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鸾

大夫人在其他人，尤其是丈夫的目光注视下，强压下心中的不甘，嘴边绽开了一丝笑容，向着九娘子挥了挥手道：“看你这孩子，冒冒失失的，吓了母亲一跳。摔疼了没？过来让母亲瞧瞧。”
九娘子刚刚才从昏迷中醒来，浑身上下都还在叫嚣着疼痛，又演了这么一出颇费精力的戏，早已经精疲力竭了，哪里还站得起来？此时她脑子里一片眩晕，眼前阵阵发黑，不过是用强大的意志力坚持着罢了，闻言小嘴一撇，顿时哭嚎起来，不住地说：“母亲，母亲，疼，疼！”竟有些小孩儿撒泼耍赖的意思。
大夫人不禁又是一阵尴尬，嘴角抽动了几下，不得已慢慢走上前来，亲手扶起了九娘子，在她身上轻轻拍了几下，敷衍似的说了两句：“乖，不疼了。”
九娘子松了口气，知道这位大夫人终究是在丈夫的面前选择了退让，顿时心中大定，再也支撑不住，就势扑进了大夫人的怀中，然后眼一闭，成功地再次昏了过去。





九鸾 （003）毒心（上）
大夫人便有些慌了手脚。
对于昏过去的九娘子，她可以不当回事儿，但却不能不顾及丈夫的想法，于是便转头看向丈夫。
陈启郡则是极为惊讶地看着九娘子的表现，没想到九娘子对她这个母亲竟是如此依赖。
察觉了大夫人的眼神，他也了解自己这位妻子的秉性，于是略一沉吟便道：“九姐儿跟三姨娘出门，却只有她一个人回来，三姨娘的下落怕也只有问她了。而且，看她提到三姨娘时的反应，只怕……”他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又道，“看她这样子，分明是伤重虚弱之势，须得好好医治调理才行。既然你是她的母亲，就应当多多照看些，等她身体好些了才好询问。”
大夫人听他这么说了，即便有再大的不情愿也只能乖乖忍下，应了一声，答应下来。
陈启郡又看了一旁瑟缩不敢言的六哥儿一眼，眼中浮起一丝无奈，转而对他身边的徐妈妈说道：“你的主子年纪小不懂事，难道你们也不知分寸么？九姐儿还虚弱着就任由六哥儿在这里胡闹，惹出诸多事端来，简直岂有此理！若是劝不住主子，要你们这些奴才来何用？！”
语气颇为严厉，直吓得徐妈妈瑟瑟发抖，脸色苍白，匍匐着根本不敢抬起头来。
他满意地看着自己的话造成的影响，随即厉声道：“还不快带你的主子回去？！约束好他，别因为是个孩子就娇惯着，若是想要见他姐姐，总要等她身体好些了才行，别在这儿添乱！”
徐妈妈听了，不敢怠慢，急忙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带着六哥儿逃命似的退了出去。
陈启郡又缓缓扫视了屋里一圈，看得众人战战兢兢、提心吊胆之时，才又冷声说道：“你们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好好照顾你们的主子，知道吗？”
董妈妈等人惊惧与激动并生，忍不住微微颤抖着。做梦也没想到老爷竟然会对受伤昏迷的九娘子如此关注，这是不是意味着她们的姑娘就要翻身了？！
听到下人们唯唯诺诺应了声“是”，陈启郡很是满意地看了看她们，然后才迈步走了出去。
恭送了陈启郡离开，董妈妈立刻走上前来，从大夫人手中毕恭毕敬接过了九娘子，轻轻放到床上。
大夫人看着躺在床上的九娘子，心中闪过一丝犹豫。
本来九娘子的死活并不放在她心上，三姨娘的下落她也漠不关心，甚至恨不得三姨娘就此消失莫要再出现在她面前，但既然老爷已经发话了，她却不能就此置之不理。若是处置得不好，以后老爷追究起来，她的面子往哪儿搁？在老爷面前还怎么抬得起头来？！
罢了，罢了！
她叹了口气，对身边的大丫鬟丁香说道：“去，跟二姨奶奶说一声，老爷要让九娘子好好治病调养，这些日子她的用度就比照大娘子吧。”
说这番话的时候，她的眼神微闪。因为她的娘亲早逝，来不及教她持家之道，所以她并不擅长理家，又不如钟氏那贱婢心眼儿多，导致如今大权旁落，平日少不得要受钟氏的闲气。这次难得老爷会对一个庶女这么上心，还亲**代要她好生照顾，岂不是打了钟氏的脸，说明钟氏之前对九娘子的处置不当？
也不知那女人听到老爷的话后，会是怎样的表情？想必一定会很精彩吧！
想到这里，她的心中不由升起了一股快意。
丁香听了她的话，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她又转向董妈妈三人，冷冷地说道：“老爷的话，你们也听清楚了，要好好照顾九娘子。若是缺了些什么，找宋妈妈要就是了，务必要让九娘子快些好起来。”
宋妈妈是她的养娘，跟着陪嫁过来的，深得信任，找宋妈妈也就是找她。
其实按说管家的人是钟氏，如果要东西也该去找钟氏才对，可难得有这么个拿捏二姨娘的机会，大夫人又怎会错过？
董妈妈和青黛、紫芝三人惊喜交加，急忙齐声应了声“是”，董妈妈说道：“请大奶奶放心，奴婢等一定会尽心尽力照顾好姑娘，让老爷和大奶奶能够尽快向她问话。”
大夫人看了看董妈妈，满意地笑了笑，不再多说，转身便走了出去。
在她身后，一个四旬有多的婆子走上前来，穿戴打扮无不精致，一看就是个得宠的妈妈。那保养有度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但眼睛中不时闪过的一丝倨傲却出卖了她的内心。
她便是大夫人的养娘宋妈妈，照规矩跟着大夫人嫁到了陈家，直接就做了大夫人院里管事的妈妈。跟她的主子一样，宋妈妈也是个口蜜腹剑的人，或者说，亲娘早逝的大夫人就是被她养出了同样的性格？
她笑着对董妈妈说道：“大奶奶吩咐了，若是九姑娘缺些什么只管来找我，你可千万别客气。”
三姨娘院儿里的人在陈家一向受人排挤，董妈妈跟宋妈妈这种得宠的婆子之间基本不可能有交集，更是不可能知道宋妈妈的本性。此时见她如此温和，不禁便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连忙说道：“多谢宋妈妈，日后还要请宋妈妈多多帮衬着才是。”说完，瞟了青黛一眼。




九鸾 （003）毒心（下）
青黛虽然年纪小，又是个柔弱的性子，但悟性却一点都不小。看到董妈妈的眼色，她愣了一下，随即会意过来，急忙摸出了一个荷包，里面仓促地塞了一个白玉镯子，然后偷偷递到董妈妈手里。
董妈妈笑着便将荷包递给了宋妈妈，嘴里一边说着奉承的话，一边将她送到门口。
宋妈妈暗地里掂量了一下荷包的重量，脸上笑容不变，也不曾推辞，笑着说道：“多谢九姑娘赏赐，妈妈我就厚颜领受了。日后若是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只管出声便是。”
董妈妈这才放下心来，谦卑地笑着，说道：“宋妈妈说哪里的话？姑娘年纪还小，还需要妈妈多多照应才对，还望妈妈以后不要推辞。”
两人客客气气说着话，董妈妈又亲自送了一截，直到院子门口，这才转身回了屋。
青黛和紫芝迎了上来，紫芝眨着清澈的大眼睛问道：“董妈妈，这下姑娘是不是就可以像大娘子那样受宠了？”
董妈妈笑意盈然地点了点头，道：“大奶奶亲自发了话，姑娘的用度跟大娘子一样，姑娘可算是苦尽甘来了！”
然而嘴里这么说着，她却心里明白，这样的待遇怕是只有在这段时间才有的吧？等九娘子的伤好了，老爷知道了想要知道的事情，自然就会回到以前的状态，九娘子仍旧是个不受宠爱、被人忽视的庶女……
不，也许更糟！三姨娘若是回不来了，没有了母亲的照顾，这对孤零零的姐弟在府中的生活怕是会更加艰难！
她把这些忧虑和担心都压在心底，看着因为自己的话而欢欣雀跃的两个小丫头，不禁也露出了欣喜的笑容。身为不受宠的庶女的丫鬟，她们在这府里也吃了不少苦，哪怕做梦也好，让她们多享受一些梦中的美好吧！
高兴了一会儿，她笑着说道：“好了好了，这下咱们的好日子来了，更加要精心照顾姑娘才是。你们也别站在这儿咋呼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仔细让大夫人抓住你们偷懒，还不知怎么收拾你们呢！”
青黛和紫芝吐了吐舌头，紫芝娇俏地说道：“妈妈可别吓唬我们！我们从来就是尽心尽力服侍姑娘的，什么时候怠慢过？”
三人间的气氛和谐，她们本都是极为老实本分的人，对九娘子也是一心一意的好。九娘子和三姨娘对她们也从来都爱护有加，从不曾把她们看作是低人一等的下人，因此在三姨娘的院儿里，虽然人少，也没有什么富贵，主仆之间的情分却是别的院儿里都比不上的。
却说宋妈妈转头回到了大夫人那里，丹参挑起门帘让她进去，笑着说道：“妈妈可算是回来了，奶奶方才还问起你呢。”
宋妈妈笑吟吟地说道：“累奶奶久等了，真是该打！”脚步却不见慌乱，不慌不忙地走了进去。
大夫人已经卸了外衫和头面首饰，歪在贵妃榻上闭目养神。听见她的声音，睁开眼来，慵懒地问道：“怎么样了？”
宋妈妈道了个万福，这才笑着说道：“回奶奶的话，奴婢瞅着那几个下人倒是老实巴交的，没什么弯弯肠子。而且她们那种穷酸户，奶奶只需要略施手段，保证能把她们拿捏得妥妥当当的，再不能给您添什么麻烦。”
大夫人瞟了她一眼，微微一笑，道：“她们给了你什么好处？竟然这么帮着她们说话。”
在这种大户人家里，主仆间的各种打赏都是默许的，因此宋妈妈坦然笑道：“奶奶说笑了，她们那儿能有什么好处？不过是块半旧的白玉镯子罢了，兴许还是三姨奶奶的陪嫁物品呢。”说着毫不避讳地将那个荷包递了上去。
里面的东西她早就看过了，确实只是个半旧的镯子，成色也并不上好，想想三姨娘的出身和平日的境况，会拿出这种东西倒也并不奇怪——恐怕这已经是她们那里最好的东西了吧？
她可是大夫人跟前最得力的妈妈，什么好东西没有得过？就是大夫人随手赏点儿什么也比这个半旧的镯子强啊！说实话，这种东西她还真就不怎么看得上眼！
大夫人并没有接过去，只是就着她的手看了一眼，笑道：“还真就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看来她们也真是穷得厉害了！罢了，老规矩，你自个儿处理吧。”
宋妈妈笑嘻嘻地又把镯子收了起来，说道：“奶奶明鉴。”
虽然看不上，但好歹也值几个钱，以后拿来赏给更下等的丫鬟婆子倒也用得上，她就勉为其难收着吧！
她笑着又道：“奴婢只不过是觉得她们主仆老的老、小的小，都是些没什么心机的人，奶奶若是想利用她们做点儿什么也方便，所以才多嘴了几句。奶奶大人大量，可千万别怪奴婢。”
大夫人听了，心中一动，道：“你的意思是……”
宋妈妈瞧了周围一眼，大夫人会意，挥了挥手便让一旁的小丫鬟们都退了出去，就连丹参和双花都识趣地退出了屋子，只留下宋妈妈和木莲侍候着。
木莲既然身为大夫人院里的一等丫鬟，自然忠心是毋庸置疑的，宋妈妈也就不再避讳，贴近了大夫人，压低了声音说道：“奶奶您想啊，如今老爷虽然不知为何对九姑娘突然关注起来，但对您来说这可是个机会！如今钟氏那贱婢把持了家中事务，老爷虽然吩咐您照看着九姑娘，最后不是还得着落在她身上？若是在这个时候九姑娘出了什么事的话，她还能摘清楚吗？”




九鸾 （004）准备（上）
大夫人听得眼睛一亮。
虽不指望凭着这点儿事情就能夺回掌家的权力，但能够借机恶心一下钟氏也是好的，更何况这么做对她本身没有任何损害。
“可是……”她有些犹豫地说道，“老爷还想要从九娘子口中问出三姨娘的下落呢，万一她死了……”
宋妈妈顿时哭笑不得，忍不住叹息道：“夫人，九姑娘虽然是烂命一条，死与活都跟咱们没什么关系，但在现如今这种情形下，却还是活着对咱们有利一些的。奴婢的意思也不是让她就此送了命，只要让她出点什么事故，加重一下病情之类的就可以了，老爷自会去找钟氏的麻烦，这也就够了。”
大夫人点了点头，放下心来，说道：“那就这么办吧。这事儿就交给你，你要把握好分寸，别把她给弄死了，到时候连我也要吃挂落！”
宋妈妈喜笑颜开，笑着说道：“夫人你就放心吧，保准错不了！”
又说了几句，宋妈妈便从大夫人屋里走了出来，满心的志得意满。
钟氏仗着老爷的宠爱，不把正院儿放在眼里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有了这么个天赐良机，她就等着接招吧！
摸了摸怀里的那个荷包，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怪就怪九娘子她们没什么好东西孝敬她吧！若是能得到些个好物什，她倒是会慈悲一点儿，让九娘子少受点儿罪。但如今嘛……
她扭着腰向着厨房走去。
董妈妈她们却不知道其中变故，还沉浸在九娘子终于引起了老爷重视的喜悦中。
丁香去二姨娘钟氏那里传了话，果然，听说是陈启郡的命令，钟氏不敢怠慢，当即就亲自带着郎中来到了九娘子的房里，给她细细诊察。
这位郎中乃是京城里有数的名医，不是前晚被匆忙叫来的一般郎中能够比拟，自然花费也非同一般。若不是陈启郡开了口，钟氏又怎会花这个钱给一个不得宠的庶女好好看病？
郎中给九娘子重又诊了脉，看了看上次开出的药方，摇着头说了一通“小孩儿不宜用药过猛”之类的说辞，又给重新开了药，这才离开了。
钟氏于是又对董妈妈等人叮嘱了一番，嘱咐她们照顾好九娘子，这才姗姗离去，让她们又很是体会了一番被人重视的感觉。
接下来，因为陈启郡莫名其妙的重视，五姨娘冯氏也过来转了一圈，只是此时九娘子还在昏迷中，也没能说上什么话，便离去了。
二姨娘也好，五姨娘也好，她们其实也并不把九娘子的事情放在心上，只不过既然老爷都开了口，她们多少也要来做做姿态罢了。
陈启郡一共有六房妻妾，但四姨娘和六姨娘都已经早逝，如今只剩下大夫人、二姨娘、三姨娘和五姨娘。现在三姨娘又失了踪，家中只剩下一妻两妾，也难怪陈启郡会有心追查下去，连带的惠及了九娘子。
到了第二天早上，九娘子终于又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本来她的肉体就未受到什么严重的伤害，最主要还是精神受创，尤其是由异世的灵魂李代桃僵之故。再加上昨日那一番刻意的做戏，便弄得大家都以为她伤得很重似的。
见到她醒来，青黛和紫芝很是高兴，董妈妈拿来了新熬制的药，服侍着她喝了下去。
喝完了药，她的精神又好了一点，能够靠着床头坐起来了。想着昨日的种种，以及今后将要走的路、做的事，她不禁有些愣怔。
从昨天的做戏开始，她便走上了跟上一世截然不同的路。
她已经对陈家的所有人都了如指掌，所以便不需要再韬光养晦、低调过度，她完全可以选择主动出击！然而正因如此，上一世所经历过的种种便再也不能成为她的凭仗，她无法预知将会发生什么，只能凭借对陈家众人的了解来化解危机、谋划未来。
但这就已经足够了不是么？只要让她抓住各人性格中的优缺点，就可以以此制造出种种有利于自身的条件，让他们都成为她的垫脚石，一步一步往上爬！
她仔细回忆了一下昨天自己的表现，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之处，那么接下来，她应该可以更进一步了！
她抬起头来，看了看坐在床边的董妈妈和桌边的青黛。紫芝是个坐不住的性子，所以董妈妈打发她出去给九娘子拿吃的去了，而她自己则跟青黛一起在屋里做些针线，然后设法拿到外边去卖，多少可以补贴一些家用。
她们就是这样过日子的。
三姨娘虽然是陈启郡的妾室，但本身出身并不好，只不过是别人送给陈启郡的舞伎。后来虽然因为生了九娘子和六哥儿而被抬举了姨娘，但却并不为众人所重视，就连陈启郡本人都有些看不起她。也因此，他们母子三人是这府中过得最苦的，不仅被人忽视不说，就连月钱都时常被克扣。
原来大夫人当家的时候还稍好些，毕竟大夫人出身名门，对钱财之物并不看重，也不会短了他们这点儿银钱。到了后来二姨娘当家的时候，便明里暗里克扣着她们的月钱，再加上欺上瞒下的奴妇婆子们的贪墨，真正发到她们手里的已经不多了。三姨娘带着两个孩子，不得不自己做些针线来补贴一下，才能勉强将日子过下去。




九鸾 （004）准备（下）
虽然老爷说了要好好照顾九娘子，她们这会儿的吃穿应该是不愁的，但以后呢？总得为以后打算打算吧！所以董妈妈还是准备多做点儿东西备用。
看着她们，九娘子的眼中便又有了泪花。
真心待她之人，她必不负之！总有一天，她要让董妈妈她们都跟着她享尽荣华，再也不用为生计操劳！
她闭了闭眼睛，将泪意眨去，清了清嗓子，叫了一声：“妈妈。”
董妈妈立刻放下了手里的针线，看着她慈祥地笑道：“姑娘有什么事？是不是坐得太累了？还是躺下来吧，你的身子还未恢复，坐久了不好。”
她摇了摇头，看着董妈妈怯怯地问道：“妈妈，昨儿个我听父亲说，他要问我姨娘的事儿是吗？”
董妈妈脸色一变，赶紧仔细瞧了瞧她的脸色，发现并无什么不妥，这才松了口气，道：“是啊，姑娘。姨奶奶究竟出了什么事儿？不说老爷，奴婢们都很担心呢！如今也只有您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老爷自然是要问您的，这次您可一定要听妈妈的话，好好儿跟老爷说，千万莫再那么疯癫了！”
九娘子眨了眨眼睛，泛起了一丝恐惧，忍不住又轻轻发起了抖，颤抖着声音说道：“可……可是，妈妈，我怕……”
“怕什么？”董妈妈的心头一紧，突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为什么每次一提到三姨娘，九娘子就是这么个样子？难道……
九娘子的眼泪“扑哧扑哧”掉下来，楚楚可怜地看着董妈妈，哭着说道：“我怕……我怕姨娘已经……已经死了啊！”她大哭起来。
董妈妈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顿时有些天旋地转起来。
尽管早已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但乍然听到这个事实，还是令她无法接受！
“哇”的一声，却是一旁的青黛也哭了起来。她再怎么懂事也不过是个孩子，如今听说唯一能够给她们遮些风雨的三姨娘真的死了，顿时就觉得天都塌了似的，自然忍不住哭出声来。
她的哭声倒是惊醒了有些眩晕的董妈妈。她苍白着脸色，顾不上青黛，只定定地看着九娘子，语带焦灼地问道：“姑娘可都看清楚了？确定姨奶奶已经……已经去了么？”
九娘子“呜呜”地哭着，点着头道：“我们……我们碰上了坏人，他们……他们拿刀来砍我们，好……好多人都死了，连玫瑰姐姐都……姨娘叫我快跑，我……我就跑了，后来回头看的时候……姨娘，姨娘身上都是血，掉到山沟里面去了……”
听着九娘子抽抽噎噎的诉说，董妈妈只觉得五雷轰顶，整个人都似乎摇摇欲坠。
她并没有怀疑九娘子的话，谁又能想到一个年仅六岁的孩子居然能编出这样的谎话呢？
九娘子看着董妈妈苍白的脸色、饱受打击的神情，心中不禁闪过了一丝愧疚。
她并不是故意要欺骗董妈妈的，但她将要让她去做的事情并不容易，她不能让人对自己产生疑窦，更不能暴露自己其实并不是九娘子的事实，只能通过这样辗转的手段，间接让人领会她的意思，而不是亲自下令该怎么做。
她抽泣着，无助地看着董妈妈，惶然地问道：“怎么办……妈妈，我们该怎么办？姨娘不在了，我们……我们会变成怎样？”
“会变成怎样？”董妈妈喃喃自语着。
没有了生母的保护，本就在府里没什么地位的九娘子和六哥儿自然会更加举步维艰，甚至连活下去的机会都渺茫……不，不对！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顿时精神大振。
不是还有大夫人在吗？
按规矩，陈启郡所有的孩子都是大夫人的，他们管大夫人叫“母亲”，而对自己的亲生母亲却只能叫“姨娘”，理应由大夫人来抚养。但且不说陈启郡子女众多，存活到现在的也有六女五子，就说大夫人的性格，也不会愿意把他们都养在身边。因此，但凡生母还在世的子女，都仍旧跟着生母过活。
然而，当生母去世之后，孩子没了依靠，就只能养在大夫人那里了。
所谓养在大夫人那里，不过是名义上有个母亲罢了，事实上还是让他们自生自灭。但毕竟还是有了个依靠不是么？至少，在大夫人那里，她们不用担心会有人刻意克扣她们的月钱……
她的眼睛一亮，看着九娘子，终于定了定神，笑着说道：“别担心，姑娘，就算姨奶奶不在了，您还有母亲啊！大奶奶会把您带到她的院子里去的，这样一来，就没人敢欺负你们了。”
她的心中甚至在此刻泛起了一丝庆幸，庆幸三姨娘的死亡。倒不是她生性凉薄，只是她是九娘子的养娘，自从她自己的孩子夭折之后就把全副的精力都放在了九娘子身上，是真的把她当成自个儿的孩子对待的，自然希望她过得越幸福越好。既然如今三姨娘的死已成定局，那么如果能够因此而为九娘子争取到更好的生活，相信这也是三姨娘的心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