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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上青云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冰蛇
直到儿子送女儿出了门,钱氏才觉出不对:“秀才哪里有这么好考的?她若是一直考不上,岂不是白白耽误功夫!”
这一次黄老爷总算是福至心灵的接上了茬:“反正原本这两年也就没准备给她议亲不是?大郎跟二郎随便哪个考上秀才,不也能连带这她成了秀才妹子?总归是要等的,都去试试,谁考上都是好事儿!”钱氏这才作罢。
黄鹂来到破庙,敲门进屋黄鹂就是一愣,陈举人孤零零地坐在火盆旁正端了杯茶水小口抿着,而平日里一定会比她早到的李思熙并不在。她行了礼,然后拿了个蒲团坐在陈举人一边,询问道:“老师,师兄没过来呢!”
陈举人道:“我让他出去帮我做点事儿,很快就回来了。”
黄鹂本来是有些担心陈家父子再扭头找李思熙的麻烦,听说是陈举人让他出去的,便放心了一些,她低头拿起火钳把火盆里的炭块拨拉了拨拉,然后小声说:“老师,我想考秀才!”
黄鹂本来是已经拿定了主意要考秀才的,可是真的把这话说出口,还是觉得忽然就紧张起来,她咬紧了嘴唇,等着老师发表意见。
然而陈举人却只是轻轻地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黄鹂咬着嘴唇等了好一会儿,觉得嘴唇都咬疼了,却看到老师还在不紧不慢地吹着手中茶碗里的茶。
黄鹂有些委屈:“老师!您就没什么要跟我说的么?”
黄鹂冲陈举人问好,也拿了个蒲团坐到她身边,便听陈举人问:“这屋里光线是不是很暗!”
黄鹂不知道陈举人为什么忽然提这个,十分干脆地答道:“还好了,反正只是听听课,读书写字在炕桌那边呢,不耽误!”
陈举人轻轻摇摇头:“这却不是习惯不习惯的问题,是我的疏忽了,读书认字,也须得有个像样点的地方,起码要光线好,不至于坏了眼睛;桌椅也要舒坦,免得还没考上秀才呢,就先把自己给弄成了驼背!”
黄鹂愣了一下,看向陈举人,只见陈举人嘴角含笑:“怎么,家里吃了这么大的亏,不想着跟我告状,倒想着考秀才争口了?”
黄鹂的脸腾就红了,讷讷道:“老师,您都知道了啊!”
陈举人点点头:“是啊,你师兄都跟我说了,是我的不是,没有为你们着想,以后再不会这样了!”她以这个口气说话,倒像是在跟黄鹂道歉了。
黄鹂赶紧说:“不关老师的的事儿,还有,考秀才也不是因为昨天这事儿,我其实早该想要考才对呢!居然到昨天才想明白这一点。我跟师兄,还有我的哥哥们一样读书,他们能考,我为什么不能考考试试呢?”
陈举人笑道:“你不怕因为考学耽搁了婚事?”
黄鹂笑嘻嘻地说:“没什么耽误不耽误的,男人们同样要考虑婚嫁的问题,比如我二哥,他现在就到了议婚的年纪,之所以干脆拖着,等童试完了再说,我估计就算我哥哥今年考不上,我爹也一定会让他再拖上几年的,若是能中了秀才,议亲的时候也更好说话……当然也可能过几年依然中不了秀才,那时候再去谈婚论嫁肯定条件又要差一些,但也不至于就找不到合适的可。这世上本就没有两全的事情,想把便宜占尽了那是不可能的!再说多读几年书,我字肯定写得更好了,就算考不上学,抄书都能过的舒舒坦坦的!我就没听说过哪家一个月能赚十贯八贯的姑娘嫁不出去——再说嫁人其实也挺没意思的……我好歹也是您的学生,中秀才那是理所当然的吧?努力努力估计就中举了!成了举人老爷我还愁什么嫁人啊,直接说招个上门女婿都有人排队的!”
陈举人万没想到自己只问了一句,学生便稀里哗啦答了这么一大通,话说了一堆,别说,虽然有歪理,但是总的来说还都在点子上,她愣了一会儿,笑了起来:“你倒是想得清楚了!你爹娘怎么说?”
黄鹂笑道:“没问题,都说通了!可惜了,我要是早点想明白这点多好啊,说不得过了年就能跟师兄他们一起去考呢!真是可惜了。”
陈举人笑道:“二十多年前府里琅琊那边出来个十二岁的秀才都,人们都以为他是神童,他的家人也是到处夸耀,结果,到我致仕的时候也没听说他考中举人。开秀才这事情急不得,要把基础打好,要不然就算是侥幸考中了,后头考举人照样为难。”她说着叹了口气:“我让你师兄给本县县令送信了,不出意外的话今天就能有回信儿了。你不用急,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学。”
黄鹂听说老师给县令送信,忙问:“您是说让请县令主持公道么?”
陈举人摇摇头:“也说不上什么主持公道,就是递个话罢了!本想着等下一任县令过来再说,却没为你跟思熙着想……现在这位县令虽然混账了些,不过我的事儿他倒也不至于耽搁。”
黄鹂心里头又是激动又是紧张:“老师,那,按规矩,这件事儿要怎么处理的?”
陈举人叹道:“镇上的房子是我买的养老房子,房契上是我的名字,没我按手印,应该没人敢帮他改房契,我这些年大半的俸禄都是通过朝廷的邮路捎的,捎了多少钱回来全都清清楚楚……”她说着苦笑一声:“他有做坏事的心,却没做坏事的脑子,也没做坏事儿的胆子,只敢把我赶出门,想着等我死了这些东西自然就可以转到他名下了。却不想想,我就他这么一个侄儿,难道我不把这些东西留给他,还能留给别人么?我年年捎钱回来,为的不就是叶落归根时有几个亲人陪着,也为着趁着我还有口气,帮着他们把路铺好么?要不然凭我二十几年的俸禄,开封的房子买不起,在应天府妇好街上买个小房子,还不是能过的舒舒服服的?那地方连开水都有人送到门口,可不比咱们这里方便多了?也是我矫情,非要回来……罢了,不提这些!今后你要好好补补诗赋了!”
黄鹂顿时苦了脸:“为什么要考诗赋这种东西啊,真是烦死了!”
陈举人哼了一声:“等你考上了秀才自然就不用再学诗了,算你运气好,我那会儿秋闱的时候还要做诗的……如今朝廷越发注重实务,诗赋这些东西只剩下童试里头还考这东西!你也不要小瞧乐这个,别说官员们凑在一起应酬的时候要吟诗作对,便是府里头体面人家里姑娘们在一起还不是要吟诗作赋耍乐子?你听说过哪个才女不会作诗!”
陈举人说到这里,放缓了声音道:“你不喜欢诗,其实也还是年纪小的缘故,比如“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这样的句子,非是经历了人生种种的,又哪里读的出其中三味?可若经历过这些东西的人,心有灵犀,听到这句只怕便要泪流满面了。”
其实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陈举人没有说出来,那就是环境与见识的问题。黄鹂的成长环境其实是相当闭塞的,而她家的家境也是一种表面光的家境:看着体面,但是远做不到万事不操心,那些出名的才女,要么是家境富足衣食无忧,为赋新词强说愁,有的是闲情逸致去玩这种高雅的调调;又或者身世飘零的苦命女子,要么有感而发,要么把诗词也作为谋生的一种手段,故而也能做出相当水平的诗赋来。
而黄鹂的情况明显是两不靠,她能读书,但她周围也没有什么能把吟诗作赋当雅事的朋友:刘先生黄鹏黄鹤的水平都不过尔尔,她到目前为止还没陶冶出什么诗词歌赋上头的情趣来。
这方面的问题陈举人并没有提,在她看来这其实也不算问题,反正童试的难度摆在那里,作诗这方面中规中矩就行,考个秀才而已,各项基础都达标了没道理不过,努力就够了,这种等级的考试真还轮不到拼天分,至于以后,见识的广了,在这方面有天分自然会才思泉涌,没天分也无所谓,应酬往来,中规中矩的诗赋水平足够用了。
说罢诗赋,陈举人开始讲策论的问题:“你既然要走科举的路子,那策论便是重中之重!四书文,试帖诗,五经文这些东西拼的不过就是个勤奋,诗赋倒是能看出人的才气来,但也只是童试里□□作用,而策论则是从县试一直到殿试都要考的东西,说穿了,国家选取贤才,还不是要选能为国家做事的人?你的想法你的主张,都在策论中体现,你须得有自己的想法,还要懂朝中大势,譬如陛下锐意改革积极进取,你偏要跳出来说祖宗的法度不可改,这名次能好的了么?当然我只是打个比方,一般没人这么蠢!可你心里要有谱才行!”
因黄鹂今天才刚刚决定考秀才,陈举人讲的全都是些大范围的东西,各项内容一项一项说来,听得黄鹂的脑袋如小鸡啄米一般点个不停:她只大概知道童试的考试内容,可是具体的还真不清楚,现在这么一听,还真是不难:六成的考试内容都是背书就能解决的,背书嘛,黄鹂最不怕了,那剩下就是做个诗写个策论了!啧,不好好作诗还真不行……
因着黄鹂突然决定要考秀才,陈举人今日也就没专门讲课,而是给她介绍科举考试的大体情况,师徒两人随便地说着聊着便到了中午,黄鹂想到李思熙不在没人侍奉老师吃饭,便提出去买些汤饼回来吃。
黄鹂跑到街上,照例跟卖汤饼的王婶子说要个提桶装了去,那王婆婆忍不住八卦了起来:“鹂娘啊,我听说你现在整日去那陈举人处念书?”
黄鹂点点头:“是啊。”黄鹂早料到会有人问,这么丁点个镇子,昨天的事儿只怕都传到隔壁镇上去了!
那王婶子忍不住道:“鹂娘啊,你难道也想考举人么?”
黄鹂嗯了一声,那王婶子就忍不住絮叨开了:“这又是何苦的,鹂娘你生的这么好看,哪里还找不到个好人家?何必考这个呢,又没什么用……”
黄鹂不愿意跟个不识字的女人多扯这个话题,她亲妈都搞得她很烦呢,哪里有心情哄别人的妈。闻言只是含混道:“还是有用处的。”说着便收了脸上的笑容站在一旁等着王婶子盛汤饼。
这王婶子却是个没眼色的,还在继续唠叨:“有什么用处呢?一辈子连个儿子都没有,累了一辈子到最后只肥了陈有才……”她话说了半截,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了,因为远处奔来了一大队穿着差服骑着马的衙役,柳树镇离县城怎么说也有一二十里路,平日里便是有官差过来,也最多就是三两个,这样子一来就是七八个的情况还是头一次。一群衙役走到街心站定,为首的衙役把马鞭抬起来指着一旁的一条巷子,问一旁卖烤红薯的老头儿:“陈有才家是在这个巷子里吧?”
那老头儿赶紧连连点头:“是是是,是在那里住!”接着便有些好奇地问道:“这位官差,陈有才家里犯了事儿么?”
那官差没好气地说:“废话,不犯事我们来干什么?真是蠢的没边儿了,六品的大人也敢惹,都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谁么?”他说着一摆手,一行人连直奔着巷子里去了。
那王婶子看的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讷讷道:“这陈有才,要倒霉了?”
一旁的人群也在短暂的安静后炸了锅:“听见没有,刚才说他惹了正六品的大人!这说的该不是他姑姑吧?”
“还能有谁,哎呀我就说嘛!陈大人好歹也是做过官的人,哪里就这么好欺负了?”
“少在这里马后炮,你当时不还说当官怎么样,老了照样没人管么?”
“我说错了么?她就这么个侄儿,把侄儿逮了她还不是没人养!”
“行了你们都少说几句吧!哎呀,街那边又来人了……哎呀今儿这是怎么了?!”
远处走来一群人,一看就不是镇上的,七八个人全都穿绸裹缎打扮的十分体面,为首的两鬓斑白的男人更是身穿淡绿色的曲领大袖,头戴着黑色幞头,脚下一双黑色的高筒靴子,众人一看这位顿时静了下来:小老百姓分不清官服的品级,但好歹还是能认得出官服的!这位的打扮,分明正经是有品级的官员的模样!更别说跟在这人身边点头哈腰说这话的,是平日里并不住在镇上的里长蒋平。
别人不认识那带头的官员,黄鹂却是认识的,这是本县主簿吴主簿。
吴主簿名叫吴丰,跟黄鹂的父亲黄世仁是老朋友,当日黄世仁出去做生意,正好吴主簿去府里考举人,吴丰路上丢了钱,是黄世仁把自己那点钱挤出来些帮着吴丰在府里租了房子,才不至于让他没办法参加考试。那一年吴丰还是落了榜,但跟黄世仁倒成了好朋友。吴家家贫,黄世仁当时的日子也没好过到哪里去,有这么个雪中送炭的事儿在,两人很快就成了好朋友。
两家交情还不错,吴丰中举做官之后也没有忘了黄世仁这个老朋友,前些年黄世仁还经常带了孩子去县里做客,但毕竟离的远,又各自有家室,关键是身份悬殊,慢慢的便有些淡下来的趋势。
除了吴主簿跟蒋平,还有个人黄鹂再熟悉不过,正是她的师兄李思熙,今天李思熙打扮的格外整齐,一身靛蓝色的袍子整整齐齐地穿在身上,头发整整齐齐,他神态略有些拘谨,步履却很从容,那吴主簿跟他说话的态度,倒比与蒋平说话和气的多。
黄鹂看到了吴主簿跟李思熙,吴主簿跟李思熙倒是没看到他,,倒是蒋平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在人堆里踅摸道黄鹂的身影,正想眼睛一亮,正想冲黄鹂喊一声呢,就见黄鹂冲他摆摆手,然后反身钻到人堆儿里一溜烟地跑了!
黄鹂一口气跑回破庙,气喘吁吁地对陈举人说:“老师,我看到师兄了!他带了县里的主簿过来!”
陈举人本来坐在蒲团上闭目养神,听了黄鹂的话,便站了起来,摸索着朝床边走去,黄鹂赶紧扶着陈举人在床上坐定。
还没等说点什么呢,却听到外头忽然传来了敲门声:“老师,我回来了,这里有两位客人……”他的话才说了半截便被打断了“下官章丘县主簿吴丰,前来拜见陈大人!”
陈举人朗声道:“吴主簿请进!”
紧接着,门一开,吴主簿走了进来,见到陈举人坐在床上,他拱手深施一礼:“下官吴丰,奉明府之命,前来拜见陈大人。明府这阵子风湿犯了,走路艰难,不能亲自过来,还请陈大人见谅。”
陈举人轻轻点头:“烦劳吴主簿了,还请带我谢谢你们王县令,麻烦他了。”
吴主簿满脸不安:“明府对大人的事情十分愧疚,派了衙役与我一起前来,方才已经派人去将那陈有才锁拿了,请问大人对他的处理有什么要吩咐的么?”吴主簿是知道绿柳镇上住了个退休的六品官的,但是他如今年纪也大了,并不怎么喜欢出门赶路。县令不过来拜访,他一个主簿又有什么理由特地过来?不过事情闹得如此奇葩也是他没有想到的。
陈举人叹了口气:“依法办事就行了!”她说到这里顿了顿:“他该享受的也享受了,是时候过他该过的日子了。”到底是兄长唯一的儿子,罢了,饶他一命吧!
黄鹂站在陈举人身旁,她轻轻地环视了一圈儿,这地方既然昏暗而破旧,而她的老师,依然是衣衫破旧白发苍苍。
然而满屋的人,只有她的老师在稳稳地坐着,便是一县的主簿,她父亲所有朋友中最最体面的一个,在她的老师面前,也是规规矩矩地垂手而立。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想起在父亲面前色厉内荏的母亲,想起了自己打理生意,在酒桌上跟男人们海阔天空地闲聊的武娘子,然后她看向稳稳地坐在那里,接受吴主簿谦卑的道歉与代表县尊送上的重礼,甚至没有露出什么欣喜的表情,与她而言,这些都是理所应当的。
读书,参加科举有什么用?便是为了能这样地坐着,也是值得的吧!





直上青云 第六十四章
就在陈举人接收了县令的礼物的同时,陈有才早就被衙役拿枷锁锁起来了,而他家里的其他人也被衙役们拖着扔到大街上,此时不管是已经吓尿了裤子带着镣铐抖成一团的陈有才,还是哭号着的陈有才的老婆,还是仓皇四顾的陈明,他们昔日有多张狂,现在就有多仓皇。
陈有才的老婆侯氏试图扑回自己的家,却被衙役直接甩倒在地上,有好事儿的闲汉便跟认识的衙役打听情况:“这是怎么回事儿啊?陈婆子把他侄儿告了?”
那衙役见了鬼似的瞅瞅那镇民:“县尊提起陈大人都要自称一声下官,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这么称呼陈大人!是屁股痒痒了也想挨几板子么!”
那闲汉唬了一跳,赶紧闭嘴,领头的衙役班头则清清嗓子嗓子,对着恨不得打滚儿哭号的侯氏道:“夺人家产的罪名,真算起来,你们这一家子全是陈有才的从犯!陈大人不与你们计较,你们就老老实实夹着尾巴滚出去!要是闹到陈大人生了气,把亲戚情分全都扔了,一并将你们都送到牢里,看你们还能到什么地方哭去!”
侯氏骂道:“亲戚情分,什么亲戚情分,有才是她亲侄儿啊,她却要把有才往死里整!”
班头冷笑一声:“你们两口子趁着陈大人病重的把她丢出门的时候,难道不是一门心思地想要害死陈大人?这会儿有脸说情分,我呸!赶紧滚出绿柳镇!你家乡下不是还有房子,赶紧滚过去,再在这里晃荡,惹恼了陈大人,随便写封信,把你们一家子都抓到大牢里又不是什么难事!”
侯氏还要再说什么,远处跑来个穿着抽衫的山羊胡中年人,那中年人冲班头喊道:“王班头,且等等!陈大人传了话过来!”
那班头忙问:“传了什么话过来?是不是把他们一家子全都逮起来?”
侯氏闻听此言,下意识地就去抓儿子的手,而陈明何尝不是面色仓皇?他现在几乎可以肯定,是自己给家里惹来了麻烦,他一早上起来,心里头还是觉得不忿,想来想去没胆子去找黄家的麻烦,就想着带人把李思熙堵在巷子里揍一顿,可是左等不见人右等不见人,后来问了住在李思熙家巷子口买馄饨的老汉,才知道他一早上就打扮的整整齐齐搭了驴车去县城了。此时不知怎地,脑海里浮现出祖父去世前拉着他的手说话的样子,祖父说什么来着?让他好好读书;还说什么来着?让他,好好孝顺姑奶奶,家里吃的用的都是姑奶奶给他们赚的……
他的脑袋里乱糟糟的,然后他听到那穿绸衫的中年人说:“陈大人说了,天冷,让他们回去收拾一下行礼,带些衣服铺盖走。”
那班头愣了一下,然后啧了一声:“真是宰相肚里能撑船!罢了。你们进去吧,一人收拾个包裹出来,不许多拿!”
侯氏闻听此言,哪里还顾得上被锁在一旁的陈有才,撒开脚丫子就往院子里冲,陈平愣了愣,也拖了沉重的步子跌跌撞撞地往宅子里走,他走到门口,听到背后那中年人叹了口气:“也就是最后这点香火情了,烧光了,也就什么都不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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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举人,哦,不,现在应该叫她陈大人了,举人这个称呼是镇上的人对陈益南最后的光辉印象,只知道她中了举,然后呢?然后在外地当了官,当官当的有多么的体面多么的厉害,他们并不懂。而当陈有才被衙役们拖走,侯氏跟陈平如丧假犬一般各自抱着个包裹步履蹒跚地走出绿柳镇的时候,镇子上的人才猛然意识到,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何止是个老举人!
而当吴主簿亲自护送这陈益南坐着马车走到陈家宅院前下车的时候,镇上的居民终于明白了一个最简单的道理:官大一级压死人!就算是致仕的也一样!
陈家的宅院是陈益南当日捎钱回来买的,房契上是陈益南的名字,当然被赶出门的陈家母子倒也不至于流离失所:他们在乡下还有一套老房子,陈有才名下好歹也还有那么一二百亩地。
陈家的仆人分为两种,买来的跟雇来的,买来的身契都属于陈有才,这些人全都跟着陈有才的老婆儿子走了;而雇来的这些,陈益南点明让三个人留下,其他的全都发了两个月的薪水遣散。
这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太阳也才从正当空滑到了地皮边……不过是半天的功夫,黄鹂觉得像过了半年那么长,此时她正老老实实站在陈益南的背后,听陈益南对吴主簿做最后的吩咐:“你代我谢谢县尊,这次的事儿实在是麻烦他了!另外,我想麻烦主簿将邸报与我抄上一份,无须你送,我每隔五日让人去县里取。”
吴主簿忙道:“些许小事,哪里还需要您派人过去取?我托邮差送过来也就是了!”他脑子转的极快,立刻提起了另一件事儿:“我过来的时候,跟您的这位学生相谈甚欢,我听说您准备让他过来年参加童试?不知道可曾找好了互结之人?”(注1)
陈益南闻弦音而知雅意:“现成的有两人,是黄鹂的两位兄长,还差两个人,吴主簿手头可有人能够借来一用?”
吴主簿笑道:“小儿不才,今年也要参加童子试,另有一个外甥,正好凑足五人!”
陈益南点点头:“吴主簿又省了我一桩麻烦!思熙,还不向吴主簿道谢?!”
李思熙赶紧冲吴主簿行礼,吴主簿见陈益南接了他的好意,也松了口气,这次的事儿绝对是县令失职!可真追究起来县令讨不到好,他更讨不到好!照顾致仕官员的生活是地方官的责任,陈益南被赶到街上讨饭简直是扇朝廷的脸!王文栋后头有王家扛着,他吴丰却是彻头彻尾的草根,如今举人不吃香,他能蹲在家乡做个不入流的县主簿纯粹就是因为是本地人人脉广,异地任职的县令往往需要这样的人来帮忙协调与地方上的关系!可像陈益南的这种事儿,要说替罪顶缸,那他吴丰也绝对是首当其冲!此时见陈益南态度和蔼,又应承了他拉关系的小手段,顿时觉得身子都一轻:阿弥陀佛,这位还真是个大度的!
天色渐晚,吴主簿便与陈益南告辞,陈益南也不留他:留什么留啊?偌大的宅子就剩三个下人,厨娘都给辞退了,明天还得赶紧找中人重新雇人呢!晚上少不得还得出去买东西吃!
送走吴主簿,陈益南一直紧绷着的后背也松了下来,她倚到椅背上,长出了一口气:“真是年纪大了,稍微一折腾,就累得厉害!”
黄鹂赶紧凑到陈益南身边给她捶肩膀,陈举人笑了起来:“好了好了,你别折腾了,出来一整天了,赶紧回家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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