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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骨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林如渊

    尽管出于从未共同生活,他对于这样的杀母之仇没有生出更多的恨意,他甚至能够说服自己理解二太子的选择。但百行孝为先,他不得不为娘亲报了这个仇。何况二太子是凤凰,他能够涅槃,能够起死回生。杀他相当于只是走了一个报仇的形式罢了。

    只是他恨,他恨二太子为何始终隐瞒着他,在知道杀母之仇后,他更恨,为何要如此无情的耍弄他。

    将他杀了便罢了,为何又将他救回来继续戏耍他一次?

    在他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直接杀了便罢了,为何非要一步步让他逐渐又晓得了真相?

    难道非要逼他入魔不可吗?难道非要他带着对自己身世的厌恶而死吗?偏偏不直接告诉他,要他自己去摸索的寻找真相。

    他恨过,怨过,就在那一剑刺去时,最怨最恨。

    可是现在可是现在

    他为何什么也不说林苏青喃喃自语。

    你有没有觉得自己自私极了?她叹了口气,一手搭在椅背上,缓缓地绕过去重新坐下,坐在林苏青的对面。

    她道:不论你的计划是因为什么而成功的,但不可否认的是你在杀他的时候,也依然是为了自己。能够报一个理所应当报的杀母之仇是其一,最重要的是你觉得能以这样的方法激怒他召动蜉蝣归息令,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你。从此你便获得自由自在的新生。一石二鸟,两全其美。

    是啊自私的人即使在后悔的时候也依然怪罪别人,怪别人为何要令他后悔。

    我先前说,你性格是那个更像儿时的二太子,一样的倔,一样的倔得令人伤心。不过,自私这一点,你倒是与你的娘亲一个模子。一样的自私。

    她十分感伤,是在替子夜元君后悔似的,感慨道:为了一己之私,要赌上整个天下陪葬;为了一己之私,逼二太子弃苍生于不顾,逼他与天界为敌,与天下为敌。为了一己之私做过太多太多的错事。包括生下你。

    子夜元君她后悔过剩下我吗明明以为没有感情,却是阵阵酸涩涌上了鼻头,男子汉大丈夫,瞬间像个孩童,泪水止不住的涌,他全都硬生生逼退回去,逼得鼻腔都堵住了。

    我猜她曾经不后悔,但如果她知道了自己的儿子这般自私,像她那样自私估计她会后悔的

    是吧其实他自己也后悔了。

    林苏青闭上眼睛,逼回了所有的泪水,良久后,他缓缓的睁开双眸,眼眶通红,依然有泪水打转。脆弱有时候来得过分迅猛,令人猝不及防,且无力招架。

    他努力地振作起来,问下去道:后来呢,我是如何活下来的他呢

    你确定还要听下去么?

    请前辈直言不讳。

    既然已经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我便都详细地告诉你吧。她往后坐了坐,整个后背靠在椅子上,也像是心力交瘁,需要一个支撑。

    你的三魂七魄,其中一魂胎光他养在自己的心头里,那是主命的主魂不能有闪失,所以他细心的以自己的心头血养着你,看你如今这造化,想必他已经还给你了,至于几时还的,如果连你自己都不知道,那我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他听着便回想着过往了许多事情,可是他与二太子相处的时候不多,屈指可数,他真的不知道到底是何时还给他的。

    另一魂幽精,他分成了五份,全都在这些小家伙身上存着,至今存着。她拍了拍她最喜欢的忍冬的小脑袋瓜道,地枇杷瞧在眼里,也想被摸一摸头,它连忙转过去两只小爪爪锁在胸前,抬头殷切的望着林苏青。

    见他不为所动,像是没有明白,它遂以小爪爪刮了刮自己的脑袋瓜,雨水打湿的绒毛即将恢复,正是半干不干的时候,它又怕林苏青是嫌弃它的毛,随即自己搓了搓脑瓜子上毛,又将脑袋凑过去。

    林苏青哪里看不懂它的意思,可是手伸出去时顿了顿,又缩了回来鼻腔酸痛得厉害,下不去这个手。

    除此之外,你的另一魂与七魄便全部都聚集在你这具肉身上,暗中令夏获鸟带去了异界。

    果然是与夏获鸟有关么

    不及他多想,她见地枇杷一个劲儿的想让他摸他,而他的手却紧紧的握着拳头搁在腿上,她即刻又道:对了,有没有谁同你讲过,你的模样

    他疑惑的抬眸,听她道:与妖界的祈帝一模一样。

    毕竟亲生父子。林苏青自嘲式的道。

    并非如此。却被否掉,是因为,二太子是照着祈帝的脸塑造的你的模样。

    塑造的

    她看了看他,语气淡淡的道:其实你也不过是一块心头肉化成的形而已。

    她说时候抬手比划着林苏青的形貌,又道:至于为何比照着祈帝的模样,想必是当时就做着准备你终有一天会回来,而有一张祈帝的模样,能为你带去许多便利。

    所以连他自己都

    还恨什么,恨自己。恨自己的无知愚蠢。最愚蠢的是把自己的无知当成了无所不知。

    恨了那么久,终究还是恨自己。




第三百〇八章 后悔(第二更)
    做到这个份上,世间若想再寻到你几乎不可能。加之他连子夜元君夜也亲手杀了,假象做足便能以假乱真,世间便只能相信你们母子都已经死了。

    她说话时,手打着缓缓的节拍似的,轻轻拍打着忍冬的脑袋。林苏青看了几眼就别过眼去,不忍多看,不忍心她这样拍打它。

    而天界想要确认,唯有一个途径。她道,便只能找白泽神尊求证。

    林苏青猜到了,在谁也无法知晓时,唯有晓尽天下事的白泽神尊能够堪破真假,只不过依他的性情

    难怪难怪白泽神尊当初说二太子欠着他一个恩情

    一切都理顺了多少疑问困惑了他数年,终于梳理清楚了。可是,却并没有曾经以为的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缓缓地深深地吸入长长的一口气,一气迅速呼出,以为会就此舒畅一些,然而并没有,沉重的感觉反而越发清晰,亦越发沉重,越发沉闷。

    我所能告诉你的差不多就是这些了,再细致的我也不知道了。她叹了口气站起来,听上去她的心里也在发闷,并且闷得也不轻。

    信与不信,随你自己判断。

    我信。林苏青颓然地靠在椅子上,你所说的经过与我所知的线索都能结合。我就是不愿意相信,也不得不信

    可是你当时相信魔尊寂帝的话时,也是这般认为。何况,寂帝所告诉你的也是事实。

    帮二太子说好话于你有何益处吗?林苏青面无表情的道,之于我心中如何看待二太子,于二太子于世间于你,我的看法毫无价值。

    随你如何认为咯。还是那句话,信与不信是你自己的事情,我只是将我知道说出来罢了。

    谢谢你。

    当感谢早已经成为了来往之间的客套话,他也已经许久不曾这样真诚的道过谢意。

    不必客气。

    都听不出彼此话里的情绪,然而谁的回答都饱含着感情。

    幡然醒悟总是正面的改变,然而有时候的醒悟何尝不是一种残酷?经历了最残酷的过程,经历了最残酷的改变,然后获得新生,然后去回顾曾经。

    假如曾经深陷泥潭,禁在困境,幡然醒悟便是一种登顶后的豁然开朗;而假如,你亲自推翻了曾经所以为的一切

    最难受莫过于推翻曾经的一切。

    最痛苦莫过于你恨了对你好的人。

    林苏青木然的坐着,就连他自己也无法体会清楚他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当如何去形容出来,他将心里的感受抿了又抿,实在难以形容。

    一时间有太多的感觉涌上来,将心里全部堆堵住了,竟成了类似于空白的感受。太多的事情涌上来,将脑内也堆堵住了,亦成了类似于空白的一片。

    这时候的茫然与出神与平时是完全不同的。

    后悔了吗?她平常的问道。

    林苏青牵动了嘴唇,没能回答出来。后悔了,后悔极了。世间没有比后悔更痛苦的事情了罢。

    等他涅槃重生,我去道歉。他喃喃道。

    你是说凤凰涅槃重生吗?

    是的,我知道他是凤凰,若不是因为他是凤凰,我也不会刺那一剑。

    哦你连报杀母之仇都有着盘算。

    是吧。自私自利如我,殚精竭虑的钻营算计,只为自己苟活。

    人之常情,不外乎**。

    与我体内是否封印着魔神无关,是我自己的**。

    至少你自己知道这一**,总比不知道好。她像是在宽慰道,许多人是不知道自己的**,沉迷其中还自得其乐,最是可怕。

    可怕么林苏青神情木然的坐着,眼神在地面上放空,无处着落,世间忌怕魔,嗤之以鼻不愿与之为伍。其实不然。实际上,魔一直住在每个人的心中,有**便可能一念即成魔。那么说到底,其实世间的每一个生灵都是魔。

    你要因为事实的打击,便就此堕落吗?

    林苏青摇了摇头,沉默了半晌,才自言自语似的低语道:二太子曾经教我堪破,我一度以为我已然堪破,回想那时候的自己辩得头头是道,现在才知,当时不过是片面的理解。当时的我,自以为堪破种种,然而实际上,我不过是浮在大海上一片叶子,只看见了冰山的一角。

    堪破,必须有所经历,有所悟,才能有所破。她道。

    经历了也不一定能全部堪破。

    而今你堪破了吗?

    林苏青点了点头,随即摇了摇头:没有万事皆可破一说,但凡活着,永远在路上,便永远在参悟的过程中。

    所以你是要挺过去,重新振作起来。还是要从此归于平淡,生活在这山野之间,就此做个普普通通的山野村夫?她站着,两只手手腕交叉搭在椅背上,看着林苏青问道,毕竟,你为了活着处心积虑,而别人为了你能活着,也是费尽了心机。

    林苏青又摇了摇头,这次他没有回答。只是心里明白。

    他曾经在二太子面前做过承诺,他将如何要如何。后来他反悔了,他只要活着,然后做个普通俗人。不过现在,他有太多的后悔,后悔恨了二太子,后悔曾经太多的自以为是,后悔杀了二太子,因为后悔,他想将曾经的承诺继续兑现,可是也因为后悔他觉得活着累极了,后悔的感觉太折磨人了。

    林苏青。她突然提高了音量,我方才还漏了一件事忘记告诉你。

    还有什么令他更加后悔的事情吗

    不过有劳你先去寻些能填饱肚子的食物来,最好是大鱼大肉一类吃了立刻有力气的东西。她揉了揉肚子,又拍了拍肚皮,顺便澄一些山泉来,我说得口干舌燥嘴角都翻白沫了。

    几只小熊猫一听。当即就起身要出去寻,被她一伸腿全部拦住:不是让你们去。

    她抬起下巴戳了戳林苏青的方向,招呼他道:快去,我得吃饱了有力气了,才能将这件事儿。你也是,我怕你承受不住。

    好。

    林苏青应了便起身出门去,刚一起腿都是软的,不是因为坐了太久。

    有足足五年没有走出这件小木屋了吧,刚走到门口,还没来得及将目光看出去,就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眼睛,一阵头晕目眩。

    他一把扶住门框,怎料被门上的木刺扎到了手指,疼得他当即抽了一口凉气。

    眼睛很快适应了强光,他看着自己的手指指腹,正冒着晶莹的血珠,疼痛的感觉令他清醒,令他感觉到自己活着。

    他伸出手探着光,灿烂的阳光将他的骨节分明的手指照得亮白,像透明了似的,肉透着血液的红,仿佛能够隐约看见骨头。

    单单被小小的一根木刺扎到手指,便将他堂堂男儿痛得皱紧了眉头。不敢去想,假如是自己一刀刺进自己的胸膛,再从伤口里切开,然后一刀又一刀的切下自己的心

    不能再想下去了,想着连自己的心口都隐隐作痛起来。

    这身躯体,曾经是二太子心口上割下来的一块肉。他整个人,都是二太子心口上一块肉。林苏青想着想着忽然有一须臾的恍惚不知是自己活着?还是二太子活着?

    他看着依然在不停地往外冒着血珠的手指,血珠越聚越大,滑下低落,恰是滴在跟着它的地枇杷的鼻头上,它被雨水打湿毛发即将干透,鼻子上依然湿湿润润的,血珠一打中它的鼻头,便迅速渗入了进去。

    地枇杷眼巴巴的瞅着它自己的鼻头,又透过鼻头瞅着林苏青。

    你不要跟着我,我现在害怕见到你。林苏青鼻腔酸涩,一头出了门,不再回头。

    饶是多么坚毅无比的内心,也经不住懊悔的侵袭。



第三百〇九章 后悔却成遗憾
    至于她漏讲之事,其实林苏青不是特别的好奇,说也好,不说也罢,与推翻了所认知的一切比起来,实在无足轻重。

    他之所以将她的要求应下来,实际不单单只是为了想知道她所漏讲的那件事,而是他觉得,他需要做点什么事情来转移自己的精力与注意力。否则,他担心自己会因为懊悔,而陷入自我否定之中,否认自己的一切,甚至于否认自己活下去的意义。

    他其实从方才起就一直在思考,自己还有必要活着吗?

    假如他的存活总是令世间为之烦恼,那他又何必再继续活下去?

    可是,他也不甘心死。不过而今的不甘心与曾经的不甘心有所不同。而今的不甘心更多的是因为二太子。

    二太子做出了百般的牺牲不就是为了能让他活下去?那他怎能不活着?

    怀着这样的想法,林苏青走出了许久,走着走着心中便又想到有关于活着的目的。曾经,活着是为了回去,因为还有年迈的母亲需要他的照顾,可是如今的他

    不论那边世界里的母亲是否是他的亲生母亲,几十年来视他如亲子的感情是不会假的,他都是切身体会。只是他的身份,如今或是往后再回去,能否再如曾经那样与普通人似的生活呢?会否带去麻烦或是给那边和平的世界带去异变?

    也许他不能回去了可是,如果不回去,那

    对了,方才忘记问她,收养他的人是谁,难道就是夏获鸟吗?如果是她忽然有一点点的庆幸,至少不比凡人脆弱,生老病死,病痛折磨单是想一想,就觉得心里抽痛。但愿一切都好,但愿不必挂念,但愿不是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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