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拉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华子
“走的人不给活的人留死结,验扣襻剪了没有喽!”
“目瞻遗容,看大太太在世上的最后一眼喽吧!”
“遮脸入棺!”
“落棺盖!”
“钉寿钉喽!”
“大太太向左躲钉!大太太向右躲钉!”
“摔瓦盆!”
“起灵!”
姜家在圩里是大家,老亲少友的晚辈儿黑压压跪了一地,哭声一片。鼓乐班子鸣锣开道。披麻戴孝的姜尚武老大,跪灵前,头顶瓦盆摔碎,起身扛起招魂的铃铛幡,跟在撒买路钱儿牛二的后头。十六人扛的棺椁,姜尚文扛杠头。赵老大和赵老五亲自扶灵而行。吉德走在哭丧队伍的前头。祭品的纸活,一大长溜。白幡后面是来送葬的人流,唐县长由警察局长包三和崔武搀扶着走在人流前。小鱼儿和周妈、大太太丫鬟腊梅受女人不上陵寝下葬不吉利的传统习俗束缚,和雪大上不了坟圹子的大龙等小辈人哭喊着,跪送姜武氏灵柩。妈、姥娘、婶子、大娘、奶奶、大太太好走啊!姜板牙老泪纵横的在香香和大凤、二凤搀扶下,弓着身强站住,目送着几十年的老伴灵柩远去。
东北这噶达殡葬习俗,女人是上坟不下葬。三天圆坟,七天烧头七,扔二七,烧三七,甩四七,烧五七,剩六七,烧七七。再就是烧百天、烧周年,烧三周年。祭奠是清明扫墓上土,七月十五鬼节上供烧纸,过年也要到坟头祭奠一下,告诉一声回家过年。再就是离家远行、儿女婚嫁、续弦改嫁,都要到亲人坟头拈香烧纸,祈祷一番,以取得先人的庇护和宽恕。
风嗷嗷,哭嚎嚎,喇叭鼓乐,哀号震耳欲聋;白幡沙沙,白孝飘飘,纸钱儿飞飞,人身孝白,大地雪白,茫茫一片,送葬队伍浩浩荡荡在五步一哨十步一岗清出的窄窄雪道上,向坟圹子慢慢移动。
扛灵柩的人倒了四次肩,半个时辰,姜武氏灵柩到了墓地,没赶耽误,老阴阳先生跳下墓穴,垫上四角“金砖”,又怕把活人脚印留在墓穴里,拽住活人魂,扑拉平脚印儿,老阴阳先生爬出墓穴,棺椁悬在墓穴上,两根棕绳兜住棺底撑紧,老阴阳焚香烧纸,二掌柜高喊:“入葬喽!”“叭叭……”官兵朝天鸣枪拜祭。抬棺人撤扛,搂棕绳的人徐徐将棺椁放入墓底,坐在“金砖”上,“添土喽!”长子姜尚武将第一锨土洒在少林浮屠一样的棺盖上,捞忙的添土成丘,“立碑起梁!”吉德带牛二、土狗子等哥们把木碑拿冻土块垒上立好,又拿雪溜缝踩实。姜尚武、姜尚文把源于满人坟上架房梁的习惯插上类似房梁的三道秫秸梁,又拿土块儿在坟头上压了三张纸,“祭拜!”姜尚武、姜尚文、吉德摆供品,上香,烧纸,烧祭品,铃铛幡在火中烧掉,磕头。然后众人挨个烧了几张,拜了拜,摘下孝服孝带在火上燎了燎,装入兜中。说这孝布带留着啊,给小孩子作个啥都好,增寿增福。
“礼成!辞墓!”
送葬人离开了墓地,拉长尾尾儿往回走。
一片白茫茫中,一土丘坟,独独迎着漫漫风雪,在严寒中显得那么的孤寂。几只老鸹“呱呱”的在坟头上盘旋,更凸显出人生的凄凉。
突然,两个白狐一样矫捷划雪橇的人,出现在姜武氏孤零零的坟头前,一缕烧纸的白烟,被老北风吹散到往回走的人群头上,人们惊异地不免回头向那缕白烟望去,就见两个白人从姜武氏坟前爬起,转眼消失在茫茫雪原里不见了。
“谁呀?”
“还有谁,一定是草上飞!”
“这胡子,难得,还真知道有恩报恩啊!”
“嗯,这么看,这种人也是有仇必报的人。”
吉德和吉盛走在后头,议论着。回到圩子边上,就见苏五坐在马爬犁从斜下里赶了过来,“三少爷,停一下。”吉盛问:“你不在铺子里照看,你咋跑来了呢?”苏五跳下爬犁,坐麻了腿,跺跺脚儿,“三少爷,出大事儿啦!”吉盛一惊,说:“出啥事儿啦?”苏五说:“四小姐蔼灵,叫马六子给抓到局子里去了。”吉盛问:“咋回事儿,凭啥?”苏五说:“学生游行,抵制日货呗!砸了日本街的几家铺子,还砸了咱老转轴子几家铺子。马六子说,交待出幕后指使就放人,不交待就不放人。”吉盛说:“胡闹!砸几家铺子就能把东洋人砸跑了?”吉德说:“苏五你别露头,先找个旮旯屋子啥的,恩达会儿,听信儿!哎老三,你先别叫大舅知道,俺跟崔武说说,叫马六子放人。这抵制日货是少帅鼓动的,马六子咋好抓人?”
发送完姜武氏,姜家安排了答谢宴席,来客都留下吃饭。吉德悄悄找到崔武一学说,崔武二话没说,这不胡来嘛!啥猪屎****的,日货不该抵制呀?那少帅在南满沿线设税卡查的啥呀,叫马六子放人。这话叫坐在一旁的赵老大听见了,就凑话说:“哎崔镇长,那奉天城学生、先生闹的更厉害。那东北大学,有两个叫百灵、红杏女的。带头闹,雪国耻,喊出啥‘唤醒一个是一个,唤醒一人是一人’的口号,警局也抓了。抓了放,放了抓的,谁主使,还不就做给日本人看的吗,折腾呗!少帅可不信邪,收回国权,就是治小日本。少帅恨小日本都到骨子里,恨得牙根儿都直。小日本敢支楞毛,有一天准把小日本赶出南满,撵出中国去。”崔武说:“老弟,吃一口,咱就走。别急,拆台多不好?”唐县长也耳尖,好多事儿,压低声说:“学生娃也是的,闹啥闹啊,不就那点儿日货吗,你不买人家还卖呀?啥都有源头,还是咱个个儿人不好,就愿舔那臭脚,你不买不就结了,还怨得着人家日本人哪?崔武,你别趟那浑水,关几天再说。”吉德说:“唐大人,你站在哪边啊?学生抵制日货,是正当的啊!”赵老大说:“吉老弟你別急,关你妹子,就是关我妹子,等把这场丧事儿应付完了,它警署不放人,我把警署端喽,看唐县长你还说这话不了?”唐县长马上换个嘴脸,“那哪烦得上赵师长啊!小日本是少帅的仇人,也就是本县的仇人,鄙人能袖手旁观吗?等我叫县局包三去处理,不就放个学生娃吗,好说,好说。”吉德敲钟听响,杀鸡问客,“我多大肚子不急啊?唐大人,那就这么定啦!”唐拉稀也是顺风倒,赵老大是个军人,腰粗胆子壮,是说得出干得出,找那二皮脸不自在,“本县舌头长在嘴里,能白秃噜吗?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就这么定了。”
乌拉草 第343章
吉德跑出屋,叫上吉盛,找到窝在柴垛后的苏五,碓给苏五两大馒头一个鸡大腿儿,“你回去跟马六子说,唐县长叫他放人。他要不放,你也别争吵,等俺回去。另外给蔼灵送些吃的,叫她别急。再顺便跟大舅妈说一声。”苏五也没顾上吃,赶着马爬犁返回了。
吉德和吉盛返回姜家,就看见前院还没来及拆掉的灵棚前,聚了很多捞忙刚喝完头悠酒的乡民,吵吵嚷嚷冲着要见大官儿县长。胡六和劳金们苦苦劝阻着,不让进后院的大饭堂。
吉德和吉盛听清是要求赈灾减捐的,也不好插言,就走开忙乎别的了。
卖呆的人是越聚越多,胡六子有些招架不住了,担心酿成民变,搅乱大太太大丧这最后一哆嗦,就急忙跑去找姜板牙。
虽说胡六嘴对姜板牙耳朵吹气儿,但桌子上人的耳朵特别能钻破胡六一鼓一瘪的腮帮子,也略听出点儿味来。姜板牙没有言语地瞅着唐县长,又和崔武对下眼色,就堆着笑站起来说:“赵师长,我和唐县长、崔镇长有点儿小事儿,先告辞片刻。尚武、尚文,你俩陪好赵师长啊!”唐县长和崔武随姜板牙挪坐,姜板牙叫胡六把外面发生的事儿学说一遍。唐县长不加思考地说:“还有这等事儿?这些刁民,想咋的呀?包三,包三呢?”包三瞅唐县长、崔镇长跟姜板牙离桌儿后,个个儿掂量是跟着出来还是不出来呢,这时听唐县长叫他,他向赵师长哈哈水蛇腰,就溜了出桌儿,来到唐县长身边,咧咧嘴问:“唐县长,招呼本局有啥事儿呀?”唐知事威严地说:“外头有些庄户人滋事儿,你带人把顶头闹事儿的抓他几个,杀鸡给猴看看?这些刁民,屎球虫,也真会钻空子,忒给我掉面子了?”又瞅瞅崔武和姜板牙,“东北军师长、旅长、团长都在这噶达,真******丢人!”包三刚要走,崔武一把拉住,“姐夫,还是怀柔些吧!咱们一块堆儿出去听听,也算你县官大人体恤民情吧!”唐县长一听也有道理,不就几个刁猴在如来佛手心里拉屎撒尿嘛,一挥手,“走看看去,不行我就抓起来几个。冬天鸭子扑哧膀子能溅起水来吗?”
崔武、姜板牙、包三簇拥唐县长来到前院。包三带的十多个警察围在身后。张连长叫姜尚武的警卫连加强了警戒。姜家炮手和圩子里的自卫队也如大敌的警惕起来。情形刹时间紧张起来,形成了对峙。
“乡亲们!”姜板牙呵呵笑着说:“本人正在大丧期间,各位乡亲来我家叫嚷喧哗,有失人常人伦,有失礼数啊?话又说回来了,唐县长、崔镇长都在,有啥尽管说,别碍我的面子,啊!”
几十个滋事儿的庄户人,老实巴交,哪见过这架势。威风凛凛的灰鼠子,狐假虎威的黑狗子,熟头巴脑的屯子人。县官,多大的官呀?在戏文可是见过的,明锣开道,八面的威风,那是说杀人就杀人,说砍谁的脑袋就砍脑袋,太蝎虎子啦!眼前这个县官,听说过,头一次见。没那呼搧的乌纱刺儿,也没那一圆圈架架哄哄的扁担,看去倒还挺绅士的,威严而板板的。这些庄户人,喝出的那点儿酒胆儿,有点儿耗子见猫的缩头缩脑了,谁也不出头了。有的拿操袖挡住脸的;有的往下抹破狗皮帽子遮上半拉脸的;有的垂下头找裤裆的;有的干脆逃出闹事儿人群,钻进卖呆儿人群里卖开了呆。
“啊,既然老少爷们没啥说的,就请回吧!”胡六看大伙如此就说:“唐县长请回屋歇着,这大风太冷了。”
“县官大人慢走。”这时一个穿着破旧青布棉袄裤高个半打老头儿拨拉开人群,操着袖儿走上前几步,拿袖头蹭下清鼻涕,两眼神直盯向唐县长,“青天大老爷,我叫姜初一。就大年初一生的。大生日。我们这些人说是庄户人,也懂礼数。都是吃人饭拉人屎的。姜老爷平常对我们这些庄户人不薄,租子都随大流,没有额外的说道。年丰多交点儿,年差少收点的,该栽该赊的,这都是常有的事儿,从不刁难盘剝啥的。这姜大太太这不刚去了嘛,本不该老母猪挑帘子瞎哽哽?这衙门口冲哪开,有说西街(东兴镇)的,也有说东街(黑龙镇)的,我们这些庄户人也找不到。这不上茅楼放屁赶上了吗,县大老爷来吊丧,正好有事儿跟大老爷叨咕叨咕。就拿我个个儿说,家里八口人,干活的少,张嘴儿的多,还有两个躺在炕上的病老婆病老妈。个个儿家里有一垧多开荒地,又租了姜老爷两垧来地,虽说今年年景不赖,只想过好日子了。谁承想,放屁砸了脚面子,遭了这场雪灾。房子压塌了架,一头牛、两头猪、小鸡、小鸭、大鹅啥全都压死了,再加上官家增加小溜儿一成这个捐啊那个税啥的,这一年到头,啥也没剩啥?到今儿个,欠姜老爷的地亩还没交,欠着呢。我们这些庄户人,最听官家的话啦,从不给姜老爷和官家添麻烦,凡个个儿能扛的都个个儿扛了。今冬这门坎儿怕是迈不过去了,房倒屋塌的,咋活呀?你说,谁没心哪,人家村长家办丧,人有脸树有皮,咋好舔这老脸来闹啊?人穷志短啊大老爷,脸我们不要了,我们要活!村长一脚绊不倒小嘎豆子,脚拇丫儿大的官,太小了。今儿大老爷来了。大酱缸帽子,盖大!大官,求求了,开开恩,给我们这些人一个生路吧!”姜初一噗噔跪下,几十人也噗噔黑压压跪下,“大老爷,你都看到了。这场大雪,这不是熥的事儿,明年开春就是一场大涝,咋挨呀?我们就一个请求,请大老爷救济救济,免了我们的捐税,赈济点儿现洋,叫我们过了这个坎儿吧!”
姜初一的话还没落地,几十人几十张嘴就泱泱的爬起来了,泱泱变嚷嚷,嚷嚷变吵吵,声越来越大,越来越高。
“不要起哄!嚷嚷啥,再嚷嚷,我抓起你们!”包三咆哮的举起德国镜面匣子,“都老实点儿,听唐县长训话!”
“乡民们,不要吵,不要闹,本县是很体量你们的难处的。”唐县长为了镇静,清清嗓子,又端架的审视大伙一番,“这又有啥办法呢,谁体量我呢,我就没难处吗?虽说民国了,不归北洋政府管了,咱这噶达还正处在多事之秋,哪哪不需要钱哪?修铁路,建学堂,开矿山,百业待兴嘛!这钱哪来呀?本县男儿身,哪有娘们生孩子的本事啊?捐税是国之命脉,我一个小小的七品芝麻官,哪有那么大的权力说免就免了的呀?羊是干什么的呀,产羊毛的。这就对了。这民国了,不比往常了,这大个国家,吃闲饭的得有多少,就得羊毛出在羊身上,你们不纳捐纳税,谁养活这些达官显贵,我们又吃啥呀,扎脖儿?你们应该体量我们为官的难处。那咋办呢,人是不能冻着饿着光着的,那像话吗?眼目前儿,这是暂时的,一轱辘就过去了。你们有亲投亲,有友靠友,熥一熥就过去了。至于捐税么,斩钉截铁的说,我不能答应你们的要求。这是上头所定,我怎好答应你们的过分要求呢?这是我的权力所不允许的。谁说了算呢,只有一人,顶天的官,少帅!你们非要找,你们找少帅去,本县绝对支持,不待拦着你们的。说赈济吗,我赞成。那得你们把捐税都交齐喽,我向上头哭哭穷,兴许、八成、备不住,还有可能。你们都不交,那我拿啥说话去?好了,我的话说到家了,不要闹了,都回去吧!”
这是人说的话吗?
这条老公狗,骑在铁公鸡上,不嗤牙关喷大粪啊!
庄户人叫唐县长这一席狗屁话,还真给熏懵懂了。
沉寂一会儿,蜂子嗡嗡,蚊子也嗡嗡,苍蝇都看不下去了,也哄哄上了。
“县太爷,你嘴里吐出个好大的象牙啊!”姜初一拿出庄户人的狡猾,蔑视地说:“我们庄户人使惯了泥瓦盆,你拿啥牙嗑的碗碴子瓷(词),我们庄户人没长那金镶玉的耳朵,听不懂!扎不扎脖儿,庄户人要扎脖儿,你们当官的得全别咕喽!我们只认一个死理儿,我们的要求你要不答应,你也别你往你那衙门口挪了,咱们熬猪皮冻靠上了。这儿姜老爷家刚办的酒席,有都是喂猪的折摞,你就待在这儿吧,看谁靠过谁?”
站在雪埃子上一帮卖呆儿的闲散赖蛋们,跟着你一喉咙他一嗓子起哄嚷嚷:“吃香喝辣,穿金戴银,绫罗绸缎,怀揣小狗,腰缠大蒜,只赔不赚,去你妈的吧,大傻匹!”又吆喊:“吃馊饭,捡破烂;披麻片,趿鞋面;挎破罐,喝凉水;风里颤,雪里抖;哪是家,找猪圈;想老婆,老母猪。去你娘的吧,大傻瓜!哈哈……县太爷,不是男;有嘴丫儿,没屁眼儿;说人话,没人屎;放人屁,没人气;狗咬人,不露齿;夸人油,喂肥猪;多捐税,喂大官;房没门,门三层;光炕席,咂咂头;秃耙橛,县太爷!哈……”
“你、你们再咋呼,我毙了你们!”崔武按下指指着人群包三的手,又压压手,叫大伙静下来,提高嗓门说:“乡亲们!我崔武作为一镇之长,对你们的不幸遭遇非常同情。同时我也很惭愧,是我这个镇长没当好啊!吃粮纳税,天经地义。那百姓遭灾遇难,赈灾救灾也是官府义不容辞的天职。捐税乃是立国之本,都不纳税,就动了国本。军队不发饷,咋防外侵,咋去打仗?这是大道理,看上去不关你们的事儿,可官府得管吧!捐税的多少也是人定的,不是一层不变的,可减免的。地亩租税五毛,今年年景好,增了一层,就是五毛五。这咱县遭了雪灾,咱镇又是重灾区,明年春播就成了大问题。我敢断言,低洼地养鱼吧,还种啥地了?我不敢红嘴白牙胡沁,咱商量着来。姜村长,你统计一下,看有多少种不上地的,往上报报,争取减免一些地税。这回的饷银捐吧,房倒屋塌的,也可往上报报,争取少交些。地租吗,姜村长你带个头,种不上地的,减一些,好年景再补上。”姜板牙呲呲大板牙,一脸苦相,拿我开刀呀,又不好当众驳镇长的面子,尴尬地干咳两声说:“好说!好说!镇长发话了,就镇长不说,我也不能看着乡亲们不管啊!下雪后的当天,我就满圩子里转了一圈。像李福家,房倒屋塌的。我就答应他,地租缓缓再交了。都是乡亲吗,你肥肠肥肚的,不能看着乡亲没灯油吧?就这么个事儿,是不镇长?这嘴要闲着了,那不就挺脖儿了吗?乡亲们,没粮的,咱赊,不要利。没钱的,小里小去的,咱栽,咋的家里的灯得亮吧?乡亲们,你们说是不?”
包括姜初一的庄户人都哈哈乐了。崔武体量的一席话和姜板牙这几句俏皮话,使紧张的空气有所缓和了。
“瞅瞅,姜村长多体量大伙呀!”崔武接着说:“姜村长他也有难处。他的难处比你们的大。他这一大家子的,他是靠地租生活的。你们不交地租,他靠啥交地亩税呀?这就是将心比心的事儿,你们想想是不是这么回事儿?姜村长又不是豼貅,也有后门,有吃就有拉!姜村长一年小里小去的没少往你们身上搭搁这个捐那个捐的,这里头的事儿呀,我最清楚了。”崔武正色道:“有一件事儿是县府、镇府应该做的。也必须得做的。就是赈灾!如今是民国了,提倡的是孙大总统的三民主义。我们做的官,是民国的官了,不在是哪路诸侯国的官了。不有那句话吗,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种红薯。咱这官,拿的是百姓的俸禄,就得替民做主。镇上请示县府后,尽所能拿出些钱来,赈济灾民!”姜初一带头唔嚎,“好官!好官!”崔武忧国忧民地说:“这场雪灾,灾情严重,只靠政府也是杯水车薪。我提议,镇上各商家捐献一些物品,发发善心,共度难关!另外,你们也不要躺在凉炕上干挓挲手,等着房梁上掉窝窝头,那会把腰拔坏的。你们要振作起来,自救!咋样自救呢?咱这噶达除了人以外,还啥多?野兽、野禽。这场雪,冻死、饿死、压死很多的野鸡、野猪、狍子啥的。我从镇上到姜家圩子这一路,没见啥野玩意儿,哪去了,都捂在雪里了。你们拽上个小爬犁,拿着锨镐,找去吧!这比打围来的快,还愁缺年嚼裹呀?这肉咱吃喽,皮子拿镇上殷氏皮货行卖喽,不吃的花的都齐和了吗?办法遍地有,走道都绊脚,就看你找不找?你们说,这是不是自救的好办法哇?”
“好哇!”
庄户人提要求原就是被逼无奈,也是冒蒙,准备鱼死网破撞南墙创个大包的。抱想会是提溜竹篮打水一场空,没想笊篱会能捞上崔武的口吐莲花。虽是水中看月,终是雾里看花有了点儿影子了,不管咋的是取得了望梅止渇的小小胜利,不免心花怒放的满足。这可是跟县太爷那么大官对付公堂哟!
多大豹子胆儿,泥脚板子跟当官据理争理,这可真民国了!
人群散开,胡六松了口气,叫姜初一一伙人拆灵棚,拾叨院子,再供顿酒儿。
唐县长往回走着对崔武说:“哎小舅子,你可真会送人情啊,还拉上你姐夫和姜村长给你垫背,好人都叫你当了,我倒成了冤大头的王八犊子了?这才‘易帜’几天啊,你就懂得啥三民主义了?这民国是咋回事儿谁又说得清啊?这上头省里来电报,说要腾个大点儿的房子,国民党要在县里设个党部。党部干啥的,这不又是毛驴上磨多层蒙眼儿吗?你往后要多长个心眼儿,别老民国民国的挂在嘴边,那啥破玩意儿呀?犯顶天不顶,多个狗撵耗子多管闲事儿骑颈颈的,啥鸡毛党部,指手划脚的。杨宇霆就反对‘易帜’。这姜啊还是老的辣,说不准哪天,老臣造反,重立新君呢?这你来我往,就要拉大锯了。你呢往后给我消停点儿,别一咋的就为民做主的?这些刁民啊,越来越难管束,越来越蹬鼻子上脸,敢和县太爷叫板儿,这还能惯下去吗?嗨,不管咋说,葫芦瓢你算给按下去了,要不当赵师长面得丢多大脸?”崔武说:“姐夫,民变是被激出来的。你管当白脸,耍官威,拿官派,吓唬人,这些土拉嘎可不买你的账,不听你那一套?百姓是咱的衣食父母,我不当红脸,这圩子人都在这捞忙,这要闹起来,你能走得了啊?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你撑个脸吗?我的话替你说出去了,你可不能反桄子砸我的脸?该减免的就减免些,也用不着你掏腰包?赈灾,这不能含乎,你一定得拿出钱来。这姜家圩子可是个粮仓,地亩税赋可是大户,这要整砸喽,姜板牙一甩髻子,你咋整?”唐县长说:“这回瞅在你救驾有功,我就依了你。”姜板牙从后面撵上来说:“县长、镇长,你们说可咋整?不管这些人呢,还有那些有吃有喝的,也酸皮拉臭的跟我哭穷,嫌乎捐税太多了,都不愿交。这又摊上这雪灾,更是怨声载道,骂我是出熊的鹿鞭蔫头耷脑,不敢顶,我正为这事儿犯难呢?你俩官大,你说,这刚搭民国的边儿,也没尝到啥嗦拉蜜,反倒裤兜里抠大酱了这个?这要开了头,还有个头了吗?这都以为东北是块肥肉,谁都想拉一块,僧多粥少,扯呱扯呱还不凿巴起来呀?”唐县长说:“姜村长,你不要多虑了,自扫门前雪吧!你有两宝贝儿子护着,谁敢咋着你呀?”姜板牙哼声说:“拉倒吧你?这当兵的哪有战事往哪跑,我呀可不指向他们?往常该咋样儿还咋样儿,别指破鞋扎了脚?”崔武推开门说:“姜村长,这就对了,指谁呀?只要良心放正了,不丧良心,怨咋咋的。”唐县长迈进屋,向赵师长挥挥手,脱着獭裘说:“崔武啊,你啥时改改你那臭脾气,多暂能把眼皮往上挑挑,别老耷拉皮,好找道啊咋的?”崔武哼声,“我要改了,就是你了,还是你小舅子吗?”
蔼灵,还有钱大掌柜的少爷好灵的女婿,一帮学生在局子里啃了两天窝头都被释放了出来。只有殷明喜闷闷不乐了好几天,向挨砸的老转轴子几家卖日货的商铺偷偷登门为蔼灵等学生过激行为道了歉。商会对几家商铺的损失拿了些钱,了解了公事的私怨。
崔武的口吐莲花,还就真的叫姜初一的庄家人口含藕粉了。
松花江又绿江两岸,少帅受蒋光头唆使,借口苏在哈总领事馆召开远东党员大会宣传****,发动了中东路事件。苏俄旗在枪林弹雨中不见了,东北军强行占领了中东路,在夺回国权的掩护下,民国政府单方面撕毁中苏中东路的协定,民国旗在中东铁路线上高高飘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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