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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拉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华子
“几位大哥折杀小弟了,来日必有厚报重谢!”
吉德哑着嗓子,扬手望着远去的四位隐身人的黑影高喊,举着的手,久久的停在夜空中。
这“四李”都是跑腿子,光棍儿一条条,平常就都一起嘎伙扎堆住在光普寺里一旁的破偏厦子里,吃喝不分彼此,一起做吃,一起睡觉。
李老三平日里头,戴顶抓挠得很埋汰的烟色一把撸毡帽,一身儿抹哧发亮的山东自织的黑色粗布对襟棉袄宽腰抿裆棉裤,扎的白粗布围裙黑乎乎油渍渍的看不出啥颜色,只有扒开粗针大线缝哧的边裉儿才能看出它的本色,挤脸儿的黑棉花包鞋更是埋汰得没敞看去。山羊胡子蛐蛐蜷蜷的从来都没直溜过,整日里鼻涕拉瞎的,鹰一样的眼睛角上总沾有一摊黄慝慝的眵目糊,红润的脸膛平整没褶一点儿也不腌臜,一双大手白皙的干净,人都说李老三这人是个怪人,瞅着埋汰拉沙的赶上臭豆腐了,可手出奇的干净。有人开玩笑说他这老跑腿子的手,是在娘们尿窝窝里泡过的。说话动静有很重的堂音的他,会扯皮子的玩上两句俏皮嗑儿,“俺是爷们面娘们身,干爷们事儿不会养孩子。俺的手啊,是天生大姑娘的手,要是只看手不看脸儿,你呀准把俺往你那个破家里拽,一上灶,可就扎约喽!”李老二平常打扮和李老三差不多,也是埋汰拉瞎的。不过,团团的脸挤着笑,修整齐整的黑黑胡子,就像栽在厚厚的上唇上一样,一根根齐刷刷的发着亮光,下巴刮得光光的有些发青。一双大眼睛贼眼皮包裹得透亮,浓浓的眉毛刷刷头似的奓奓着,给人一种刚毅的虎实。可他对人和蔼可亲,遇上没钱的,哈哈说下次吧。大伙都很喜欢他,见上好看的大姑娘小媳妇,总要拙嘴钝舌的逗嘘上两句,这也惹来一些小心眼爷们的嫉恨,锔点儿啥的活,总把老婆支得远远的,生怕老婆被这个很有爷们味的光棍儿勾引跑了。李老大长长的鞋拔子脸,三角眼儿诡莫深沉,嘴上挂着搭拉很长的八字胡,一副老道的样子,穿件古不古时不时的古代士子绅士穿的长袍便服,又似僧道穿的长袍的叫直裰的袍子,憨憨的为人随和。挑个八股绳的货挑子,晃当个拨楞鼓,走东家串西家,一路吆喝一路买货。生意清淡时,就拿出一些自个儿用花花纸包的糖球,逗嘘小孩子们招揽他的生意,闹哄哄的惹来娘们的青睐,一天总能赚来些饭钱。也有好心人给他搭搁对相的,他一笑的说:“咱自个儿强糊拉个半饱儿,哪还有多余的口食喂饱人家呀!丁算能喂饱,咱一个人儿混荡惯了,整个夹板儿倒不自在了,没事儿找罪遭吗?”李老四大腮帮子,大嘴岔儿,凸显的大钩鼻子上镶着两颗大眼睛。大个子,大骨架,大手大脚,一把大力气。松松垮垮的大衣裳,说起话来大嗓门,言简意赅,“中啊、行吧、去你妈的”常挟在嘴边上,给人一种大的的抒展。磨剪子抢刀子肯出一把力气,从不戤(gai)活,又快又亮,人称“大块头”。
曲老三讲过,这四个人是他在一个庙会上偶然发现的,都是身怀绝技耍棍玩棒儿的街头艺人,苦大仇深,又身有命案。从认了曲老三为大哥后,对曲老三忠心耿耿,一心不二。这些年来,一幕幕隐身人的神秘身影历历在目,吉德心里由衷的存有感激,又愧疚疚的难受,想对四个隐身人报答一二都被曲老三挡了驾。可这四个人,就在自个儿眼目前儿晃当了这些年,自个儿全然不知,真是苦煞人也。
耳边的枪炮声逐渐稀落了许多,“嗵嗵”吉德擂开了角门,虎头拎拄着把大铡刀片儿站在门里问:“俺那死妹夫彪九呢大东家,咋没和你一起回来?是不……”吉德没听虎头说啥,把马缰绳递给虎头,自个儿念叨,“一切都跟破闷似的,俺哪知道啊,这天底下啥事儿都出啊?奇了!挑八股锡溜匠、锔工匠抢菜刀,这个工匠那个巧匠的,就跟变戏法,哪跟哪啊能和神秘人联系在一起呀?俺咋想,也挨不上边啊?这些年,真是的,一杯酒也没喝上,俺这哪过意得去呀?”虎头拧个脖子问:“大东家你咋啦,魔怔了?俺问你俺大妹夫彪九呢?”吉德往院子里头走,扭过头说:“他的马,不都给你带回来了吗,你还磨叽啥呀?山田!山田俺非杀了你,恶贯满盈的玩意儿。”虎头还扭劲的问:“人呢,大东家?”吉德满腹心事儿地啊声说:“杀鬼子呢,待会就回来了。”虎头牵着牲口,攮哧着吉德,“俺是你大老爷家的外掰人,打鬼子这大事儿你就不叫俺了,狗屁拉屎的事儿可先把俺摆在头里了,啥事儿呢,对俺不恭啊!你大老爷,也学的知道偏心了啊?俺娘说的对呀,人心长了肉,就有薄厚。哼,你也脱不了那个俗?嘚扽,扽扽,瞅这败家马吓的,袷袢子的肉还得瑟呢。……”吉德走远了,还听见虎头再唠叨。
几条看家狗,紧紧把毛茸茸的大尾巴夹在胯裆里,拼着命,朝着枪响的方向嗥叫,见了吉德后围绕着嗅来嗅去,不住的往身上扒哧耍贱,吉德拍拍这个摸摸那个,稀罕的和狗玩耍。小鱼儿提溜个心,根本躺不下,就和柳月娥凑到一起,唠会儿嗑儿,就跑出房门外听听动静,馇咕几句,又回到屋里,反反复复地随着枪炮声响,蹦达出蹦达进的。这次俩人出屋也不知是第多少次了,小鱼儿耳灵眼奸,好似听出是吉德在逗嘘狗,又疑似自个儿心里太挂念吉德怕是幻觉,可又明明听出是吉德的声音,就捅捅拿手兜着雪花的柳月娥,向小院外拱拱嘴,柳月皎凝神一听,“啊是孩儿他爹吧?”小鱼儿“哼”一声,人已跑到院外和吉德打上了照面,“哎呀呀真是他爹呀,你死回来了?”小鱼儿眼里噙个泪疙瘩,嘴上问着,和后跑过来的柳月娥拥在一起,柳月娥放心的问:“仗打完了吗,咋外头还崩豆似的响着枪呢?”吉德说:“遇见冬至那个王八玩意儿了,他叫江湖侠士把俺劫持架回来了。”柳月娥从小狼皮做的操手里,抽出手,推下吉德的肩头问:“咋,你说啥?你再说一遍,冬至?”吉德不慌不忙的从套在薄府绸棉袄对襟羊皮坎肩兜里,掏出盒老炮台烟弹出一支,叼在嘴上,又细致摆纹的掏根儿火柴棍儿,在身上一擦点上了烟,狠狠的抽了两口说:“嗯哪!还有谁敢跟俺来这一套啊,也就这小子不客气呗,抹下脸儿来和俺造?”小鱼儿说:“你不能怨冬至大兄弟,他是好心。一怕枪炮啥的不长眼睛伤着你;二怕谁认出你。这仗一打完了,抗联一撤,鬼子找你的后账,那可就凶多吉少了?我估摸着,是这么回事儿。你咂磨咂磨,是不是这么回事儿?”吉德低下头,转了几步,踩过的脚窝印里渖出一洼水来,吉德照准一个脚窝印儿,猛踩下去,雪水嘣得四处都是,也溅到他自个儿另一只反毛皮鞋鞋面上,他跺了跺,又有雪水嘣到另一只鞋的鞋面上,他说:“跟这雪似的,俺也自个儿作践自个儿,拼死报了自个儿私仇又能咋的,冬至费心巴力的是让俺做些背后有利抗战的事儿,他这个心思跟俺说了一百遍了,俺就是放不下爹临终前,眼里对儿子的企盼。所以俺立志,要替他老人家报仇雪恨!”柳月娥说:“还是冬至想的长远,有远见。你这些拜把子哥们中,还就属他胸怀大志,像个爷们样儿!敢和你直言,不那么唯大哥是从。”小鱼儿说:“月娥姐,亏你还说呢,他那些哥们,拥护他和冬至闹翻了,心里窝的冰溜子还没化呢,一直搁在心里和咱的大老爷叫着劲。头两天,土拨鼠和土狗子从马虎力大庙跑回来,喝点儿小酒儿,还提起这件事儿来了呢。一脸的怨恨他,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当帮孩子面前骂杂。说啥,‘大侄子们啊,没有我们七个兄弟当年在冰娄子里救出你爹和你二叔三叔,哪有你们这些小崽子呀?人活到啥粪堆儿上不能忘恩,还逮懂得报恩。咋报恩哪,别像你爹对你们冬至叔似的,互相闹一点儿不淤作,就一脚踡出门外,不讲究,不义气,不够哥们,更不够爷们办的事儿?爷们能办出那窝心事儿来?’他爹你听听,这误会整的,你冤不冤?这黑锅,得背到啥时候是头啊?搁我早就挑明了,你掏心挖肝的,明明做的是申明大义的事儿,这窝着多难受,还让好哥们们数达?”吉德说:“信天命,尽人事,这耳听那耳冒呗!你还不知道,他们都属犟驴的。认准一门了,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你咋说?那得俺和冬至四只眼对齐了,兴许才能搬动他们那根拧筋?”柳月娥说:“说也好,不说也好,不还是拿哥们处着呢吗?人生一世,泰山鸿毛,虽天壤之别,不也就一步之遥吗,最终也都是殊途同归,这就行了呗!货卖识家,人情不是薄纸,人家哥们间,今儿打的明儿好的,啥根儿是根儿蔓儿是蔓儿的,熬着吧!心熬碎了,再锔起来,也就熬厚实了。”小鱼儿说:“月娥姐,你不说就拉倒,一说就高屋建瓴的高我一筹?老辈人不是说吗,叫唤鸟没食吃,咬人狗不叫唤……”柳月娥听着,还没等小鱼儿说完,就扬起胳膊要打小鱼儿,“你个喳喳雀儿,还喳喳个屁呀?啥便宜你都占了,还欻儿空儿谝哧我,你是存心找挨打呀?”吉德忧心忡忡的说:“你们听听,星嘣的了。不过,西边苏苏屯那噶达枪声像崩豆似的,一阵紧似一势,打得挺是激烈呀!叔哥不是能不能顶住?”小鱼儿问:“三叔他……”吉德说:“哼,叔哥在苏苏屯伏击从东兴市增援的鬼子,不知能扛多久?”





乌拉草 第525章
门房齁搂的跑来说:“大东家,有人敲门,说是你二大舅,你看?”小鱼儿一蹦老高的喊:“我二哥!他在哪?”门房说:“我没让他进来,跟了一帮军人,在大门外侯着呢。还抱个小小子,叫那个人爸。”吉德拽着小鱼儿就跑,“二哥!美尚文师长!”吉德和小鱼儿来到大门口,只见姜尚文一脸的大胡须好久没有刮过了,一身的东北军戎装摞满了补钉,戴个老乡戴的大狗皮帽子,格外的显得和戎装不协调的乍眼,羊皮大氅怀里,裹个三四岁脸冻得通红的小子。见面后没有客套话,姜尚文开门见山的先说:“这从哪边论呢,从蔼灵那边论,抗抗应该叫你俩大舅和大舅妈,那还是随了姜姓吧,抗抗,这是你姑姑和姑父。抗抗,叫姑姑、姑父。”抗抗显得很陌生,就生硬的叫声“姑姑、姑父”,完了,问姜尚文,“爸爸,大舅和大舅妈呢,咋没来接俺呀?还有姥姥、姥爷。对了,还有爷爷,香香奶奶。”姜尚文说:“这孩子人小鬼大。抗抗,你慢慢认吧,我可没那么多空和你磨牙了?小鱼儿,妹子抱过去吧!抗抗叫姑姑抱。”
“姑姑,抱!”
“哎,来姑姑抱!”
“姑姑你长的好漂亮哇!跟妈妈一样漂亮。”
“抗抗,告诉姑姑,妈妈咋没和你一起来?”
“姑姑你还不知道啊?妈妈,妈妈她牺牲了,是打小鬼子时死的。爸爸说,‘妈妈死的很勇敢,要我长大了,替妈妈报仇!’姑姑,爸爸说,‘今后姑姑就是妈妈了,叫我听姑姑的话。’姑姑,你能像妈妈那样疼我吗?你要不疼我,我就去找大舅妈,告你的状。”
在场的人,被抗抗天真而又大气的孩子话说得又难受又感动,眼里都噙着盈盈的泪水。小鱼儿吃惊得将信将疑,疑惑的问:“二哥,蔼灵,这是真的吗?”姜尚文满眼泪花的对小鱼儿说:“妹子,蔼灵前两年就牺牲了。这事儿一句两句话也说不完,等让吉德妹夫跟你慢慢学吧!”小鱼儿愣眉俊眼的瞄了下吉德,那眼神是说,你这么大事儿也瞒着我?姜尚文没顾小鱼儿责怪吉德的眼神,接着说:“我天亮前,就要撤出黑龙镇。现在形势很严峻,除东兴市鬼子外,龟河二郎又从江北调集刘三虎的靖安军和鹤立镇的日本两个守备大队八百多人,又从福利镇调来一个团的靖安军,三面向黑龙镇扑来了,情况十分危急。大部队已全部西征了,我师是孤军奋战,拿下黑龙镇,已完成上级交给我们独立师的任务。任务完成这么顺利,得谢谢吉德妹夫呀!侦察、联络、动员靖安军郝忠营起义,又提供了鬼子兵力部署情况还汇制了军事势态图,为我们顺利拿下黑龙镇,功不可没呀!啊,妹夫呀,告诉你件高兴的事儿,山田被冬至亲手击毙了。冬至完成了对你的承诺,替你爹我的岳父报了仇,也为百姓除了一害。”吉德情不自禁的握住姜尚文的双手,激动得不能自持,连连的道谢。姜尚文喜悲参半的沉下脸说:“不过,你要撑得住,冬至为救你师兄彪九,身负重伤,虽然送到医院做了包扎,但因失血过多……”吉德当头一棒,控制不住的说:“咋,冬至受伤了?他在哪?俺要看他去!”姜尚文安静的说:“我己安排人用担架,先将冬至随邱代表的一个营先行转移了。你放心吧,彪九和冬至血型一样,已输了些血,不会有太大问题。”吉德含泪说:“二哥,你应该把冬至留下来治疗,咋能让他走呢?你们颠颠箥箥的,身无住所,吃无冷暖,咋行啊?俺去接回他来,一起去车轱辘养伤。那僻静,也安全。”姜尚文说:“我一开始也这么想,可冬至怕留下来牵扯你和太多无辜的人。我们一走,小鬼子肯定会拿一些人找邪火,进行报复的。你也不要大意了,小鬼子啥屎不拉呀?另外,冬至最怕‘虎头蔓’他不在不听摆布。这回部队西征,‘虎头蔓’话里话外,流露出不想西征的意思,要想留在他的地盘这一块打鬼子。我也考虑过这一点,咱部队收编了不老少绺子上的人,如果‘虎头蔓’一开这个头,我也怕削弱部队的战斗力。我和邱代表碰下头,就把冬至转移了下去。我知道你们哥们情深义重,忠义不能两全哪,冬至是对。”吉德咿咿的说:“二哥,那你就多费心了?”姜尚文心事重重的走到小鱼儿跟前,摸摸抗抗圆乎乎的胖脸,又拉小鱼儿的手,“我妹子的手还这么软和嫩绰,像小时晚儿一样,这哪像生过七个儿子的妈妈呀?妹子呀,二哥呢忠孝不能两全,大哥不在了,爹那擓你就替二哥多尽点儿孝吧!这回我又不能回去看看他老人家了,他还好吗?”小鱼儿淌着泪水说:“好!可硬朗啦!大哥的大儿子来料理家务后,他这老爷子可乐颠馅了,成天价像返老还童似的。我回去一趟,他就跟腚的夸他这大孙子一通。二哥,抗抗跟我不会受屈的。过两天我抱回去给爹稀罕稀罕,又多个传宗接代的隔代人,他不知得乐成啥样呢?咿咿……二哥,你就放心走吧!”姜尚文听小鱼儿说着,泪水失控的刷刷淌着,攥了又攥,颠了又颠小鱼儿的手,半晌儿才说:“妹子啊,二哥欠你们的太多了。等赶走了小鬼子,我就回姜家围子守着爹种点儿地,过过消停日子。啊等抗抗长大了,再说上一门媳妇,我就等抱大孙子了。抗抗,好好听姑姑的话,等爸打跑了小鬼子,抗战胜利那一天,爸再抽空来看你,啊我的好儿子!”抗抗懂事儿的含着泪花,一只手搂过姜尚文的脖子,另一只手搂住小鱼儿的脖子,三个人的头紧紧靠在一起“爸爸、姑姑”的叫。这叫声,是一个幼小孩子没有妈妈母爱的呵护表现的最无奈最无助的发自内心的企盼和与命运抗争的悲鸣,里面透着对爸爸离去的不舍,又是对陌生姑姑血缘的依赖和对失去妈妈期盼姑姑像母亲一样的宠爱的希望。这叫声,叫得人心颤心疼心碎,姜尚文和小鱼儿也不能自持的把抗抗紧紧搂在中间儿,愔愔的泣不成声。
姜尚文痛下钢刀斩断儿女愁肠,抽干心酸的泪水,撒开抗抗和小鱼儿,转身对副官下达命令:部队半个时辰后在大十字街佛塔集合,撤出黑龙镇。派王福骑兵大队,去苏苏屯增援曲老三江上大队,掩护全师转移。随后,要急行军撵上师部。一团随师部向三姓转移,其余二、三团分头向小兴安岭大山里转移。对日军俘虏全部随部队带走;对伪军愿意随队的全部收编,对愿意回家的全部遣散;对警察吗……姜尚文转身问吉德,“妹夫,马六子这人咋样?”吉德沉吟一会儿说:“他这人非常奸滑,还有点儿中国人的良心,也算不上丧尽天良,罪大恶极。但你要好好敲打敲打他,不要随风倒,留着兴许还有用。你们的事儿,俺就不多掺和了。邓猴子可是黑龙镇的镇长,逮着没有?逮着了,就毙了他。这个人渣,留着那才是个大祸害呢。”副官说:“根据我们内线提供的敌伪汉奸名单,我们搜查了镇府、协和会和邓猴子的家,没有找到那个叫邓猴子的人。据他老婆交待,傍黑儿邓猴子接个叫唐县长的电话,就连夜去了东兴市的县里了。”吉德骂了句,“娘的,恶人总有天煞神照应着,又叫他躲过一死?”姜尚文对副官说:“对警察全部解除武装,教育教育就全部遣散。咱们还要急行军,带上这些吃人饭不拉人屎的人,也是个累赘。”副官执行命令转身走后,姜尚文担心的问吉德,“我走后你可能有麻烦,尤其是凭空多了一个抗抗……”柳月娥在一旁说:“二哥,你放心吧!你妹夫天南地北的老婆多,抗抗就说是还在关里春芽儿姐姐生的,一糊弄就过去了,没啥事儿?”姜尚文感激的对柳月娥说:“啊,这位妹子谢你费心了。”说完,又亲了亲抗抗,毅然转身走出大门。
众人一窝蜂的拥到门外,目送挥泪离去的姜尚文。抗抗这才意识到又当父又当母的亲爱的爸爸真的抛下他而去了,就撕心裂肺的脚蹬手刨在小鱼儿怀里往前够哧哭喊着,“爸爸!我要爸爸,爸爸……”
抗抗在哭喊爸爸声中进入了梦香,也迎来了在黑龙镇的第一个没有鬼子瞬间的早晨。他眼角挂着莹莹的泪珠儿,不时的还抽哒几下,还说着梦呓。小鱼儿盯着瞅着刚刚懂事儿又朦胧母亲感情的抗抗,心酸的默默落着泪。她才三十七,已生过七个孩子,这就要做第八个孩子的母亲了。可却不知咋样做一个姑姑的妈妈,真正成为侄儿心目里真正的妈妈,而决不替代的妈妈,她心里这一生根本没有这个思想准备。太突然,太措手不及,又有临危受命的感觉。从二哥姜尚文手里接过抗抗那一刻,从二哥那哀哀的而又不可置疑的信任的眼神里,她心里就沉甸甸感到一种比母亲还要多一层的责任,是一种哥哥的托付吗?这复杂,她说不清。她不禁的想起作为婆婆的姑姑对待吉德的那份超越一个母亲的感情的投入,更多的是镶嵌了一份托付的责任。抗抗的境遇和吉德有些地方是那样惊人的相似,都是一种无奈的托付,隐姓埋名,舅舅把亲生儿子托付给自个儿的姐姐或妹妹,这是亲缘的信任又是血缘的传承。所不同的是,一个是还有母亲又不得不舍弃孩子的,如果暴露私生子的身份就会遭到道德和世俗的无情的打击和唾弃,将一生背负野杂种的尴尬和可耻的骂名不得安生的抬不起头,永世遭人嘲笑和污辱;一个却是孤苦伶仃没有了伟大母亲的孩子,如果在残酷的正义和邪恶较量的旋窝里暴露了身世比前者更充满着险恶的危险,随时都有被野兽残噬的可能。一个是为了名声而包裹而抗争,一个是为了正义的生存而寄养而搏。小鱼儿想到这儿,头脑十分清楚作为姑妈的不易,不仅要知疼知热的照顾好抗抗,更重要的是不能让坏人伤害了抗抗,知道抗抗的真正底细。一旦让敌对的日本人知道了抗抗是姜尚文和蔼灵的儿子,那后果不堪设想。她想到第一件事儿也就是当务之急,趁日本人还没醒过腔在哭爹喊娘处理死尸的当口,要尽快告诉所有的孩子、家人和院里的人知道,春芽儿又生了个儿子,送来家里养活,同时还要让抗抗改口叫她三妈。另外,就是以春芽儿口气写封信,好向十户长报户口。可这点儿小孩子不能大老远自个儿跑来黑龙镇吧?得找个带孩子来的人哪,这下可难住了聪明的小鱼儿。火烧火燎的她再也坐不住了,忙跑到柳月娥的院里叫醒柳月娥,打开屋门喊起喝了很多酒酣睡的吉德,吉德昏头胀脑的睁眼闭眼的从被窝爬起来问:
“虎头、虎头!师兄找回来了吗,啊虎头?”
“他爹,醒醒!虎头还没回呢。郑炮手他们倒回来了,外面满大街的鬼子和国兵。哎、我想起个大事儿,得给抗抗上户口。既然说是春芽儿姐姐生的,就得随你姓殷,大号就叫殷姜,小名还叫抗抗。这样随了你的姓好隐瞒,又随了他妈妈的姓也不拉老姜家,一举两得。可这逮有春芽儿姐的信函和捎带抗抗来咱这噶达的人。要不然咋突然凭空冒出个孩子来,换常来查户口咋说?那帮人像狗似的鼻子可奸了,弄不好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不像你只是毁个名声,抗抗那就是一条命啊?这没妈的孩儿,命咋这么苦啊!”
“你别急,也别哭,只要封住大伙的口,这事儿好办。信,叫谁以春芽儿的口气写一封就完了,只是这捎带人……哎俺老家那,和小鬼子打仗打的可邪唬了。这些日子从关里老家跑来的人可不少,咱暗地里访听访听,看谁家有人从关里老家逃过来的人,不就行了吗?”
“哼,这二十来年,我准准是一个能下猪崽儿的老母猪,两年一窝的。我就是牙口硬,咬死牙不说,我一天除粑粑褯子的就是哄爪子的读书学习的孩子王,还得张罗着这一大帮家子人的吃喝拉撒,不就是一个锅台转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我谁谁都不认待上哪访听啊,访听谁去呀?你个大东家路子宽,认识人多,人缘又好,你去访听吧!这‘呼’一家伙,鬼子国兵灌满了黑龙镇,不赶紧想想哪成啊?敢情不是你的亲侄子了,那可也是你的亲外甥啊?抗抗要有个好歹,你咋向你二娘交待呀?本来你二娘就对你认了亲娘有点儿那个,抗抗再出点儿啥的,那不更有口难辩了吗?我可把丑话说到这儿,你访听不访听我可不管了?”小鱼儿自贬又带有埋怨的口气,说着吉德。柳月娥听后,拿手往耳后根儿拢拢掉在耳边的一绺头发,提醒小鱼儿说:“哎妹子,我听大凤说他爹回关里老家刚回来,不如找找他交待一声,就说抗抗是他捎带回来的。看在大凤二凤这层关系上,我想他爹会帮这个忙的。”小鱼儿一拍后脑勺,自愧的说:“姐你要不提这个茬儿,我倒忘死丝儿死丝儿的啦,瞅我都忙活糊涂了,昏了头,人忙无智啊?好!从今往后,抗抗就管月娥姐叫二妈,管殷吉德叫爹。哼,趁早晨吃饭的空儿,我去跟孩子们和家人说一声,别整串帮喽!等赶走小鬼子,天下太平了,再恢复抗抗的真正身份——姜抗抗。”
小鱼儿走后,柳月娥帮吉德穿戴齐整一起走出了小庭院,虎头拉长个灰土的脸大远迎了上来,吉德一瞅就问:“虎头,你咋整的一身的血,挨揍了?师兄你找到没有?”虎头歪歪个头梗梗个脖子,大嗓门的说:“挨揍倒好了,是搬小鬼子的狗尸?我可告诉你啊大东家,彪九那犊子俺可没找着。俺翻遍了宪兵队躺着的死倒,小鬼子的,咱们人的,都没有彪九。俺寻思彪九这老小子属猫的,俺娘说他有九条命,死不了?俺琢磨着这老小子准跑了,不当真胡子就当马胡子去了。娘巴子的,仍下大梅子一个娘们家可咋整啊?又摊上俺这个窝囊废的大哥!”吉德心里酸酸的很不好受,沉吟一会儿说:“虎头,跟你娘和大梅子说一声,师兄他不会有啥事儿的,九条命嘛!俺再想法打听打听,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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