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长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社那
见她似乎打定主意要干涉这件事了,阿晓迟疑了片刻,终是开口请求道,“请您随我进府。”
这府邸的大门口本还摆着用来防备产鬼的纸伞,可是经花渡刚刚那一甩,纸伞早就被甩到柳树边上了,引商没有多加犹豫,先是拾起地上的纸伞打在头上,这才随她一起走向那户人家。不论发生了什么事,只要有这纸伞在手,就无需担心产鬼作祟。
白日里赵漓曾说过,这户人家姓钱,家世算不得显赫,家中下人奴仆也不多。如今正值夜半,门口连守卫都没有一个。阿晓和花渡都可以穿门而过,唯独引商郑重敲了敲府门,待到下人来询问她来意的时候,只说自己放心不下产妇,想过来帮夫人念经祈祷。
这家的主人本就在为妻子的难产而焦急,法子已经试了个遍,如今听说有道士主动来念经祈祷,自是不疑有他,连忙客气的请了引商进门。
阿晓在前,花渡远远的跟在她们身后,从始至终似乎都没有开口的打算。引商只在进门的时候扭头瞥了他一眼,却又因他那幅看不到神情的装扮而将头扭了回来。不过见对方这前后举动的意思,大概只是想帮阿晓排除障碍,没打算干涉太多。
真弄不懂他到底是怎样想的。
从踏进大门到走至内院的这段距离,阿晓一直在打量这个宅院,只不过她的目光不像是在欣赏第一次见到的景色,倒像是在怀念许久未见的故地……
故地!这两个字在脑中一闪而过的时候,引商就好像突然想明白了些什么,再一看阿晓看向这钱家郎君的眼神,可不就是满目眷恋的深情!
感情这里就是她生前的家啊?
快要走到产房那里的时候,引商向这家的主人说了句自己在此念经即可,便停下了脚步。阿晓本还在神情恍惚的跟着侍从向前走,见她突然不走了,才惊讶的后退了几步,“道长?”
“那就是你生前的夫君?”引商压低了声音,又指了指这家主人的背影。
阿晓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很快点点头,“是。”
“那这屋子里的是……”引商瞥了眼产婆们不断进出的的产房。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正在难产的女人也是这钱家郎君的正室夫人。
阿晓的神情果然变得伤感了起来,她扯了扯自己的衣角,半天才小声答了一句,“我本是郎君的……”
她的话还未完,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女孩突然从不远处的屋子里探出个头来,然后单单穿了身寝衣便偷偷跑了出来,蹭到自己乳母的身边悄声问道,“弟弟怎么还没有出来啊?”
可是现在家中众人都在为即将降生的小郎君做着准备,哪有人有心思跟她说话,就连她的父亲都有些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示意下人带走她,“出来捣什么乱。”
引商不难看出,这个女儿在父亲心中和家里的地位都没有自己应得的那么高,虽说现在这个世道里,女儿家也是金贵得很,但是在一些寻常人家里,仍是将女儿视作可有可无的孩子。
那小女孩被骂了一通,不得不乖乖跟着下人回自己的房间去,边走还边扭头向身后看去,看来仍是很关心产房里发生的事情。只是就在她第三次扭过头的时候,却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般,震惊的瞪大了眼睛。
她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这边的阿晓。
其实自打这个小女孩出现的那一瞬间,阿晓就再也移不开自己目光了,她开始拼命抑制身子的颤抖,牙齿碰撞在一起的声音清晰可闻,如今与其视线交汇,也终是克制不住心中酸楚,轻声唤了句,“泠泠。”
那唤作泠泠的小女孩一开始还在犹豫,如今听到这声呼唤,才隔着这样远的一段距离小心翼翼问了句,“你就是我的娘亲吗?”
女孩子的声音脆生生的,又是鼓足勇气问出来的,动静自然不小,产房外的诸人都被她突然的一句话吸引了目光,再看她望着一个没有人存在的方向说着莫名其妙的话,本来困惑不解的在略一思索之后,都觉得一股寒意攀上了背脊。
“泠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这钱家的主人第一个站了起来,呵斥了女儿一句,便叫下人快点把孩子带走。
泠泠被下人扛在肩上动弹不得,可嘴上还在呼喊着,“你为什么和画上长得一样?你就是我的娘亲吗?”喊了一声之后,连嘴都被堵了个严实。
看着这家主人投来的目光,引商刚要摆摆手说这里没有鬼怪,但是余光却瞥见了已经瘫倒在地痛哭不止的阿晓,到了嘴边的话也不由自主的变成了,“这里有一名穿着赵粉襦裙的小娘子一直看着大郎您,不知是不是您的故人。”
一听这话,钱家郎君的脸色立时变了变,原本恶狠狠盯着这边的目光也隐有躲闪之意,须臾才不自然的清了清嗓子,“这家里确实曾有一名喜穿赵粉襦裙的女子,她是我的亡妻,只可惜四年前因为难产故去,眼下若是真的出现在此处,定是已经沦为恶鬼,道长若是真想相助,还请帮我们钱家除掉这鬼怪。”
他说话的时候,阿晓的目光还追随着泠泠的身影,根本没有反驳。引商心下了然,表面上装模作样的摆了几个姿势,又原地跳了几圈,最后抹了抹额上的汗,“那鬼怪已经跑掉了,但是看她的眼神,指不定什么时候还会登门。”
钱家主人其实一直对阿晓之事半信半疑的,如今疑心也没有完全散去,仍是追问道,“这世上当真有鬼怪?”
不等引商回答,产房里已经传出一声嘹亮的哭声,钱家夫人生了个儿子,母子平安。
这难产还当真只是普普通通的难产,那妇人命里也确实没有这样的劫数,哪怕经受了这么多的痛苦,最终仍是平平安安的生下了孩子。
得知自己有了儿子之后,钱家主人一扫之前的不快,连带着引商都沾了光——不仅被强留下住上一宿,还有下人为她准备了房间。
花渡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踪影,走进自己房间之后,引商刚想问问阿晓事情的经过,这一扭头,却见阿晓飞快的向内院那边跑去了,想来是忍不住想要去见见泠泠。
不用想也知道,泠泠定是阿晓的女儿,阿晓徘徊在阳世的理由,也是因为这个孩子。
引商不清楚这其中的恩怨纠葛,但是如今产妇已经平安生下了孩子,她也没什么值得担心的了。虽说……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有些堵。
如今已近凌晨,她正翻来覆去睡不着呢,瞪着眼睛准备看看夜空的时候却被刚刚从窗户翻进屋子的那个身影吓了一跳。万幸的是,那尚未脱口而出的一声尖叫被她用两掌给憋回了嗓子里。再定睛一看,那个突然出现的身影可是眼熟得很。
“你怎么过来的?”她轻声轻脚的跳下床,揪着华鸢的衣衫将他扯到床边。
“当然是跟在你身后一起回来的。”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越是深更半夜的,华鸢的精神越是足,配合的跟她一起躲在纱帘后,还得意的挑了挑眉。
引商一向对他没辙,听他这样说也不能把他怎样,只能松了手告诫道,“以后别在这么晚的时候跟着我,万一你被人逮到怎么办?”
“我也怕你被人逮到啊。”华鸢答得理所当然。
引商说不过他,见他又问发生了什么事,便原原本本的将刚刚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听完之后,华鸢沉默许久,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你看起来不怎么高兴。”
引商的兴致确实高不起来。虽说阿晓并非恶鬼,这家的产妇也顺利的生下了孩子没有丧命,可是一想想这家人对待女儿和阿晓的态度,她就有些理解阿晓迟迟不肯离开阳世的心情。
自己拼尽了性命换来的孩子被人如此轻视,哪个做母亲的放心得下?
引商自己还没有做母亲的机会,可是只要一想想自己的母亲,就能明白阿晓的悲痛。思及此处,她不由点点头,算是在回答自己很不高兴。谁知这样一个回答根本没有换来华鸢的安慰,他见她点头,只是随随便便“哦”了一声,竟然拍了拍手说,“那我先想办法回去了。”
引商连跟他无奈的心情都没有,随意摆摆手示意他快点走,以免被这里的主人家发现。当然,也不忘了嘱咐一句,“小心些。”
华鸢别的本事没有,四处乱窜神出鬼没的本事大得很,现在天也快要亮了,街上早就没有金吾卫巡查,她倒是没多担心,专心致志想着自己要不要帮阿晓吓一吓这钱家的郎君,让他好好对待泠泠。
只不过在她思虑之时,钱家的主人也没有睡着,不仅是为了儿子出生,也是为了今日女儿的那番言语。在他的书房里有一幅阿晓的画像,那是阿晓得宠时他托画师画出来的,有一次不小心被泠泠看到了这画,那小丫头竟然过目不忘了。
“阿书,你说这人死了之后真的会变成鬼吗?”他摸着那幅画,虽然心中尚有疑虑,但还是难免忐忑。
“会。”站在他对面的人简简单单答了这么一句。
这声音可不是下人阿书的,钱家郎君猛地抬起头来,然后看到自己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个相当年轻的少年人,那副好相貌即使是寻便长安城也不见得有几个人会有,所以他记得很清楚,这是白日里来过自己家的道士之一。
见他怔愣,华鸢也不见外的往他面前的案上一坐,倾着身子靠近他,“这世上自然是有鬼的。只不过,不见得像这画上那般美貌。”
那画像早被紧张得说不出话的钱家郎君甩到了一边,华鸢睇了一眼之后,才像是叹着气一样扭过了头,重新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面前的男子,然后趁着对方鼓足勇气要开口质问的时候,突然做出了一个非常奇怪的动作。
他伸出手抚向了自己脸颊与耳朵的接缝处,然后勾了勾唇……
钱家主人眼看着面前这人面上笑得温顺,那双手却在撕扯着脸皮……没错,就是脸皮。华鸢的动作很缓慢,一点一点的,将脸上这张皮小心翼翼的撕扯下来,那皮肉分离的“撕拉”声很轻微,可是配上眼前这副场面却瘆人得很。
“嗒!”有几滴血珠顺着皮肉分离时牵拉出的脉络滴在地上,但与那脸颊上剩的血肉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借着烛光,钱家郎君看得清清楚楚,没了脸皮的那半张脸上,肉块如棉絮般松散,与鲜血混杂在一起,模糊的几乎看不出形状,而且还在一点点的向下滑落着。
华鸢的动作始终不紧不慢的,将脸上这层皮撕扯下去之后,面上的表情竟还未变,仍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只不过在现在看来,着实是看不出什么笑容的形状来,皮肉被这么一拉扯,也纷纷掉落下去。可他却毫不在意,伸手扯过钱家郎君雪白的衣袖在自己脸上擦拭了一番,再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没有了那些破碎的血肉,而是露出了那皮肉下的另一张脸皮。
那是张极其妖艳的面容,五官昳丽胜过女子,尖细的一双眼,连眉角都透着妩媚妖娆,唯有眼角那颗红痣还与刚刚那张脸是相同的。
钱家郎君惊魂未定,虽然发不出声音,在看到这样一张陌生的脸的时候,心中也比看到刚刚那惊悚一幕的时候安定了不少。
只是,华鸢的手上的动作还远没到停下的时候。
“撕拉!”又是那轻微又挠人的撕扯声。
第二张脸也这样被轻易的撕下去了……
第三张……第四张……第五张……
到了钱家郎君终于克制不住胸中泛起的恶心,拼命想要找个地方好好吐上一场的时候,华鸢终于抬起手揪住了他的衣领让他看向自己现在的面容。
“看清了没,鬼,总是丑陋不堪的。”
渡长安 第21章
钱家郎君病了。
引商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陪女儿度过一夜的阿晓已经准备跟随花渡离开阳世了。而这个消息,说不上坏也说不上好。大家心里都清楚,如果钱家的主人就这样无缘无故的病下去,那今后在这钱家当家做主的人定是钱家的正室夫人了。
阿晓生前是这家的夫人,但是年纪轻轻就已经因难产而死,虽说当时丈夫选择女儿而非保下她的行为有些凉薄,但是那也是她自己选的,心甘情愿,不会怨恨任何一个人。她满心担忧的只有自己留在这世上的女儿,丈夫后来娶的夫人一直没有生子,是以钱家主人虽然不怎么重视这个女儿,没有孩子的正室夫人待泠泠却不错。
可是,最让阿晓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后娶的正室夫人自己也生了个孩子,而且是个儿子。
钱家郎君本就不在意女儿,正室夫人又有了自己的儿子,今后泠泠在钱家该如何生活?
一想到这个,阿晓就失去了离开阳世的勇气。哪怕性子再胆小怯懦,一个女人在成为了母亲之后也会勇敢起来,她不畏惧再入生死轮回,也不害怕踏进阴曹地府,满心只是担心自己尚在人世的孩子是否过得安稳无忧。
而泠泠,实在是让她放心不下来。
“大人!”猝不及防的,她已经朝着花渡跪下身去。
引商眼看着花渡为她这动作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可是因着一张脸缠满了白色的麻布,最后也没开口说出什么话来,只是默默的站在那里等她继续说下去。
“大人,您的大恩,奴家没齿难忘。”她先是执意磕了个头下去,这才恳求道,“奴家也知道现在再求您宽限一日实属无礼,可是……可是,奴家若是没能安顿好女儿便去了阴间,就算永不超生也难瞑目啊。”
能在被阴差逮到之后还徘徊在人间这么久,不是阿晓自己有本事从花渡手里逃出来,而是花渡故意放了她一马。身为阴差,尤其是已经被抹去了过往记忆的阴差,本不该再存有私欲,更不该对着自己要追捕的亡魂报以怜悯。阿晓就曾听宁娘说过,这长安城新来的阴差半点都不通人性,不近人情,前面那些个加在一起都没有他一个人心狠。真的碰了面之后,见宁娘死的那般凄惨的阿晓本以为自己也会是这个下场,可是却没料想到,就是这个传闻中最无情无义的阴差徇私放了她,而且想尽办法帮她引走道士,以助她踏进钱家的大门再次见到自己的女儿。
这等大恩大德,她怕是无以为报了,只能尽力做到不再给他添什么麻烦。只是即便心里一遍又一遍的这样想着,真的到了该分离的时候,她却觉得自己要做的事情还远远没有做完,无论如何也无法放心离去。
面前的女子还跪在那里泫然若泣,花渡握着那把红伞的手几次收紧,却始终未发一言。须臾过后,引商本都以为他要拒绝阿晓了,他却将手中红伞放在了地上,紧接着侧着身子往墙边后退了一步,给阿晓让出一条路来。
一直垂着头不敢抬起的阿晓用余光瞥见了他的动作,惊喜之下连泪痕都来不及擦去就仰起头连声道谢,“多谢大人大恩!”
说罢,又深深俯首磕了一个头,这才站起身拾起那把红伞朝钱家正室夫人的屋子跑去。这一次花渡没有跟着她,引商是阳世之人,也不方便跟过去,只能站在这里与身边这个男人大眼瞪小眼的。
认真的说,他们两人也算是见过几次面了,可是引商只听这人说过三句话,比他们见面的次数还少上一些。而他总是用白色麻布缠住整张脸,除了那双看不出情绪的眼睛外,任谁也看不到他在这重重遮挡下的脸上到底露出过怎样的表情。
“咳咳。”沉默到最后,还是受不了这尴尬的引商故意咳嗽了几声,虽然咳嗽得很是不自然,倒也成功把花渡的目光吸引过来了。
“那腰牌,我不是故意捡走的。”她大着胆子说了一句,既是为了自己当初冒冒然将东西捡走道歉,也希望借此机会与这人套个近乎。
花渡仍是沉默,而且不仅没回答,还将头重新扭了回去,站得离墙更近了一些。
他这躲避她目光的动作做得太明显了一些,目的性也太直接了,无异于大声在说,“我不想认识你。”
引商很识相的把自己刚刚咧开的笑容憋回去,又往园子那边缩了缩,尽量站得离他远一些。虽说这还未相识就已经招人嫌的事实实在有些尴尬,可是对方明摆着不想理会自己,她也没那么厚的脸皮再凑上去,只能郁闷的挠了挠头,暗自想着自己都做错了什么事,竟然这般招人厌恶。
没一会儿,从正室夫人房里退出来的阿晓匆匆跑了回来,接近着又往钱家郎君养病的屋子走去,引商连忙跟在了她的身后,然后见她走至那房间前的时候,手上突然用力便撞开了房门,这种本事可不是寻常的孤魂野鬼所能拥有的,如果没猜错的话,大抵与她拿着花渡的伞有关。
产鬼平生最畏惧之物便是雨伞,可是为了自己的女儿,连小小水泡都会畏惧的阿晓却毅然拿起了这把伞,然后借助这伞的力量成功的在阳世之人面前现了身。
因为受了惊吓而病倒的钱家郎君本还躺在床上养病,一听见门扇被撞开的巨响,这才从睡梦中惊醒,连声喊着下人来关门。
阿晓撑着那把红伞一步一步走至榻前,本以为是下人过来的钱家郎君不耐烦的挥挥手,“快去把门关上。”
阿晓却不动,在榻前站定的她居高临下望着曾经的夫君,身上的阴寒之气比往日更加慑人了些。被这寒气冻得发抖的钱家郎君颤微微的睁开眼,不看还好,这一瞥就吓得差点从塌上蹦了起来。
“阿……阿阿阿晓?”他的声音因为畏惧而有些扭曲,拼命缩成了一团往后退去,“你你,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阿晓惨然一笑。她本是披散着头发的,在那乌黑发丝的衬托下,原本就很是白皙的脸色更加看不出血色来,唯独那看着自己夫君的目光还带着几分不忍,这情绪若有似无的,很快又被她硬是给掩饰了过去,余下的更多是对女儿的牵挂。刚刚她对现在的夫人是动之以情的恳求,但在这个凉薄的夫君面前,就无论如何不能软言软语了。
她说,“妾身确实是死了,可是泠泠还活着,她是妾身唯一的孩子,也是大郎您的孩子,哪怕只是个女儿,那也是大郎您的女儿啊。昨日您有了儿子,这是喜事,可是……”说到这儿,她忍不住顿了顿,毕竟发狠装横的事情也是第一次做,不过为了女儿,到底还是咬了咬牙厉声说道,“您总该知道妾身是因何而死,既是因生产而死便是产鬼,产鬼寻不得替身便无法超生。昨日夫人能生下小郎君,是妾身不忍心害得别人与自己一般,可若是您因为有了另一个子女就轻视妾身的女儿,妾身难保不会再来找您和夫人寻仇!”
说得激动时,她无意识的伸手,想把黏在嘴边的发丝捋到耳后,可是偏偏就是这个动作,让本有些恍惚的钱家郎君瞬间回过了神来,像是见到了或是想起了什么极为可怖的事情,捂着嘴一阵干呕,到最后咳得连嗓子都有些嘶哑了,还不忘连连点头俯首,“我知道我知道!我一定好好抚养泠泠,阿晓你放心的走吧,你说的话我一定记着,万万不敢忘!”
他这态度着实让阿晓吃了一惊,她自认自己那几句威胁其实没什么气势,可是偏偏眼前这人就怕到了这个地步,而且怎么看都像是打心底里的恐惧,没有半分虚假,实在是有些奇怪。
“娘?”这时,外面传来了一个稚嫩的声音。
泠泠住的房间离这里不远,听到外面的喧闹声便想循着声音过来找自己的娘亲。孩子年纪还小,一直以为自己昨天见到的娘亲只是个梦境,如今听到父亲喊娘亲的名字,自然想要再看一眼活生生的母亲。
可是,阿晓却不能让女儿再见到自己了。她匆匆穿墙而出,跑到花渡的身边时低声恳求了一句,“大人,咱们现在就回阴间吧。”
花渡也瞥见了不远处那个小小的身影,虽然仍是沉默着的,却伸手接过了那把红伞,然后就此将她收进了伞中。泠泠跑过来的时候只看到了引商一人,失落之余不由问道,“道长,您看到我的娘亲了吗?”
让女儿以为娘亲只是在梦中出现,这是阿晓的愿望,引商也只能摇了摇头,然后眼睁睁看着面前的小孩子努力将眼泪憋回眼眶。
也不知钱家郎君吩咐了什么,很快便有乳母匆匆跑来将泠泠哄回了房间,那态度恭敬的与之前判若两人,看来是被好好斥责了一番。
这下子阿晓终于可以放下心来,毕竟钱家人是真的怕了。
走出钱家的时候,已经是日暮西垂了,在长安城耽搁了两天一夜的引商知道自己现在该回道观,可是就在快要走出城的时候,两个熟悉的身影却突然出现了她的面前。
“道长。”阿晓的身形已经有些模糊了,可还是撑着最后一口气来向她道谢,“这两日也要多谢您的大恩。”
心知自己根本什么忙也没帮上的引商连忙去扶她,可是紧接着却听她低声问了一句,“难道是因为您也是女儿身,才想要帮妾身这个忙吗?”
若是有了些道行的鬼怪,想要看穿她是男是女并不是难事,引商早就不会为此惊讶,坦然答了句,“我只是不忍心看到女子因生产而死。”
可是这话一出口,阿晓反倒难掩面上惊讶,她愣愣的说,“那位大人也说过您这句话。”
阿晓不是没有问过花渡为什么想要帮自己,可是得到的答案却与引商没有分毫相差。只不过阴差能有这样的私心,大抵是因为生前对此执念最深,以至于死后抹去记忆仍然不能忘却,而生者的理由就各自不同了。
对此,引商只能解释说自己的母亲也经历过难产。阿晓这才恍然大悟,又对着引商拜了几拜,这才终于跟着花渡离去了。
日暮的光芒整个铺洒在了延平门的城墙上,站在城墙里的人却只能望得见点点余晖,引商被那一缕刚好照在自己脸上的暮光晃得睁不开眼,只能抬手遮在眼顶,半眯着一双眼睛准备往城外走去。而在她之前的花渡走着走着却突然站住了脚步,他刚好逆着那道暮光站在巍峨的城门之下,用闲着的那只手解开了下颌的麻布,这才面向她低声说了一句话。
因着那道刺眼的光芒,引商实在是看不清他的目光,可却清清楚楚的听到了那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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