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长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社那
现在的玉虚宫,只剩下寥寥几个侍从罢了。
“至于认罪一事,这罪,我早已认下了。”苏世的这句话又让听者一惊。
看着他那一如往常的淡漠神情,姜引几乎不敢相信他早在她尚且神情恍惚的那段日子便回了昆仑山,而且在回去之后,便一肩揽下了所有罪过,包括打碎灵鹫灯一事。
不论师父会不会相信,其实事到如今,这件事需要的不是一个真相,而是一个承担责任的人。
而他们的师父,并没有反对自己的大弟子担下这个责任。至于惩罚,便是罚苏世非万不得已,永世都要守着这玉虚宫。
姜引在震惊之中久久没能回过神来,几乎是想了整整半日,才复又开口问道,“师兄,师父是不是早就知道到底是谁做下了这件事?”
苏世没有否认。
“那师父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的徒弟是怎样的性情?所以他才会那般偏爱姜西渡?不是因为姜西渡乖顺,而是因为姜西渡像他。你与姜西渡亲近,也不是因为真的想照顾他,只是为了提防着他惹出什么大祸。”说到这里,姜引并未难抑心中悲愤的大喊,只是平静的说完,然后勉强扯出了一个笑来,“既然你们早知道这一切,为何还要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想让姜西渡得到什么,给他便是了,何苦看着他做出这些事来?”
他们的师父最是心狠手辣,而且素来偏爱与自己性情相近的弟子。当年姜引还曾不解,为何自己只是求了师父几句,师父就轻易答应收姜西渡为徒。现在看来,哪怕她不开口,姜西渡也定会被其收为徒弟。
“阿引。”苏世那素来毫无起伏的语气终于夹杂了一丝不忍,可却仍是要将这话说完,“西渡他总有一日会成为玉虚宫的主人,只是他现在还不知道。”
这是他永远也不会对姜西渡说起的一句话,可是事到如今,他知道自己有必要告诉面前的女子。
姜引的苦笑终于僵在了脸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那我算什么?他的垫脚石?”
她终于明白了当初师父主动收她这个凡人为徒的深意。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在玉虚宫的日子比任何人都要长,教导了许多师弟师侄,最后也只能为玉虚宫将来的主人铺路吗?
“不是的。”苏世坚定的摇了摇头,“阿引,不是的。”
师父虽然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一日,却料不到一个“情”字会有多深。他本不想因为此事怪罪姜引,可是到了最后,姜引竟能为了姜西渡舍下性命甚至叛出师门,这件事着实是让他震惊了许久。
“你与姜西渡一事,师父永远不会怪罪于你。而这次明知到底是谁打碎了灵鹫灯,却仍是派人追捕你,一是为了给姜西渡一个教训,让他永远记住今日之事,也算是个磨炼。二是,师父他也想让你为自己选择的路付出代价。”
哪怕早就预料到了如今发生的一切,可是说到底,动了情的仍是姜引自己,谁也未曾干涉过她的一言一行。而最后为了姜西渡舍弃一切的也是她,师父动了怒,不为任何事情,只为她竟能因此放弃原本的渡引苍生的志向。
听到此处,姜引无言以对。
她到底还是做错了,不仅看错了人,也选错了该走的路。
“师兄,原本是我将普度众生想得太容易了一些。其实我根本做不到……”
“阿引,”苏世打断了她,然后摇摇头,“你自年少起便在昆仑山生活,经历的还是太少了一些,甚至未曾尝过这世间的诸多苦难。待你历尽了劫难之后,自然会明白的。”
欲渡人,先渡己。
无论是姜西渡还是姜引,都是如此。一个不甘屈于人下,挣扎于利欲之中;一个被一时的爱恨蒙蔽了心神,郁郁不得解。
即便如此,也总有解脱之日。
姜引在苏世的家住了很久很久,看着苏世宁愿为了族人去求娶那个从未谋面的女子,也不肯接受饶莲的情意,而饶莲在心灰意冷之下,也不曾埋怨过他,只是默默的选择回昆仑山,替无法抽身的他暂时守着那座玉虚宫。
临走时,姜引替苏世去送了送这个二师妹,劝慰的话却再也没能说出口。她自己都不得其解,又怎能去劝别人?
饶莲倒像是稍稍想通了似的,在半路上还有幸捡到了一只有天地孕育而生的小白狐。
“九尾?还真是稀奇了。”姜引也跟着感叹了几声。
“说不准是个祸害。”饶莲倒不在意,把那只九尾幼崽托在手里之后便与她道别,“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珍重。”
除了大师兄之外,饶莲对任何人都是淡淡的不喜欢多言,那副神情冷若冰霜叫人难生亲近之意,就连道别都是这样简简单单的。
可是姜引目送她走出几步之后,却见她又扭过身来说了句,“将来你若是遭了难,尽管来找我。”
姜引不由对着她笑了笑,道了声谢,却也希望自己永远不会有劳烦这个师妹再犯险相助的时候。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她再也未见过姜西渡,直到巫妖大战打完的那一日,十二祖巫中的祖巫化身六道轮回,让万物众生的魂魄也得以轮回,从此阴阳轮转,生生不息。
从此这天地间有了阴司冥府,也有了那数不清的地狱。而这冥司的主人,正是炎帝一脉。
听到这个消息时,姜引神情未改,眸色中也不见喜怒。
她确实听说过姜西渡未开辟洞府也未曾收徒,却不知他最后竟是去了阴司。
可是听苏世所说,这个小师弟在阴间的日子并不如意,他总是在救一个又一个亡魂脱离苦难,可是心绪却并未因此而平静下来,反倒愈加烦闷,郁郁不得解。
“他总是如此,心事重重的。”日子过去这么久,姜引已经可以不带怒气的提起这个人,可是心底仍免不了会泛起几丝波澜。
一个人再心狠再自私,也承受不住太多的重压。无论到了何时,姜西渡总是心事重重,哪怕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也不痛快,心头压着太多的焦虑,再这样下去,迟早会逼疯自己。
想了许久,姜引在决定去人间走一走之前,还是去见了他一面。
她捅在他心口那一剑,虽然要不了他的命,可那伤疤却永远也无法愈合了。两人再次相见的时候,姜西渡还不得不捂着隐隐作痛的伤口站在她面前。
而她凝视他许久,最后笑了,“无论你对我有情无情,今后还是莫要来人间寻我了。若在人间相见,哪怕千世轮回,也愿你我无缘无分,就算不幸做了夫妻,最终必是反目成仇。”
她终究是决绝的,说要将恩怨报还回去,便当真不会食言。而这如同诅咒般的预言,也在那天道轮回里成了真。
就在她入了轮回之后,姜西渡曾试图不再去想这些事情,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得到了越多,心里也越不痛快,试遍了千万种方法想让自己平静下来,最后却生生逼疯了自己,性情越发古怪。
直到后来,他随她一起入了轮回。
多少年过去,因着阴间无主,他提前归了位做他的酆都大帝,忆起了前生今世,她却仍在一世又一世的轮回中懵懵懂懂。
人间的千世之期,是师父许给她的。千世之期一过,她仍是叛出师门的叛徒,那些不明真相的弟子们仍会奉师命捉拿她。
而如今,这个日子到了。
渡长安 第171章
第一百七十一章玉京金阙(10)
引商在卫家的书房里一直坐到天明。
翌日一大早,是隐约察觉到不对劲的卫钰亲自来到书房一探究竟,这才发现了倒在地上的她。那时她因为高烧已经不省人事,卫钰匆匆将她抱到了卫瑕曾居住过的房间之后,便派人去请大夫和她的亲人。
她哪还有什么亲人在身边?就连华鸢都被昆仑山派来的人苦苦缠着不得脱身,现在小楼里只剩下苏雅一人。
而在苏雅匆匆赶到这里时,已经喝了药睡下的她仍在睡梦中剧烈的咳嗽着。
卫钰没有隐瞒什么,带着几分惋惜直言道,“这个病是治不好的。”
一直只当自己是染了风寒的引商,其实是染上了与宋青娘相同的恶疾。
无药可医,不过是一直苦撑着罢了。
或许卫瑕曾经看出了她这个“风寒”的古怪,还曾好奇的问过她一句是不是生病了,可是那时的引商又怎能想得到自己会与娘亲同样不幸?
千算万算,她甚至想过自己会被恶鬼给生吃了,也未曾想过自己会在年纪轻轻的时候载倒在恶疾缠身这件事上。
也许是因为曾在阴间走过一遭,她平白无故比常人少活了三年,这些年的样貌也未有改变,仿佛年纪从未增长,在旁人眼里,还仍是少女的模样。就连前来为她医治的大夫都满是遗憾的摇了摇头,感叹这个小娘子还如此年少。
莫说是还未出阁,就算是已经订了亲事,谁家还会愿意娶一个熬不过两三年的新妇进门?
引商终于睁开眼睛的时候,屋子里的人已经走光了,各自去忙各自的事情,就连苏雅都赶到城外去寻华鸢。
屋子里面除了她之外,唯一一个会喘气的,便是正趴在床榻边好奇看着她的孩子。
这个小男孩看起来不过六七岁的年纪,可是即便年纪尚幼,那副模样已经十分俊俏。也难怪,他的父母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所生下的孩子自然是比两人还要出众的。
引商知道,卫家之中,像这样年纪的孩子,只有卫钰与杨氏的儿子,听说是叫卫陵歆的。
“姐姐,你渴不渴?”一见她醒了,卫陵歆便连忙去捧来一杯还温着水的递到她面前,“喝点水,病也就快好了。”
明明对方还是个孩子,就连嗓音都带着稚气,可是当他哄着她喝水吃药的时候,却让引商觉着自己这样被一个孩子照顾着并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
只可惜就在卫陵歆已经开始夸她眼睛好看时,房门也被人匆匆推开了。
想来杨氏也早就预料到自己的儿子会在这里,神色里并无惊讶,只是带着几分无奈,上前揪住儿子的衣领便要将其丢出去,“又在这里胡闹了。”
她也不知儿子是像了谁的性子,见了相貌稍稍出众的女子便要去讨好,与他爹真是半点都不像。
而在将这个小麻烦丢出去之后,她才对着榻上的女子笑了笑,“陵歆他没有扰了小娘子的清净吧。”
引商也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向她道了声谢,感激对方收留自己在府中百般照顾。
“这是哪里的话,之前……之前瑜儿也受了小娘子你的照顾。”自从嫁进卫家之后,杨氏便也随着夫君一起唤三弟为瑜儿。只是现在再提起这个人,不过是让屋子里的两个人都徒增伤感罢了。
万幸的是,杨氏很快便发现,自己其实无需去劝面前的女子想开些。即便知道了自己命不久矣这件事,引商也未露出什么悲伤亦或是惊惧的神情来,面上始终是淡淡的,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她不知道这个看起来尚且年少的女子都遭遇了什么,却觉得自己在几年前见到过的那个小道长和如今这个仿佛饱经风霜的女子并不似同一人。
或许是因为病痛的折磨,对方看起来实在是太疲惫了。
杨氏不知道自己还能劝对方什么,不过是说了几句话,见对方眉眼间都带着倦意,便体贴的关门离开。
而在她走之后,引商正想要勉强自己躺下去,便只觉一阵厉风将房门生生撞开,紧接着,身上还带着些水香的华鸢已经站到了她的面前。
引商抬了抬眼,瞥见他的面容之后,久久没有说话。
两人就这样一站一躺的对峙了许久,最终还是榻上的女子对着身边的人伸了伸手。两人的手握在一起,她拉着他在身边坐下。
“走了?”她问得是昆仑山那些人。
华鸢没有回答,仍盯着她那苍白的脸色,眼睛一眨不眨的。
引商便也没有问下去,又静静地与他在这屋子里独处了一会儿,才说,“我们回去吧。”
她想回自己的家,而不是留在别人的府上。
华鸢没有反对。
他带着她回平康坊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情,甚至还顺着她的意思亲自给卫家的人留了个口信,不至于不告而别。
而在回到家之后,两人本该是默契的不再提昆仑山一事,引商却偏偏没有这样做。
她仍拉着他的手,不肯让他离开,可是嘴上说出的话却让华鸢第一次如此不愿留在她的身侧。
她说,“阿凉,也就是你我上辈子的女儿姜瑶,她怕是仍对你我心有埋怨。所以几年前,她曾将青谧镜偷偷拿走,想办法让这里唯一不知情的卫瑕看到了你我的往事。而后来,卫瑕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想了很久,还是将自己看到的、猜到的一切都写了下来,直到现在才想办法让我知道这些事。”
因着转世托生一事,她对前世已经全无记忆,也忆不起为人母亲的心情。后来又被华鸢蒙骗了一次,还只当姜瑶真的并非自己所生。如今想来,到底是欠了前世那个无辜的孩子许多。今世怕是无法偿还了,待死后见了对方,再说上一声“对不起”吧。
而眼下,最重要的似乎是她在书中所看到的一切。
还在昆仑山的时候,她本以为自己所认识的姜西渡就是自己想要的意中人的模样了。可是到了后来,她才发现自己对对方的形容通通都不对。
在苏世或是姬敏的眼中,他们所认识的姜西渡只能用八个字来形容——狼子野心,好勇斗狠。
生前那一场惨败最终丢了家业与天下,可是行医二十载的经历并未让他从此平心静气。直到死时,他仍是不甘的。曾经的屈辱如今能被当做笑谈提起,不是因为他释怀了,而是因为他得到了更好的。
事到如今,引商已经不想替曾经的自己问他,“站在高处是不是真的那么重要?”
但是她还是不能免俗的想问上一句,“你有没有后悔过?”
这个问题似乎太过俗气了,也似乎是不需问出口便能知道答案。可她还是问了,而且不出所料的看着他在迟疑了一瞬后便摇了摇头。
他不后悔。
他从未后悔做下当年的一切,不后悔为了自己渴望的一切舍弃了情爱。诚然,当年的他错得彻彻底底,甚至险些因此被逼疯。可是说到底,他从未心生悔意。
生性如此,说是狼子野心也好,本性难移也好。生来自负,多少年来肆意恣睢、桀骜难驯。半生卑微,却又心怀不甘、恃才傲物。
他并非不在意男女之情,也并非从未对自己的师姐动过真心。可是情爱虽重,重不过那份野心。
他不后悔,从未后悔。
可是听到这个预料之中的答案之后,引商却并未心寒,反倒扯出个笑容来,微微摇了摇头没说话。
她知道的,如果会心生悔意,就不是姜华鸢了。
事到如今再后悔,岂不是自己否定了自己,抹杀了自己?就算是死,他也不会后悔。
早在这一世认识他时,引商便知道他是这样的人,心里头甚至没有多少无可奈何,只剩下满心的疲惫。
可要说恨意,也没有。
或许是她还未能忆起曾经的一切,所以实在是无法痛恨他曾经的背叛与伤害。也或许是这么多年过去,岁月早已磨平了恩怨,只剩下平静与倦意。
千世轮回,这份情意在他心中所占的分量越来越重。可是相反的,千世过去,她的满腔深情却早已所剩无几。
这也许就是天道轮回,一报还一报。天意注定如此,缘分弄人。
她可以对当年之事毫不介怀,可却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累了。正如昨日李瑾所说,一个“合”字太难得。
她与姜华鸢,或许真的是不合适的。
华鸢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今日的一切,一向牙尖嘴利从不饶人的他今日竟然连半句话都没有多说,从始至终都只是在静静地望着她的面容,似乎在等着她最后的决定,亦或是,判决。
但是无论她说了什么,他都不会在此刻离去,因为时候还未到。
引商似乎是看破了他的心思,又是笑了笑,“我今日才想明白你为何要寻那些人来帮忙,是想为我寻一些靠山吗?”
无论如何,她终究是叛出玉虚宫的叛徒,这些年来又在人间生活,辈分再高也与现在这些鼎鼎有名的人物们毫不相识。
他知道她最终会离他远走,却又担心她孤立无援,所以才无可奈何的想了这个法子吗?
倒也算得上委曲求全了。
除了初入昆仑山那段日子,从未低过头的姜华鸢又何曾这样请求过谁?
至于两人到底何时会分别,他自己也不知道,只等着面前的女子一句话。
“华鸢,我还是叫你华鸢吧。”引商的身子实在是有些虚弱,只能勉强仰起头看着他,却从未松开过拽着他的手。她轻轻晃了下他的胳膊,然后慢慢说道,“华鸢,你我都不能太贪心了。想要的再多,最后也只能选择其中之一。”
说到这里时,她能感觉到自己拽着的那只手不自然的一颤。
可是她还是接着说了下去,“无论前生还是今世,我一直在求一个安心和自在。只是,后来我才发现,其实我也想要你。这样实在是太贪心了……”
他给不了她想要的一切,甚至常常让她觉得疲惫不堪。可是即便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畏惧他的示好,逃避着他的接近,到最后却又不得不承认,她其实还是贪恋着他这个人的。
哪怕他永远也无法变成她意中人的模样,哪怕她心知他本性如何,姜华鸢这个人,仍能让人无法移开目光。
不过,正如她自己所说,人不能如此贪心。想要得到什么,总要放弃同样重要的东西。
当年那样决绝的话已经说出口,她便心知自己再也无法与姜华鸢有什么长久之日了。
可是事到如今,她却发现自己本不必再想这么多。
今生还未能不留遗憾,哪顾得上来世?
当得知自己命不久矣时,她已经下定了决心,最后再放任自己一次。至多三年罢了,无论有缘无缘,她希望自己不是独自走完这一生。
就贪心自私这一次吧,老天也会原谅她的。
待我离世之时,才是分别之日。
渡长安 第172章
第一百七十二章终章(1)
自病情加重之后,引商外出的次数反倒增加了。
既然寿命天定,她也不会因着偶尔撑着伞到外面看看雨便早死。所以说,趁着自己还活着的时候,总要多看看这繁华的人间才是。
姬敏也不知是怎样想办法将昆仑山的人拦了回去,她未问,华鸢也未说,两人坐在窗边望着外面景色时,说得最多的竟是阴间的事情。
华鸢绝不是个称职的君主,甚至一手导致了阴间大乱。但他终究是执掌阴司多年,对诸多地狱的刑罚和如何判决了如指掌。
“那像是我这样只会招摇撞骗的道士,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多年以来,她一直很好奇这一点。
华鸢也未瞒她,“第十六重,火山地狱,专治损公肥私、偷鸡摸狗、抢夺钱财,还有犯戒的和尚和道士。这一层的亡魂最多。”
说完,又添了一句,“另有一个石磨地狱,也关着不少吃荤的和尚、道士。”
“石磨地狱是什么?”她不解。
而他笑得阴森,“就是将人磨成肉泥却不死,重塑人身之后再磨。”
引商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只觉背后发凉,连坐都险些坐不稳。
幸好华鸢也没真的想着要吓她,很快笑道,“你又不是真的出家了,算不得真道士。何况,阴间那些人莫不是疯了,才会为难你。”
他这么说,也没能让引商安心多少。毕竟在她心中,人世间向来难寻公道,只有到了阴司,才能勉强称得上恶有恶报。
可是华鸢却不置可否,“你还记得我曾问过你的问题吗?”
就在上元节那一次,恶鬼肆虐人间,华鸢却在一旁悠闲的问她,“若是你,这些小鬼们,是想方设法超度了他们为好,还是就这样,直接杀了以绝后患?”
那时的引商未能想出个所以然了,此刻也是同样。
两种做法似乎都对,可又似乎都错了,做个抉择太难。
“在阴司,有人觉得该杀,有人却觉得应该渡了它们才是。”说着,华鸢指了指自己,“而我,不该倾向任何一边,不然便当不成这酆都大帝。阴司自然是有公道的,可这公道,其实也是世人心中的公道,凡事不能妄下定论。”
“那又该怎样做?”她第一次听他说这样有“深意”的话,听得连嘴都有些合不上。
“等到坐上那个位置,心中便自然有了公道。”他只是这样意味深长的答了一句。
引商似懂非懂,到了该喝药的时候,也就结束了这场对话。
仔细算一算,却邪也走了一段日子了。据说他是因为几千年前为了心上人欠了华鸢一个人情,才不得不委屈自己为其效命。如今日子已到,他再不想多留一日,甚至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走得无影无踪。
他一走,引商每次出门的时候都觉得有些心慌,毕竟再回家时门上没了那张门画,也就没了护身符。她现在身子太弱,不比从前,万一没有华鸢在身边时,遇上厉鬼又该怎样逃命?
可是华鸢却不以为然,“镜子里那把灭魂神剑,不比它差。”
毕竟都是驱魔镇邪之用。
从此引商当真是抱着那镜子不离手了,偶尔还会紧张的问他一句,“你们阴司,最吓人是谁?”
她本以为他会说出什么怨念极深的厉鬼的名字,可是紧接着却听到华鸢所有所思的答道,“谢必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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