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如钩
作者:苏眠说
她的心,像个倒挂的钩子。钩得人心发痒,痒得尽够了,便撕扯下鲜血淋漓,她仿佛才痛快。 而他,偏偏被她钩住了。 黑暗里阴暗里他们辗转拥抱着爬了过来,碾压过一地破碎的欲望、秘密、阴谋、杀戮,和……爱情。 “这深宫之中,唯有我们才是一类人,天生注定就要在一起。” “你聪明,我也不废话。我欢喜你,因为你讨我欢喜。但我也防着你,因为你太讨我欢喜。” “我有多爱你,你永远不会知晓。”1、每晚7点准时更新,日更到完结。2、1C,太子、大剂量宫斗+廷斗,烧脑群戏,架空正剧,谢绝考据。4、女主比男主大三岁。男主是腹黑又黏人的小鲜肉,女主的爱好是教鹦鹉念经。也许他俩都是神经病吧。5、↑这两个高智商低情商的人一开始没太想明白谈恋爱是怎么一回事。当他们想明白之后世界都会为他们的智商而颤抖。6、作者君已写到吐血,可不可以来个收藏呢小妖精1月11日周三)入V,当天万字更新,请大家支持正版,么么哒!新文存稿——《六嫁》他是她的第六个夫君。她说,你娶我,我便发兵。他说,好。她说,你给我一个孩子,我便为你复仇。他说,好。她说,你爱我,我给你全天下。他说,好。#¥#%*@!……她要抓狂了你不是说了“好”么啊啊啊?!他眨巴眨巴眼睛我只说收了你的天下,没说要赶你走啊!她继续抓狂我不管,你别跟着我啊啊啊!他把某物往前一递,眨巴眨巴眼睛可是娃儿要吃奶,你看着办吧! 阿眠的文文们! 收藏阿眠专栏,开了新文早知道!
美人如钩 第1章 君来
漆黑斗室之中,外阁及耳房里宫女仆妇们的鼾声渐远,他留了刘垂文在廊上望风,自己轻轻地挑开了碧青梁帷。重重纱幔之中,只瞧见卧褥上一只镂空雕缠枝并蒂莲纹银香球,空心中一点火芒轻微地攒动,似浮沉在海上的鬼火。他的脚步落地无声,她却即刻便醒了,半睁着眼懒散地问:“怎么今日来了?”
“我高兴来便来了。”他说,“你让我瞧瞧。”
她不依,伸袖遮住了脸。他借着窗外透入的一点昏昧月色,看见她嘴角微微勾起,知她并无不快,连日来匆促不安的心境忽然便亮堂了。他脱去鞋履,攀上了床,她想往侧旁躲,却被他一把捞住了,摁进了怀里,无声无息中与她厮磨。
那银香球中的火光倏忽一颤。
卧褥生寒,随着被浪起伏而沉沉浮浮的银香球中散发出欲拒还迎的香气,逼得人心头发窒。她伸出藕白的双臂将身上的少年慢慢缠紧了,就像随地生根的妖藤,纤细的颈子上洒着月光,任谁都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他便是这样去做了。低下头去细细啃吻她纤细的锁骨,好像要把她拆散了一般,神情却是冷硬糅着温柔,古怪地透出几分难耐。她却咬紧了牙不肯屈服,喘息声都压抑至低不可闻,只在小巧鼻梁上沁出了几点晶莹汗珠——
他愈加眯了眼,微微上挑的眼角在夜色里勾出个颠倒众生的弧度,清隽容颜在半明半昧的夜色中俊得发冷。他的唇舌轻轻擦过她的肌肤,压抑至极低的话音仿佛是从墙里闷出来的:
“今晚等很久了?”
她轻声道:“我等你?你好大的脸子。”
他似笑非笑,“这样的火气,我何处开罪你了?”
雕花大窗外月色白如一片大雪,覆在少年的脸上,像一团迷蒙雾气。雾气之中,他那双带笑的眼孤独地发亮。她睁着眼想将他看清楚,可是颠簸之间,却只能看见他秀雅的下颌线条,有汗水沿着那滚动的喉结落下来,滴、答,坠在她雪白的肌肤上。
她转过了脸去。
他眼中光芒一沉,伸手将她的脸扳正过来,正对着她道:“看着我。”
她不动。
他陡然加大动作,她蓦地惊呼出声,指甲一下子抠进了他的背。他得逞了,却全然看不出颜色,只那一抹不明所以的笑,似一个真真假假的面具笼在脸上。她收回了手,牙齿轻轻咬住了手指,幽丽的眉毛微微拧着,像在承受,像在容纳。
交抵的两双足间或从柔软的被褥里探出来,抻直了,月光把肌肤都晾成银白的一片,看不见耳根颈后的红迹。
他总算闹得她尽够了,正趴在她身上歇息,她却突然开了口:“好了吗?”
他微微一怔。
以为自己压着她了,他翻个身在她身旁躺好,正展开左臂欲给她枕着,她却又道:“快回去吧。”
他侧着头,静了片刻,轻笑道:“今日芳姑姑不在,袁公公也不在,你为的什么着急赶我?”声音渐低,宛如是湿漉漉的,“方才我那样卖力,你还不满意?”
她的手在被褥里摸索了许久,直摸得他心头发痒了,最后却摸出那一只银香球来,道:“有些热,不需它了。”
他看着她的手伸在半空中去挂那银香球,皓腕明如白玉,纤纤十指将银锁链往帘钩上轻巧地挂上,好像也将他的心给钩住了,初时不觉得痛,只是很痒。
原来真的很热。秋夜里,身心发燥,干渴难熬。
耳畔忽响起一声极轻的叹息。
他侧首,她的长发如海藻团团裹住了小小一张巴掌脸,眼神陷在夜色里,像一片探不见底的海。她往他身边习惯性地靠了靠,声音是情-事过后自然的慵媚,语气正常得没有丝毫波动:“总归是要走的,早些晚些,都没分别。”
他笑起来。
少年的笑,夜色下听来却似挑衅,没有剩几分温柔:“你便是这样想的?”
她闭了眼,懒懒散散地道:“五郎,殿下,陈留王,你便放过臣妾吧。”
他将笑声收了,慢慢地坐起身来。
他一向收放自如,不论是笑声、是表情、还是床笫间的*。
似爱非爱的*。
她已习惯了,却又于这习惯中生出几分不堪细想的情绪。她没有动,只伸手捞过枕边的衣衫丢过去,“走吧,路上留心。”
少年沉默地一件件穿衣。精瘦的身躯逐渐掩盖在褒衣博带之下,仪表堂堂的贵介公子,只在眼角眉梢处总带了嘲讽般的冷意。他的父皇就曾说他,生了一双祸水样的眼睛,好像天下人都欠了他的。
他下床,蹬上鞋,她侧卧在床,一手撑着脑袋看他高高瘦瘦的影。他将长发自衣领中梳出来,披散在月白衣衫上,似清泉流瀑,滑不留手。他背对着她自己扣革带,漫不经心地道:“那我早就国、晚就国,于你也没有分别了?”
身后的人没有回答。
那一枚琵琶扣在黑暗里看不清晰,他凭着手熟,却就是扣不上去。忽而一只柔软的手搭在了他的手上,轻轻一带,“啪嗒”有声。
她只随意披了件外衫,一手笼着长发站到他面前来,另一手随意地理了下他的衣祍。她说:“忘了我吧。”
他低下头,许久,却又是轻轻地笑起来。
他每每这样笑的时候,她心底总还是有几分害怕的。她停了手,等他发话,他却什么也没有说,径自从她身边擦过了。
许久,许久,直到他离去了许久,她都一直站在原地,不言,不动。
仲秋的寒气自脚底缓缓溯了上来,蔓至四肢百骸,直到逼得她打了个寒战,她才猝然魂灵归窍一般,转身去清理房中乱象。大半个时辰后,她终于将床铺换过,直起身,又发呆老半晌。
每一次与他相会,都宛如最后一次。
她穿过垂帘到大门边,漆黑的门扇内侧的房梁上悬下来一杆乌丝鸟架,一只黑暗中看不清毛色的鸟儿正自酣睡,脑袋埋进翅膀里,一只脚缩起来,脚上精细的链子不声不响地轻微晃荡。
她伸手将那鸟架推了一下。鸟儿吃这一吓,猝然惊醒,拍着翅膀在架子上乱窜,口中吱嘎乱叫:“所有一切众生之类,若卵生,若胎生,若湿生,若化生,若……”
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这卵生的扁毛畜生,倒是会挑说法。”
鹦鹉安静下来,一双眼睛无辜地耷拉着看她。
她象征性地给它顺了顺毛,道:“对不住了,今晚没个心境,来同我念经吧。”
鹦鹉好像听懂了她的话,为自己补不齐的睡眠发出了一声哀鸣。
***
“如来说非微尘,是名微尘。如来说世界,即非世界,是名世界。嘎嘎!”
“如来说三十二相,即是非相,是名三十二相。嘎嘎!”
一墙之隔的耳房里,宫人们没好气地挣起了床,吵嚷道:“那癫妇人,大半夜的又在教鹦鹉念经!”
“什么杂碎东西,还让不让人好睡了!念念念,她倒是把自己度出宫去啊!”
骂詈声隐隐约约透墙传来,殷染反而笑了。她索性大开了门,让鹦鹉尖厉的声音穿透了整个门庭去——
“是经有不可思议、不可称量、无边功德。嘎嘎嘎!”
“——功德你家祖宗去吧!”
殷染披着衣,倚靠着红漆的门,眼睛里笑意璀璨,像是很得意,又像是很凄凉。静谧的掖庭宫里只有鹦鹉喋喋不休的念经声,庭中桂树都无法忍受地摇落了一地碎叶,月光铺下来,泛出凉凉的碎碎的金色。
鸡飞狗跳的一夜,只有月色,还是原来的模样。
美人如钩 第2章 明月夜(一)
两年前的中秋,也是这般无二的月亮,遥远地悬在天际,将完满无缺的光华流泻在破碎的凋零的花木丛中。
殷染将这个日子记得很清楚,是因为她最讨厌秋节里的桂花味。是以当她听闻掖庭宫里全是桂树,她心里直发憷。那时候的她,哪里知道自己会被发落到掖庭宫里来。
她入宫将近一年了,都不知晓圣人生什么样貌。只是在一次册妃的典仪上,远远地瞧见过,似乎身量颇高,全身罩着明黄冕服,金灿灿的一团。圣人一连册了七个才人,七个韶龄女子跪在殿下,只待接过宦官手中的印绶。她从乌泱泱的人群后方望过去,七个人的背影一模一样,都似被风吹折了的柳条。
其中有两个她是认识的,与她同时入宫,算是熟络的好友。她们蒙了圣宠,她也自然高兴,因为看她们高兴;至于和许多女人抢一个男人到底有什么值得高兴之处,她是想不出来。
册妃之后,圣人御手一挥,赐宴麟德殿。
一众女人出殿时还井然有序,行到内宫便已是三五成群叽叽喳喳各回各殿去准备迎接夜间的大宴。殷染素来是一个人走,回到含冰殿时,沈素书和戚冰都已在屏风后面更衣了。
“臣妾见过沈才人、戚才人。”殷染在屏外便笑着给两人行了个礼,戚冰当即探出头来满脸通红地啐她:“偏你胡闹!”
“往后可见不着了,还仗二位娘子多多提携。”殷染仍是笑,眼睛里深深浅浅的光芒浮沉起坠。她也绕过屏风去换衣,却挑了一件样式普通的石榴裙,色彩极艳,然而外罩银灰短襦,却将内里的艳色全都压了下去,不伦不类。戚冰不避忌地看她半晌,忽然道:“你穿这副样子,还望我们提携?”
殷染自顾自地蘸着口脂,“毕竟不如戚娘子天生丽质。”
“就你两个爱吵。”清清淡淡的声音,是沈素书出来了。淡青的窄袖上襦配霜色镜花绫藕丝裙,薄纱披帛垂曳下来,绰约如仙子。殷染眯着眼打量她,道:“哪里来的小娘子,素得柳絮一般。”
沈素书低着头理了理裙裾,道:“今日许贤妃会来,还是莫太打眼的好。”
戚冰道:“姐姐何必怕她?要不了许多时日……”
沈素书掠了她一眼。戚冰住了口。
殷染只作未闻。
沈素书款款行到她的妆台前来,低声道:“阿染,今日是御宴,不同往常,诸宫命妇、各宅皇子都要到席。你也莫太傻气。我知道你心中不欢喜在宫里,倘这回能见到一二皇子贵人……这事也是有的。更何况,殷家娘子也会到的。”
她一下子说了许多话,倒叫殷染不知该应承哪一句,支颐睨她,道:“你说的是我家的大娘子,还是小娘子?”
沈素书微露尴尬,“自然是大娘子,她是许贤妃的亲姊,又封昭信君,这种场合必当到的。”
殷染默了许久,面无表情。终于要说什么时,方将张口,已听得外面一声唤:“二位娘子,圣人命奴来传你们哩!”
听那声音,竟是圣人身边最得力的宦者周镜。戚冰惊喜地看了一眼沈素书,后者却并没有与她一样的反应。殷染将她的心思说了出来:“这位周公公,马上要升了吧?”
沈素书凝着两弯淡烟眉,轻轻地道:“这些话可不兴我们说。”
殷染微微一笑,转过头去自顾自地上妆。宫女进来催促,将戚、沈二人接了出来,沈素书行到门边又回来叮嘱她酉时开宴,千万莫误了时辰,殷染干脆将她推出去。再挨得半晌,直到天色已晚,殷染才唤来侍女红烟,慢吞吞地往麟德殿挪过去。
***
殷染确是烦厌这种场合,何况听闻昭信君和许贤妃要去,她就简直挪不动步子。她的生母出身勾栏,被秘书少监殷止敬收作妾室,四年前殁了。自幼及长,一个个殷家人的白眼她实在没少挨,但嫡母昭信君许氏倒还真没短过她什么;寻常仕宦人家嫡庶之间总要闹上一闹,秘书少监殷止敬的府上却是安宁得骇人——
没有明面上的打骂和嫌厌,却反而全身上下都是尴尬。
是以殷染入宫之后,殷家并无一个来探她的,她倒乐得轻松了。只是今晚这场御宴……她真的要去么?
她有时感到,自己最怕见的,或许还不是嫡母许氏。
而是她的亲生父亲。
她的父亲殷止敬,人品才学都是一派风流,偏对着她时,眼神懦弱,神情悲哀,好像看见她便看见了无数个失败而毁灭的自己一般。她真是怕了他了,失败是他自个的,毁灭也是他自个的,他凭什么要将这些痛苦都倾泻给她呢?
怕到了深处,就干脆成了烦。
她毕竟,也有她自个的痛苦啊……
殷染回头问红烟:“酉时是吗?”
红烟小心翼翼地道:“娘子,你已问过三遍了……”
殷染“嗯”了一声,红烟于是知道她转头又会忘记的。只好小声提点她:“娘子,走这边……”
过了御沟枫桥,便见得裙裾迤逦,尽是赴宴的女子,又都品级低下而不得乘舆的。此处将近太液池了,风从高处拂过林梢,将她们衣上的桂花香都拂了出来。殷染闻见那气味便有些不适,心想这样寒碜刺鼻的东西圣人难道喜欢?不自觉又往岔道上走。
红烟原是她生母的侍婢,从平康里相随跟去了秘书少监的府上,主母死后三载,又随殷染进了宫。眼见得殷染这样不通事理,她心中颇有些急了,张口便道:“今日沈才人说的没有错,娘子,这次御宴可不寻常……”
殷染淡淡掠她一眼,又收回目光去,自将披帛拢了拢,不做声。红烟知道她这是闹脾气的前兆了,这小娘子的古怪真不是一般人领受得起,直顿脚道:“这可是宫里,阿染娘子,奴婢为了您还没少挨姑姑的罚,奴婢为的什么啊……”
宫墙大道上,她纵把声音压得极低,也总有路过的女人太监回头看她们、一边窃窃私语。殷染若无其事道:“我怎知你为的什么?”
红烟一愣,见殷染如此冥顽不灵,只觉鼻头一酸,“奴婢……毕竟是见过……花楹娘子当初……”
“别提她!”殷染突然道,“不要提她,听见没有?”
她身子倒退着往桥上走去,红烟抬起泪眼道:“娘子去哪里?”
殷染一手指着她,寡淡的衣襟披落,内里火艳的石榴幅若隐若现,将暮未暮的难捱昏暗里,她的神情似笑非笑,目中波光潋滟:“别过来,不然我跳下去。”
红烟刹时白了脸色,“娘子!”
这时候,桥上桥下驻足的人渐多了,都好奇地围观这奇怪的主仆二人。御沟里流水无声,黄昏中全是一团混沌的颜色,殷染只瞥了一眼,便知这样的河流淹不死人。
她轻声道:“好红烟,好姐姐,你也是我阿家最贴心的人了,你别过来,好不好?”
晚霞将仲秋的御苑晕染得宛如锦缎流丽,一片死寂的温柔。少女依在白石桥栏上,婉语低回:“你别过来,我会听话的,红烟姐姐。”
说完,她头也不回,竟往太液池方向去了。那与麟德殿却是相反的方向。
红烟已连一句话都说不出,脸色青白,手指在袖中攥紧了罗帕,浑身都在簌簌地抖着。
她哪里知道,四年了,三年守丧、一年深宫,殷染连提都从未提过自己母亲的名字,却在她说出口的一刹那,便宁愿跳下河去。
***
红日西斜,渐往树林子那头去了。殷染原不知道宫中还有这样的树林子,秋天里兀自繁盛生长,枝桠伸向微明的天际,仿佛一只只将夜幕硬生生拉扯下来的手。她也不知自己在往哪边走,总之只要往北就能绕回含冰殿去了,她一个左右不着疼的小小宝林,告个假也无人会管。
她一向是这样,便幼年母亲尚在时,也管不住她往外头疯跑;后来她跑出了事,出了大事,母亲没了,家中人更加管不住她。她的性情绝不算好,从不通情达理,时而尖酸刻薄,甚或冷面冷心,嫡长兄殷衡便说她的心是钩子样,任谁想接近她都讨不了好,就该撂一辈子,以免刮擦了皮肉。
她当时怎么答的?啊,她说:阿兄倒是细皮嫩肉。
殷衡气得袍袖一甩,当真从那之后便再也没有与她说过一句话。
远远地又似闻见了桂花香,激得她耸了耸鼻子,便转身欲回走。却听见密林深处,隐隐有人语争吵:
“这回是圣人交代了……”
“不去。”
“许贤妃也去,高公公也在,殿下,就当老奴求您个恩典……”
“不去。”
“唉……殿下,您在此处逡巡,恕老奴直言,德妃娘子她——”
“谁准你直言了?!”
“啪”地一声冰冷的响,一本书被径自甩到了内枢密使刘嗣贞的脸上,砰然落地。茜纱窗扇大开,那书便是从这间林中小舍内扔出,坚硬的书脊将刘嗣贞的额头都砸出了老大一个包。他也顾不得去摸脸,只佝着身子将那书册从草丛间捡起,拍了拍,又往窗中递去,哀声道:“殿下啊,打杀了老奴都不打紧,这可是德妃的书……”
“滚!”
一个字,冷得像从冰河里捞出来的刀剑,凛冽地一震,便归于死一般的沉默。刘嗣贞低压了两条长长的眉,皱纹满布的脸上神情悲凉,终于,仿佛是放弃一般叹了口气。
“殿下莫太晚了,老奴交夜便来接您。”
老宦官伛偻的身影一步一步地离去。夜色无边无际,宛如黑暗的地衣,侵入四维八角,侵入五服万方,重重叠叠的树影犹如重重叠叠的鬼影,远处御宴将开的热闹声响全都成了鬼魅的梦境。
窗下的少年有一双慵懒而无情的眼睛,在刘嗣贞走后,所有盛怒之气竟忽然就消弭干净了。
“出来吧。”
他悠悠然,仿佛诱哄一般低声道。
原来那明月,已出了东山。
美人如钩 第3章 明月夜(二)
殷染一步步从树后走出,迈着横平竖直的步子,低着头,黑夜将她的脸衬得苍白如鬼。
便闻一声漫不经心的嗤笑,一盏灯火猝然在她眼底一耀,惊得她后退半步仓促抬头,便瞧见一张陷在灯火暗处的脸容。
他不知是何时从房中走了出来,一手擎着金莲花烛,照映轮廓利落的喉结与下颌,再往上则光线渐暗,双眼中的光芒清澈得折射出艳色,却是笑着的。
是个少年,看去比她还小几岁。
“你是鬼吗?”他笑道,“大明宫冤屈太多,不知你是哪宫的鬼魂,划在哪位鬼娘子的名下?”
殷染没有说话,手指痉挛地攥紧了衣角,脸色当真白得好似见了鬼。原本还只是惊讶,待听见了他的声音,表情便成了惊恐。
这样不合时宜的惊恐倒叫少年笑得更温柔:“怎的,吓傻了?”
殷染眨了眨酸涩的眼,突然,掉头就跑。
少年终于怔住:大明宫上上下下的女人多以万数,再不济事,也不至于连这点礼数也不知吧?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行头,这紫袍玉带,很难认么?
殷染怎可能不认得?
太子、诸王、三品以上,服紫饰玉。这是活人皆有的常识,她怎可能不认得?
秋夜的风寒彻骨髓,少年笑容似刻在脑中挥之不去。他的声音在风夜的回响里模糊成了一团雾,与久远时光里的一个个声音重叠了,叠成了血色的梦魇。
“你是鬼吗?”
是啊,我可不正是个无处着家的孤魂野鬼……
她闷头往北跑,戚冰送她的锦履却太不合脚,跑得她跌跌撞撞。索性将鞋脱了,一手提鞋、一手提裙角,从含冰殿的后门径自冲了进去。
红烟已经乖乖候在她的房间里了。
殷染“砰”地一声关上了门,背靠房门喘着气,一双眼睛茫然地睁大了,盯着房中央的烛火。又是金莲烛,能不能换个花样?!
红烟看出不对劲,放下针线试探地问了句:“娘子?”
殷染转过头,呆呆地看着红烟,慢慢地道:“我看见他了,红烟姐姐。”
“谁呀?”红烟不解。
殷染喉头干涩:“就是,他啊——”
***
宫里的春夏秋冬,算起来十分乏味。每年的热闹都是一样的,每年的寂寞也都是一样的,到得后来,也就记不清哪一年归哪一年。殷染虽然才入宫两年多,记忆却已然发了浑,她总是问段五:“你当初见我的时候,是不是从那桂花树后走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