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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如钩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苏眠说
刘垂文愣愣地道:“您……您就这么有把握?”
“我怎么可能有把握?”殷染直白地反问。片刻之后,才缓慢地补了两句:“我只是试试看。你放心,我宁可自己死了,也不会让他出事的。”





美人如钩 第96章
第96章——两处沉吟(二)
春风融泄的四月,到了黄昏,便开始下起靡曼的雨。殷染推开窗,抬头看了一会儿那从尖尖的檐头溅落下来的散碎雨帘,便关上了窗,拿过墙上挂的油衣,一边穿着一边往外走去。
终于将油帽也戴好,她整个人都被笼在黑漆漆的衣色里,一张脸面无表情,毫不迟疑地迈入了雨中。
***
“下雨了。”
殷衡提着酒壶一瘸一拐地走进来,便蹚了两脚的水,都是从那墙缝底下渗出来的。嫌此间黑暗无光,他便推开了那高墙上的一小格窗栅,刹时间温软的雨落的声音斜飘进来,伴着丝丝沁凉的细雨扑在他微醺的脸上。
他回过头来,看向坐在地上的人。
本来他是巴不得杀了这人的;但无论如何,那只能是一句气话。人是秀仪抓回来的,目的终究是要他在张适的案子上松口——大理寺的监牢比之此处有过之而无不及,张适已受尽了折磨了,然而刘嗣贞却还在不断地逼供、不断地套“同党”……
毕竟多年夫妻,自己与张家的势力也是一损俱损,总不能眼看着亲家就这样树倒猢狲散。在这点上,他比自己母亲还是更讲道理一些。
“想好了没有?”殷衡搬了张矮足椅子,就跟那人面对面地坐下了,一手执着酒壶,一手指缝里卡着两只酒杯,酒壶一倾便满满斟上了两杯,斜挑眉毛看向他。
段云琅没有说话。
一天一夜下来,他的发髻已然散了,乱发垂落在脏兮兮的脸庞上,倒衬得一双眼睛格外冷亮。那目光分明是投向殷衡的,却没有焦点,带着倨傲的空茫,仿佛是穿透了殷衡的身体,满不在乎地看到了另一个地方。
殷衡只觉心头一股邪火乱窜,“你不饿是不是?”
他已经饿了这人一天一夜,这人怎么还能摆出这么毒的眼神?
不过……这人的忍耐力,他不是早在亲家翁的案子上就见识到了么?
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算一算从张适把陈留王逼下太子位到现在,还真有七八年了呢……
“你倒是好能耐,”殷衡的心情奇异地平静下来,笑声愈加阴冷,“条件我都摆好了,你不答应,是在盼着谁来救你么?”
他一边说话,一边抬高了手,悬在段云琅的头顶上。
手中的两只酒杯一同倾泻,酒液在空中划出两道清澈激越的直线,径泼溅在段云琅的头发上,又沿着他的脸庞轮廓狼狈地流窜下来。
他闭上了眼。
“你说话啊!”殷衡突然一脚将他踹倒在地,又将鞋底狠狠碾上了他的脸!“你不是春风得意么陈留王?张适被你拉下马的时候,他高仲甫连个屁都不敢放!我们家跟淮阳王赔了多少笑脸,再搭上一个妹子,才让他把我救出了场!你摆这副样子给谁瞧呢?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以为朝堂上那些人不知道,你心里面还在惦记着至正十四年的那两场延英奏对,你心里面还在恨那些人废了你的太子位!”
那张清秀隽雅的少年的脸庞,经了一天一夜的饥饿折磨、经了酒水的无理浇淋、经了这湿冷肮脏的鞋底的踩踏,已是扭曲得不像样子。然而他竟仍然张着那双冰雪般清澈孤艳的眼,披挂着那副目空一切的表情——
殷衡已恨得要将牙都咬碎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着意对付我,是为了阿染?”
那双眼中的光芒骤然凝聚,直勾勾地盯着他,如一头饿狼。
“你看我做什么?”殷衡冷酷地嗤道,“那不过是我们家里一个脏人眼的贱-货,听袁贤说,你对她倒挺上心?我是不知道你得手了没有,我看那女人的滋味也不过——”
一只手突地抓住他的小腿将他整个人往地上一掼,另一个拳头陡然就砸在了他的小腹!
殷衡腿上本就有伤,被他一抓立时痛摔下去,还来不及反应,段云琅已将他方才压制着自己的那条腿狠狠往外一折!
“啊啊啊——”
迟了一刹那的惨叫声,几乎要将这囚室的砖墙都震碎了。
然后殷衡便扑了上来,面目已凶狠得扭曲:“我让你横!”拳头腿脚不管不顾地就往段云琅身上招呼,“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你厉害,若不是秀仪求我,我早就杀了你了!”
段云琅手脚被铁镣束缚,拖动起来声响惊人,他的还击虽然滞重却是拳拳到肉。两个大男人不多时便像市井泼妇一样扭打在了一起,毫无章法,不讲道理,只有铁硬的拳头和猩红的眼眸……
“够了!”
一个极冷的声音乍然响起。
袁贤站在门边,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两个人。
殷衡停了手,将段云琅往地上一甩,自己脚底反而一趔趄跌在了水里。他连忙一手扒住了那椅子,慢慢撑着自己坐了上去。
段云琅抬起头来,蓬头乱发之下,一双狼也似的眼睛盯住了袁贤。
袁贤低头理了理衣襟,“五殿下,你也莫要怪我,当初你要将那十五鞭子的烫手山芋扔给我,便该知道我再不能认你作主子了。”
段云琅沉默。
殷衡道:“袁公公,他依旧不肯说——”
“废物。”袁贤冷笑,殷衡倏然变色,“让开,我来审。”




美人如钩 第97章
第97章——摧折(一)
崇仁坊外,殷染见到了一身粗衣结束的钟北里,他身后还跟着两个面目模糊的人。
她是有些尴尬的,但她的尴尬都被铺天盖地的沙沙雨幕所遮挡了。钟北里也未撑伞,就那样站在夜色雨中,风帽下的眼神安静,比之从前,多了几分疏离。
她不得不往前走了两步,低头道:“这一回,多谢你了……阿兄。”
像是被最后两字的称呼所刺中,钟北里的眼神幻了一幻,最终归于空寂。他点了点头,“我在外面等你。”
一句话也不能多说,一句话也不该多说。
殷染咬了咬唇,转身往崇仁坊中走去。
***
殷染记得,这座宅子有一个后门,专供清晨里采买蔬食的仆人们进出。
那后门虽是紧锁,但比两旁的墙略矮,殷染毫不犹豫地翻了上去,而后往院落里一看——
竟是一个洗菜的小池子。
天边那半残的月亮投下点点微光来,映出池中飘荡着的菜叶、脏水,还有……不知是些什么东西。
殷染将油衣裹紧了,望了一眼这黑夜里模糊难辨的庭院,一咬牙跳了下去。
这偌大一座宅院,竟似是全被挪空了。
殷染前前后后转了三圈,才终于确认了这一点。
值钱的家当都不在,连前院的照壁都拆了,可见这已非一两日的事情。淅淅沥沥的小雨将打落的乱叶都冲进一汪汪小水洼里,四月的黑夜,无人的院落,竟让她背脊上都生出一阵阵寒意。
她强迫自己思考:殷衡是何时开始休假的?可惜她又不在官场任职,凭印象说,似乎是二三月之间。那时候淮阳王纳妃的事情已定,张家有了淮阳王的帮忙……不,不对!
现在殷画都已经嫁去十六宅了,可张适还在大理寺,张适的案子显然还有蔓延的趋势——
淮阳王虽然帮了殷衡,却似乎根本不打算帮张适!再加上段五将殷衡一番私刑折腾……殷衡莫不是要为了泄愤最后一搏?
若一搏不成,他反正已将妻子儿女都迁了出去,死也死他一个罢了……
殷染想来想去,只觉恐慌愈甚。若殷衡当真到了如此丧心病狂的地步,延康坊的殷宅他肯定不会回去,那段五又会被他带去哪里?
***
殷染回到掖庭宫,整个人就如失了魂一般。
她从崇仁坊出来的时候未见着钟北里,也没有别的法子,她只能回去。全身脏污泥水地行了一路,倒是又被雨水洗干净了,黑色的油衣遮住了苍白的面容和一双沉默的眼。她的眼睛生得像她的父亲殷止敬,眼窝深,瞳仁黑,开心的时候便似绽放了漫天繁花,悲伤的时候便似浸透了黄泉水,迷茫无措的时候,便似挖空了心肺,双眸里只剩了空无的钝光。
五郎……你究竟在哪里呢,五郎?
刘垂文还等在十六宅吧?她面无表情地走过掖庭宫西门时,心中想着。或许明日……还是去延康坊看看?
这夜色,也太深了些。
分明还是一样的掖庭宫,还是一样的宫墙下的路,可到底有些什么不一样了呢?朝不保夕的感情,无法言说的危险,咬牙忍下的痛楚……这就是她和段五,摸爬滚打到今日,所获得的一切吧。
这一切,当他不在,就全部变成了十二分的寂寞难耐。
为了避人耳目,她从西南角绕路回去,中间要经过已是人走灯熄的内侍省。雨声模糊了天地的界限,内侍省那平平无奇的科房因着无人也显出了几分诡异……
一个人影突然闪了过去。
殷染停下了脚步。
“沙沙——”
风雨扫过树杪的声音。
她的手指攥紧了油帽,黑暗之中,唯那泛着青白的指节显得格外刺眼。
“阿染。”
——
她哗地转过了身。
殷衡拄着两根拐杖,一身堂堂皇皇的袍服已经被风雨吹打得看不出本来颜色,只泛着淋漓的黑,贴在他那瘦得惊人的骨殖上,而他那骨殖,又似全都附在那两根单薄的木头长杖上。他的眼睛却在发着光,野兽一样的光,毫不避讳地打直了盯在她身上。
雨水摔落头顶,又沿着油帽的边沿滴滴答答掉下来。“啪嗒”,是殷染往后退的脚步,踩断了一根枯枝。
“你为何会在这里?”
此时此刻,反而是殷衡先开口,语气很平静。
他们二人之间,他倒似是更镇定的那一个。
殷染抿了抿唇,“我本就住在这宫里。”
殷衡道:“你出门了。”
“那又如何?”
殷衡不说话,却欺近了一步,又一步。拐杖一下下击打起水点,他的脚步加快,她连忙后退,突然后背一痛,竟是磕到了树干上。
雨幕之外,这个大兄的眼神令她恐惧。
“我什么都没有了,你知道吗?”殷衡慢慢地道,“因为你,我什么都没有了,你知道吗?”
她不说话。
“你这么急匆匆地黑夜里冒雨出门,是做什么?找谁?”殷衡伸出一只手,拍去她肩膀上的一片叶子,她全身克制不住地颤了一下,“你知道我已经废了,你还怕什么呢?”
她不说话,目光却渐渐移到了他的脸上。月光投下,现出他脸颊上一片显然是被人殴打出来的淤青。
他看她半晌,叹了口气。“阿染,也许我做错了。可是你知不知道——”
殷染突然将他往后一推!
殷衡本就站立不稳,立刻被推得倒在了水中,他撑持着欲站起来,口中再也没了遮拦:“你是呛什么药了?我做错什么了,你要这样子对我?当年我喝醉酒了一时不察,你就干脆再也不跟我说话;今年我好心好意给你带来阿耶的东西,你倒好,你干脆找来姘头把我全家都治了!”
“你说什么?”殷染的话音冷得出奇,透过雨帘,似是颤抖在一根极细的弦上。
风雨之中,殷衡静了一晌,笑了。
当他与陈留王厮打起来的时候,他便知道,一切都完了。
他已经将事情办砸了,现在,他无所畏惧。
“横竖我已经将你嫂子都送出城去了,你知道我留下来是为了什么吗?”他慢慢地冷笑道,“为了拖死你们!你那姘头不是很厉害吗?现在他还不是像条狗一样地任我踩踏!你进了宫了,攀上高枝儿了,便当自己是凤凰了?我呸!你倒是瞧瞧你那副样子——”
一声沉闷的响,是殷染低下身来,抓起他的头发往水泊里摔去。殷衡猛力甩开她,脑门却磕在地上的尖石,雨水瞬间将鲜血从殷衡的头发里冲刷下来,污了满脸。殷衡伸手一摸,吓得几乎要尖叫:“你——你打我?!”
殷染没有说话,眼中却全是嘲讽,清清楚楚。
殷衡猛地将她拖倒在地,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他双腿用不上力气,就一手将她的肩膀死死按在地上,另一手毫不留情地扇上她的脸!
殷染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反而是他,口中始终在啊啊呀呀不成章法地乱叫。殷染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被压制的手一点点往外探去,直到摸到了一块尖锐的陶瓦片。
殷衡还是不了解她。
他若足够了解她,就该知道,她神色中的嘲讽,实际是盛怒的表现;而盛怒之下的她,已然脆弱得根本不能经受一丁点刺激。
然而他却没有利用这一点,他却比她先发怒。
“你凭什么?”他说。这四个字落在散碎的雨中,倒是异常清晰。
殷染抓紧那陶瓦片,突然拿尖端砸向他的后脑!
殷衡一下子松开了她往侧旁倒下,她立刻翻身起来,用膝弯扣住了殷衡上身,一手拿着陶瓦片把他当一块死物似地砸。
风雨斜着扫来,又斜着扫去。
殷染耳中听见的,眼中看见的,却是那延康坊的宅子里,那些冷漠的人,冷漠的嘲讽声,冷漠的目光。他们看她的时候,看的不是人,而是一件东西,一件多出来的东西,她不该在这里,他们说,她是平康里的娼-妓的种,她怪僻卑劣莫名其妙,她想必是很浪的,却偏要端出一副大家娘子的架子来……
你凭什么?
呵,你凭什么……
鲜血。大雨。……母亲。
母亲被宦官们拖走了。
母亲走之前,朝她望了一眼。
充满恨意的一眼,像是再也不能忍受她的存在了。
而父亲死死地捂住了她的嘴,父亲就这样看着母亲从此消失在这个世上,而父亲还声称着自己最爱最爱的是她。
她当时还不能理解这种感情,后来,她看到了素书和圣人。
她才知道,这世上真的有这样一种男人,他们口口声声说着爱和最爱,可他们实际上根本不敢爱。
素书死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大雨吧?
如果不是,如果不是那个少年来得及时,她会不会变成第二个素书,第二个戚冰,或第二个叶红烟?
在这不见天日的深宫里,在这荒凉孤独的世路上,五郎啊,是她唯一的光。
这人间不能没有太阳,她不能没有她的五郎。
五郎呢?
她想问。
你把我的五郎藏去哪里了?
你把我的太阳啊,藏去哪里了?
没有他,没有他我会死的……我会死的啊!
鲜血一缕缕地流入了地里,殷衡求饶的声音也渐趋微弱。
“你在做什么?!”
一声惊怒的呼喝,直直砸入了殷染耳中。
她抬起头,看见钟北里满脸惶急地奔了过来。
她丢了石头,扔开了殷衡,整个人坐进了雨水里,任凭自己往那寒冷、寂寞、无边无际的深渊里沉落下去。




美人如钩 第98章
第98章——摧折(二)
袁贤提着衣裾,小心翼翼地走过这一摊积水,坐下来,翘起了一只腿,眼神俯视着脏水中的陈留王。
“殿下,”他细声细气地道,“奴婢给您办事,也非一两天了。若不是您,奴婢一个小小的牛羊使,也混不到如今的内常侍。”
段云琅微微挑了挑眉,倒是一副事不关己坐等好事的样子。
“只是殿下啊……奴要教您一声,拉拢人心,不能只凭小恩小惠啊。”袁贤笑了起来,“我当初帮您照应着殷娘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您给了我什么没有?您让我打她。”
段云琅慢慢地吸了一口气,低哑的声音从喉咙里刮了出来:“我以为你懂得分寸。”
“哟,这话说得!”袁贤眉眼一冷,“我可不懂得什么分寸,您让我打,我就真打了。”
段云琅闭上了嘴。
“我跟您说吧,我和刘嗣贞还真就不一样。”袁贤低头挑起自己的指甲,“刘嗣贞为的什么跟着您?他觉着您好,您是个圣明主子,所以他跟着您。我却觉着好啊、圣明啊都是放屁,我孤家寡人一个,我只想要富贵——富贵,您能给么?您看看您现在这落魄相吧——”
“那谁能给你?”段云琅打断了他的话,“我二兄?还是高仲甫?”
袁贤的脸色微微一变。
段云琅只是随口点出两个名字,就点破了他。
段云琅冷眼瞧着他的表情,“看来是高仲甫了。你打算怎么着?拿了我,去向高仲甫邀功?那你也未免将高仲甫瞧得太容易了。他若想直接拿了我杀掉,哪里还需要你来卖他人情?到底是后院里杂使出身的,没见过朝堂上的事吧?你知道我手中有多少筹码,他手中又有多少筹码?你知道禁军有多少听他的话,中书、枢密和翰林有多少听他的话,天下藩镇有多少听他的话?你知道圣人心里还有多少盘算?你全不知道,全没计算过,就以为拿了我就能让高仲甫满意了?”
他冷冷说了这么一长串话,面色都泛上了病态的绯红,一双眼睛仿佛从冰水里洗出来的黑琉璃,不带分毫感情地直睨着袁贤。袁贤被他一番抢白,只觉一颗心愈来愈沉,愈来愈乱——
他的确以为,拿了陈留王去找高仲甫,半是邀功半是要挟,高仲甫一定会给他半辈子的荣华富贵……而况殷衡那个傻子自己找上门来,他怎么可能不利用?
“你要杀了我,当然容易;甚至你要杀了阿染,都是容易的。”但听段云琅又续道,“但你以为,到时候高仲甫会把谁推出来做替罪羊?”
袁贤强迫自己镇静:“我若是将你和殷娘子的事情……”
原来你还没有说出去。段云琅心中冷笑,“我若当真身死人灭了,还管你怎么糟践我的名声?只是当初照应阿染的人又是谁呢?”
袁贤一身冷汗,双手握紧了,又慢慢松开。
“您知道高公公曾经如何说过您吗?”他慢慢地道,“他说您口蜜腹剑,佛面蛇心,最擅长故弄玄虚,最喜欢乱搅浑水。”
段云琅一怔,复一笑,“他倒是懂我。”
“您是天潢贵胄,我是个做杂役的,我自然一辈子及不上您的气派。”袁贤摇了摇头,似自嘲似嘲笑,“但我在这宫里,无牵无挂一身轻巧,我还怕什么呢?你们天家人,爱算计,多一分少一分,前一步后一步,都算计得天衣无缝——可是殿下,杀人是不需要算计的。”
听到此处,段云琅的眼色骤然一凛——
而袁贤已狞笑着道:“这宫里头的日子根本就没个尽头,我也早呆厌了,不妨便拖一个金枝玉叶的一同下去吧!”
说话间,他已扑了上来,双手死死地掐住了段云琅的脖颈!
***
段云琅整个人被他扑倒在地,这宦官手劲不大,却是将全身都压了上来,段云琅一日一夜没有进食,身体虚弱至极,竟是无法反抗。眼前只袁贤那一张扭曲了的丑陋的脸,眼神里是垂死的挣扎的光——
这就是皇宫把人变成的样子吗?
不男不女,不人不鬼,不死不活?
段云琅强迫自己呼吸,却根本呼吸不上来——袁贤那一双枯槁的手卡在他的脖颈上,一点点地收紧了力道。段云琅想推开他,双手却被铁链束缚着——
他的目光一沉。
“哐啷!”他将双臂在袁贤身上绕了一圈,然后骤然收紧了锁链!
袁贤显然没料到这招,哗啦啦的锁链一下子卷过来勒进了他的脖子!
他的手几乎是立刻就放开了段云琅,叫都叫不出一声,从脖颈到额头都渗出骇人的血红色,一双眼睛如挣扎的死鱼般鼓了出来——
段云琅的手很定,心跳很稳,眼神很冷漠。
他没有站起来,便这样就着躺倒在污水中的姿势,用双腕的锁链将袁贤死死勒在他的身前。他看见了袁贤挣扎的眼神,而后泪水涌出来了,袁贤在求饶,全身抖个不停……
而段云琅连表情都没有变一下。
他原本不该有这么大的力气。
他已经很饿、很困,全身肮脏而劳乏——他虽然是个废太子,可也从来不曾让自己如此狼狈不堪过。
他所习惯的争斗都是高高在上的。用文书、用祖制、用夹枪带棒的漂亮言语、用心照不宣的利益交换,来去自如、从容不迫,虽然做的是最见不得人的勾当,但仍有一副体面的姿态。可现在却全然不是如此——
现在,他与袁贤,就像两条在污泥中打滚的狗。
原来,他必须要像狗一样厮打着过来,才能回到人一样的生活里去。
去见他的阿染。
——为什么殷衡和袁贤都要提到阿染呢?他们明明知道,他最受不得别人提她的。
他可以为一个名字而拼命的。
***
袁贤的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了。
他已经没有呼吸。
而段云琅仍没有放松半分。
这不过是一个小喽啰而已——内常侍,当然是内侍省的大珰了,可是同高仲甫、刘嗣贞那样手握禁军、脚踩朝堂的人相比,毕竟还是在内闱里打转。他想爬得更高,想搭上高仲甫,想出宫外去,这都可以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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