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情肆意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灵鹊儿
正要收心回来,忽闻那小娃娃竟是叽叽扭扭地哭了起来。赛罕再细瞧,才见这半日那碟子里的奶竟是一口没喂进去,这一会儿一听哭了,她越慌,急着去哄,一勺奶都洒在了小被上。这两个一个叽扭,一个乱,扰得赛罕心烦,案上的信越发入不得眼,干脆站起身走过去。
低头看,那小被子里暖暖和和裹着皱巴巴一张小脸,尖嘴猴腮,奇丑无比!赛罕皱皱眉,这就是肃王之后?跟他这姑母是一条血脉么?小东西不知是当真看见庞大的陌生人,还是凑巧,略顿了一刻哭声,冲着赛罕眨巴了一下小眼。赛罕一挑眉,瞪了一眼,那娃娃“哇”一声大大哭出了声。呵!没吃还这么大劲?赛罕忍不得想捏捏那小猴子脸。
见小景同越发哭的厉害,雅予急得一头汗,孩子是饿了,可这半天小汤勺一点点试,那嘴巴小得根本喂不进去。这一哭,嘴巴倒是张大了,可生怕呛着哪里敢喂!又是哄,又是急,一时手忙脚乱。
她可真够笨的,一个女人连个孩子都不会弄,可做得什么?!赛罕弯下腰,伸出小指在奶碟里沾了沾直接塞进那小嘴里。小东西一怔,紧接着就停了哭声用力吸吮。难怪人常说使出吃奶的劲,还真是麻嗖嗖的,借着这力,赛罕手指一拨,小嘴巴张开了,就势将小勺里的奶顺着手指缓缓滑入。
将将那一两滴的奶水哪里够吸,小丑样子不足尽又想要哭,可嘴里含着手指还没攒足劲,源源不断的奶水已经送了进来。一开始小小呛了一下,嘴巴咧了咧,随后就迫不及待吞咽了下去。雅予看得欣喜不已,顾不得擦汗,从赛罕手中接过小勺赶紧喂。
直起身,侧头看着这母子二人,赛罕心道,这就叫有奶便是娘……忽一闪念,心里有了主意,起身大步走回案旁,刷刷几笔,不消一刻,书信已成。
将密信卷进小油毡筒里,再用蜡封好收进怀中,赛罕的心这才放下。那一边小东西也吃饱了,眼皮子立刻便重得支撑不住,小嘴却还是不肯停地嘟嘟着吸吮。雅予抱着轻轻摇,轻轻摇,心甚适宜。
赛罕边拾掇着案上笔墨,边低声吩咐道,“传人弄些吃的来。”
“我不饿。”
她声音低低柔柔的生怕吓着那小丑娃,赛罕一挑眉,你不饿,主子我饿!这还了得?口中应下做仆女,实则根本不当回事,别说在外人跟前儿,就是自己营里的弟兄怕是都瞒不住,不错两日就得露馅!
“主人,主人,”
不待赛罕发作,就听得帐外轻声禀唤。
“何事?”
“小诺海儿醒了。”
“啊?诺海儿醒了?”
赛罕还没应,这脚下的人倒先应了。那两眼放光,水波都要漾了出来。
“我,我这就去看看。”
说着她竟是抱了孩子想往起站,赛罕心道,这奴婢实在是太抢嘴了!狠狠瞪了一眼,“待着!”
撂下这一句,赛罕大步出了帐。出得帐来,抓过阿木尔仔细叮嘱……
……
那人的气势就是这么满涨,他一走,帐子立时空荡荡,这半日压在雅予头顶心上一股重重的阴沉、抑闷忽地就轻了。低头看,怀中的小气息那么沉,那么熟,一顿奶饱之后如此满足。眉舒目展,仔细瞅,不足百日的娃娃两道小眉竟已是如此清晰的形状,小鼻梁高高,双目修长,睫毛绒绒,长大了定是像他爹爹那般英武!记得当初嫂嫂有孕,合家都是欣喜,老人讲究不可早早取名,可雅予与嫂嫂闺中私密,打听得原来兄长已悄悄选好了名字“景同”,取天下景昌大同之意……
心不觉又是一酸,一夜之间家破人亡,敌营中苟活难当耻辱,若非还心念着小景同,她早就随了爹娘去。如今,不管怎样总算娘儿俩有个栖身之处,既然他是乌恩卜脱的兄弟,至少不会伤他们性命。距衍州一战不过短短两个月,边疆剑拔弩张自是不好说话。想那皇帝表哥生性喜玩乐、最烦公务,此时碍于太后姑母他许是能撑一阵子,过些时便不会再多坚持。暂且忍得一年、两年,待到日后边疆稳定,也许,回乡有望……
“姑娘,姑娘?”
忽闻有人声,雅予赶紧擦擦泪抬起头,眼前竟是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子,语声柔和,恭恭敬敬。雅予小心放下孩子站起身,不由便福身还礼,刚屈膝,忽记起那人的叮嘱,不可再说汉话、行汉礼,一时僵在那里半行半止,不觉有些尴尬。
那男子倒并未计较,只道,“姑娘快莫多礼,在下阿木尔,也是主人的家奴。”
也是?雅予心里一别扭,却也不得不轻声应道,“哦。”
阿木尔将怀中抱着的大包裹卷放在地上,弯腰打开,指点道,“这是姑娘的衣裳,毯子、铺盖。姑娘看看可还缺什么,行营在外,讲究不得了。”
“不缺什么,有劳了。”
“那好,姑娘洗漱换衣裳,我这就帮姑娘把铺盖叠好放到里头箱子里,夜里姑娘歇的时候铺开就好。”
哪里还顾得捡拾那孝服一样的衣裳,这一番话入耳雅予即刻磕磕巴巴,“夜,夜里我也歇这儿?汗,汗帐?”
“是,”阿木尔一脸谦和融融的笑,一面应着,一面熟练地将那被子叠成夜里将用的形状,再随着褥子、毡毯一道卷起。
“原先,原先的仆女也是如此?”
“主人不曾用过仆女,近身一直是奴下伺候。原先主人歇时不许近旁有人。”
“那,那怎的……”
“主人吩咐,你要随叫随在。”
“……哦。”
阿木尔抱着铺盖进了内帐,留下雅予呆呆应了一声,这才记得那约法三章第二条便是不可离开他眼皮子底下,虽说这是为她的安全所顾,可若当真为此便要一个帐下同眠,岂非,岂非太过严苛?可是……再转念一想,当初人家确也曾安排与女孩儿同住、少有限制,结果自己非但听信奸惑之言偷逃而去,还险些,险些搭上那小丫头的性命,如今招致这般看管又怪得了谁?虽是,虽是有些不合礼法,却或许紧过这一时,过些时候便有通融,更况,这汗帐足容百人,尽力离得远些也便罢了……
只管一个人悄悄劝慰着自己,不妨阿木尔已然转回身边。
“姑娘,铺盖我都安置好了。”
“多谢。”
“打今儿起就是姑娘近身侍候主人了,有几句话我想嘱咐姑娘。”
雅予恭顺地点点头,明白这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人家来交代规矩了。
“主人其实日子过得极是清简,也从不拿架子压人,不过是略有几样惯常,还望姑娘切记。”
“只管请讲。”
“主人的家奴都是主人亲自赐名,姑娘从今日起名字就唤作小鱼儿。”
小鱼儿?雅予一听不解,“缘起何处呢?”话将将一出口就轻轻咬了唇,有何“缘起”不“缘起”的,譬如那小猫小狗儿,主子说是什么便是什么。
“主人交代,姑娘的蒙语可与主人、与我、与诺海儿讲,至于旁人,未得自如前,最好不开口。对外,就叫‘哑鱼儿。’”
哑巴鱼儿……雅予心里终是不大乐意,蒙语她是说不好,可磕磕绊绊也能说成句,怎么的,怎么的就成了哑巴鱼儿了?
“一日三餐,主人从不挑拣吃食,虽是帐中独用,却是与兵士同饮同食。你只当备好茶水便可,只一点,将军用完,即得收拾利落,不可有半刻拖延。”阿木尔说罢看着雅予略是一顿,想着该不该把话再说透些?想了想,还是忍下,只又道,“务必切记。”
“记下了。”
“主人衣衫简朴,四季都只一件单袍,各色不等收在随身行李中。天凉两日一换洗,天热一日一换,伺候换洗时要记得当日衣袍要与地面颜色相当,不没不显。”
“嗯,知道了。”
嘴上应着,雅予不免在心里悄悄嘟囔,一个胡人莽汉子,土匪一般的东西还这么多讲究,与地面颜色相当,那天呢?可也计较?记得当初进宫见太后姑母,一日三餐都要应着节令、天气换衣裳,那时还悄悄为那总被繁难的女官做愁,如今不想就这么应在自己头上……
“另有,将军不喜帐中多饰,除却公事所需,其余一概不许添置。仆从的衣衫也要从简,只一色衣袍,不可过艳、过浓。”
阿木尔一字一句仔细交代,那听客的脸庞儿上早已是若隐若现的不耐,阿木尔只做没看着,依然面上带笑,只管述说。
“将军喜欢喝水,有十只水袋,切记袋中装冰不装水,每日随身前,要保证袋里冰化开两成。”
“冰?哪里寻得呢?”
“这不需姑娘操心,我会从山里的冰泡子取来,姑娘只记得常清洗水袋更换就好。”
“嗯,好。”
“说起冰,另一桩事姑娘也需警醒。主人冬日沐浴之水是冰雪融水,千万记得别弄热水来。”
沐浴?还得伺候他沐浴……这半日说的全是这男人的私密之事,再是想着做丫头、做奴隶、做老妈子雅予的脸庞也禁不住开始泛红,一字一字记着、想着,心里越来越不适,可该问的还是得问清楚,“冰雪融水?”
“不需往旁处取,外头干净的冰雪就行。”
“那暑热日呢?”去哪儿给他弄冰雪?
“雪化后,主人就不会再在帐中沐浴,也就不需我等操心了。”
“哦。”雅予略略松口气,这便还好。
“主人每日公务繁忙,平素也少要人服侍,不过就这么几处当心。这最后么,就是歇息一事。”阿木尔斟酌一刻,才又开口,“主人觉少,难得一眠,可一旦睡着了,稍有动静他都会大怒。连诺海儿都挨过打。”
连诺海儿都挨过打?讲了这许多规矩,阿木尔言语最重只是加了“切记”二字,从未言明若是不遵该是如何惩罚,偏偏这一个后头加了这么一句,这恐怕是很严重了。雅予心中不免又添忐忑,稀里糊涂给诺海儿下了毒,幸而那丫头命大,否则,那野兽定不会饶过她,想起吉达临死时那一口气拧断的场景,不觉就让人后脊生凉……
“主人惯睡东西,姑娘从南北睡在主人脚下。切记面要朝向主人,夜里不可随意翻身。”
这一句入耳,雅予一时扛不得,只觉身子忽地空乏,又累又饿。这些日子为了偷逃一事,日夜难安,少食不眠,强撑着不过一股心劲而已。这一夜先是生死血淋淋,后又听闻各种阴谋绝境,头脑沉沉,精神似就要崩断了的弦,此时又这么一磨再磨,心里那苟且偷活的念头与忍耐都在一点点消去。这哪里是为护着她,监视她?这,这就是那野兽怪癖,故意羞//辱她!
“姑娘,你可记下了?”
一股燥火扑扑在胸中挣,气息重,唇又禁不住微微颤,紧紧攥了拳,满脑子里都是腰间那把匕首!堂堂大周郡主,他已然清楚这身份还敢如此作践于她,自己受辱事小,大周的尊严岂容践踏!!
“姑娘,若是没明白我可复说一遍。鱼儿姑娘?”
“哼,”雅予冷冷一笑,“告诉你家那混……”
“咳咳,嗯嗯……”
“账”字尚未出口,毡毯上的小襁褓里发出叽叽的哭声,雅予赶紧俯身小心抱起,才见是梦中偶悸,小眉蹙成了一团。抱在怀中轻轻拍拍,小家伙哼哼了两声又安稳睡去,小嘴巴又吸吮起来……
“鱼儿姑娘,你刚才要说什么?”
“……没什么。”
“那我的话姑娘可都记下了?”
“……记下了。”
“那就好。”阿木尔笑容依旧,施礼告退,“主人一会儿就要回来午饭,姑娘洗漱更衣吧。”
“嗯。”
……
穿戴齐整,看着玉屏风中隐隐绰绰、陌生的自己,雅予有些恍惚,不觉在心中一遍一遍默念:哑鱼儿……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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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情肆意 第13章 屈膝为奴(二)
挑起帐帘,帐内安安静静,看病榻上那小人儿四蹄并拢动也不动,赛罕嘴角微微一翘。假意轻手轻脚走过去,果然,那张小脸绷得紧紧的,嘴边、颈口上的血迹已被擦洗干净,只是也不知是谁收拾的,只将血染之处擦了旁处也不管,弄得一张小脸儿一处白一处花,脏得滑稽。此刻两眼闭得严严实实,因着太过用力,小睫毛抑不住地乱颤。
赛罕抬起大手正是要揉搓那小脑袋,略一顿,圈起两指结结实实一弹,正中眉心。
原当小东西即刻要叫着跳起来,谁知小脸狠狠一皱就再不动,收留不住的是那眼角,竟是细细地流出了什么。赛罕惊讶,“哟,狼崽子哭了?”
不问还好,一问那泪变成了声儿,又不敢放开,小身子抽抽嗒嗒起伏,不待赛罕再开口,干脆抬起蒙了双臂呜呜起来。
赛罕撩袍子坐到跟前儿,看着乱糟糟的小人儿,仔细听那哭声,嗯,虽是气息大不足,到底胸口不再有淤积,那血吐出来也便好了。心安了,只管等着,手抚在小腿肚子上,捏一捏,瘦是瘦,小肉倒真是结实,满足地笑了。失而复得,方觉自己心窄,原来竟是如此容不得缺失……
大伤元气,哭也没劲,诺海儿不一会儿就没了声儿,又蒙了一会儿头,这才慢慢放下手臂,“将军……”
“该打么?”
“嗯。”
赛罕抬起手照着脑门狠敲了一记。
诺海儿疼得龇牙咧嘴,依旧一声不吭,挂着鼻涕眼泪心虚地看着赛罕。将军交给的事办砸了,小心眼儿里已经不知道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人已经找回来了,往后就关我帐子里。”
“……嗯。”诺海儿木木地应着,手指不由自主地一下一下抠着自己。从来就没有担心过那些人能跑得了,死过去那一刻最怕就是活着见到这一出,将军……将军再不待见她了……
“还有,那群狼崽子往后交给阿木尔照看,你不许再往前去。”
小脸一冷,手指立刻僵住不动,沾着泪的小黑眼睛直愣愣地看着赛罕……
赛罕一挑眉,“嗯?”
话音未落,诺海儿腾地坐了起来,一屈膝拔出靴刀,身手快,脱动如突然从暗中扑出的小兽!眼前寒光一晃,赛罕抬手一把攥住。发了狠的小力气蛮得惊人,细瘦的腕子在大手中乱撞像被套了笼头的小野马,赛罕大声喝道,“惯成了你了!”
“我不走!你罚我!剁手、挑筋,我就是不走!!”
赛罕猛一用力将人拖了起来,再一反手端端扣翻过去,不待她起身挣,大手一拍将小脑袋摁在枕头上,“剁手挑筋?一个女娃,我得搭多少嫁妆??”
杂草的枕头扎,面朝下紧紧贴着小鼻子都摁扁了,诺海儿奋力挣扎,“谁是女娃??我才不是!我是将军的崽子,哪个要得起我?!残了他们也要不起!”
囔囔的小鼻音如此理直气壮,逗得赛罕敞怀大笑,“好崽子!”
这一笑,笑得小东西懵懵懂懂,兵士们都说行营中将军就指着她乐呵,只有诺海儿自己不晓得每次他是怎么笑的。管他呢!笑就笑了,笑了总比不笑好!
赛罕两手将小丫头拽起来,扯过她的脏袍子用力抹擦那张小花脸,“越来越没规矩,错了该罚,可是你说了算啊?”
“……不是。”
“先好生把毒养好!”
“横竖……横竖我不走!”
“嗯,不走,我死了你也别走。”
“那就更不能走!我得守坟呢。”
赛罕一挑眉,脸上的笑更融,大手握着小脖颈用力捏了捏。
“将军,到时候,到时候我把你的坟拢在我帐子里,外头咱们种格桑花,圈狼崽子!”
“啧!”赛罕瞪了她一眼,这笨崽子,还说上瘾了!
“呵呵……”诺海儿腆着小脸极是谄媚地陪笑。
顺了心结,赛罕吩咐人拿了吃食来,看着她趴在那儿大口大口地喝汤,那急于表功的心切,这般滚了油的烫也不顾及。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即便是于这最亲之人,赛罕也不打算破例。暂且夺去她心头之爱,虽也是计划之内,可毕竟算是一个结实的教训。小东西心实,这一回痛,痛得个彻底。
“伤好之后,也别闲着,再给你个活儿,把那个娃娃给我养活。”
诺海儿抬起头,“哪个?就是上回总没劲哭的那个?”
“嗯。”
“可,可怎的养呢?”
“丫头,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找回毛伊罕来的么?”
“记得啊,咋能不记得,那母狼凶得很呢!差点没……”
“那娃娃就是毛伊罕,你,可记住了?”
诺海儿闻言,眨巴眨巴小眼睛,“毛伊罕??”
“嗯。”
“他,他哪是毛伊罕?毛伊罕不是给放……”
“往后不管谁问,他就是毛伊罕。记下了么?”
一眨不眨看着赛罕,小脑袋里的弦直,来来去去,不停地替换着曾经的影像,把将军的话一点点一点点地吸进去,嚼碎了……
“诺海儿,这娃娃是哪儿来的?”
“是……我从狼窝里掏来的。”
“你可受伤了?”
“嗯,母狼扑我。”
“怎么逃的?”
“将军救我。”
“将军许你养?”
“不许,那群狼太近,怕招来围袭。”
“后来呢?”
“我偷偷藏了,将军发现揍了我一顿。就许了。”
“那娃娃叫什么?”
“毛伊罕。”
“嗯。”
这就足够了。人人都知道他老六养了个狼崽子,也都知道狼崽子常去趴狼窝,什么稀奇事都不算奇,若想把那小公子平安藏匿,再没有比狼窝更安全的庇护……
……
从医帐出来,已是晌午,抬头看天上阴云不浓只缓缓堆积,赛罕估摸着再攒个几日又是暴风雪。原本打算用过午饭后要仔细再研究边疆之势,此刻想了想不如先与兵士们练几日,待大雪封了营再做不迟,这便掉转头往训练场去。
冰雪上赛马、骑射,兵士们在自家主帅亲自率领下士气大涨,一时的校场都成了战场,斗志昂扬,杀声震天,只当是千军万马夺城而来。
冬日天短,直到墨黑了天,赛罕才令收兵回营。今日练得痛快,右前锋突袭队五六个人围他一个,虽是单打独个个不敌,合伙起来竟是声东击西、配合默契,一战一个多时辰,若非他最后下了狠手难保不败下阵来。打得畅快,心里也高兴,这帮弟兄越来越成气候了!
赛罕一时兴起,传令下去将锅灶抬在一处造饭,营地里一改往日的寂静,灯火通明,弟兄们欢声笑语、同吃同饮。待到尽兴,已是夜深之时。兵士们各自回营帐,赛罕又巡了一遍岗哨这才往汗帐去。
一路走,想起帐中还藏了个人。这一下晌还真是把她给忘了,这一想起来,那左右为难的烦又上心头,脚下都拖沉了几分。
远远看见自家主子,阿木尔迎了上来。赛罕略一低头,听他详述复差。阿木尔心细如尘,那女子一举一动一蹙眉都绘描清楚,别扭心思仿佛都端端摊开了给人看。赛罕边听边轻轻点头,心道这开场锣敲得好,不这么折腾她,她早晚得露馅。人性惰,突然从低处往高处走,容易架子拔得虚闪了腰;突然从高处往低处去,更容易一不当心就硬碰硬摔死。那点面子一定得给她撕干净,否则她的命他保不住……
帐帘打起,薄薄的炭气扑面,帐中不见火把,清淡淡燃了几处灯烛。空阔的大帐,暗掩不尽,光线却极是柔和,让那不见篷壁深处的漆黑祟影也不显狰狞。苛责不得,赛罕心里却总觉得哪里别扭,不够爽利。
“主人。”
轻轻一声,恭敬顺从。低头看,她双膝跪地,身子踏踏实实地俯叠下来,双手平展,额头点地。这姿态虔诚到无可挑剔,让赛罕不觉有点惊讶,这可不易,中原的仆女也不会轻易下跪,福身礼,点到为止,这一跪是当真还是虚奉?
“起来吧。”
雅予闻言,轻轻屏了口气,站起身。
她已是换了蒙袍,粗棉布、右衽掩襟,布料染得糙而不匀,灰不成灰,白底上一抹一团殷出淡淡水蓝。未出阁的女孩儿按着族人习俗将长发梳拢在后,一条银白的头巾从头顶一直挽到辫梢。长袍遮掩看不真鞋子,可从那露出的一点脚面猜得是粗毡皮靴子。
至此,从头到脚再无半点汉人的影子,这行头真真是装出了一个草原小奴,一个随身侍奉、名姓皆无的小奴。只是赛罕怎么看都还是觉得哪里不对,不知是那腰带扎得合适还是这布袍子果然剪裁出奇,裹得那身型娇小曼曼、不足盈盈一握,好似原先这汗帐里一柄从中原来的小银烛,那般细致阿娜。
此刻她低着头,只露出一点粉腮和脖颈,赛罕禁不住侧头,怎奈他太高,还是看不着。
“抬起头来。”
这一抬头不打紧,赛罕眼睛不觉就怔了一怔。桔色的烛光从她身后来,柔柔恍恍笼出一层薄薄的光晕,那未及都掩入头巾的发丝毛毛绒绒,将那雪白的面皮儿衬得犹如刚刚晨起托着露珠的小瓣,饱满水滑;一双眼睛亮而无尘,背对着光,眸底水波隐隐约约看不真切,越如青山幽谷中那吸人投身的清潭。
冬日衣袍粗裹,怎的竟是把她妆扮成这副模样?活脱脱像一件东西!那是在去年冬天,五哥雕过这么一个小冰人,前前后后在冰天雪地里冻了好几日。成型时那小人儿晶莹剔透,眉目小巧、削肩蜂腰,周身线条轻盈细腻。当日赛罕还取笑说,这是要成仙啊?瘦成这样!后来看着好,想要了来给诺海儿玩,谁知五哥说什么也不肯。不过最后么,赛罕看着实在可口,趁五哥不注意,当冰块给嚼了。记得五哥好是不乐意,阴了脸狠踹了他几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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