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情肆意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灵鹊儿
药膳的方子写好后,赛罕蘸蘸笔,想了又想方在收尾处多留下一个字。这是那喜好酸儒诗词的小鱼儿出的主意,非说为了日后成事如今两人不得亲近,只能将相思之情寄于纸笔。赛罕听了直摇头,生平写过最长的一封信是给三哥的战报,统共不过半页纸。听他说不会写,她撅了嘴,不会写信难不成还不会写药方子?不会写长还不会写短?说来讲去,非迫着他答应每日至少要给她一个字,还得是相思的字,她会引这字回他诗词。赛罕再是挠头也只得应下,实则哪来那么些个相思,只是夜里睡不着的抓心挠肝又怎么落在笔下?真是一个字难倒英雄汉,却看不出小小女儿倒是满腹才情,应着他那不知所云的字,诗啊词的是一篇又一篇。夜里放在床头,有的看着酸得他直皱眉头,有的逗得他哈哈大笑,真是天地有荒,矫情无老,真真要折磨死他了。
这么想着,嘴角边不觉就含了笑,将药方仔细折好入了封,赛罕嘬了一口冰酸梅,又顺手翻开一旁厚厚一迭纸张,这是裕靖帝李冕的就医诊录。病根深,日久所乏,不是疑难之症,却是耗命的顽疾。这病历朝历代深宫后院怎会没有记载,能迫着找出宫来却并非太医们无能,只是正值壮年、觉得一身精气喷薄待发的皇帝陛下不肯禁//欲,是死都要快活。谁还敢治?赛罕初接诊就知道这一招是万万使不得,斟酌再三,决定一边哄一边治,略缓缓精气就一剂药助他快活,这便是走三步退两步,但凡有太医看到他的方子就是杀头的大祸!真真是如履薄冰,事倍功半,岂料却因着一时之效拢络住了不辨底理的病者,几个月下来,只把他做天下独一的高手,说自己家里的那些老朽真可废了。
不敢邀功但求无过,算起来即便是一切顺利他也还要在京城再待一年,原本觉得这样慢慢磨下来总能有些根本的起色,谁知这位主子爷前日来就针说是万寿节后要迎娶新人。赛罕一听心里就发冷,平日里纵他龙床不怠,想着旧人尽兴也有限,可这新妃新欢新洞房可如何使得?弄得不好,销//魂帐就要做了夺命床。因谨慎相劝,只道不可急于一时,待日后攒蓄精神再享齐人之福不迟。这一回这位爷倒十分通情达理,说他知道自己身子不足够,只求大夫能再续良药,愿即日起独睡书斋,按时按刻就医就针。赛罕闻言好是惊讶,若果然能如此,万寿节尚在晚秋时候,几个月下来仔细调养诊治,到时候再辅以药力,抵挡几夜之欢倒还使得。此刻看着笔下头一回正经对症的方子,赛罕心道也不知是哪家的女儿能让如此贪色之人甘愿禁//欲以博欢颜,难不成将是这后宫新宠?
正伸手要去拿笔,赛罕忽地一皱眉,耳中是前堂青石地上匆匆的脚步声,这是阿木尔,出了何事让他来得如此慌张?转眼的功夫,人已穿过天井跪在门外,“主人!”
“怎的了?”
“公主銮驾已经进了巷子了!”
“什么?!”赛罕腾地起身,不及细想,大步就往外去。
将将来到前堂,门外明晃晃的日头下已是迎进那华光丽服之人,逆着光眉眼尚不清倒衬得那张小脸惨白如霜。周围的人们早已跪在满地,赛罕迎在当前,却一时辨不清现时现景。两人从未当众相认,即便是在肃王府也有景同和徐嬷嬷陪护不曾将亲近落在人眼中。出了什么事能让她带着公主的銮驾穿城而过直到他身边?这般悬殊的身份,男女授受不亲,眼下这一出不出半日就是满城的风雨。可赛罕知道鱼儿不是个心思混乱、没有担当的小女子,既然来了就有该来的道理,只是他该如何?当着这些个护卫与店中伙计,竟是不知该不该行礼。
未及来到跟前,一眼瞧见他,雅予眉心一蹙,小嘴就往下扁,手捻着裙子脚步又碎又急,仿佛归巢的小鸟被风雨打湿,已是屏持不住。赛罕心下明白,到这么个地步显然是无所顾忌了,留在这里只能是更不可收拾,不能再理论旁的赶紧道,“随我来。”
两人紧随着往后堂去,留阿木尔安置一众人。穿过知了嚣叫的天井,毒日头一晃人心就燥,将将踏进清凉的后堂,赛罕一回身,一声“鱼儿”没叫出口,人已扑进怀中。
宽厚的胸膛结实的铁塔一般,嗅着那清凉的味道、听着他的心跳,自己这一身的支撑顷刻就散,一路憋着的委屈统统都丢在他怀里,雅予呜呜地哭出了声。
被她抱得这么紧,觉不出贴着的热,只觉得那死死不肯松开的纠缠,泪是有多委屈,片刻的功夫胸前就湿汪汪一片。拢着她,赛罕想低头亲亲哄哄,却这一身的公主行头隆重,眼前都是精致的珠宝头饰哪里下得去嘴,只得作罢。看情形是从宫里直奔而来,这么说这委屈是来自太后娘娘,赛罕的心不觉提了起来,口中却依然气定神闲,“出什么事了?谁欺负咱们了,嗯?来让我瞧瞧。”
不听他的声音还好,一听他问,雅予心酸得想死。怎会走到这一步?自己的男人自己不能信,生死别离落入今日的情境,父母不在,家已毁,历经人情冷暖才知道世上最亲的人是自己同榻的夫君,却如今教这金戈铁马铮铮之躯要弯下腰来做她的宠婿,折的是他的脊梁,碎的是她的心……她不想应,不想他顶下这羞辱的名头,可……可又实在舍不得他,私心只能为自己,痛断心肠还是要缠着他。悄悄自己下决心,只要,只要他们拜堂成了亲,往后天涯海角,再不离。岂知伴君如虎,顷刻入了绝境,此刻泪都落在他怀里,心酸之外竟好是踏实……
“究竟怎么了?今儿不是进宫去了么?太后娘娘给你气受了?”赛罕哄着,猜测着,可怀中人哪里肯抬头,只管自己奶娃娃一般逞了性子似地哭,赛罕长长吁了口气,“行了,不哭了,把我的心都哭乱了。”
雅予狠狠一声抽泣,抬起头“赛罕……”
赛罕低头,这一脸精致的妆容都哭花了去,左右端详,抬手寻着那胭脂粉泥晕不开的痕迹轻轻抹着泪,“天塌了?嗯?”
“……没。”
“那就好。”
她的两只手不松开,仰着脸任他小心翼翼地擦着,“娘娘说,说过些日子要将我接进宫……要亲上作亲。”
“什么??”
任是在鱼儿面前总要显出的气概和胸径,赛罕也禁不住大声一喝!脑子里电光火石瞬间都连了起来,原来那皇上老儿淫念之中的人竟然是他的鱼儿!自己还在这里正正经经给他琢磨壮//阳养身的方子,这岂非成了天大的笑话!!一股血冲上头,铁拳紧握:王八犊子!你终究是活不成!不断尽你的根,枉你我冤家路窄、相识一场!!
“赛罕!六郎!”眼看着那沉静的幽蓝翻起万丈恶浪、杀气腾腾,雅予赶紧抚在他胸前,“莫急!莫急!这只是娘娘这么提,并未下了圣旨。更况,我又怎么会从?事到如今,还怕谁逼我?!就是抬出圣祖先皇、抬出皇陵里的爹娘,我也不从!大不了就赐我三尺白绫,谁还怕不成!”
“这就是你的骨气?死??”
头顶炸雷一般喝得雅予一个激灵,随即就狠狠地摇头,“你,你莫急啊!我,我已经有了主意了!”
“什么主意?”
“姑母平生最讲究的就是脸面,皇家的脸面、季家的脸面!我只要当着天下人撕破这脸面,就让那亲上加亲的圣旨卡在她手中下不来!”
小声儿急切又坚定,双手抚在他胸前紧紧攥着他的衣襟,踮起脚尖,近在他眼前是那水朦朦、被泪水浸得发红的眸,点点闪闪,赛罕心中的怒火终是缓了一缓,一字一句听来她似是有把握,只是随着她话的意思琢磨依旧不十分通透,因道,“她是太后,圣旨可不在她手中。”
雅予闻言轻轻抽了抽鼻子,“莫看皇上如今亲政,实则都是与母后商议的……”
“哼,”赛罕冷笑,“那得分什么事,如今正是娘疼儿子的时候。”
被他这么一说,雅予原本笃定的心也犯了嘀咕,“……我与皇上也就是小时候一处玩闹过,长大了我不常进宫也就淡了。这些年话也没说几句,哪来的情意,他怎会想着要我。只要娘娘说不行,皇上没有不允的道理!”
眼看着一头小憨羊早早落入虎口不自知,赛罕真是气不是笑不是,正是要开口,小鱼儿倒又得了主意,“实在不行,咱们去求庞将军!”
“嗯?”
“老爹爹于庞将军有知遇之恩,他不是个惧怕权势之人,有他出面再有满朝……”
“行了,”赛罕轻轻点住她眉心将这踮着脚的人儿摁下去,“谁都不必求。你只管伺候好太后,余下的,我来。”
雅予忽闪忽闪眼睛,不问底里就点了头。贴进他怀里,抱得好踏实。不管他是什么主意,是智取还是强霸,她都依着他,哪怕就是破釜沉舟、与他亡命天涯都在所不惜……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亲爱的helen,雷雷收到;么么亲爱的pure_none,还有一章,坚持一下哈。
还有在这么惨无人道的更新速度下依然惦记着鹊的亲们,我该拿神马来爱你们捏。otz
狼情肆意 第106章
……
“这么说,你早就知道朕是谁?”
裕靖帝李冕坐在床边,单肘撑着高几安然地抿着一碗温水。此刻薄汗舒透,精神松缓,就针之后浑身的经络通畅,整个人倦怠得十分惬意。眼前一桌一椅,一几一榻,小巷深幽的后堂内室是他每月几次寻诊之处,熟悉的药草香安神静气,与那寡言冷面的大夫一样让他莫名就觉得安心,即便是这毫无护卫的情形之下被人识得那九五之尊、社稷齐当的身份,也不曾生出丝毫的戒备。
盆架边,赛罕弯腰净手,敏感的耳中仔细分辨着每一个字带来的语气与份量,口中淡然回道,“心照不宣而已。”
李冕闻言挑挑眉,此人向来惜字如金,话语中的意思和他的沉默一样,总有恰入之处。这一句听来毫无波澜、平静得只仿佛讲医述药一般,却让他不觉就微微点头。若说寻到此人皆因坊间传闻实属偶然,可当真决定用他却是初见那一眼惊然。身型高大挺拔,眉宇间英气十足,说是江南富绅子弟,周身却无半分公子附庸雅致的风流,从未见过如此仪表堂堂的大夫,青衫长袍,簪石雅淡,无那朽腐之气也非道骨仙风,可一眼望去却有种说不出的气势,性命辗转、股掌之间。
李冕自幼长于宫中、养在朝堂之上,任是生性厌恶权势争斗与政务却也耳濡目染,见多了堂上堂下众生百态,他许是没有治国平天下的雄才伟略却练就了一双眼睛,一双耳朵,看得出伪作的面容之下心里是有是无,听得出那那繁冗的奏报背后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初识既为初诊,脉理清,三言两语,掐中他的要害又了解他的心思,开方下药,淡然笃定,李冕不由暗自心喜:此人,绝非凡人。
诊患之间原本就是生死的交情,若说除却母后还有人能识得他的本人,又怎不该是这位展大夫?而他又怎不该早就料到?一个 “心照不宣”多少有几分惺惺相惜的意味。此刻看赛罕转回身,撩袍子坐在正对面的椅子上,这促膝而对的形状许是这些日子做下的习惯,倒当真不觉不敬。李冕实则早就琢磨着要将这大夫收为己用,只是这样的人于官于爵于富贵都不甚青睐,遂一直没想着好由头,如今既肯点破就是有所求,这么想着,李冕放下水碗,“说吧,想要什么?”
“大周护国公主,季雅予。”
果然是料不及,李冕挣挣眉心,还真是没即刻应出来。这鄙陋之处、这世外高人与那软软香甜、如仙似幻的精致人物儿实在是牵连不起来。忽地想起几日前听母后说雅予想建府江南,说不服总来缠,再想着这展毅是小王爷季景同聘下的私宅郎中,想来也是凑巧近水楼台出把力,便道,“是肃王说给你的?他倒什么人都使得。”说着不觉语声略低,眼中柔和,“旁人罢了,于你倒不必瞒着。并非朕不肯许她田亩庄园,是已然拟下圣旨、万寿节后就要封她为妃。不过几个月的光景,进了宫自是享尽恩宠,哪里还需计较什么公主府?倒叫那小东西当是驳了他家姑母的面子,浑操心。”
赛罕闻言微微一笑,“皇上您,没得着我的话。”
李冕结结实实一愣,再仔细回味将才的一问一答,不觉大笑,“你想要公主?你想作附马?”
临近傍晚的郊外小巷,日头余辉慢慢淡去明晃晃的刺眼,绿树遮掩下是酷暑中独有的安宁。李冕笑得很是爽朗,肆无忌惮的声音充满整个后堂,凉爽的青砖房里回荡,分外响亮。老天造化,女人是何等的尤物?自古来天下男人群雄逐鹿、逞尽威风,金银皆能如粪土,英雄却难过美人关!九五之尊,坐拥天下,又有谁能如他这般参透?金殿之上,李冕从不屑听那些所谓清流吹嘘的清心寡欲、两袖清风,不纳妾与廉洁有狗屁关系?一年前有老朽上书说要为翰林院一编修请封第二十五孝子,说此生十年侍母不离榻。李冕问:可有妻?答曰:有,因不得有子。李冕一挥衣袖驳了去,二八娇妻生生守成了徐娘半老,何等的暴殄天物!若非满朝求情定是乱棍打出翰林院,休得辱没天下读书人!
于展毅此人,万般皆好惟有一样:不但内室无人,还不诊女眷。清高如此高得不像男人,让李冕颇不上眼。岂料这印象还没做实在,高人竟口出狂言,不但人间五谷杂味食全,且眼界高、口味十分之刁,居然惦记起高高在上、万千荣宠的公主。意料之外却正中下怀,这才是他得以相交之人!李冕不觉不敬倒觉心喜,因道,“朕难得看重你的为人,只是公主是朕选定的妃子,你不妨再寻他人。莫嫌身份薄,只管提来!便是一品大员的千金,朕也许给你。”
“多谢皇上。一个够了。草民不想纳妾。”
稳妥妥一句,回得理所当然,口气之狂,傲视天下。不知是因着这些日子难得不设防备、比肩的交情,还是看惯了朝堂上或阿谀奉承地顺、或慷慨激昂地驳,此刻瞧着眼前人不卑不亢,云淡风轻,让李冕这皇帝的威仪还真是有些端不起来。只是,这么近,幽蓝的眸中静如冰封,看不出深藏其中的意思只幽幽地散着一股说不出的寒意,李冕忽地觉得有些异样,沉了脸:“你好大的胆子。”
“不敢。不过是讨得恩宠,安静度日。”
“讨得恩宠?”李冕一拧眉,“这么说,你与她已然……”
赛罕微微颔首,“回皇上,是。”
自己问的忌讳,他倒答得爽快!李冕不觉恨道好你个雅予丫头!长了一副冰清玉洁、仙女儿的模样,背地里头竟是这么个风流坯子!虎狼营中为奶娃娃寻得了靠护、养得自己如花似玉,如今回到中原,面对满城留言眼都不眨,转回头一刻不得闲就将这金陵来的大夫收在了裙下,想来自己这皇上做的多少窝囊、竟成了这些年唯一不曾得手之人!哼!你竟是不知道皇兄我是个荤素不忌的,你有笼络男人的本事不妨都使出来!
君王与男人的尊严这一刻都不及那不得早一步亲近的恨,李冕不觉咬了咬牙,端起手边清凉可口的酸梅汤抿了一口,方道,“展毅啊展毅,你果然不是个凡人。可你既知道朕是谁,就更该知道朕顷刻间就能灭你一家九族,将你碎尸万段。”
“皇上能,可皇上您不会。”
“哦?”李冕冷笑一声,“此话怎讲?”
“自是君王宽仁之心,爱恤民命。”
“少跟朕装腔作势!”
手握着汤盅重重地摔在高几上,薄瓷磕着硬木钝钝一声裂成几片。赛罕瞧了瞧他的手,笑笑,“皇上赎罪。展某自幼身子单薄,二十余栽后宅之中虚度光阴,不曾读得圣贤之书、见得世面,如今任是天子脚下搏营生言语之中也总是有欠。可万岁爷面前如何敢有诳语?展某字字句句皆实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大周泱泱之国万亿百姓,桩桩件件,我等凡夫俗子便是想一想也承受不得。”赛罕说着摇了摇头,“日理万机,都不足够寥表皇上每日繁难之一二。好在天地有道,皇上寻得那调和缓解之法。所谓‘阴阳者,万物之纳纪,变化之父母,生杀之本始,神明之府也’。恕草民医者之心口中不忌,女儿家温柔之乡乃养生之灵丹仙境。世上人愚,一个‘淫’字视若洪水猛兽,却不知那阴阳调剂、相辅相成才是男人精气聚敛之根本。”
一番话有理有据、恰入心思,听得李冕心潮难平。顶着太子的名头长大,自幼就孤家寡人,连亲亲母后都不曾如此体恤他的苦处,查得他的喜好。惺惺相惜之念又起,口中的语气自是缓下许多,“既是知道朕喜欢,还敢跟朕争?公主貌绝天下,自幼与朕青梅竹马。一场大难,数年分离,一朝重聚,朕确是思念不及。”
赛罕十分诚恳地点头,“皇上于公主之情意,草民不敢枉议半字,只是草民心眼儿也小,今生能得幸公主,再无所求。无家无业无所失,孤注一掷。为了能守着公主,草民只得一挣了。”
“哦?”李冕一挑眉,“你还敢有话?”说着倒来了逗玩的兴致,端起架子道,“打算怎么跟朕争啊?”
“皇上不允么,恕草民不能再为皇上诊治了。”
“哈哈哈……”李冕闻言大笑,手指道,“朕真是高看了你了,还当有什么了不得的法子!天下之大,你敢说自己再无人能及?”
“不敢。”赛罕微微一笑,“所谓天外有天,更况展某医术浅薄、一介庸夫。皇上一道圣旨下,不出一年,定是能拢来大江南北名医仙道、再世华佗。展某只担心的是,这些时,累乏了皇上可如何是好?”
安静的后堂小屋,他的语声如此清晰平稳,一字一句,不急不燥,可李冕的面色却陡然阴沉。先不说他该如何下圣旨满天下招大夫,即便就是访到民间高人,又有何用?这病最忌拖,时日一久,就再也不能!便是真寻到什么华佗再世,僵死的病根,还如何唤起他男人的威风??这一军将得他好狠!不觉咬牙,“你竟是敢威胁朕??”
“还是不敢。”赛罕站起身,高大挺拔的身型在落日余辉中摄人的气势,面对李冕眼中的杀意道,平静道,“草民冒犯皇上,有罪当诛。只是,皇上不妨容草民苟活过今日,待夜里试过我的药再杀不迟。”
“哼!你当朕还会吃你的药!”
赛罕不语,修长的手指点住高几上裂断的瓷片,带着残留的汤汁轻轻一捻,碎成粉末……“试试吧。”
清凉的后堂,寂静无声。没有了日头托衬,白烟袅袅,顷刻间寒彻骨髓。李冕知道自己已经服下了药,此时此刻,进退维谷,“你究竟是谁??好大的胆子!”
“我是为皇上熬汤制药、保养龙体之人。保您阴阳合,宰天地之道。”赛罕稍稍一顿,“让您能。”
他回得十分恭敬,李冕却听得出那话后未尽之意:也能让您永远不能……
赛罕躬身弯腰,捡起一只鞋轻轻套在李冕脚上,“公主不是独一无二,皇上您,却是天下唯一。”
……
初秋的天,风轻云淡,一天火辣辣聚下的燥热,日头一落便烟消云散,满院子清凉。一夜小风悠悠,晨曦初透,枝头花心便绽出晶莹剔透、小小的露珠。
顺手披了晨衣儿,雅予踮着脚尖碎碎地跑到窗边,藕臂轻推,大开了菱花窗。窗前大株的西府海棠早早结了小金果,凉凉的风儿带着花露清新、带着涩涩的果香,用力吸一口,沁透心脾。薄日头透出湛蓝的天,抹在胸前羞人的桃红纱。低头嫣然一笑,雅予转回身,翠烟纱帐随风轻动,飘飘渺渺,掩不尽春//睡慵懒,一片醉人的狼藉。鸳鸯薄被软软推散,露出精壮的胸膛,日夜相守已是月余,每天早起她总还是要定睛瞧上半天,眼前的景致梦里都不敢梦,轻轻咬唇,总要痛才觉得是真的……
依旧踮了脚尖儿,雅予颠颠儿地跑回去,坐在床边,歪了头仔细瞧他。他睡得好静,大男人,狼兽般的大男人,连点鼾声都不闻,便是在校场里滚爬一天、便是打了恶仗,也是歇得悄无声息,总让她在夜里醒来悄悄去寻他的鼻息。
他虽浅眠却当真是睡的,藏起那幽蓝深邃的颜色,睫毛绒绒的那么长,少了狠绝与霸道,只见英俊,这便耐着她细细地看。因此上,每天她都醒得早。自进府来,他似当真放下所有,一身轻松,整日不是药方医书就是她和景同,安心安命,两耳再不闻窗外事。可她的心却紧紧握成一团,不能安,不能放,生怕眼前这一切都是大祸将临的预兆。每日,也只偷得晨起这一刻,能什么也不去想,安静地瞧他。
今儿却不一样,雀跃的心按也按不住。昨日一道圣旨,许下金陵城外大片的庄园,公主就此归隐回乡,尽人皆知!原以为这闺寝之中悄悄藏了男人总要些时日才能传言开,岂料短短几日就穿过了厚厚的皇城墙到了太后姑母的耳朵里。不大张旗鼓就是想做出遮掩的样子,愈小心,被人“揭穿”时场面方愈烈。突如其来被招入宫,雅予的顿然失措与慌张将这所谓的“奸//情”更加坐实。季家的脸面被这不知羞耻的丫头丢了个干净,太后娘娘勃然大怒!若说胡营之中如何苟且尚能用保护肃王血脉来粉饰,如今这万千荣宠之下未嫁之人仍旧做出这少廉寡耻之事又该如何在天下人面前搪塞?还如何重礼重聘大开皇城迎她作贵妃,皇家的脸面与威仪何在??
那一天雅予在延禧宫足足跪了两个时辰,听训,陪哭,却是软绵绵死不肯悔改,直到老姑母险些背过气去传了太医。出宫时已是日头西斜,金色的晚霞铺满整个皇城。逆着光,白马白袍,天降的神明一般伫立在皇城外,她的六郎竟然亲自来在接她回家。泪当时就忍不得,握着他的手一同上了公主的銮驾,夫妻从此生死相连。
原当太后这关强闯了去,那从不讲究什么贞洁廉耻的皇帝表哥会再起刁难,甚而动了杀心。可谁知这一回他倒十分淡然,甚而还好言相劝太后不如就顺水推舟,既随了小妹的意又全了皇家的脸面,通情达理得让人难以置信。
接到圣旨时,赛罕面色如常,站起身只嫌跪得长,眼中连点波澜都没有,可雅予却再也不肯安生。吩咐人摆了好大一桌子酒宴,把自己从小到大吃过的好吃的,娘亲做过的,奶娘拿手的,从南到北都给他做了一遍。拉着他的手一个个地品尝,不管他爱不爱、吃不吃得下,只管往他嘴里送,自己却只叽叽喳喳地说,一杯一杯地灌酒,直到醉倒在他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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