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如钩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苏眠说
“特让人送来的,怎么不吃?”说着,段臻随意地拿起一块蜜饯抛进了嘴里,又凑上前来,“什么东西,如此好看?”
许贤妃淡淡道:“《金刚经》。”
段臻微微一笑,在她的榻旁坐下,“三十二相,皆是非相。”
许贤妃将经书放在一边,凝了他片刻,忽而叹了口气,“何必呢?”
“嗯?”段臻仍是微笑,眉梢轻轻上挑。他的确是个面容周正的男子,但更吸引人的是他那安静从容的气度,总是不知不觉地就将人的言语心声都诱引出来。
许临漪与他做了二十多年的夫妻了,岂不知道这一点。
只是她总心甘情愿。
“何必要与高仲甫争个鱼死网破?”她的声音很轻,但在“高仲甫”这三个字出口的刹那,她已看见他毫不掩饰地皱了眉,“你的皇位是他给的,你的天下也是他给的……他的势力如今盘根错节,所谓心腹大患,一旦拔除,自身也命不久矣……”
“你想多了。”段臻很平静地截断了她的话,“内闱寺人再是权威赫赫,也无人承继。朕并不打算同他周旋,端看他自取灭亡即可。”
许贤妃轻轻地抽了一口气。
段臻望向那案上点心,又道:“你若不爱吃这些,朕便让他们再换个花样做。”
许贤妃笑了,温顺地摇了摇头,坐起身来,拈起蜜饯也入了口,笑道:“陛下送的东西,妾哪有不爱吃的?只是每次都让御膳房开小灶,怪不好意思。”
“这会子倒晓得不好意思了。”段臻的眼里也带起了笑意,“朕成日价到你处来,你便不觉不好意思?”
“陛下!”纵是三十余岁了,许贤妃这一嗔一笑,仍是风韵万千,眼底光华流转,令人移不开目光。段臻便痴痴地凝着她,他知道她是这样夺目的女人,无论身在何处,无论作何表情,都不会被忽略。但另一个……另一个女子,就与她完全不同了。
许临漪和颜慕知,是完全不同的。
一个,他愿意带出门、带进宫,让她宝妆丽服,翩跹于众人惊艳的目光中。
一个,他只想收起来、藏严实,让她素衣素颜,永远葆有那一份温柔宁静。
那一份独属于他的温柔和宁静。
——却已经离开了他很久了。
这一晚,许贤妃侍寝。
老夫老妻了,床笫之间并无太多激情,但有时候,极端的熟稔就是另一种激情。段臻习惯在黑暗里摸索她,灯都灭了,许贤妃伸出手去主动揽住了他的脖颈,他的表情微微一僵,只是她没有看见。
他的吻落下来,渐渐地,在她身上点起一丛又一丛的火焰。明明是世上最危险的火焰,烧得不管不顾毁天灭地,可他的动作却偏偏还是那么温柔,温柔得不似一个帝王。她想这就是他最可怕的地方,他温柔,但他的温柔全都是杀人的陷阱。
就为这一份温柔,不管他爱过多少个女人,不管他还爱着哪一个女人,她总还是愿意在这黄金牢笼里等他,她总还是愿意容纳他的一切惶恐与悲伤。
“慕知……”巅峰来临的一刻,他的脸埋在她颈窝,声音带着粗喘。两个人都在颤抖,一个是热得发烫,一个是冷得冻结。
待那一阵□□的漩涡席卷而过了,许贤妃抬眼看着晃悠悠的床帐顶,她仿佛看见了那个死去的女人,一双眼沉静无波,既不愤怒,也不得意,只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漠视。
那个死去的女人,漠视着她,也漠视着他。
她想笑——你瞧不起我么?可你当年为他也是使尽了心机手段,便连要死了还不忘讹他一辈子呢!你瞧不起我,也不看看你自己到头来又活成了什么样子?我说了,我不仅要你死,我还要你又老又丑地死,我还要你永世不得超生地死……
颈窝处渐渐被濡湿了,她却仿佛根本没有感受到。她所爱的男人在她的怀抱里无声地哭泣,为另一个女人。
她已经麻木了。
***
五鼓,早朝。
段臻纵被人说成是袖手天子了,也从未误过一次早朝。哪怕在朝堂上只能做做样子,他也坚持一定要去做做样子。
许贤妃伺候着他更衣洗漱,将人送走后,回转身便招来了玲珑。
“将这个送去查一查。”她指了指案上的点心碟子。
玲珑的表情有些古怪,却什么也没说,领命称是。
“你见我莫名其妙是不是?”许贤妃却轻哼一声,“他每一回赐汤赐膳,我都要送去查一查,明明每一回都查不出什么来,可我却还是要查——谁知道他会不会在下一碗饭里就下了□□?他那么恨我。”
贤妃娘子今日心情不好,玲珑听出来了。她每到心情不好的时候,最爱说的话,便是“他那么恨我”。
“娘子,”待许贤妃的神色终于平静下来,玲珑才终于大着胆子通报道,“张公公已候在外头了。”
***
“这小蹄子想嫁陈留王,竟来找我?”许贤妃冷笑,“这是什么脑筋?”
张士昭道:“依奴婢猜想,她是看准了娘子心地仁慈,又是六宫之长,特想着来巴结娘子呢。”
“要巴结我,她能给我什么?”许贤妃淡淡一掠眼。
“娘子,她是沈才人的亲妹妹……”张士昭缩着脑袋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她说,她知道沈才人是谁害死的。”
许贤妃的手抓紧了案上佛经,直到呲啦一声,那贝叶的纸卷被她长长的指甲所刺破。她的脸色苍白,但声音仍端得平稳:“是谁?”
张士昭为难道:“这奴婢却不知,她不肯说,只说她手上有证据,对娘子一定是有益处的……”
许贤妃静默了很久,终而,轻飘飘地一笑。
“要嫁五郎是吧?这有何难。”慢慢道,“让她写封八字与我。”
美人如钩 第79章
第79章——无家(一)
刘垂文从坊间的医馆请来了一位大夫,自己避在阁外候着。未过多久,那大夫提着医箱出来了,刘垂文忙两三步迎上前去,“先生可开了药不曾?奴婢好去抓药。”
他不问殿下腿脚有何毛病,只问自己职分,那大夫一听,便知这小宦官是个角色。他走到院落影壁之外才停了步,道:“小公公留步,老夫的药方已交给陈留王殿下了,小公公自去问他即可。殿下这腿寒是老毛病,怎么这样久了才看治呢?如今用不得猛药,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这话说得七拐八绕,刘垂文听来,心下先沉了沉。待送走了那大夫,他走回殿下的寝阁里,却猝然遭了一声厉喝:“出去!”
他骇了一跳,下意识地倒退着跑到阁外,再一回想,方才仿佛瞧见殿下坐在地上,身前的书案上摆着一摞奏纸。他估摸着殿下是在处理政务,才叫自己回避的。
然而旋即里头的人又出声了:“进来吧。”
刘垂文莫名其妙地走入来。
殿下的确在处理政务,案上的东西有一些还是刘垂文从阿耶那里拿来的,是高仲甫在长安城郊强占民田的案底。刘垂文呆立了半晌,忽然觉出味来:“您的药方呢?”
“什么药方?”段云琅淡淡地道。
“方才那先生说了,给您开了药方。”刘垂文睁大了眼。
“哦,”段云琅头也未抬,“我烧了。”
“什么?!”
“我不能让旁人知道此事,我不能去抓药。”段云琅的神色一派自然,“他们都盯着我呢。”
刘垂文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段云琅又道:“圣人管我要东西了,你帮个忙,将这些,”他从那厚厚一摞纸里抽出了三四张来,“交给……”他想了想,“交给周镜吧,不要通过你阿耶。”
刘垂文接过来,那三四张都是地契,看不出什么门道。他挠了挠头,眼睛盯着书案上那一堆,“您这里不是还有很多么……”
段云琅轻轻笑了一声,“我怎么也不可能全交啊。”眸光潋滟斜飞,“父皇想让我当他的马前卒,我却还不想被马蹄子踩死呢。”
刘垂文讷讷地应了一声,转身欲去,却又讷讷地转了回来,“您的腿……”
“啊呀,”段云琅不耐烦地拧了拧眉,“没什么要紧的,倒是你,快去快回,我还有事吩咐你。”
***
段云琅说要吩咐刘垂文的事,是让他去查查清楚殷家人的关系。
殷止敬是敬宗末年的殿试状元,一朝金榜题名,官拜秘书少监,当时谁都以为他一定会平步青云了,哪料到他竟然就在这个位置上一直坐到了今日。这样一个混沌人物,若不是他有一个好妻族做靠山,众臣僚当面都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
殷止敬与夫人许氏生有二子一女,长子殷衡、幼子殷矩,和女儿殷画。殷染的母亲是妾室,入府在许氏之前,但被正房压制着,始终不甚得宠,到至正十四年,听闻是得急病死了……
“至正十四年?”段云琅突然打断了刘垂文的话。
“是……至正十四年,秋天。”
段云琅双臂枕在脑后,躺倒席上,漫漫然望着天花板上的平棋。
至正十四年的秋天,她忽然不再出现。
他仍旧每日里往秘书省跑,可他再也没有见到那杏红衫子的背影,窗外的柳树枯了,天空被分割成一片一片楚楚可怜的灰色,他至今想起,仿佛仍能感觉到那院落里的寒冷。
她已经同他解释过几次,道她匆忙守丧,后来也没再去过秘书省。可他总觉得还有些地方不对劲。
即算是要守丧,也不至于不辞而别吧?而况她的母亲还很年轻——据她说是“得急病”死的,这是不是太突然了些?
他闭了闭眼,只觉眼睛干涩得发痛。他们之间,究竟有多少错误不曾明言,有多少遗憾仍待询问?
“那个殷衡,”他慢慢发问,“如今在户部?”
“是,如今任户部员外郎。”刘垂文道,“说起这个殷衡,还有点微妙……他娶的是张适的女儿。”
张适?
这个名字已太久不曾听见过了,猛一入耳,却是先扎出一点不明所以的疼痛来。而后段云琅才想起这疼痛是出于何故——这个张适,正是至正十四年上的宰相。
至正十四年,上书奏言废太子的,领头的便是中书门下同平章政事张适、翟让,而神策中尉高仲甫、孙元继,实际都是跟在后头联名罢了。
那时候段云琅心头恨极,恨不得将这些信口雌黄的人统统消灭干净,却毕竟年纪太小,并未懂得这庙堂权谋该怎么玩,也没有看清楚高仲甫才是真正举足轻重、操纵全局的人。到至正十七年,刘嗣贞才找到由头,将张适贬去了户部;但张适盘踞中书多年,也不是一时可以撼动,据说他如今在京城里广置宅院,清闲下来,反倒是享福了。
“那会子张适还没下调,这殷衡与张家的亲事,是昭信君一手操办的。”刘垂文想了想,又道,“奴婢觉着,他们家里管事的不是殷少监,而是昭信君。”
段云琅揉了揉太阳穴,只觉殷家这一笔烂账之烂,比起他段家都不遑多让。那个女人,那么古怪而孤清的性子,怕就是这样养成的吧?
不想还好,这一想她,只觉席榻冰凉,全身都不自在。窗外还飘着细碎的雪,结着冰凌的树枝探进窗子里来,在书案上抖落一片冰渣子。段云琅将长袖覆在面上,掰着指头数自己的头发丝儿。
“去,不去,去,不去,去……”他认命地叹口气,“还是去吧。”
美人如钩 第80章
第80章——无家(二)
过年的几日,宫里不仅忙过年,还得忙陈留王的冠礼。但在掖庭宫的女人们眼中,天潢贵胄列国抗礼,也都比不过亲人的探视。
正月初五,小芸一大早就梳洗打扮好了,坐在院子里巴巴儿地等着内侍省的公公来传唤。绫儿口中说着不在意,却总是忍不住遮遮掩掩地朝门外望。殷染倒是无牵无挂惯了,她一直清楚自己是没有亲人的。
这一日小雪飘飏,院落里安静下来,能听见冰雪压着枯枝的疼痛声响。鹦鹉冻得缩成一团,叫也不叫一声,眼巴巴地看着站在门边的主人,只盼她何时回过神来能将门关上。
殷染倚着门扉望着院落外头一片忙碌景象,嘴角懒散勾起。
她想起了自己的那个家。
从她记事时起,她就住在殷宅的西头,与嫡兄嫡姊们不在一处,与她的母亲也不在一处。在她的记忆里,父亲是可有可无的,母亲是有不如无的,父亲至少是易于了解的,母亲则根本是莫名其妙的……
她听闻,自己很小的时候,是与母亲同住的。可母亲却时常打她,那时候还是个婴儿的自己完全无力反抗,到了有一回被父亲撞见了,母亲扯了床帘拧成一股细绳,把她小小的身躯卡在枕头和床褥的缝隙间,硬生生地要勒死她……
父亲被吓坏了,连忙叫人来将孩子抱走,吩咐从此单辟一间屋子给殷染住。
而母亲,精疲力竭之后,双眼仍旧清醒而冷定——她心里是明白的,她并没有如外界传言的那样得了失心疯或狂悖不堪,她心里很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她冷笑着,尖尖的下巴抬起,冷艳的脸庞上一双无情的眼睛斜睨着面前这个畏缩的男人:“你明知我绝不让你好过。”
“花楹……”父亲抿了抿干燥的唇,眼睛里有些光,全被压抑住了,翻搅不息,“花楹你何必如此?那不仅是我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
“谁要你的孩子?!”母亲突然尖叫出声,拿过床上的镇子便往他身上砸去!
殷止敬竟不躲避,那青石镇子在他额头上砸破,跌下来,摔得粉碎。而后那鲜血便流了下来,沿着殷止敬那苍白文弱的脸庞,滑出一道道交错的血迹来。
“行,我知道了。”殷止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来,那一双温润的眸子里,不知究竟是多情还是无情。“你不想要我的孩子,是不是?那你不必要她。我要她。”
***
这些事情,都是红烟后来同她说的。红烟说,自己那时候就在帘外听候吩咐,见郎主掀帘而出也不敢多问,便一直站着,直到里头传出了哭声。
跟着这样一个主子,前景黯淡。红烟的心思很活络,她后来不太往花楹跟前跑了,反而时常帮殷染去与长房周旋,那时候殷染以为,她对自己是真心好的。
不过……人心这东西,谁又当真看得清楚?
若不是父亲直至今日脑门上仍顶着那一块砸出来的伤疤,谁又还会记得他曾经有过一个性情乖僻的小妾,和一个性情乖僻的女儿?
这么多年,她可说是由父亲带大的。只是他们并不亲近,至少,不像寻常人家的父女那样温馨——她想要的,父亲都会尽力找给她,书、画、首饰;可是再多的,没有了。
父亲也就抱过她那么几次,每一次都是悲伤的。
殷染回过头,便对上梁上鹦鹉那一双可怜兮兮的眼睛。叹了口气,她终究决定关上门——
“阿染?阿染娘子!”一个声音忽自远及近传来,伴着杂沓的脚步声。殷染狐疑地又将门推开一线,便见着一位内官冲她招着手,“有你的家人,快去内侍省见见吧!”
她的心蓦然一颤。
家人?
难道……难道是父亲?!
——不然还能有谁?
殷染顿了片刻,立即回身去更衣梳妆,连自己也没有发觉自己忽然变得郑重起来,衣裳都试了好多件。最后她将脸都埋进了冬衣的褶皱里,她根本还没有想好该如何面对父亲,可是在这一刻,她竟然已经开始思念他了。
***
到了内侍省外,殷染当先见着了袁贤。彼上下打量她一番,放慢了声气问道:“上回打得重了些,不知娘子可好完全了?”
这问话也不能算虚伪,毕竟她好不好,与他的前程还是有几分干系的。殷染欠了欠身,却不答话,反问:“我家里来了人?”
这样直白袒露的问话,教袁贤不太适应地一皱眉,侧开身子道:“西六间。”
殷染由小内官领着去了西六间,门打开的一刻,她晃了晃神——
这竟然就是她当初受刑的那个房间。阴暗,潮湿,冰冷……
袁贤是什么意思?她张了张口,还未发问,那内官却已已出去阖上门,落了锁。
她心头一凛,抢过去推门,竟推不动。
“你慌什么?”一个阴冷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沿着脊椎骨森然爬上,“见见家人,也不乐意么?”
她脸色霎地白了,身躯一下子挺得僵直。
她认得这个声音,化成灰也认得。
殷衡继承了父亲那太白的肤色,阴暗的光线下,病怏怏地像是地府里的无常。明明是娶妻生子有官有爵的人了,却仍旧没个正形儿,一手撑着墙壁将她逼在门边这方寸之地,低头冷冷地盯着她。
那真是冷的眼光,却又在露骨地端详,她的手渐渐地攥成了拳头,收入袖中,回转身来,努力挤出一个笑:“原来是阿兄,真是稀客。”
殷衡冷笑:“不然呢?你盼着的是谁?”说着抬手去摸她的衣领,她根本躲不开,只能转过头去,“穿这么好,又这么素,让我猜猜,你以为来的是阿耶吧?”
心事一下子被说中,她咬紧了牙。
殷衡看她半晌,放开了她,自己往房中央走了几步,“你就别指望了。哪一年阿耶不是闹着要来,可哪一年阿耶不是还得乖乖听了阿家的话——啊,我说错了,是我的阿家。”
最后一句的语调可耻地上扬,殷衡笑笑,并不掩饰对小妹的*和对小妹的鄙视。
这两种感情揉在一处,就显得更加可耻了。
殷染却仿佛没有发觉,她抓住了殷衡话中的一点信息,就如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稻草:“你说什么?阿耶他……他闹着要来?”
殷衡看她一眼,“不错,”手指了指房间角落里的两只叠起来的小盒子,“他让我给你带的。今年与往年不同,画儿要嫁人了,所以我阿家也就开恩特赦一回,让我来瞧瞧你,顺带我也瞧你和阿耶太可怜,这东西便帮他随手带来了。”
殷染走过去捧起那两只小盒子,未敢当着殷衡的面打开来看,只珍而重之地护在了怀里。殷衡却嗤笑一声,“我早看过了,也就几本字帖,和一点小玩意儿。阿耶想你得紧啊,阿染。”
最后一声“阿染”却唤得变了调。这房间本就昏暗,阴霾的早春午后,他眯了眼,看见她瘦削的身形在寒冷中被勾勒出一条姣好的曲线,背着窗外透入的光,她清丽的脸庞若隐若现。
他喉头竟是一紧。一时不能忍住,便去拉她的手,“阿染,我当初……”
她回过头来。
她也不甩脱,也不惊跳,她只朝他淡淡地一笑。
竟然便让他寒到了骨子里。
那一笑之中,全是安静的嘲讽。
——你们有钱,有权,有一个好母亲。你们想怎样就怎样。与我又有何干系?
他想放开她,却又舍不得,心头一发狠,便拽着她的手腕撞进自己怀里,吐着浊气的嘴不管不顾地就要吻下来——
“啪!”
一个干脆利落的巴掌。
终于把殷衡送了出去,那接人的小内官带他往西门走了,殷染自己往北回掖庭去。料峭的风刮在脸上,就像钝重的刀子径直地砸下来,冷得几乎麻木。殷染把身子都缩在不甚厚实的冬袍里,低着头,不看路地走。
心里的失望一点点弥散开来,逐渐把整个心腔都占满了。
阿耶……阿耶又没有来。
四年了,她已经四年不曾见到阿耶了……
“咳咳。”
她惘然抬头,自己竟已然走回了自己的院子里。
那少年——不,他已及冠了——那男人自廊后站了出来,正靠着那白的院墙和枯的树枝,静静地看着她。
她先是四周望了望,他静静地道:“没有人。”
她“哦”了一声,又不知说什么好了。走上台阶去推开了门,复侧头:“你不进来么?”
段云琅没有做声,只是抬脚跟着她进了房间,然后一股大力袭来,他一把抱住她的腰,将她“砰”地一声重重推在门上!
他根本不等她反应,滚烫的唇已毫无章法地烙上她的脸颊。
美人如钩 第81章
第81章——防火水中(一)
这都是哪里来的蛮子!殷染被他骇得手足无措,又被他亲得浑身发软,一时都不知如何挣扎了,只能任由他将自己脖颈都啃了一遍。他的唇不安分,他的手也不安分,刺溜一下就钻进了她的衣襟里,像一条不听话的小蛇,冰冷而无情地窜到了她的心口,然后就重重地咬了上去——
“你!”她怒瞪,只是那瞪视没有多少气势,反而更似欲拒还迎,“你掐痛我了……”话到尾梢,虚弱地上扬,他终于暂时收了狂乱的吻,一手撑着门,低头凝着她。
他的眼睛里有一场风雪狂飙的漩涡。
有一些不明所以,更多的是被他撩拨起来的情潮,一浪浪地拍打在她魂灵的暗礁。光天化日,离经叛道,她无法平复自己急促的喘息,一眼望进他的眼,一刹那间,晃过似有若无的温柔。
她伸出手去触碰他的脸,被他一把握住按在脸上,“怎么了?”她轻声问。
他扁了扁嘴,像个小孩一般,眼里全是委屈;又不像个小孩,因为他将委屈都隐忍着,忍得眼圈都红了,才一字一字地出了声:“我都瞧见了。”
她一愣,“啊?”
“你和……殷衡。”他舔了舔干燥的唇,发髻乱了,一缕头发垂下来,滑稽地掩了他的不安,“我去内侍省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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