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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三戒大师
这么大的事情,这朝奉哪能做主?赶紧把掌柜大朝奉请来,冷掌柜过来表明身份后,对那人道:“只要是完好无损的真迹,至少在万两银子以上……但具体多少,必须先验过再说。”
那人才不情不愿的拿出那快雪时晴贴,一再嘱咐万万不能弄坏了。冷掌柜是作惯此行的老手了,让他不用担心,便集齐当铺里的四大朝奉,净手更衣,当场查验起来。
用了足足半个时辰,将纸质年代、墨色浓淡、书法结构、图章印色等等方面,全部仔细查验过,最终一致得出结论,确实是王右军的真迹!同时给出了估价,一万五千两银子。
那人却嫌少,双方讨价还价,最后定在两万两上。这么大一笔买卖,自然要先请示东家,恰逢那日小姐去省城巡视,只有殷老爷在家。老东家听说有快雪时晴贴,登时见猎心喜,又看到有四位朝奉联名签的鉴定状,便当即拍板,让人从库房里提现,给当铺里送过去。
双方约定当期三个月,便做成了这笔大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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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冷掌柜已经嘱咐当铺上下把嘴管好,但‘快雪时晴贴’出世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便有许多至交好友啊,官绅名人啦,到殷家去求告,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要一睹这‘天下第二行书’的真颜……
殷老爷不胜其烦,对这些要求能推就推了,但也有推不掉的,只好带着去当铺的宝库里赏玩一番……看到那些人目眩神迷的样子,其实他也感觉很爽。
但就在今天,一个贵客指出来,这幅字一定是赝品!
若是别人说的,殷老爷必会哂笑一声道:‘嫉妒!’可偏偏说这话的人,姓徐名渭字文清,书画之道的泰山北斗!
殷老爷问他理由,徐渭只问他一句话,便彻底戳破了他最后一丝幻想。
“如果您写信给这位张侯,会把‘山阴张侯’四个字写在哪里?”
写在哪里?自然是信笺的封面上了,任谁也不会在信纸上,对收信人用这种称呼的。
只有各种摹本,才会将其这四个字,与原迹一并摹在同一张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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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的有点晚,不过不要紧,12点还有一章……





官居一品 第一零六章 徐渭 (上)
殷老爷丢了大人,碍于面子没有当时发作。待回到家中便大发雷霆、要把冷朝奉绑来是问。他这人脾气不好,一着急什么都干得出来,否则也不会才五十就中风。
殷小姐听说了,赶紧一面稳住老爹,一面赶紧让画屏去通知她爹,让他先去乡下躲躲,待老爷气消了再说。
谁知冷朝奉却不愿意躲开,他说‘鉴定是我开的,我就得为此负责’,便要找殷老爷负荆请罪、任凭处罚。
画屏知道他这一回去,最轻的处罚也是开除加赔款。且不说巨款如何赔,单说一旦被开除,老爹还不得活活窝囊死?!
苦求哀求、跪下磕头,总算让让冷朝奉答应明日再去请罪。画屏赶紧回去找小姐求救,殷小姐便把所有首饰,和这几年攒下的嫁妆银子一并拿出来,要给冷朝奉添补这个窟窿。
但画屏依旧长跪不起,两眼满是祈求的看着小姐。
殷小姐何许人也?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沉默良久,终是轻叹一声道:“好吧,我不让冷叔走,但他也不能再在当铺干下去了。”朝奉这行当虽然收入高,活清闲,但只要一次走眼,便不能再干下去。这行规不难理解,因为没有人会再相信他的眼光和估价。
画屏知道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了,给小姐重重叩首道:“小姐的情,画屏这辈子是还不起了,只能这辈子都服侍小姐,一辈子也不离开你了。”
殷小姐忍不住抹泪道:“妹妹且不要说这些,还是赶紧回去看看冷叔吧,我怕他出事。”
画屏赶紧急急忙忙回到当铺,冷朝奉竟然上吊了……好在被发现得早,没死成。
看着床上有进气没出气的老爹,她知道他这是心灰了,请来的大夫也说,她爹不想活了。如果不尽快解开心结,几天就会归西。
另外三个在鉴定书上签字的朝奉,如丧考妣道:‘我们四个在这一行的声誉就全毁了,这辈子是彻底完了……’
画屏的母亲死得早,跟爹爹相依为命,哪能让爹爹这样去了?但她却无论如何也解不开这个死结……就算把那个骗子抓住了,就算把窟窿堵上了,甚至于让他仍然干他的大朝奉,可名声这东西该怎么挽回呢?
她只好请人照看好老爹,再一次去找自家小姐,殷小姐也实在没有办法,一筹莫展之际,不知怎的,她脑海中竟浮现出那个从水里跃出的小子,那一幕虽然已经过去一年半了,却仍然如此鲜活。
“他应该有办法……”殷小姐轻声建议道:“不如你明天去问问沈公子吧。”当画屏说她不再对沈默抱幻想后,‘那小子’便自动升级为‘沈公子’。
“对呀,我怎么忘了他呢?”画屏等不到明天,也不管天已经黑了,提着个灯笼便跑去找他。虽然说不想他了,可从没停下对他的关注,自然知道他现在的住处……当然这话是不会对沈默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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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画屏的叙述,沈默已经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沉声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帮你爹恢复名誉?”
画屏哀婉道:“只要公子能救救我爹,画屏愿意生生世世给您当牛做马,”说着又怯生生补充道:“不过得从下辈子开始,因为这辈子奴婢已经许给小姐了。”这年月,像‘豆腐渣’那样的无神论者毕竟是少数,大多数人还是相信有来生的。
画屏实在是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只有将自己的生生世世都许出去……
说完,双膝一软,又给沈默跪下了,她这一辈子都没像今天跪得这么频繁过。
沈默赶紧侧过身去,不受她的大礼,轻声急促道:“快起来快起来。”
“公子帮我想到办法我就起。”画屏也是病急乱投医了,跟他这赖上了。
“我答应你就是。”沈默苦笑道:“这下可以起来了吧?”
画屏反倒难以置信了,呆呆问道:“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你先起来再说。”待画屏款款起身,沈默轻声道:“其实解决的法子很简单,要么推翻徐渭的说法,要么让徐渭收回他的话。”
“有什么不同吗?”画屏两眼有些发直道。
“主动和被动嘛。”沈默呵呵笑道:“放心吧,这件事包在我身上,明天我先去当铺看看,然后再定夺。”
看他一脸笃定,画屏不知不觉就信了,一直紧紧揪着的芳心,终于放松一些,便感到浑身无比的疲惫。
“我送你回去吧。”沈默微笑道。
“奴婢自己回去就行。”画屏摇摇头,轻声道:“公子考了一天试,已经很累了。”
“这么晚了,我可不放心你。”沈默依旧微笑道,他的笑容里仿佛有一种力量,让人无法拒绝。
两人便一前一后,相隔数丈往殷府行去,看上去不像是护送,倒像是尾行……
直到看见画屏走到门口,沈默才从黑暗的墙根下溜走,小心翼翼的消失在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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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折腾一天十分疲惫,但第二天一早,沈默还是勉强爬起来,胡乱洗把脸便出了门。
下楼时碰到了大汗淋漓的长子,这家伙最近迷上了锻炼,每天天不亮都在天井里光着膀子举石锁。
看到沈默出来了,长子放下石锁道:“昨晚……”
“昨晚我天黑前就回来了。”沈默瞪他一眼道。
长子也不笨,就是反应慢点,过一会便明白过来了,恍然道:“原来是你……”却被沈默抢先捂住嘴,小声道:“谁问你你都要说,我是天黑前回来的。”
长子‘哦’一声道:“知道了……待会我去跟我爹娘说说,让他们别漏了嘴。”
“拜托了!”朝他呲牙笑笑,沈默便往后门走去。
“不吃饭早了?”
“随便在街上买点吧。”说着沈默便开了门,往外一看,便愣住了……
只见胡同里烟雾缭绕、梵声阵阵,让他以为到了和尚庙里。
定睛一看,便见那口大水缸上贴着数不清的符纸,缸前还摆着香炉供品,竟然是两个和尚在做法事。再看那‘豆腐渣’,也恭恭敬敬的跪在刚前,一边磕头一边念念有词道:“大仙啊,我是说着玩的,可千万别来找我睡觉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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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闯关东我没看过;第二,按照几位书友的法子,只能救当铺,不能救冷朝奉,而沈默欠的是花瓶的情,要救的也是冷朝奉,所以你们的法子不可行;第三,快雪时晴贴传世的即为赝品,这是公论。




官居一品 第一零七节 徐渭 (中)
义合源典当行坐落在城隍庙广场的西侧,店前墙上大大的‘當’字十分显眼,找起来毫不费力。
但沈默走到近前时,却见到门口挂着‘今日歇业’木牌,门前还有许多顾客在议论纷纷,他侧耳听一会,无非是说‘义合源四大朝奉一齐栽了’、‘能不能挺过去都是问题’、‘肯定是山阴那几家下的绊子’之类。
沈默不由微微苦笑,殷小姐一招先舍后得,将原本名声不好的典当铺,变成了宣传殷家的活广告,进而提升了殷家整体的生意,手段不可谓不高超。
然而这位小姐还是嫩了,义合源压低利润虽然是自家的事,却大大影响了别家当铺的生意,会稽商界是她家一统天下倒无所谓,可山阴那几家变得门可罗雀,还被老百姓戳着脊梁骨骂,能不恨得牙根痒痒吗?
沈默可听画屏说了,山阴的几位东家,曾提了礼品去殷家求见,央她恢复十三归。殷小姐幕后经营,从不露面,自然不会见他们,只是让人带话出来:‘你们只要也降成十一归,生意自然会好起来。’
开当铺的提价可以,让他降价哪能干?几个东家求告几次,殷小姐对他们的贪得无厌十分恼火,干脆不再理会。
自此双方的梁子就结下了,明里的招数殷小姐都不怕,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但有道是暗箭难防,对方这次不直接对付义合源,改为对付四大朝奉——朝奉的眼光乃是一家当铺存活的根本,没有利害的朝奉把关,当铺就面临着被人家以假乱真、以次充好的风险,多大的本钱也得赔光了。
然而培养一个合格的朝奉何其艰难?起码得十几年浸淫此道,还得东家不惜本钱的培养才行。就算是义合源,也只有这四位朝奉拿得出手,现在没了四大台柱坐镇,哪里还敢开业?
“釜底抽薪啊……”沈默一边轻声感叹着,一边绕到后面敲门。
一个小伙计马上从门缝中探出头来,充满戒备问的道:“你找谁?”
沈默自报家门后,小伙计这才松下来,开门将他放进来道:“画屏姐说公子会来,让我在这候着呢。”
沈默微微奇怪道:“冷姑娘也在这吗?”
小伙计压低声音道:“一大早就陪我家小姐来了,”说着努努嘴道:“瞧,车还在里面呢。”顺着他指的方向,沈默看到一辆精致的油壁香车停在院里,点点头道:“那你先去通报一声吧。”
小伙计依言进去,不一会儿便和三位朝奉打扮、面容愁苦的半大老头出来,将他迎进西屋去。
进去之后,他便看到画屏扶着个四五十岁的病人坐起来,双方见礼后叙坐,沈默直截了当的问道:“你们鉴定的那份,与现在库里的是同一份吗?”他最先想到的是掉包计。
“没错!”朝奉们异口同声道:“方才我们还重新验过一次,纸质年代、墨色浓淡、图章印色全都无误,确实是晋代的墨宝。”经过几位朝奉的介绍,沈默才知道,书画乃传世品,往往都是孤立地流传,在鉴别上比较困难,只有通过年代和艺术水平鉴赏。他们正是从这两方面做出的判断。
“为什么不笃定是王右军的?”沈默于字画一道并不甚通透,他之所以敢应下这件事,除了无法拒绝画屏的请求之外,是因为他相信自己颠倒黑白、混淆是非的本事还是有的……这是自古当官的基本素质之一。
专业的玩不过当官的,沈默坚信这一点,虽然他目前还不是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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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书圣爷爷的字太有名了,从他老人家活着开始,天下人就临摹他的字!至今千年有余,哪个会写字的没有摹过他的帖子?”冷朝奉开腔释疑道:“尤其是一些书法大家的摹本,根本就真假难辨。更有那冯承素、程修已之辈,专以假乱真为乐,以至于一些流传久远的‘右军字帖’,已经无从分辨了!”
“那你们怎么还会鉴为真品呢?”沈默微微皱眉道。
“公子有所不知,”那三朝奉接过话头道:“因为五百年以上的良好摹本,本就具有相当高的价值。像这副‘快雪时晴贴’,确实是晋代的墨宝,且书法完全具有王书的精髓。”说着叹口气道:“所以按照行规,在没有确凿反证的情况下,都当做真迹处理了。”
沈默恍然道:“就是说你们当时也不肯定?”
“但也没法否定,”三朝奉轻声道:“当时我们几个合计着,就算是个摹本,只要真迹不出山,也值两万两银子了……再说一千年前的字了,假假真真谁能说清楚?就是比上一比我们也不怕。”
沈默已经拿到了那‘快雪时晴贴’和鉴定书的副本,看着真伪一栏里的‘真品’二字,微微摇头道:“那也不该写这两个字。”
这下四个朝奉一起苦笑道:“敝号是当铺,不是书画行,只要值两万两,在我们这就是真品了。”说完那三朝奉郁闷道:“从学徒到现在二十多年,看过的‘快雪时晴贴’,没有五百也有三百了,无一例外都是这一模一样。早就深信真品也是二十八个字,哪里会想到还有这么大的破绽?”
几人也是唉声叹气道:“是啊,放在昨天以前,哪怕少一个字我们都会直接判为赝品的。”
沈默却不再说话,四位朝奉见他紧紧盯着那帖子,知道他在想办法,便都屏住呼吸,唯恐打断他的思路。屋里突然静下来,里间的帘子却掀开条细缝,一双无限美好的剪水双瞳,悄悄望着静静沉思的沈默……
没过多久,沈默抬起头来,正好与那双眸子四目相视,被他那明亮目光一看,帘子后的人慌乱起来,那道缝隙立刻合上,只有厚布门帘微微动抖着,告诉沈默里屋是人不是鬼。
“公子,有办法了吗?”画屏忍不住问道,其余四人也一脸焦灼的望着他。
沈默回过神来,微笑道:“你们看,‘山阴张侯’四个字是行楷,其余字皆是行书,完全可以看成是分两次写上去的……为什么一定要理解成临摹时写到一起的呢?完全可以理解成,那位张侯看这信写得太好了,觉着可以当传家宝,又去找王右军,请他补题的呢?或者是他们家觉着还是写上收信人的名字,显示出他们跟书圣的关系更有面子,便后来请高手加上去的呢?”
“所以单凭这四个字,就敢说这东西是假的,是草率的,是极端不负责任的,”五个人张着嘴巴望着沈默,听他一本正经道:“我现在就去找徐渭,向他郑重提出警告,要求他承认错误,为你们恢复名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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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有人说画屏为什么不自己还钱,我晕,把她买了才值几个钱?正常情况下,她几辈子也还不起……




官居一品 第一零八节 顺之心隐 (上)
见沈默说要走,众人连忙起身相送,谁知他看也不看门口,便径直往里屋方向走去。
几位朝奉大惊失色,赶忙追上去道:“使不得啊……”他们老胳膊老腿,哪能赶上沈默,便见他已经立在帘子前了。
好在他站住没有进去。众人那提到嗓子眼上的心,这才微微放下,只见沈默朝帘子里拱手道:“当年承蒙小姐的恩义,沈默一直无以为报,今日这件事我便担下了。只是有几句话还请小姐斟酌……虽说‘商场如战场’,但终归还是要讲和气,留余地的。您不妨与几家心平气和的谈一下,定出个规矩来,大家发财才是正理,真把他们惹毛了,您也得不偿失。”
说完也不待里面如何反应,拱手道声‘冒昧’,便大步离去了。
朝奉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小姐有没有气坏了,也不管出去相送。
却见那帘子微微一动,听那小姐幽幽的一叹道:“给沈公子派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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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殷家的马车停在边上,沈默觉着有些意外,在他想来,那位执掌百万家业的大小姐,定然是高傲无比,听不得半句忤逆呢,却没想到回头就给自己派车了。
有车就坐,总比走道强,他施施然上了车,坐在微微晃荡的车厢里,往山阴方向去了。
一路上他竟有些感慨,因为将要见到的,乃是他前世便听过的,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
但无论怎样努力,他都找不到那种‘追星’的感觉,不禁为自己心态的苍老而羞愧。
胡思乱想间,马车停下来了,赶车的在外面轻声道:“公子,前观巷大乘弄到了。”
在车夫的搀扶下,沈默从车上下来,从袖子里摸出一点碎银,顺手递给他道:“快中午了,到前面那家铺子吃个饭,慢慢等我吧。”
车夫想不到他会这样说,满脸感激道:“多谢公子爷啊。不如您也先吃饭,然后再去……”说着挠挠头,红着脸解释道:“据说那人性子古怪,还刻薄小气……”
沈默望了望那条狭长幽深的弄堂,看到深处的大门是虚掩着的,便笑道:“我是去示威的,若是吃饱了肚子再去,岂不是明摆着示弱吗?”说着拍拍那车夫的肩膀,呵呵一笑道:“我还就去他家吃了!”说着挥挥衣袖,大步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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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狭窄的街巷拐进更窄小的弄堂,头顶的天空便细如一根琴弦了。踏着碎石子铺就的小道,看着四周攀满粉墙的藤萝,已经透着淡淡的绿意。轻嗅着初春的味道,沈默那被琐事缠绕的心,便不知不觉平静下来。
他想不到,那位近年来颇有怪诞之名的徐天才,竟然住在这样一处清雅的地方。
前行大约十几丈,便看到围墙变成了黛色,墙上开着个方方正正的大门,样式十分特别。不用任何人告诉,沈默也知道,这就是徐渭家了。
他轻轻叩响有些破败的大门,除了狗叫没有人回应,再敲还是没有回应,便变敲为锤,使劲砸门开了。
这才听到院子里有动静,带着浓重方言的咒骂声和脚步声由远及近。终于门开了,一个衣衫散乱,睡眼惺忪、胡子拉碴、又高又白的男子,出现在沈默面前。
沈默摆出微笑,刚要开口,那男子却抢先道:“我最近有钱,不写字。”
沈默嘴角抽动一下道:“我不是来找你写字的。”
“也不作画。”男子也不看他,一边歪着头掏耳朵,一边就要关门。
沈默却伸手抵住门板,不让他关上,男子没好气道:“不写字不作画,那你找我干啥?”
“来你家吃饭啊。”沈默微微一笑道:“还不请我进去?”
那男子一听,差点没趴在地上,这才瞪大眼睛打量着沈默,突然嘿嘿笑道:“有意思啊有意思,想不到我专吃白食徐文清,也有被人上门白吃的一天?”
“出来吃总是要还的。”沈默便要往里走。
徐渭却伸胳膊拦住去路,瞪眼道:“主虽好客,无奈不是留客天!”这就要撵人了。
沈默却不为所动,笑容可掬道:“客已饥饿,有心便为东道日!”
徐渭不由笑道:“终于碰上个比我脸皮厚的。”便闪开身子,让他进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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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去后沈默便看到一棵手臂粗的虬曲青藤,攀满了整个一面墙,看来这就是徐渭那‘青藤’之号的出处。再看院子里,是一排坐北朝南、一楹三间的平房。只见一排花格长窗依于青石窗槛上,几竿稀疏碧竹掩映着黑瓦白墙。
院子不大,却很精致,只是地上丛生的杂草,门窗上落满的灰尘,在幽怨的控诉着主人,你已经很久没有关心过俺了。
徐渭说屋里乱,让沈默在门口稍候,自个便先进去拾掇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打开门道:“进来吧。”
沈默一进去,却见到除了一张桌子收拾出来,其余地方还是那么凌乱。他又闻到一股红烧鱼的香味,可那桌上却空空如也。不由暗骂一声:‘原来这家伙先进来就为了把鱼藏起啦。’他先不动声色的坐下,等着徐渭招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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