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叔万福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九月流火
外面的事杜若和连翘怎么会知道。程瑜瑾穿过一道月亮门,自言自语说:“才三年,他竟然升到了四品,也未免太快了。”
杜若和连翘不懂朝堂的事,她们听到疑惑:“姑娘,只是一个照面,你怎么知道九爷是四品?”
“公、侯、驸马以下至四品穿绯衣,四品已经不低了,朝中三品官数来数去就那么几个。”程瑜瑾说完,脚步猛地一怔,“不好。”
她们正好停在一株红梅之下,白雪红梅,程瑜瑾披着大红的披风,越发显得眉目如画,容色皎皎。
“他的生母是小薛氏,霍长渊的母亲亦姓薛。”如果仅凭姓氏,并不能断定小薛氏和霍薛氏的身份,毕竟这两人经历有如云泥之别。可是程瑜瑾在梦中经历过前世,她恰巧知道,这两人,还真是远房姐妹!
程瑜瑾骤然转身往回走,连翘和杜若面面相觑,连忙追上。
而此刻,程元璟迈进宜春侯府最富丽的屋宇门槛,将大氅解下来。下人接过,搭在薰炉上仔细烘上面的雪粒。
程老侯爷从病榻上挣扎起来,冲着门急行两步,险些跌倒。程元璟眼疾手快扶住程老侯爷,程老侯爷还没说出话来,眼睛已经湿润了。
程元璟只是抬了抬手,下人便鱼贯退出。等屋内再无旁人后,程老侯爷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屈膝就要给程元璟行大礼:“太子殿下,您回来了!”
程元璟扶住程老侯爷的手臂,程老侯爷几次想要下跪,都被他不容置喙地阻止:“侯爷,请起罢。”
程老侯爷勉强止住眼泪,他不肯坐,说:“老臣岂能和殿下对坐,这不合规矩。”
“侯爷说笑,哪有什么规矩。”程元璟笑了笑,眼睛中却很淡漠,“侯爷,我如今姓程,下次不可再这样称呼了。”
程老侯爷连忙应下,他不敢再违逆程元璟的意思,慢慢坐到程元璟对面。然而虽然坐着,他的半个身体却是虚的。
“老臣托大,姑且称您一声九郎吧。”
程元璟伸手示意:“侯爷请便。”
“九郎,你在外形势大好,怎么突然回来了?”
“听闻您病重,我做晚辈的,焉能安心?再说我不能一直避在外面,所以干脆调回京城,仔细侍奉侯爷养病,以后,也就留在京师了。”
程老侯爷又喜又叹,程元璟虽然是皇子龙孙,但是毕竟在他名下养了多年,怎么可能没有感情。
去年冬天程老侯爷生了一场大病,从此之后身体大不如前,近日,程老侯爷时常感到大限将近。他回想自己这一生,出生富贵侯府,年少生活优渥,虽然痛失爱人,但是在而立之年有幸和心爱之人破镜重圆,长相厮守,晚年身上亦担负着整个国家的希望。程老侯爷实在没什么不甘心的,唯一挂念的,就是隐姓埋名、孤身在外的太子殿下。
所以今天能看到程元璟回来,程老侯爷实在非常动容。他擦去眼角的泪,握着程元璟的手说道:“回来也好,回来也好。您在京城好好待着,圣上看到,也能安心啊。”
程元璟停顿了良久,才问:“圣上……近来身体可好?”
“圣上一切安康。只是您终究不在眼前,好容易在殿试那次见了您一面,转眼您就去外地任职了。圣上心中牵挂,前年在边关庆功宴上,他看到一个和您年纪差不多的男子,还忍不住哽咽了呢。”
说起皇帝,程元璟陷入良久的沉默。程老侯爷叹气,慢慢说道:“九郎,老臣知道您自小受了很多苦,明明是天潢贵胄,却不得不担上私生子的名声,可是圣上他也苦啊。如今杨太后健在,杨甫成把持朝政,后宫还有杨皇后日日守着。圣上他不是不想接您回来,只是,不能啊。”
“我知道。”程元璟收回眼神,平静又淡漠地笑了笑,“我当然知道圣上不易,我为人臣子,自该为君分忧。”
程老侯爷看到这一幕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他还想再劝,可是看到程元璟的神色,他莫名停了嘴。程元璟脸上并没有阴沉、愤怒等神色,在外三年,他越来越深沉内敛,喜怒不动于色,然而这更助长了他的威仪。
杀伐果断,深不可测。
程老侯爷想,程元璟越来越有上位者的威严了,如果这真是他们程家的子孙,程老侯爷就是现在去死也安心了。可惜,他们程家哪里有这个福分,人家不姓程,名字也不叫程元璟。
他是李承璟,失踪十四年的皇太子殿下。
程老侯爷混迹朝堂多年,察言观色的眼力还在,他见程元璟不欲多谈皇帝的样子,渐渐换了其他话题。程老侯爷说:“九郎,你这一走就是三年,逢年过节都没能回来。趁现在刚回京,吏部的调令还没有下来,你在家中多休息几日吧。你可能还没见过,程家的几个晚辈,都长大了。”
程元璟不期然想起方才在廊下看到的那一幕。
他想,他可能,已经见过了。
程元璟升起些微好奇,正好今日无事,他便多问了几句:“今日我看有客在,是何人?”
“客人?”程老侯爷疑惑,他病重休养,外客的消息自然递不到他跟前。程元璟见状,说:“是个青年男子,年纪不大,是行伍中人。”
程元璟这样一说,程老侯爷顿时明白了。年轻的从军之人,能出现在程家后院,还能有谁。他笑道:“那是靖勇侯府霍家的小子,名唤长渊,去年已经和你大侄女订婚了。”
“哦?”程元璟更有兴趣了,他眼中浮起些星星点点的笑意,停了一会,才慢悠悠说,“可是,他们未婚夫妻,感情好像不太好。”
“什么?”程老侯爷非常吃惊,一头雾水。自从找到小薛氏后,他一心栽到小薛氏身上,后面得知程元璟的身份,他又全心全意为程元璟打算。程老侯爷很少,或者说从来没有,关注过内宅的孙子孙女们。
但是他毕竟知道,老二家的大姑娘过继给大儿媳当嫡女,多年来听话懂事,十分孝顺。他虽然和程瑜瑾没多少感情,但身为长辈,当然盼着孙女好。程瑜瑾和霍长渊订婚的时候,他着实替她开心过一会。
但是才过了两个月,莫非发生变故了?
程老侯爷不问家事,在这方面倒非常自信,说:“你那大侄女是最听话不过,恐怕是霍家那小子不对,给她委屈受了。”
程瑜瑾受委屈?不太像。
程老侯爷没注意程元璟的神情,继续唠叨:“改天把老大叫进来问问,他也老大一把年纪了,瞧瞧是怎么当爹的。对了,九郎,霍长渊和您,也有一道渊源。”
程元璟着实意外了,他挑眉:“哦?”
“霍长渊的母亲也姓薛,和雪兰是远房姐妹。”
这个程元璟倒真不知道,程老侯爷解释:“当年雪兰家里受牵连,举家流放,霍薛氏的娘家隔得远,再加上罪不及出嫁女,就放过去了。”
雪兰是小薛氏的闺名,程元璟被接到京城,就是小薛氏在抚养。某种意义上,小薛氏是他的养母。
程元璟点头,看来,他迁入京城,需要好好彻查一番各府底细了。
程老侯爷和程元璟正在说话,外面下人隔着老远就加重脚步声,程老侯爷和程元璟自然而然停了谈话。
守卫在门外抱拳:“侯爷,九爷,大小姐来请安。”
请安?程元璟摇头笑了,越发觉得这个便宜侄女有趣。她竟然不放心他到如此地步,这才过了多久,就追过来了。
程老侯爷听到也皱眉,他平日里并不用晚辈请安,只在初一十五,儿子、孙子们来走过过场,孙女更是一年见不着几次。程瑜瑾怎么想起给他请安了?
程老侯爷询问地看向程元璟,程元璟含笑点头,说:“请大小姐进来吧。”
九叔万福 告状
告状
程瑜瑾进门,先是不动声色扫了程元璟一眼。随后她低头,端庄标准地给程老侯爷行礼:“孙女给祖父请安,祖父身体大安。”
说完之后,程瑜瑾微微转了方向,给程元璟见礼:“侄女见过九叔,九叔万福。”
程元璟淡淡地抬了下手,说:“起。”
程瑜瑾有些意外,程老侯爷还在这里,程元璟发话做主?她悄悄去看程老侯爷,发现对方平静坦然,似乎一点都没意识到不妥。
行吧,既然程老侯爷自己都不在意被儿子冒犯,她讨嫌什么。程瑜瑾站起身,笑着对程元璟说:“侄女不知九叔今日回来,有失远迎。九叔一路上可好?”
程元璟看着程瑜瑾花一样的笑颜,心里暗暗想,他果真离开京城太久,都跟不上京城的动态了。现在的小姑娘,年纪不大,倒都一副好皮相。要不是亲眼所见,程元璟也不信,这样一个温柔漂亮的小姑娘,会一巴掌甩到未婚夫脸上。
程元璟说:“不妨事。外面的事情,本来也不该你一个晚辈操心。”
程瑜瑾听到“晚辈”这两个字从程元璟口中说出来,心里说不出的别扭。程元璟和她看起来没差多大,却自然而然地脱口叫她晚辈,程瑜瑾实在没法淡定接受。
但是谁让她祖父难忘旧情呢,程瑜瑾只能接受这个仅比她大了五岁的叔叔。
正好程瑜瑾在,程老侯爷问:“大闺女,我问你,你和霍家那小子是怎么回事?”
程瑜瑾静而悄地朝程元璟瞟了一眼,程老侯爷不问世事,能知道这种事,不作他想,必然是程元璟带来的。程瑜瑾以为她的动作隐秘迅速,可是程元璟却准确地回过头,还对着程瑜瑾笑了一下。
程瑜瑾更加紧张了。她拿不准程元璟是怎么和程老侯爷说的,于是先保守地说:“祖父,我和霍侯爷……已经没关系了。”
“什么?”程老侯爷皱眉,“小小年纪瞎说什么,你已经是他未过门的妻,以后要和他过一辈子的,怎么叫没关系了?”
程瑜瑾低头,露出恰到好处的悲伤低落:“霍侯爷今天……是上门来退亲的。”
“什么!”程老侯爷这次更吃惊,连嗓门也不自觉变高。程元璟也意外了一瞬,原来是退婚,怪不得她一巴掌瞄准了对方的脸就去了。如果是这样,那倒确实该打。
程老侯爷竟然不知道退亲,看样子也不知道她打了霍长渊一巴掌的事。这下程瑜瑾就放心了,原来程元璟没和老侯爷说多少,比她预料的,少多了。
程瑜瑾放开了手脚,低声控诉:“孙女实在不知道怎么了,明明之前一直好好的,但是今天一早,霍侯爷突然登门,一进门就冷言冷语说要退婚。孙女茫然无措,想过去问问这是怎么回事,结果听到他对祖母说……”
程瑜瑾头压得越发低,似乎是忍不住眼泪又不想被别人看到,故而低头不肯露面。程元璟笑而不语,静静看着程瑜瑾哭诉,如果她当真哭了的话。
程老侯爷果然揪心了,问:“他说什么?”
“他说,没有原因,他就是想和孙女退婚。他后来还说,我沽名钓誉,虚伪造作,他解除婚约后,不会有人再来娶我了。”
程元璟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睨了程瑜瑾一眼。这句话是说给他听的,他当时从外面进来,本来想去看看程老侯爷的病,结果在回廊上遇到了一对男女吵架。程元璟领域意识极强,他停住脚步,打算等这对年轻人吵完了再过去。
虽然从时间上来讲,程元璟才是先来的。
没曾想,他却看到如此精彩的一出戏。
直到现在,程家这位大小姐还在算计,“沽名钓誉”、“虚伪造作”是霍长渊的原话,但是被程瑜瑾似有似无地调了语序后,整个意思完全不同。程瑜瑾想在祖父这里买委屈得便宜,又怕被他揭短,所以故意玩弄一些文字游戏。
程元璟,还真没这么闲。
程老侯爷听到后果然震怒,大骂霍长渊这个孙子。程瑜瑾听得舒心,时不时补充一句,她明眸如点漆,轻轻转了一圈,顾盼生辉,目光落在了程元璟身上。她说:“霍侯爷有军功傍身,侯位还是圣上亲自关照的,他前途不可限量,看不上我亦是正常。只是,他羞辱我没关系,却没道理埋汰整个程家。九叔,你说是吗?”
程老侯爷紧张地朝程元璟看了一眼,皇太子只管发号施令,天底下有谁敢用这种语气和太子说话?程老侯爷沉下脸,责备道:“老大闺女,不得放肆。”
放肆?她哪里放肆?程瑜瑾完全被问住了,聊天时你来我往,谁不是这样处事的,程老侯爷竟然说她放肆!
难怪程老夫人对小薛氏恨得牙痒痒,程老侯爷这偏心,未免也太明显了。
程元璟明确感受到程大小姐不悦地打量他一眼,虽然没表现,但必然在心底翻了个白眼。程元璟没有在乎,反而问:“霍长渊的侯位是圣上关照的?”
“哦,这件事啊。”程老侯爷解释道,“正是我之前和你说过的那桩事,圣上在庆功宴上看到霍长渊和太子年龄相近,就问了几句,之后下面的人便把霍家爵位的事办了。”
程老侯爷这话是专门说过程元璟听,可惜程瑜瑾并不知道,她毫无防备地接话:“说到底,霍长渊沾的还是太子殿下的光。皇上思念太子,恩泽波及霍家,也不知道他们家得意个什么劲。”
程老侯爷完全没料到这句话,他吃惊地看着程瑜瑾,嘴巴都合不拢。敢以这样随意的口吻说皇太子,还一带而过,恍如拉家常,也太大胆了吧。
程瑜瑾吓了一跳,以为自己不小心犯了什么忌讳:“我……我说错话了吗?”
一旁的程元璟轻声笑了,虽然从程瑜瑾进来后他就一直浅吟淡笑,但是现在不一样,是那种真心的、发出声音的笑。
这似乎是他头一次明确地表明情绪。程瑜瑾惊讶中带着莫名其妙,程老侯爷却突然松了口气般,也露出笑容。
他先前说了那么久,没见太子分毫表态,反而太子还很不愿意谈这件事。没想到小姑娘随口一句埋怨,反倒解了太子的心结,还让殿下笑了出来。
太子从小经历人间疾苦,很早就变得深沉内敛,喜怒不形于色。这确实是保护色,可是,太子也很久没有笑过了。程老侯爷都记不清,程元璟上一次真心发笑是什么时候。
程瑜瑾眼睁睁看着祖父从如临大敌变成如释重负,又仿佛变得伤感重重,程瑜瑾挑了挑眉,笑着问:“祖父,九叔,怎么了?”
“没什么。”程老侯爷满身轻松,忽然又肃起脸严厉地教导程瑜瑾一句,“以后不可妄议朝政。”
程瑜瑾低头,恭恭敬敬应道:“是。”
程老侯爷放下心中一桩重担,顿时觉得浑身轻松,仿佛身上的疾病也轻快了。他对程元璟说:“九郞,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去看看老夫人吧。”
程老侯爷这话与其说是吩咐,不如说是询问,而程元璟竟然还当真思索了一下,才站起身,对程老侯爷轻轻颔首:“我去看侯夫人,侯爷您安心休息。”
程老侯爷忙不迭应好:“哎,好。”
程瑜瑾在一旁看着,眼睛眯了眯。这对父子相处,不太对劲。
程元璟已经起身,程瑜瑾连忙说:“祖父,我陪着九叔去见祖母,不打扰您养病了。”
程瑜瑾很快追到门口,程元璟眼角朝后扫了一眼,一点都不意外。
以程瑜瑾多年在宅门的生活经验,两人同时告辞,显而易见应当一同出门,一同走路。然而等程瑜瑾穿上大红披风,换好皮靴后,程元璟竟然不等她,直接出去了。
程瑜瑾吃惊了好一会,这个人真的是靠自己升到四品的吗?这样无所顾忌、不通人情的行事风格,别说官场,就连在大宅门里也活不下去吧?
程瑜瑾匆匆蹬好鞋,从丫鬟手中拿上小铜手炉,就一掀门帘跑了出去。
走到外面后,寒风一阵阵扑到脸上,空气中带着雪后独有的清冽。程元璟走了一段路,突然听到身后一阵阵呼唤声:“九叔。”
程元璟一出生就是嫡长皇子,小时候宫廷湍流激烈,但是后宫外朝再怎么斗,也没人敢苛待到皇长子身上,至少明面上不能。程元璟从小生活尊贵,三岁之后还被皇帝亲自带在身边照顾起居,刚过了五岁,皇帝就根据祖制,立他为皇太子。
没有人敢让程元璟等,程元璟也从来没有等人的习惯。
有人从后面叫他,还让他停住,这对程元璟来说实在是新鲜事。也是鬼使神差,程元璟还当真停下,垂着眸子,看那个火红的身影一步步跑来。
难得,她原来会跑啊。
程瑜瑾可不知道面前这个人如何在心里编排她,她停在程元璟身前,即使不停腹诽什么人哦这么大的架子,但有求于人的时候,程瑜瑾向来十分上道。她眯着眼睛笑了笑,眼如月牙,温暖又漂亮:“九叔,你走的可真快。”
程元璟还是静静看着她,见程瑜瑾许久都不说来意,皇太子殿下没了耐心,直截了当地问:“何事?”
程瑜瑾脸上的表情硬是撑住了,她眨眨眼,露出标准的大家闺秀式笑容:“九叔刚刚回来,侄女本该为九叔接风洗尘,可是……却让九叔撞到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事。”
程元璟知道她追上来想做什么了,他微微含笑,想看看这个女子还能说什么。
程瑜瑾端着弧度完美的笑,眼波流转中倏然闪过许多试探:“都说家丑不外扬,然而这桩事,在家里也不太好说。一则祖母为我操碎了心,祖父身体还病着,用这些琐碎的事情去烦扰长辈,实在不孝。二则婚姻之事毕竟事关名节,若只有我一人便也罢了,但是靖勇侯毕竟是皇帝亲自关照过的人,在圣上面前也是留了底的,我们随意编排他的私事,恐于宜春侯府声名不益。三则……”
程瑜瑾从来都是走一步算三步,无论发生什么,一定占据道义上的高地,先甩出冠冕堂皇的忠义仁孝,任是谁都没法说她不对。程瑜瑾按照自己惯常的手法给程元璟垒高台,没想到他听了一会,突然说道:“你废话怎么这么多。”
程瑜瑾愣了一下,身为宜春侯府大姑娘,以嫡以长为尊的宗法制度的直接受益者,程瑜瑾这么多年来,还真没听过这种话。
模范闺秀程瑜瑾顿时就恼了:“你说什么?”
九叔万福 叔侄
叔侄
程瑜瑾语气说不上好,她虽然只是个空架子,但也是一个风光的空架子,只要程老夫人愿意继续捧她,庆福郡主没有失势,她就是宜春侯府最尊贵的大姑娘,哪个人敢说她废话多?
程瑜瑾瞪人时,一双画一样的眼睛圆溜溜的,可算流露出些真实脾性。程元璟心道这样还顺眼些,原来程瑜瑾的样子,程元璟看着都替她累。
程瑜瑾气愤不已,然而面前这位主没有丝毫动容的模样,还在问:“还有话没有?”
程瑜瑾眼睛愈发圆,程元璟看到她的表情,自动提取了答案。他转身就走,那架势完全不把程瑜瑾当回事。她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在后面冷冷喊了声“九叔”,没有反应,她忍无可忍,直接快步追上去,堵到程元璟身前。
程元璟身边离得近的随从都是知晓内情的,一个面貌干净侍卫模样的人便皱了皱眉,敢堵太子爷的路,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他这样想着,声音就压了压:“程大姑娘……”
如果程瑜瑾留心一些,就会发现这个侍卫唤她“程大姑娘”,哪有奴婢称呼主家,还要带上姓氏的?
程瑜瑾此刻并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她站在程元璟面前,一双眼睛清凌凌地看着他。
似乎是已经被看到了最糟糕的情况,程瑜瑾也不再扯着乖巧淑贤的皮,直接说道:“刚回来就让九叔看到那种事,想必九叔对我的印象已经跌倒谷底。不过九叔是长辈,更别说如今赐绯入仕,已经成了四品高官,九叔怎么也不至于和一个还未出阁的侄女计较吧?不怕九叔笑话,我今日刚刚被人退亲,心情激动之下,言行难免有些过激。然而男子可另娶,女却不能再嫁,霍长渊退婚不会有任何影响,而我,却连以后嫁人都是问题。我没有办法,只能在祖父祖母面前替自己乔饰一二。”
程元璟看着她,神情中看不出动容,自然更不会有怜惜。他说:“所以呢,和我有什么关系?”
程瑜瑾笑了笑,说:“内眷的事情,当然和九叔没有关系。九叔只要什么都不说,就足够了。”
程元璟有点想笑,事实上他也真的笑了出来。稀奇,他虚长到十九岁,还是第一次有人敢指点他怎么说话。
他们两人现在离得近,程元璟低头对她一笑,虽然只是极浅极浅、根本不达眼底的那种,但程瑜瑾还是略有些恍神。
程家已经富贵了五六代,这么多年养尊处优,再加上美貌姬妾的改善,程家的小辈相貌都不差。甚至得助于宜春侯府历代祖宗坚持不懈的不思进取、沉迷美色,到了程瑜瑾这一辈,他们家无论男女,放在同龄公卿子弟中,一个个都是独占风头、艳压众人的主。然而饶是程家最好看的男子,甚至算上程瑜瑾见过的所有年轻公子,都不及程元璟相貌好。
他身量高,眉骨分明,鼻梁笔直高挺,脸颊有棱有角,偏偏线条流畅漂亮,是一等一的好骨相。同时他还长得白,剑眉星目,睫毛浓密,嘴唇薄而红,皮相几乎无可挑剔。
这样的长相放在一个男人身上,简直可以称作漂亮。然而他的这种漂亮不是阴柔女气的漂亮,而是疏离淡漠、高不可攀的那种。
所以他只是牵唇笑了笑,程瑜瑾明明能感觉到他的疏远,可还是忍不住恍惚。
程瑜瑾赶紧回神,心想她可不能被对方看出来自己被他的相貌恍了神。程瑜瑾正要说些话圆场,就见程元璟笑完之后,毫不客气地从她身边擦过,快步朝前走了。
程瑜瑾皱眉,他这是什么意思?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程元璟做事从来不需要同别人解释,更不必和人许诺什么。他本来也没打算和外人说程瑜瑾的事,各人有各人的活法。虽然礼法总说女子应当温婉柔弱,逆来顺受,程元璟却觉得,像程瑜瑾这样阴险些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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