扯嘴角,在瘦得皮包骨的脸架子上堆出一叠皱纹,分不清是笑还是伤脑筋,“桌友姑娘也来喝粥吃饼?”
没有咳咳咳?兰生道,“正是。公子身体似乎有些起色,真为你高兴。”她兴许不滥施同情,也不是坏心眼,没事也不希望人倒霉。
“回光返照罢了。”但对方似乎判决了自己死刑,好话不进。
豌豆急喊一声公子,然后对兰生道,“我家公子试新方子呢。少咳了,气色也好得多,你说是不是?”
要多绝望,才会向陌生人求一份心安?兰生点头,“就是听公子不咳嗽,我才说有起色。公子不必一昧看死,既然还惦念着好吃的,就是存一丝生恋,抓着别放,奇迹就来。”
“奇迹?”公子将眼睛眯出一条狭缝,里面沉漆夜,“会来么?”
“信则有。”兰生最强的就是心念,“虽然冯娘子粥饼铺没了,帝都吃早饭的地方肯定不少,公子奉着寻找美食的信念,一转眼白发苍苍儿孙满堂。”
豌豆大眼对着兰生发光,“我决定喜欢你。”
兰生想笑,几句话骗人好感,可惜她无意多喜欢别人,“公子保重,你我后会有期。”这就要走过去了。
“桌友姑娘。”重病的人气促声弱。
仿佛从千丝万缕的病息中挣扎出来的沉音,将兰生的脚踝手腕绊住一般,她侧过头来抬面望他。
他那双低眸中漆夜星溪,“何必后会?你我今日再搭桌用饭如何?听说东城也有家不错的饼铺。”
“再搭桌啊——”兰生想起她那根桃花簪,本要说跟他搭桌的价钱太贵,却又觉得最好别旧事重提。
“桌友莫非不是友?”他神情苍淡得有些远。
兰生笑开来。“公子不咳嗽的时候,说话实在犀利。我要不说好,倒显得小气,毕竟桌友的说法可是我先开始的。也罢,我硬拉公子一回,公子硬拉我一回,很公平。请公子带路。”
他笑了笑。病容让那笑好看不到哪儿去,却微微有光。
豌豆往回吆喝,晨雾中跑出来一驾大马车。等桌友公子被大汉背进车厢,大汉跳下来再给兰生搬了车凳。兰生正要上车。却让南月凌拉到一旁。
“他谁啊?”皮球完全没听明白两人的关系。
“桌友。”兰生仍简答。
“什么桌友?他是男子。你是女子,又不是兄妹堂亲,怎能同车而坐?”不行,不行。
兰生看豌豆跳上车去。“又不是两人独处,他丫头在,你也在。一个就剩半丝活气的病人,一个麻雀大小的丫头,你随便弹两下,就能压死一个压昏一个。”
说完,她让无果坐车夫旁,推着很不痛快的南月凌上车去。
然而,南月凌没有不痛快太久。死人面色的公子和麻雀小样的丫头没再说上一句话。马车的主人不开口,搭车的兰生闭目养神,他也不好开口。当他无聊盯着长长深深的车厢,觉得有点像棺材而开始发糁时,他们到地方了。
兰生瞧南月凌急匆匆跳下车晒太阳。就跟在后面笑他,“一会儿怕人有歹意,一会儿怕人闷葫芦,你难伺候。”
南月凌切声道,“不知你想什么,和一只脚踏进棺材板的人来往,小心短了自己的寿——”啪——头又被拍。
兰生难得板脸,“无稽之谈,你要是怕短寿,就回家去。”
南月凌也知道自己说过分了,摸摸脑袋不多言语。
一群人进了饼铺子,分两桌落座,桌友公子和桌友姑娘一桌,南月凌自发和无果豌豆一桌。两个抬椅的汉子放下人就走了出去。
点了些吃的,味道不错,却没有冯娘子调制出来的各种芳香。兰生还好,饿就不挑,咬着饼就着粥吃了个七分饱,抬头却见对面的粥碗仍有大半碗,饼只吃一小口就放回了碟里。
“公子挑食?”显而易见,但她还是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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