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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如钩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苏眠说
段云琅静了静,“我会上奏请求彻查此事。袁贤是我的人,怎么能让人杀了呢?”
“有人前日里瞧见张士昭和袁贤吵架来着。”刘垂文搓了搓手,“这两人都管内宫的事,早有不和,谁杀了谁都不稀奇。”
段云琅顿了顿,望了女人一眼,“那殷衡呢?”
“奴将他拖出宫城去埋了。他全家人无故离京,圣人道他是为了避开张侍郎案子的风头,今日内朝上还发火呢,说殷衡做贼心虚,要通缉四海去找他。”
“那殷少监家里岂不也要波及?”
“那倒还好,淮阳王帮着说了两句话,说殷衡早就搬出家去住了,家里人都闹不清他。圣人倒是冷嘲热讽了一下,说他家宅子倒多。”
段云琅哼了一声。
刘垂文又道:“其实那宅子是许相买给殷衡的……”
所以圣人明面上是敲打殷家,实际是在敲打许家。
圣人最擅长的就是敲山震虎、故弄玄虚,这样的事情,段云琅真是见怪不怪了。回过头来,殷染已将他的衣物都打好了包,交入他怀中,却不撒手,就那样低着头,呆怔了一般。
“我一早要去兴庆宫请安,顺便看看情势。”段云琅轻声道,“你先歇着,不要出门。”
她闷闷地点了点头。
他拉着她的手,安慰似地握了握,“不必怕,下地狱也有我呢。”
“我不怕下地狱。”她却突然抬起头来直视着他,“我怕你危险,张适的案子一直是你牵头,现在连许相也……”
他微微一怔,旋复一喜,“你在担心我?”
她静下来,慢慢地,撅起了嘴,转过身去,“谁担心你了,不害臊。”
他倒还真是一点也不害臊,蹭上来狠命亲了两口,才终于走人。
走到廊下,终于见着刘垂文,黑夜里一团抖抖索索的鬼影。他看着只觉八辈子没见过的亲切,冲上去揽着他肩膀,压抑着高兴的声音道:“走着!”
刘垂文摸了摸鼻子,“殿下,奴婢刚刚才帮您处置了两个死人。”
段云琅立刻放开了他。





美人如钩 第102章
第102章——重门掩(一)
兴庆宫积庆殿。
鹊儿给几位前来请安的妃嫔各个斟了茶,低眉顺眼地退到了太皇太后的身后。四月里春水已涨,春夏之交舒缓的风一层层吹进帘幕里来,各个如花妙龄的女子衣衫清贵神容温婉,互相间说着笑话给太皇太后解闷。
叶红烟纤纤玉手执过宫人手中长扇,在太皇太后身侧轻轻给她扇着风。太皇太后却似一日不如一日了,半睁着眼,像在打盹儿,却又还不时□□一句话来。
一旁有妃子掩口笑了起来,“叶才人做这些倒是顺溜得很。”
叶红烟脸色一沉,几乎连那长扇也拿不住。在座的都晓得她过去是做下人的,一时莺莺燕燕窸窸窣窣地都在笑。她咬了咬牙,反摆出一副春风般温柔的笑容来:“伺候皇祖母和皇上那都是天经地义的事,不然各位姐姐还想伺候谁呢?”
众女脸色微僵,这话倒是把所有人都骂进去了。还未得理会处,一个微凉的声音响起来:“我只知道叶才人是伺候过别人的,却不知别的姐姐有没有同你一样,连着换主子的?”
殿中的空气顿时冷了下来。
发话的是戚冰,她怀了三个月的身子,肚腹稍大了一些,体态丰腴中透着比往常更妩媚的色泽,显是最近日子过得不错。她坐在太皇太后另一侧,正安安静静地抿了一口茶,此刻掀起眼帘,毫不退避地与叶红烟对视。
叶红烟实在不知自己是何处惹到这个女人了,难道她还知道了什么不成?她正想反唇相讥,太皇太后却开口了:“慕知来了没有?”
几个嫔妃,连同叶红烟和戚冰,都呆住了。
这些女人入宫最多不到七年,哪里猜得到“慕知”是死去已十多年的颜德妃的闺名?反而是太皇太后身后的鹊儿听懂了,神色有些复杂,低下身子温声道:“她不来啦。”
“怎么不来了?”太皇太后混混沌沌地问,“今日五郎还要来看我的,她不找这时候来,还要哪时候来呢?”
鹊儿感到棘手了,压低了声音道:“太皇太后,德妃娘子……已薨啦。”
“什么?”太皇太后身子猛地一抖,苍老的眼神抬起来,竟是惶惶然,“她……她若去了,我孙儿可怎么办啊?”
太皇太后的孙儿……可不是当今陛下?!
坐在下面的妃嫔们,离得远的只道太皇太后在悼念病逝的安婕妤,听得心中戚戚然;却唯有离得近的叶红烟和戚冰二人,听见了“德妃娘子”四个字,冷汗顿时涔涔而下。
太皇太后近日来愈加糊涂,竟至于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提起了旧事。鹊儿心中叫苦,只盼着陈留王赶紧过来截了这话头,然而太皇太后还在苦苦念叨:“她怎么会没了呢?这没病没灾的,她怎么会突然就没了呢?谁要害她,谁要害我孙儿没了她的?”
太皇太后的声音渐渐地弱了下去,竟似是又要睡着,鹊儿正要松口气,却愕然见她眼角渗出了泪水。
老人的泪水,似乎总是格外令人悲伤。
“我老啦。”太皇太后摇了摇头,伸手去摸拐杖,鹊儿连忙给她递上,她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将目瞪口呆的妃嫔们抛在了身后,“我老了,我再也……再也帮不上他了……”
即使不知道老人口中的“他”是谁,也足以听出这话语里迟暮的痛苦。
她看着那个孩子长大,看着他回了十六宅,看着他又回到大明宫。她看着他选妃、得子、理政、治国,她看着他得到了所爱的女人转瞬又失去,她看着他永远在幸与不幸中挣扎。可是她终究是老了,虽然她还想守护他,但她毕竟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老人闭了眼,沉沉地叹口气。鹊儿便听着这一声叹,已觉眼睛快要被泪水堵得发了酸。
“做皇帝的,从来都不会快活。”太皇太后喃喃道,“他怎么就不听话呢?这下可好,连慕知都去了……”
***
一众妃嫔无趣地散了,叶红烟未到瀛洲门时,却恰见到高方进领着轮值的小宦官们大摇大摆地走过来。
叶红烟停了步,高方进会意,挥挥手让身后的人退后去,挑挑眉道:“叶娘子早。”
叶红烟低声道:“颜德妃是怎么回事?”
她问得直接,却也问得含糊,高方进听得一愣,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她话中的“颜德妃”是谁,一时惊愕:“怎么突然问起这个?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
叶红烟笑笑,“可这在太皇太后的心里,却跟昨天发生的事一样地新鲜呢。”
高方进脑筋一转,小鼻子小眼都皱了起来,望向叶红烟时带了几分审度。可颜德妃的事关系重大,自己还真是不能不去跟义父禀报一番。
叶红烟抬眼掠了他一眼,笑意更深,“看来还真是件大事啊。”
高方进已恨不得将自己牙都咬断了,这女人,嗅觉不是一般地灵敏!只得道:“你看如何做?”
叶红烟道:“我也没什么想法,只是戚才人怀了身子,这眼见着就要升了吧?你看她是会生男啊还是生女啊?”
高方进顿了顿,“我明白了,我去同我阿耶说。”
“高小公公,”叶红烟忽然道,“我这也是报恩,才来同你提这个醒。我听闻殷家大公子出了事,昭信君那边火烧了眉毛,不管是谁做的,我都要先谢谢你。”
高方进微微一怔,旋即挂上笑容,“这有什么好谢的,举手之劳罢了……”笑容底里全是哑巴吃黄连的苦涩:张适的案子牵出来好几个朝中大员,可把他阿耶坑苦了,哪里知道阴差阳错地竟会帮了这妇人?
她当初说,她有一桩把柄尚捏在昭信君的手里;但这么久了,昭信君也没对她发难,可见这女人对两边都是虚与委蛇,从没想当真同谁合作的。
或许还真叫阿耶说准了,这世上就是有这么一种女人,把皇帝的宠爱视为至上的法宝,以为靠上了皇帝就高枕无忧,却不晓得连皇帝都要靠他阿耶的呢!
***
段云琅走到瀛洲门外,略略停下了。
里头,正见到叶红烟和高方进在咬舌头。
高方进皮笑肉不笑地端详着叶红烟,冷不防忽冒出一句:“那颜德妃的事情,叶娘子究竟晓得几分了?”
叶红烟眉头一跳,强笑道:“我也就是一猜,怕是一分都猜不到呢。”
高方进满意地哼哼一声,“此事说要紧也要紧,说不要紧也不要紧。颜德妃死了多少年了,如今就算圣人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来,这件事情,叶娘子就不要放在心上了。”
叶红烟笑道:“那是自然,我自然全听高公公的。”
高方进不再说话,径自从她身前走过去了。段云琅连忙侧身躲到了墙后,直到那几个宦官耀武扬威地从他的视野里消失,他才感觉到自己的一颗心愈跳愈快、愈跳愈快,血液狂躁地逆流,自己几乎再也控制不住。




美人如钩 第103章
第103章——重门掩(二)
夜已深了,繁星之下,全身都裹在黑衣里的老宦官站在门口,安详地行礼:“殿下。”
“阿公来了。”段云琅本已迎上前来,脚步却又顿住,转头道,“请坐吧。”
“老奴已将袁贤后事打理好,请殿下放心。”刘嗣贞也不多话,进来关门便径自道。
“你选了谁?”
“张士昭。”
段云琅皱了皱眉,想及当初许贤妃一头热地给自己“选妃”,还不就是这个张士昭在背后捣鬼。刘嗣贞看他表情,已明了殿下看不惯那人,道:“会换的。”
“换谁?”
刘嗣贞倒为难了:“这个,还真不好选……”
“那就让我父皇选吧。”
刘嗣贞惊异地抬起眼来,“殿下,这内常侍的位置,可不能随意与人……”
“我怎么随意与人了?我父皇难道还是外人?”段云琅似乎有些烦躁,说出来的话都像是反讽。刘嗣贞的表情顿时沉默下来,段云琅冷静了片刻,才道:“这内常侍的位子上,与其安置高仲甫的人,不如安置我的人;与其安置我的人,不如安置圣上的人。这天下,或许有一日会是我的,但至少现在,它还是圣人的。”
刘嗣贞缓慢地点了点头:“奴明白了。”
刘嗣贞望着段云琅背着灯火的身影,少年身形挺拔,又被幽微的夜光拉成长长的孤清的一条。他想,或许殿下心中,对圣人还残存着一丝子女对父亲的孺慕之情,只是他自己不愿承认罢了。殿下如今做的每一桩事,说是为了天下也可,说是为了皇位也可,但归根结底,其实殿下只是为了让那个高高在上的父亲,多看自己一眼而已吧?
这样苦心孤诣地帮圣人将内侍省纳入囊中,他自己得了什么好处呢?圣人反还觉得都是自己英明,慧眼看穿了陈留王和高仲甫的争斗呢。
可是天子家事,何其复杂,他一个外人,又如何方便多言?
段云琅回过头来,目光低垂,不知落在了什么上面,“阿公。”
“老奴在。”刘嗣贞忙道。旋而他又觉出不对——殿下方才这一声唤,竟带着依约的孩子气,那神色有些迷茫,更有些寂寥——
“阿公,”段云琅低声道,“我母妃,究竟是怎么死的?”
刘嗣贞被这一问,却也糊涂了:“这……殿下是听说什么了?”
“高方进说的。”段云琅看着他的样子,真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拉着陌生人的衣角就要哭出来了一般,“他说……我母妃死了那么多年……就连圣人都帮不了她……”
刘嗣贞仔细琢磨着这句话,心头渐觉寒意:“您是听见高方进同别人说的?这听起来……这听起来……”
“我母妃究竟得了什么病?”段云琅突然加重了语气,眼睛里的光灼亮得骇人,却也因太过灼亮而转瞬熄灭,“她的脸——那分明不是什么寻常的病吧!”
刘嗣贞跪了下去,“请殿下容老奴去彻查此事!”
段云琅看着老宦官深深垂下的头颅,心头忽然涌起一股无能为力的悲哀来,“我当初以为,左不过是宫里人争宠,说不定就是许贤妃……我虽没有证据,但不论如何她都是我的仇人。可高方进……高方进这是怎么回事?”他的声音渐渐沉入无底的深渊,“刘嗣贞,你告诉我,我们与高仲甫斗了这么久了,我们……可有半成的胜算么?”
刘嗣贞顿了顿,而后身躯笔直拜下,额头重重地砸在了地面,“老奴不知。”
段云琅看他许久,终于,低下身子,双手去扶他。刘嗣贞却好像较上了劲,跪在地上不肯起来,梗着脖子道:“殿下!为德妃计、为储位计、为天下计,高仲甫,都是不除不可!”
段云琅几乎想笑:“这不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么?”
“可是殿下……”刘嗣贞晦涩地道,“既有高仲甫这么一个大障碍摆在眼前,殿下缘何还不能同圣人好好相处?!”
段云琅的笑容就这样僵在了脸上。
“圣人对德妃也是真心的,他一定也在想着为德妃报仇……”
“够了!”段云琅突然截断了他的话,“他没有真心,那个男人,他没有真心!”他伸袖一拂,书案上的东西哗啦啦翻倒在地,咬牙切齿地道,“那个男人,他不配有妻子儿女,不配有天下万民!你知道吗?他不配!”
刘嗣贞抬起头,正对上段云琅一双红透的眼瞳。那么深的痛苦,就在这一刻毫不顾忌地披离而出了,少年面色惨白,唯那一双眼睛还在发烫,烫得可以见出恍惚的水汽。
刘嗣贞竟有些被骇住了。
他从没见过这样失态的殿下。
而段云琅发了这一通火,浑身的气力也似瞬间被抽散,他颓唐地坐在了地上,与跪着的刘嗣贞平视,慢慢又开了口:“阿公,我只是……我听见高方进说起我母妃的事情,我整个人都……”
“老奴明白。”刘嗣贞温和地道,“殿下,天无私覆,地无私载,日月无私照。这些话,可千万莫在旁处讲了。”
段云琅死死咬着牙,直到牙根都发疼了,才终于开口:“我晓得了,谢谢阿公。”
一瞬之间,刘嗣贞在陈留王的眼底看见了某种极端的冷酷,像是无数根尖锐的刺,掩埋作万劫不复的陷阱。这种冷酷刘嗣贞已见过太多次,各种各样各怀心思的人,在朝堂的机锋之中,在军伍的争夺之中,在每一次或明目张胆或欲盖弥彰的杀戮之中……
他想,殿下终究是长大了。
他竟不知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惋惜。




美人如钩 第104章
第104章——三千微尘(一)
段云琅走后的几日,掖庭宫中十分平静。殷染每日里就帮着小芸她们洗浣衣物,又一件件在天井里晾好。
“你们听说了没有,”绫儿将布料甩上晾衣绳,挤眉弄眼道,“袁公公,死啦!”
“啊呀,”小芸叫道,“那得换谁来呢?”
“谁知道。”绫儿耸了耸肩,“内常侍那样的大官儿,换谁都碍不着我们。”
“张士昭。”殷染道。
小芸和绫儿都愕然望了过来:“你说什么?”
“我猜的。”殷染莞尔一笑,“我猜内园副使张公公,该走马上任了。”
忙到傍晚,殷染同众人一起用了晚膳,回房去时,绫儿却鬼鬼祟祟地跟了过来。
“阿染?”她跟着殷染走进房间,又合上了门,“阿染你是不是读过很多书,所以比我们都有见识?”
殷染失笑道:“姐姐何出此言?”
“那你同我说说,为什么是张公公接替袁公公啊?”绫儿好奇地问。
殷染打量她半晌,有条不紊地开口:“因为袁公公本是陈留王的人,陈留王借着袁公公惨死之事在朝堂上向高公公他们发难,高公公不肯认下这桩,于袁公公的下任人选自然要避讳着些。张公公惯常是个和稀泥的,同高公公、同陈留王都不近,本身又是内园副使,轮也该轮到他了。”
她语速不快,却仍旧让绫儿听得目瞪口呆,只觉脑子都要打结了:“阿、阿染,你好厉害啊……”
“都说了是猜的。”殷染只是轻轻一笑。
***
过不多时,内侍省的班子果然全换了一套,张士昭领了内常侍,绫儿看向殷染的眼神已变成了五体投地的拜服。
殷染却只有笑笑。这些心眼儿不够的小宫女们,怕是不会想到,张士昭这位子,也坐不了多久的。
十日之后,枢密使刘嗣贞收到密奏,道张士昭与袁贤素有嫌隙,张士昭为了当上内常侍,特雇人将袁贤杀死,其手法之狠毒、态度之狂妄,简直骇人听闻。刘嗣贞将此密奏递给圣人,圣人懒懒地问:“你想如何办?”
刘嗣贞恭恭敬敬地道:“奴只知袁贤必非良死。”
圣人抬起眼皮,掠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道:“那是自然,朕还没见过谁跳水缸里自尽的。”
这话有几分好笑,刘嗣贞没有笑。张士昭其人首鼠两端,推他为袁贤继任,本是陈留王和高仲甫用来平衡局面的招数。但这样的人,陈留王无论如何是不能放心的……
刘嗣贞总觉得,陈留王现在用的智计,同过去相比,更多了几分从容谨慎。他自然料不到,这背后还有殷染在出主意。
***
戚冰怀了身子之后,便不太走动了,到五月上,天气慵懒起来,她更是杜门不出。然而这一日却破天荒地叫了车辇来,摇摇晃晃地竟到了掖庭宫外。
芷萝搀扶着她往里走,殷染得了通报,已守在自己那小院门口,低头行礼。戚冰走到她身边,也不瞧她,只是慢慢地道:“你还真是无情无义。”
殷染眼睫微颤,头压得愈低,并不作辩驳。
戚冰到堂上,小心翼翼地坐下来,芷萝便出去合上了门。戚冰抿一口热茶,方道:“当初素书怀娠,我特别高兴,你还寒碜我,说要我自己生一个去。”
殷染站在她侧旁,轻声道:“恭喜娘子得偿所愿。”
戚冰静了静,仿佛是无意识地重复:“得偿所愿?”
殷染不接话。
戚冰寡淡地笑笑,“你在这边,那边的事情你都想象不到。叶才人对圣人看得紧,圣人有回临时起意,在清思殿里召幸了一个宫人,第二日那宫人便不见了。”
“是叶才人做的?”殷染安静地发问。
“我不知道。”戚冰却也直接,“但如今谁不晓得,除了许贤妃的承香殿,圣人最常去的就是流波殿了。宫里什么样的谣言都有,说许贤妃巫蛊求子啊,说叶才人服药媚道啊,大约也是眼红吧。”
“你呢?”殷染道,“你也眼红吗?”
戚冰忽然抬起头,一双秋水般莹澈的眼睛凝了她半晌,道:“我真是喜欢同你说话,可我也真是害怕同你说话。有没有人说过,你聪明得过分了?”
殷染点点头,“有。”
戚冰反而哑然。
半晌,她道:“李美人为什么死了?”
殷染脸上的血色唰地褪得干干净净。
戚冰笑道:“你心眼儿是多,可你脸皮儿太薄,这样可不好啊,阿染。”
殷染闭了闭眼,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李美人的事都过去一年多了,戚冰突然提起来,也不能再害到自己什么。戚冰这番感慨恐怕不是为了威胁自己而发的——
“你知道多少?”她冷静地问。
戚冰眨了眨眼,“李美人一开始是来找我的。她同我说,她看见东亭里,陈留王抱着一个宫人……”她的目光一错也不错地盯着殷染的每一丝表情变化,“三言两语,我哪里知道她说的宫人是哪个?我只是劝她,不要管这闲事。哪晓得后来李美人竟死了?那时候我才忽然想起来,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污秽之气’的案子,孙元继可是直奔掖庭宫和陈留王宅……再加上去年秋天,你在太液池上勇救陈留王,那可是,啧啧……”
殷染不说话。
渐渐地,戚冰仿佛也失了自说自话的乐趣,身子往后靠了靠,低垂了眼帘,“阿染,我们还是朋友的,对不对?”
殷染道:“怎样叫朋友?”
“我关心你,我护着你,就是我把你当朋友。”戚冰叹口气,“我虽知道了这些事情,但我都会替你好生捂着。阿染你仔细算一算,我们从认识到现在,经历了多少事儿?我……”
“戚才人。”殷染却突然打断了她正要开始的回忆,“我是拿您当朋友的。我真心实意希望您过得快活自在,为着这快活自在,我觉得您还是不要再来掖庭为好。”
戚冰有些尴尬,又有些惊讶地顿住了。
静默的四壁之间,她看着这个认识多年的女子,在她的眼中,发现了一些和自己很相似的东西。
一些不属于这宫闱的东西。
可是这女子同自己又分明是不一样的——自己在大明宫里这么多年下来,好像已经被一种“不甘心”的情绪给浸透了,自己已经再不能接受……
她们的□□,原本是一样的啊——不受宠的时候,她们各自身边,都曾有一个男人。可是自己……
戚冰禁止自己再想下去。她将茶碗一合,便仓皇告辞了。
殷染送她到宫外,看着她上了那圣恩特许的高大华贵的辇车,听着那马鞭响在空中的凌厉声音。
不知为何,她回想起了素书死前曾与她说过的话。
“我不爱过这样的日子。”




美人如钩 第1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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