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骨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林如渊
其实不必问她林苏青也能知道有没有人来过一分堂,毕竟这堂前屋后无处不是他的阵法与机关。他如是问她,只是想让她转移些注意力放松一些。她此时的心情恐怕同他小时候没写作业恰好遇上班主任抽查差不了多少。
可曾有你觉得不一样的人经过?
半半想了想,还是摇摇头,一分堂一切与平常没什么两样。
他看半半穿着的围裙还是整洁的,便道:今日不曾有谁来抓药?
一分堂的药材非常便宜,因此许多人都在别处看病然后来一分堂照着单子抓药,抑或是有些不给开方子的,患者也留着心眼,便都带着药材过来由一分堂辨认过后,复现出药方,此后便按着药方抓药。饶是再后来许多看病的连药方也不给开了,而是直接熬制成汤药分装在坛子里,让患者带回去,在用药之前自己温热饮下即刻,美其名曰省了煎药的步骤倒也不是难事,谁让一分堂有夏获鸟这样的医药神通,单单是闻一闻就能问出有哪几味药材,所以但凡当集,大伙儿们赶集时必会来一分堂取上几副药草回家备着,即使不为疾病,也有取回去煲汤用的。一分堂的生意是没得说的。
半半摇了摇头。
一个也无?
一个也无。
那就怪了。林苏青道,鹿吴村双日子开集,单日子冷集,平日是单日子也至少有几例生意的。
秦老板!秦老板在吗?秦老板在不在?
正说着话,堂前忽然传来呼声,伴随着那大喊大叫的呼声之外还有许多嘈杂的声音,似乎来了不少人。
林苏青闻声连忙迎出去,刚掀开帘子冲面就迎上了满堂人群,不下十余人。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慌张与恐惧,他们一见林苏青出来了,当即一窝蜂拥上去,争先恐后的谁都想先说自己的情况,可是因为太着急谁也说不明白自己到底找来所为何事,只听得满屋子吵吵嚷嚷,林苏青在人群中被人拉来扯去,也不知应当先听谁的好,而谁的话也不曾听清楚过。
人群里大多为粗莽汉子夏获鸟与半半也不好挤进去帮忙劝开,便不动声色的躲在了柜台后面,悻悻地看着被人群包围的林苏青,看他如何是好。
而林苏青倒是不急不躁,他任由他们拉拉扯扯,任由他们吵吵闹闹,他一声不吭。大约不到半盏茶的时辰,霎时满堂俱寂,仿佛大家突然一致在顷刻说完话了,从人声鼎沸霎时鸦雀无声。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诧异。
都说完了?林苏青理了理衣袍从人群中慢悠悠走出来,单手一负立在柜前,他其实什么也没听明白,这样吧,离我最近的先说,请您先说。他请手示意此时离他最近,方才在人群之外离他最远的一位佝偻矮小且瘦弱的老大爷。
啊,我我老大爷欲语泪先湿了眼眶,红着眼眶忙道,我儿子儿媳妇被妖怪吃了!!!
老大爷此话一出,大家登时一怔,复尔又是一番吵嚷
什么跟什么,我看你是老糊涂了!
秦老板你先别管他,你先听我说,我媳妇儿不见了!
便有人推开那人,抢着道:你媳妇儿不见了该是跟别的汉子跑了,你该自己找去!秦老板你先帮帮我,我妈丢了!!
便又有人推开了那人,他们许多不是单独来的,许多叫着亲朋好友,互相之间推推搡搡,谁也不让谁也先说。
肃静!林苏青冷声高呵,当场寂静无声,都有求于他,此时不敢得罪。他道:秦某如有力所能及的地方,定然竭尽全力。各位若是真心要秦某帮忙,就请遵守一分堂的规矩,一个一个来,抓药是,办事亦如是。
大家都是深谙一分堂规矩的,赶忙自己抢着位置排好队,一开始也拥堵,谁都想要第一个,可是有个聪明的他记得那老大爷是第一个,便连忙排在他身后,旁的争执不下,也都明白越抢则越堵,越堵则越慢,连忙顺着排下去,谁强势谁靠前。最后,那些势单力薄的,全都排在了后面。
等他们都抢占完自己的位置,都安静下来时,林苏青道:都挑好自己的顺序了?那就不要动了,动了就不作数,即便帮得上也不帮了。
瞬间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排在最后的也不要难过,问完这位大爷之后,我就问队列的最后一个,依次一个最前一个最后这样问。
便又有人不愿意了,在他们正要躁动前,夏获鸟连忙先声明道:秦老板说了,谁离开了自己的队列就不作数了,只能明日再来重新排!
终于都不再吵嚷,即使每个人脸上都写着心不甘情不愿,私底下小声念叨,但明显收敛了许多。
林苏青扫了他们一眼,和颜悦色的问身前的老大爷道:大爷,您详细说说,您的儿子和儿媳妇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那大爷耳朵有点背,在林苏青说话时,他拼力的将耳朵伸过去听,整个人都站斜了,林苏青遂招手让半半抱来一把椅子。
老大爷起先不敢坐,怕坐了一分堂的椅子,一分堂就不会尽力帮他办事。林苏青稍微用了点力将他往下按了按,道:坐下说吧。
那老大爷见他如此又不敢拂了他的意思,怕不依他的意思得罪了他,他也不尽力办事,才勉为其难战战兢兢地坐下。
哀道:秦老板,他们不信我说的,你可千万要信啊,我是亲眼看着那妖怪跳到我家田里,生吞了我儿和我儿媳妇啊!!!
第三百九十八章 蛊雕作祟
旁听的那些人群中有许多不屑,只当是人上了年纪老眼昏花,是他看错了,或是臆想的,甚至劝说他回家等去,指不定他的儿子和儿媳妇正到处找他呢。
可是林苏青相信老大爷所说的,因为那位老大爷虽然已经年迈,可是他的双目炯炯有神,那种神采区别于眼泪汪汪的水泽感,而是一种精气神的体现,即使他头发花白,满脸皱纹,嘴唇瘪了进去牙齿没剩下几颗,但是那一双眼睛却点亮了正副面容,就算他瘦小佝偻,却仅凭那一双眼睛就能看出老大爷的身子骨还很是硬朗。
是什么样的妖怪?请您形容形容。林苏青覆手盖在老人家的肩背上,好让他感到心安,回忆那番场景对于他只怕是莫大的二度刺激。
是是老鹰!房子那么大的老鹰!比房子还大很多!老人的声音止不住的颤抖,恐惧的极致情乎于激动。
此言一出,林苏青微微一怔,与夏获鸟和狗子相视,不谋而合。不用再细听几乎就已经能确定,被激怒的蛊雕大张旗鼓的吃人了。从前还只是吃那些在深山中落单的人,今下竟跑出来到山下光明正大的吃人了。这恐怕与那个袭击它的人脱不开业果,但与他林苏青也脱不开业果,因为袭击蛊雕的人极大可能是冲着他林苏青来的。
既然是蛊雕下山作祟,那么那些无缘无故走失的人为了确定自己的猜测,林苏青安抚老大爷道:您先别担心,稍等片刻。他走到队里最后去,问那个看起来颇文弱很像是读书人的青年道:小兄弟,你是因何而来?
那青年微微一愣,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他了,连忙道:我阿娘不见了。
几时的事情?
阿娘早先走前说去二婶家帮忙,晌午过后就回来,她一向准时,现在都傍晚了她还没回来。我起先还跑去二婶家叫她来着,可是二婶说我阿娘根本就没到她家过,她还以为阿娘有什么事耽误了不能去了。
青年的脸涨得通红,像他这样的读书人是不大相信这些糊弄人的乡间把戏的,若不是别无他法,又恰好在路上听闻了同样有家人走失的人要来一分堂问事,他才不会来掺和这些。他道:我沿途都问了,打我家到二婶家可能会路过的家户我都打听过了,我阿娘的确是走的去二婶家的方向,可是走到中途就不知道她去哪里了,再没谁见过她。
你阿娘到你家二婶那边,走的是大路还是偏僻小路?
乡下里,就算是大路也是偏僻路啊,都没几个路人的。那青年人本就不信这些牛鬼蛇神,本就觉得面儿上挂不住,被他一直发问,现在颇有些恼了,即便是走大路也不可能一直是大路的,有几户人家是住在大路边上的?不都得走一些小路和山路吗?
好的,我知道了。林苏青礼节性的一笑,便折身回到柜前,问老大爷身后那位,道:请问
他才刚一开口,那人就等不及他说完,迫不及待道:我媳妇不见了!就傍晚那会儿,田里的草都割完了,都准备回家了!
她中途去哪里了?我的意思是你们既然已经打算回家了,她应该不是突然从你眼前消失的吧?中途发生了哪些事情,还请全部详细的如实的告诉我。
那汉子可谓急火攻心,激动得一把抓住林苏青的胳膊,生怕他不帮忙要跑了似的,急不可耐的回答他的问题,以为答得越早林苏青就会越早的帮忙寻找。
她说去小解,我就等她。然后然后然后她说她听见了婴孩儿的哭声!那人说话时又是一把抓住林苏青的小臂,无意识的力道十分重,被抓得生疼。那人的神情极其痛苦,他忽然觉得事情出就出在那个婴孩儿的哭声,对!哭声!就是那个哭声搞的鬼!
他回想起傍晚那会儿,去远处小林子里小解完正往他这边走的媳妇突然停下脚步,连连往后回头望,而后冲他大声喊道:诶~当家的!我听见林子里有婴孩儿的哭声!
他当时还不当回事道:兴许是谁家带着婴孩儿出来干活,孩子给饿哭了呗!
媳妇儿想了想回头往林子那边走了两步,然后又冲他道:我听着哭得很惨,也没有大人哄孩子的声音。我看呐该不是又是哪家丢了女娃不想养活。
哪有那么多丢女娃的事情,咱俩想生个女娃都生不出来,谁家那么想不开,有福却丢了不享。
他还笑她来说,谁知道她说她去看看去,欣喜得不得了:要是生得好看咱们就捡回家自己养去!
他讲傍晚时的经历事无巨细的讲述给了林苏青,垂头丧气道:我该跟她一块儿去的!他猛地抬头,又是一把擒住林苏青的臂膀,急切问道:我去找我媳妇儿时,那里根本也没有婴孩儿,秦老板!你说会不会是妖怪假扮的?我媳妇我媳妇是不是是不是已经被妖怪给吃了?是不是?是不是啊?!唉呀!他抱头怒自己不争气,无比懊悔的捶打自己的头,气恨道:我一块儿去的!我怎么就没跟她一块儿去呢!!唉呀!
你先别冷静一下
我怎么冷静!我媳妇不见了!你叫我怎么冷静!他就像被点染的炮竹一通轰炸道,秦老板!你说那婴孩的哭声是不是妖怪变的?故意引我媳妇去的!
正待林苏青在思索如何昧着良心安慰他时,队列后边忽然冒出个小脑袋来,举着小手,怯生生喊道:叔叔叔叔
林苏青闻声抬头一看,是个五六岁模样的小男孩儿。他拍了拍正又急又悔的汉子的肩背,拂下他的手,去到小男孩儿跟前,蹲下问他道:叔叔有什么可以帮助你吗?
那小男孩儿心虚自己这样算不算插了顺序,他胆战心惊的望了望前面纷纷看向他的眼神,小嘴抿了又抿紧张不已,瘦瘦的小脸局促不安,终究是鼓起了勇气,小声道:前面那个叔叔说的哭声,我也听到了
林苏青心中一沉,面上却依然是波澜不惊,反问他一句:哦?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那小男孩儿顿时眼泪汪汪,却是坚强的憋了回去,似是个小小男子汉,带着哭腔道:我阿爹叫我站在田里别动,哪儿也别去,看着打完的猪草等他回来,然后他就去找了,去了就没有回来
说完哇的一声哭得嗷嗷叫爹,很难想象凭他这么小小的人儿是如何找到一分堂来的。
林苏青牵着小男孩儿的小手一把揽入怀里,大手几乎将小男孩儿瘦小的后背覆盖完全,他一只手盖住小男孩儿的后脑勺将其的脸贴到自己怀中,盖在身后的手轻轻安抚着,道:没事,哭多了就不能做男子汉了。
随即将他抱起,送到了柜前交给了夏获鸟,夏获鸟结果也同他那样抱着小男孩儿,夏获鸟可比他会安慰,她温柔的哄道:你不听你阿爹的话擅自离开了田里,也没看住阿爹打好的猪草,你阿爹回来了肯定要生气了。你先在这里等着,我们叫人去跟你阿爹说你来一分堂了,一会儿你阿爹就来接你回去。
那小孩儿顿时止住了哭声,抽泣道:我我阿爹一会儿就来吗?
夏获鸟温柔地捏了捏小男孩儿的鼻头,笑眯眯道:是啊,很快就来了呢,你阿爹去给你买糖了。
对了~你阿娘呢?我们先带你去找阿娘好不好?
哇——小男孩儿惊天动地的一声,更加惨烈的哭嚎:我没有阿娘——
这时队列最开头的老大爷拽了拽林苏青的衣袖,小声道:这孩子阿娘生他时就没了。
林苏青看了他们一眼,心中不是滋味也没接话。正排队的那些人见小男孩儿如此,他们听来听去的大概也能猜到几分了,试问谁家会丢下自己年幼的孩子一去不回?对于小男孩儿的父亲的下落,彼此都心知肚明。他们不大好再吵嚷什么,堂里顿时只剩下小男孩儿哭天抢地的嚎声。
你把他带到后院去吧。林苏青对夏获鸟道。
剩下的便是听他们各说各的来由,一听之下林苏青怛然震惊,居然全都是家人突然人间蒸发失去了下落。
不用想了,都不用去想了,他早已经料到了缘由。
他们失踪的家人,全部无一例外,都已经变成了蛊雕的盘中餐腹中肉了。
秦老板?你说话啊!
见他沉默,又见他凝思,还见他紧皱的眉头,大家顿时更为焦虑起来。
第三百九十九章 无处安置的狗子
随后,林苏青说了许多安抚人心的话,大意是愿意受理他们的需求,但是不能保证一定能找回他们失踪的亲人和朋友,同时给他们些许透露了些生死未卜之事,结果犹未可知的意思,以让他们有些心理准备。
于是,起先怀着一分堂一定能一如往常替他们解决无法解决之事的心情,急急忙忙气势冲冲赶来寻求帮助的人们,在听了林苏青的几番意思后,离去时无不神色黯然,心事重重,脆弱的还未得到答复,泪水就已经止不住的流淌,年轻的还算坚强,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当场就悲痛欲绝,哭天喊地站也站不稳了,是被随行的家人或搀扶或背回去的。
待送走了他们,林苏青长长而沉重的叹了一口气,因为蛊雕所牵扯,他背了业果是小事,主要也为那些失去家人的村民而深感沉痛。眼下送走了知事的大人们,便只剩下被带去后面安抚的小男孩儿了。
他若是个小妖精什么的,还能留在一分堂,从此跟随他们起居生活,可是他只是一名普通的凡人,跟随他们的话,只能彼此相害。如果他的父亲回不来了,须得帮他找个可以托付的人家才行。今夜也不能让他留在一分堂。
林苏青又是长吁一口气,转身刚准备进后院去看看那小男孩儿,而夏获鸟正好揽着那小男孩儿出来,他已经不哭了,脸上挂着干掉的泪痕,怀里抱着狗子其实更像是狗子坐在他怀里,狗子的下巴正好搁在他头顶上,他的脸陷在狗子的脖弯绒毛之中。
狗子一脸生无可恋的瞅着林苏青,林苏青点头回应它,嗯委屈了。
林苏青见他们出来了,便示意小男孩儿在侧位坐下,狗子便顺势横爬在小男孩儿的腿上,小男孩儿实在太瘦弱了,它只能这样后腿在椅子上,前腿也在椅子上,用以支撑,这样不至于全身重量都在小男孩儿的腿上,而它也把支撑的力道拿捏的很好,不至于给小男孩儿的感觉过重,也不至于过轻。因为对于这时候的小孩子来说,稍微有些重量的依靠,会令内心感到安稳,相当于安全感。
林苏青在小男孩儿的对面坐下,似对待一个大人一样,为他参了一碗茶,双手捧到他那边轻轻放下,然后温和的问他。
你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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