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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长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社那
那样的话,怎么得了。
听他这么一说,引商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复又扯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来,“这名字真美。”
她不过是夸赞这个名字罢了,倒是惹得花渡不自然的垂下眸子,似是因为她这样赤|裸裸的示好感到难为情。
引商一直觉得,若是两个人想要搭伴过日子,一个人脸皮太薄的话,另一个人的脸皮一定要厚。所以对方刚刚才垂下头掩饰自己的情绪,她就厚着脸皮凑过去了,吓得身边这人本能的后退了好几步。
花渡的身后就是船头了,猝不及防之下,他整个身子都往下倾了倾。引商本想伸手去拽他一把,可这手才刚刚探出去,便见他的目光陡然变冷,然后悄声无息的对她比了一个后退的手势。
心知一定是有东西上钩了,引商连忙蹑手蹑脚的往后退了几步给他让出个位置来。花渡还像刚刚那样仰躺在床头,半个身子几乎都悬在了河面上,而这河上不知何时又起了雾气,薄雾将他们这艘渔船紧紧包裹住,不多时,水底下突然探出了一只纤长的手来,这只手在水面上试探着晃了个圈,这才慢慢向上探去,直至快要接近花渡的衣领时,才倏地张开五指狠狠一抓,希望就这样揪住他的衣服将其拖进水里。可是它的动作终究是慢了一步,未等那指尖触碰到衣领,船头的人比它更快的反手向水下探去,钳着它的手腕便将其甩上了甲板,这个动作的巨大冲力迫使花渡从船头跃起,鞋尖轻点水面之后又旋身落在了甲板上。
被甩上船的水鬼不死心的向不远处的引商匍匐爬去,可是还未等早有准备的引商将火把往它身边扔,就只听一声嚎叫传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墨色的靴子,那水鬼浑身颤抖着微微扬起了头,便见踩着它的手的人正居高临下的看着它。那人脸上缠了层层麻布看不清神情,可是目光交汇之时,水鬼只觉得对方的目光变得更冷了一些,脚下也用力一捻,几乎就这样踩碎了它的骨头。
听其他溺死鬼说,这长安城新来的那个阴差便是成日将一张脸包裹起来,而且行事最是狠辣,谁要是撞见了他,可谓逃脱无门了。
可若是就这样落在这个阴差手里,这水鬼也实在是觉得冤,趁着对方还没下手的时候,他连忙求饶,“您总不能不分黑白啊!”
花渡只是沉默不言。
这默不作声的态度有时候比大声呵责还要吓人一些,那水鬼又抖了抖,“我也是有冤有仇无处可报才被困在水底不得超生,您总该听听我的冤屈吧。”
“没必要。”花渡总算赏脸的甩给它这三字。
若说这长安城的阴差与别处的有什么不同,其中之一就是他从不听这些孤魂野鬼的冤屈,哪怕对方有天大的委屈,于他而言都毫无意义。有冤没冤,都对十殿阎君说去。在他眼里,这些鬼怪只分两种——能杀的和下地狱的。
他只知道,“你杀人,死有余辜。我杀你,天经地义。”
无论生前还是死后,那水鬼就没见过哪个人能这样理所当然的说出这句话,那冷漠的语气和阴狠的目光,都让它又忆起了临死之前的恐惧感。可是无论如何它也不能就这样在对方手底下灰飞烟灭,这怎么能甘心?眼看着对方眼中杀意越来越明显,它慌慌张张的又喊了一句,“可我只害了一个过路人罢了,罪不至死,总该先押回阴曹地府审判一番啊!这可是阴间的规矩,您难道还能违抗不成?”
这话说得在理,一直默默缩在角落里的引商不由得点了点头,刚想问问花渡如果擅自抹杀了一个罪不至死的野鬼会不会惹来麻烦,便见花渡突然蹲下身靠近了那水鬼,沉声说着,“阴差有判断游荡人间的野鬼该不该处决的权力。可是不是每一个从枉死城出来的冤魂都能成为阴差,若那人生前也是个恶人的话,就算抹去生前的过往,他还是个恶人,还是会滥杀无辜。所以,为了避免那种人成为阴差去祸害无辜的野鬼们,能当上阴差的人,都本该存有一份善念。可惜……”他话锋一转,“我偏偏就没有。”
那水鬼的身子又是一颤,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真的是危险了。
可是花渡仍是撑着那把红伞蹲坐在它身侧,下颌本就被层层麻布缠住了,如今伞面又遮挡住了大半张脸,唯有无意识放得低沉的声音还清晰的传进它的耳朵里。
“你可怜?这天底下谁不可怜?世上若无可怜人,阴间哪来枉死城?”他的指尖已经探上这溺死鬼的脖颈,“阴间有阴间的规矩,可我现在若是‘失手’杀了你,又能如何?”





渡长安 第30章
在他说话的时候,水鬼突然有了个错觉,好像眼前这个阴差与它们这些冤死的亡魂一样有着极深的怨念,而那恨意也同样无处宣泄。再转念一想,这些阴差本就是枉死城的亡魂,执念和冤屈一样不少,且永生永世都无法报仇雪恨。
认真说起来,他们这些阴差可比这些冤鬼要悲惨绝望得多。
这么一想,也不知怎的,水鬼竟不怎么畏惧眼前这个人了,可能因为“同病相怜”,也可能是因为它们这种最低微的孤魂野鬼竟也能怜悯这些永生永世为阴间卖命的阴差。
“您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吗?”就在花渡按在它颈上的手即将收紧的时候,它突然仰起头悄声问了这么一句。
花渡的动作果然一滞。
这几乎是他们这些阴差共同的痛处,无法触碰。不记得,当然不记得,正因为不记得所以总是会有千般万般的质疑,怀疑自己到底是如何沦落到这个地步的。
枉死城,顾名思义,正是那些没能寿终正寝而是死于非命的亡魂的归处。无论是天灾还是*,被害的无辜惨死,一个“冤”字无处可说!
就在他迟疑的这一瞬,水鬼突然往后窜起,它的身子如同抹了油一般滑腻,灵巧闪过对方的阻拦,猛地朝着引商的方向一撞。这一下猝不及防,引商手中的火把掷偏在甲板之上。渔船上瞬间燃起熊熊烈火,水鬼跃进河水中的动作悄声无息,这河水才是它的归宿,在水中它的动作迅猛如水獭,力气更是胜过十个男子。
引商几乎是在被他用力撞下水的同时扒住了船沿,可是那烈火很快烧到了她的手边,这火光拦在了她和花渡之间。在被水鬼扯下水的时候,她只看到船上的那个身影也跟着他们跳下了水。
泾河本就算不得清澈,引商费了一番工夫才在水底将眼睛睁开了一条小缝,她无法从水鬼手中挣脱,只能尽力寻找着花渡的身影。
不知怎的,她总觉得这河水比往常要幽深许多,往下看去,一眼望不到底,能看到的只有无尽的黑暗,仿佛一个无底洞,会将这世间万物都拖到一个永远无法寻找到的地方。
花渡就在她不远处的位置,如今这水底下的怨气不比寻常,他甫一落水就几乎被水底下所有的亡魂团团围住。无法,引商只能将想要向他伸出去的手重新伸了回来,抓出怀中揣着的那根朱色毛笔握在手里,无论如何也要与水鬼一搏。
可那水鬼似是察觉到了她的意图,就在她突然挥手朝它打去的时候,它也松开了拽着她的手,转眼就不知游到了何处。引商心下松了一口气,也感觉到自己就快憋不住气了,连忙向着水面上游去。
只是今夜的泾河不知为何,总有种深不见底的感觉,明明水面就近在咫尺,她似乎都能隐约看到映在河面上的月色了,可是无论如何拼命的往上游,都触及不到那层光亮。
倏地,脚下一沉,这力气比不得刚刚那个水鬼,可是却像是几股力量合在了一起拽着她向下。引商知道自己不该向下看,可还是本能的垂下头,这一眼,便见她的腿边围了几个身影。
他们的个子还小,身上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衫,眼眸都红得如同浸了血,更衬得那面色铁青。他们都死死拽着她的两条腿不放,就那样直勾勾额盯着她,然后将她拉向河底。
明明是在这种关头,引商也不知自己怎么就有心情去数了数人数。
一,二,三,四,五……整整五个人!
这是五个孩子,他们还穿着溺死在河底时的衣衫,而这衣服看在引商的眼中可谓眼熟得很,就在几天前,她还在河岸边上的草席上亲眼看到了他们的尸体……
这就是那一夜被溺鬼拖进水底的五个孩子。
明明是孩童的年纪就无辜枉死,再加上昨夜有人火烧泾河,也难怪这河底怨气冲天。引商动了动腿,想要借着身形的差距甩掉对方,可是被拖进水下这么久,她也早已没了力气。现在只要意识稍有些模糊或是松了口,河水就会从她的嘴里鼻里狠狠的灌进去,让她活活被淹死在这里。
而那五个孩子全然不顾赶过来的花渡,只是一心想要将手中拽着的这个人拖进水底,时间越久,他们的面色越是狰狞,依稀可见死时的肿胀之貌。
辨认眼前的景象已经变得困难,引商只来得及将自己的手递到花渡手里,便不得不闭上眼睛……窒息之感越来越明显,她只觉得全身的鲜血都开始向脑袋涌去,河水从微微张开的唇缝里慢慢灌了进去,腥咸的味道几乎呛得她咳嗽出来。身体周围的水波猛地一震,她依稀知道那是花渡踢开了她腿上的一个水鬼。
他是阴差,也非阳世之人,寻常人察觉不到的怨气会成倍的压在他的身上,直至将他吞噬。火烧泾河的人是谁,他不知道,可是这冲天的怨气不是任何一个阴差应付得来的,足以让他也葬身河底。
身边少女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花渡的一只手拽着她无法活动,那水鬼似也看准了这个机会纠集了同伴飞速游了过来。溺亡在这泾河的冤魂数也数不清,而眼下水底下的亡魂已经齐心将他困在了中央,不将他困死在此处不肯罢休。那怨气如同无边的黑暗开始向他袭来,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他也不过是一个承受不住这阴暗怨气的亡魂。
他空闲着的那只手拧断了一只水鬼的脖子,可是紧接着就有另一个扑了过来……可就在它们准备一起扑过来的时候,整条泾河突然震动了起来,水波剧烈的荡过,如同被飓风刮起,河水倏地被卷上半空,盘旋至十几丈不止。
花渡在河水突然上涌的那一瞬间便带着引商跃上了河岸,眼看着这整条泾河都被抽空,只余下一条深坑和河底泥沙。而就在河岸边,源伊澄带着他的三个式神也站在那里看着这幅奇景。未等双方开口说话,躺在地上的引商咳嗽了几声,吐出了一肚子的河水。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她这一次知道了如何保命,清醒的也很快。当她睁开眼睛看到眼前的景象之后,不知愣了多久,这才扭过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那个阴阳师,“你做的?”
源伊澄也无意识的怔了一瞬,不过很快就点点头,“我,放心不下。”
在这个关头,引商也没留意到他语气里的古怪,只是勉强撑着身体站起来,也顾不上身后悬在半空中的泾河,辨径直往道观的方向走去。
在水底下泡了那么久,她脑子难免有些不清醒。源伊澄没有阻止她离开,甚至没什么心思去关心她身侧那个古怪的男子,眼下他的目光已经完全被半空中那条泾河吸引了过去,再也移不开。
麻趴在他的肩头,眼看着那两人的身影消失不见,才好奇的低声问了句,“主人,那个撑着伞的男人当真不是式神?”
“自然不是。”这一次,源伊澄可以肯定的说出这句话。哪怕苦思冥想了几天都没想通,可就在刚刚目睹了这个奇景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已经隐约可以猜到事情的真相了。
而他的话音刚落,槐树林便走出了另一个身影。随着那人的脚步停在河岸边,悬在半空上的河水终于倾泻而下重新铺满了深坑。
来到大唐十五年,源伊澄还从未见过哪个术士有这样的本事。他能感觉到,就在这个人出现的时候,河下的亡魂都在哀嚎和颤抖。
真的是术士?
不,不可能。这世上哪有术士能够抬抬手就抽空整条泾河的河水。
到底是神是鬼?因着难抑心中激动,源伊澄几乎要将自己手中的扇子攥碎,他听得见自己牙齿碰撞在一起的声音,“龙王?可这泾河龙王早在贞观年间便被太宗皇帝的臣子斩了啊!”
而他面前的这个年轻男子有着一副极清俊面容,就像是一个饱读了诗书的文雅书生,那张脸在源伊澄平生所见的男人之中算是最出挑的了,唯独眼下那枚红痣给这副相貌平添了几分风流之色。
清冷的月色淡淡的铺洒在河面上,薄雾早已散去,水上无波无澜,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是一场错觉。
华鸢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这河上,只在听到对方这句疑问的时候才微微偏过了头,上扬的嘴角似笑非笑的,“龙王?龙王算什么东西。”




渡长安 第31章
引商跌跌撞撞走进道观的时候,满心都在想着自己要找的东西。可是甫一迈进门槛,映入眼帘的东西就是摆在院子中央的那张几案。
她不知道这桌子是什么时候被翻出来的,也不知道到底是天灵还是华鸢拿出来的。可是就在这桌子上面,摆着她所需要的一切东西。
干净的桌围、一对蜡烛、一把香、三双筷子、三个酒盅、纸钱、甚至还有一些供品……这些都是她超渡亡魂时需要准备的。接下来只需要她本人斋戒三日,再在黄纸上写上亡者名讳生辰就足够了。
终于松了一口气,本就疲惫不堪的她倚着这几案坐了下来。再一抬眼,却发现跟着她过来的花渡始终站在大门之外没有上前一步。她有些困惑,刚想问他怎么还站得离自己那么远,却在下一瞬发现他的目光落在了门上那幅门画上。
有这门画在,这半年以来,任何鬼怪都无法闯入道观半步。可是现在再看,这画防得不仅仅是恶鬼,还有阴差啊。
“奇怪了,之前谢必安进来时怎么没事?”她忍不住嘟囔一声,然后站起身往门口挪了几步,坐在门槛上与他说话,“别怕,站在门外就没事了。”
花渡轻轻点了下头,也看不清脸色如何。
无论何时,他那张脸始终隐藏在层层麻布之下,引商不是没有好奇过他那被掩盖的真容,可是归根结底,她想亲近的不过是这个人,他是男是女她都不在意,何况长什么样子。但是眼下她却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只因明亮的月光洒下来的时候,竟让她看到他脸颊上的墨色痕迹。
刚刚在河水里泡了太久,白色的麻布早就湿透了,隐隐约约透出了左眼眶下那一片墨青,可惜太过模糊根本看不清到底是什么图案。感受到她的目光,花渡连忙抬手捂住了那个痕迹,他这动作太过迅猛,几乎可与拧断宁娘脖子时相比,而那向来无波无澜的眼神中也显出了慌张之意。
是真真切切的慌张。
无需多想,引商几乎立刻就明白了他总是遮挡住面容的原因——原来他的脸上真的有见不得人的地方,不仅抹不去,而且可以称得上他的痛处,让他宁愿做出这种欲盖弥彰的举动也不想那东西暴露出来。
她不知道现在做些什么才能让对方安心,唯有默默转过头,只当做自己什么都没看见。可是当她背着对方望了一会儿风景之后,却再也听不到身后的声音,忍不住转身一看,门外却早已没了花渡的身影。
*
去见那些溺死的孩子们的父母时,天灵和华鸢听身边的女子唉声叹气了一路。可当他们问她到底为了什么事叹气的时候,换来的却只有她更悲哀的眼神。
引商没办法告诉他们,她是在哀叹自己又办砸了一件事。
就因为无意间触碰到了花渡拼了命想要掩盖的痛处,她知道自己永远的错失了与对方亲近起来的机会。花渡已经整整三天没有露面了,或者说,他可能再也不会在她面前露面了。
明明才刚刚相识罢了。
“姐姐,你要为小当他们超渡吗?”三郎为他们领着路,对她的目的十分不解。
自从在泾河救了他一次,这小孩子对她的态度就变得友善了不知多少,引商点点头,但是并没有告诉他超渡的真正原因。
其实在河底下见到那几个孩子之后,她就隐约能猜到一些事情,死里逃生之后仔细思量了一番,更是确信了自己的猜测。
那几个溺死的孩子之所以只拽着她一人不放,恐怕是带了报复的心思。而她与他们无冤无仇,他们想要报复的可能只有她救了三郎一命这件事。小小年纪溺死在河底,本就心怀怨气,偏偏事发时在河岸边玩耍的孩子里只有三郎一个侥幸逃生,他们所有人都丧命在河底,自然也想拉着唯一被剩下的那个玩伴一起沉入这泾河。
从河里逃出来之后,引商终于明白有时候自己捉鬼的本事多么高明都是无用的,她不该时刻守在泾河,而是应该为这些枉死的冤魂超渡。
只有超渡才能消解他们的怨气,送他们转世托生。
这时候反倒该感谢那个火烧泾河的人了,就因为他这个莫名其妙的举动,河底的亡魂怨气冲天,逼着引商不得不再次尝试着超渡亡魂。
若是真的成功了,这不仅仅能让那些冤死的亡灵安息,也是她自己的功德。
听说有道士无需钱财报酬就可以为孩子们超渡,那些渔民都将信将疑的把孩子的生辰八字交到了她手上。可也有些与此事无关的渔民生怕惹上什么是非来,不仅恶言相向,还差点要动起手来。这也是天灵和华鸢陪着她来的原因,只为了在这种时候保护她。
总算拿到想要的东西,引商回到道观之后便拿了黄纸过来,一笔一笔在上面写上那些孩子的名讳和八字。三郎是跟着她一起过来的,看她写完之后才小声问了一句,“姐姐,我……我爹他能不能……”
引商一怔,这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竟忘了三郎的父亲,于是连忙又拿了一张过来,问了他父亲的名讳,然后在纸上写道“亡过何门讳四府君形魂之位”,这就算是“素头”了。
待到全部写完之后,天灵也已经为她摆好了桌上的东西。引商将素头摆放在东方的位置,走进供奉神像的屋子里,先恭恭敬敬的为酆都大帝上了柱香,这才郑重的跪拜下|身子。
华鸢倚在门边,看着她虔诚的奉祀着那个高高在上的北帝君,突然就想到了这个女子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北帝心中从无公道。”
拜过了酆都大帝,引商终于从屋内站起身,于东南方先迈左脚走到院子里的几案前,取三支香在南面的蜡烛上点燃,紧接着以右手拿香,朝着东方行了三礼,又将三根香分别插在香炉的中间和左右,最后退后一步,朝这净坛三跪九叩。
不同于往日招摇撞骗时只默念几遍净心神咒就足够了,眼下她要在心中默念的不仅仅是净心神咒,还有净口神咒、净身神咒、安土地神咒、净天地神咒、金光神咒。
院子里的其他几人都默默的站在角落里看她跪诵渡亡仙经,什么《开经偈》、《玄蕴咒》……若是亡者为女子,还要念几遍《太乙救苦天尊说拔度酆都血湖妙经》。
这些东西听得华鸢头都疼,可是身边一大一小两个人都是那般虔诚的表情,竟让他也不由自主的静下心来听着那经文。
诵完经,引商总算开始念道,“今以奉道信女引商幸蒙慈尊教化,为资道亡灵荐度下界长安居住亡过何四府君……上报四重恩,下济三途苦亡魂脱沉沦,热恼化青莲。”
烧了素头和纸钱,再埋在干净之处,超渡也算是就此完成了。成与不成,取决于引商自己的善德。可是就在他们做完这些之后,竟能远远的望见泾河升起一阵雾气,这薄雾不同于往夜的诡异,竟无端有些飘渺之感,腾空而起之后很快消散不见。
引商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成功了,可还是打定主意暂时不往泾河边去。那被火烧过又被源伊澄给抽空的泾河也算是饱受折腾了,就算她能消了河底下一部分的怨气,剩下的恶鬼也不是她一个人能对付得了的,剩下的就交给花渡这个阴差去解决好了。
花渡……一想到这个人,引商的眉头就忍不住皱了起来,也不知对方还会不会再出现了。
站在她身侧的华鸢看出了她的闷闷不乐,突然伸出手在她眼前一晃,提醒了她一件她最不想听到的事情。
“七月十五就快到了。”
七月十五是中元节,也就是所谓的鬼节。




渡长安 第32章
七月十五是引商最不喜欢的日子。
中元节又称鬼节,是奉祀先人的日子。有传说,该日地府会放出全部鬼魂,不仅民间要按例祀祖,道观也要设醮为游荡在外的孤魂野鬼超渡。
往年的这个日子,引商总会混进长安城各个道观的道场里看热闹。多年以来她和娘亲都不肯在这一日奉祀父亲,不仅是因为不想承认父亲的死,也明白身处枉死城的父亲根本没有机会回到阳世探望家人接受供奉。
眼看着今年的中元节就要到了,引商暗暗打定了主意绝不外出。今年的长安城本就有些“不干净”,再加上时逢鬼节,真是不难想见那一夜长安城大街上百鬼出行的场景。可是让她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她不打算出门,华鸢和天灵却都纷纷提出了想回家的要求。
天灵的家就在长安,虽然父母双亡,亲戚也不友善,但在这个节日还是要回家族那边祭祀先人。听他这么一说,引商很快就同意了,又偷偷把自己仅剩的那点积蓄分了一半给他,让他自己买些供品带回家。这孩子也不是自小就像现在这样结结巴巴的,只是因为半年前与她一起突然撞了鬼,这才吓成现在这个样子,引商始终带着一份愧疚。
至于华鸢,她也好奇的问了对方家在那里,这人却随手指了指东边的方向,似乎不想多提的样子,她便也没有多问。
七月十四那一日,青玄先生又像往年那样邀她去亲仁坊。
引商特意精心打扮了一番才过去,却在进门的时候被侍从告知,“源先生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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