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鸾

这时，香茹拎了一壶新茶走进房来，后面跟着紫芝，手里捧着一副茶具，看见九娘子便笑着说道：“姑娘，八姑娘派人送了套新的茶具过来，奴婢给您拿来了。”
九娘子心中一动，看向她的手中。
只见漆盘上放着一套哥窑的青瓷茶具，质地细腻，造型端庄，釉色青莹，纹样雅丽，一眼便知不是凡品。
她于是便忍不住笑了——看来自己这位八姐姐还是那样，心思单纯，善良可爱。
青黛和董妈妈还没有那么深的城府，此刻脸上还没能及时转换了神色，紫芝看了看屋里的三人，顿时便有些迷惑。
为何董妈妈和青黛都是一脸的凝重，而九娘子却一脸的淡然？
但她一向心思比较简单，想了一下仍旧不明所以，便也放开了，不再追究，转而摆弄起那些茶具来。
香茹却是微微笑着，似乎根本就不知道屋里的诡异气氛似的，从紫芝手里拿过一个杯子，从茶壶里轻巧地倒出一杯清茶，双手递给了九娘子道：“这茶叶乃是方才大奶奶特意派人送来的，安定王府的老王妃赏赐的贡茶，姑娘以前不曾喝过吧？不妨尝尝。正好，八姑娘送来这套哥窑的青瓷茶具，那是出了名的好，八姑娘有心，送给您这么好的东西，现也正派上用场。”
九娘子心中一动，不由瞟了她一眼，笑了笑道：“原来如此，今儿个可赶巧了！以前我喝茶可没那么讲究过，今儿个还真得要好好尝尝！”
说罢接过了茶杯，小小抿了一口，也不立刻喝下，只在嘴里细细品味着。
嘴里说着不曾讲究过，可这番行为却是行家的作为，香茹便觉得有些看不懂九娘子了，心中不由得更是警惕。
一个在偏僻院落，被不受宠的姨娘教养出来的女孩儿，怎会懂得这些东西的？还是说，三姨娘其实也是个有手段的人？
但若真的有手段，又怎会被人排挤冷落成那个样子？！
她越想越是觉得其中有蹊跷。
九娘子也不管她的疑惑，只微微笑着喝完了一杯茶，然后说道：“果真跟我平时喝过的茶不大一样呢！妈妈、青黛、紫芝，你们也尝尝！”
香茹反应快，虽有些错愕，但还是赶紧又斟了三杯，随即笑着说道：“都说姑娘最是体恤下人，如今奴婢才知道，这都是真的，姑娘是真的疼惜奴婢们呢！”
九娘子吐了吐舌头，道：“香茹你莫笑我。我从小到大都是由她们陪着的，对我来说，与其说她们是下人，倒不如说是我的亲人，自然有什么好的都不会忘了她们。我这性子就是这样，对我好的，我一定牢牢记住，对我不好的，我也不会轻易忘记。”
香茹心中一凛，她这是在暗示什么吗？
倒是董妈妈几个感动得热泪盈眶，忍不住连连拭着眼泪。
董妈妈便道：“姑娘心好，怜惜奴婢们，奴婢可不敢当什么‘亲人’的说法，只愿能一生一世照顾、服侍姑娘，也就心满意足了！”
青黛和紫芝更是哭出声来，拉着九娘子的手只是叫着“姑娘”，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九鸾 （030）体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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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娘子不由也红了眼眶，低声说道：“哭什么呢？如今咱们也算是苦尽甘来了，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香茹在一旁看了，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变成了多余的。
想起自己进府来这些年，战战兢兢、用尽心机，好不容易才从一个粗使丫鬟爬到了二等丫鬟的位置，却是从未感受过这种被人重视、被人怜惜的氛围。
大夫人的身边，看似荣华富贵，实际勾心斗角，主子是个狠心的，连带手下人也都不是什么善茬儿，她不得不时时警惕小心，处处循规蹈矩，谄媚逢迎着比她地位高的人，还要留意不让别人把自己踩下去，这些年来，竟是没一刻省心的时候。
一时间，她竟不由自主羡慕起九娘子主仆来。
她对九娘子的了解虽然不深，相处也不过这么一天的时间，但却已经隐约感觉到她并不是个平凡的人。只要有机会，她难保就不会一飞冲天，而到了那个时候，她所重视的人，像董妈妈、青黛、紫芝之流，又会是何等的风光？至少，她不会像大夫人那样，有用的时候对人无比亲切，没用的时候就将人一脚踢开，鸟尽弓藏吧？
若是九娘子能够得势……
一旦有这么一根苗子在她的脑海中生根，就再也无法拔除，并且像燎原的野草一般，完全不受人控制地疯长起来。
当初大夫人派她到九娘子这里来时，她并没有感觉到受到重用的惊喜，反而有种晴天霹雳的感觉。
倒不是她不舍得离开大夫人身边，而是她太了解这位主子，知道大夫人若是存心要对付九娘子，当她得手的时候，身为九娘子的贴身丫鬟，自己是不会得到大夫人的一丁点儿怜惜的！说不得，为了能够更好地陷害九娘子，大夫人还会毫不犹豫地抛弃她这颗小卒子也未可知。
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实际上已经在积极谋求退路了！
如今看到九娘子的种种表现，将来必定不会是池中物，她的心思也就愈发地松动起来。
她知道自己不能犹豫太久，雪中送炭才能赢得好感，锦上添花并不能起到任何作用，要投靠就要趁别人最艰难的时候去做。
但她对大夫人的恐惧还是很深，日积月累的淫|威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消除的，她还需要看准一点、再准一点……
她在一边思绪万千，九娘子等人却已经喝完了一杯茶。
九娘子就笑道：“香茹，你在母亲身边肯定见过的世面多了，尝过的新鲜东西也多了，今儿这茶，我喝着可分不出个好坏来，你也尝尝，然后给个评价如何？”
香茹顿时吓了一跳，急忙说道：“姑娘这话可折煞奴婢了！其实奴婢驽钝，并不是什么太得宠的人，跟丁香姐姐她们可没法比，这等金贵的东西，又哪里有福分喝得到？”
九娘子深深看了她一眼，就露出了恍然的表情，急忙让青黛斟了一杯茶，递给她道：“这么说倒是我的疏忽了，想当然地以为母亲院子里的人必定都是什么都见过、尝试过的。既是如此，那你也喝一杯好了，在我这儿可不像母亲那儿，有那么多规矩。”
说完，倒是自个儿先掩嘴笑了起来。
香茹心中一动，也不推辞，接了过来恭声说道：“既然姑娘这么说了，奴婢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然后慢慢喝了。
紫芝看着她，行事得当、言谈得体，不由就露出了羡慕的表情，叹息着说道：“香茹姐姐不愧是大奶奶身边出来的人，果然行事举止都透着妥当，真真是把我给比下去了！以后我一定要多多跟姐姐学学，争取早日当上一等丫鬟！”
她捏紧了小拳头，很有些一往无前的气势。
九娘子不禁乐得哈哈大笑起来。
倒是青黛，听她这么一说，再反思一下香茹的一举一动，果然比自己妥帖许多，不由便羞红了脸。
她自己知自己事，原本在三姨娘的院儿里就没受过什么调教，若真论起规矩来，怕是连大夫人身边的粗使丫鬟都比不上的。是九娘子念着旧情，让她做了一等丫鬟，这是主子的好心。但若她自己不努力上进，争取早日真正有一等丫鬟的体面，到时候丢的可不只是自己的脸，连九娘子也要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想到这儿，她便也不禁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多看、多学，尽量早日成为一个合格的一等丫鬟，帮着九娘子在大夫人的院儿里站稳脚跟！
香茹听了紫芝的话，也笑了，正要说几句谦让的话，却突然心中一动。
紫芝跟青黛一样，都是九娘子带过来的人，从小一块儿长大，情分不同一般。虽然现在因为种种原因只能降为二等丫鬟，但自己的年纪已经不小了，过几年就会有所变动，不是赏配给府里的小厮家丁，就是被发落出府去，到时候这空出来的一等丫鬟的位置可不就是紫芝的？
如此一想，话到嘴边就变了个样儿，她笑着说道：“紫芝你年纪还小，姑娘也是体恤你，让你慢慢学起。你就放心吧，过得几年，你一定会成为一个体面的一等丫鬟的！”
紫芝听了，自是喜不自胜，九娘子则深深看了香茹一眼，心有所悟。
她看了看桌上放着的纹银，当着香茹的面儿就将一把钥匙交给了青黛，说道：“你将这些银子收起来，都是母亲的厚赐，一定要收好，切不可丢了少了！”
青黛瞟了香茹一眼，便将钥匙收了起来，然后捧着银子进里屋去了。
香茹只在一旁看着，面色如常，并不见有什么变化。
且不说青黛本就是九娘子的心腹，让她掌管银钱乃是理所当然，就看九娘子的心计，香茹也不敢有什么抱怨。




九鸾 （030）体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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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一穷二白什么都没有的人，只不过早上去给大夫人请了个安，回来就又有了衣服又有了银子，还不是自己讨的，而是别人心甘情愿给的。
虽说大夫人一向不会克扣这些东西，但昨天一天都没有任何人送任何东西过来，便不由给了有心人别样的印象——该不会是大夫人特别不待见九娘子，所以连一向不克扣的东西都要克扣吧？
即便是香茹等人，心中也不禁有些犯嘀咕。
如今，李妈妈这么一来，倒是所有的猜疑都不攻自破了！
不一会儿，青黛从里屋出来，笑着对九娘子道：“姑娘，大奶奶真是大方，给咱们送了五十两纹银过来呢！”
九娘子雀跃道：“那可真是好了！董妈妈、紫芝、香茹，咱们也是有钱人了！”
董妈妈和紫芝自然也喜上眉梢，香茹却只是应付地笑了笑。
五十两虽然不少，但在大夫人院儿里却也绝对不算多了！且不说大娘子、五娘子，那是大夫人亲生的女儿，吃穿用度一向都不少，就是六娘子、八娘子，哪个身边没有个两三百两银子的？
在大夫人院儿里，时不时要打赏下人们，还要给小厨房好处，才能经常吃到些好东西，再加上姑娘们本身还要有一些门面装饰的花费，五十两真的不多了！
不过看九娘子她们如此快乐，她倒也不好给她们泼冷水。
而且看九娘子的手段，以后在银钱方面应该绝对不会困难才是。
几人高兴了一阵，九娘子便道：“八姐姐给我们送了东西来，我们也要送些东西回去才行。可如今手上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玩意儿……”
她咬着下唇，犯了难。
香茹想了想，便出主意道：“姑娘莫急。说实话，姑娘们跟在大奶奶身边，倒也不缺什么使用的东西，姑娘也不必往那贵的、稀罕的物事上想。依奴婢看，倒不如做些小东西，例如荷包、手绢之类的送过去，显得雅致不说，也表达了姑娘的一片心意，还不用费心在银钱上，岂不三全其美？”
九娘子原本也是这么想的，却没想到香茹会跟她想到一块儿去了，不禁便看了她一眼，然后欣喜道：“这个主意好！妈妈你觉得呢？”
董妈妈想了想，也是点头称妙，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接下来，不仅是八娘子，六娘子、五娘子，甚至跟她不对付的大娘子也都送了东西过来，虽算不上什么值钱的东西，却也各有各的妙趣。
毕竟都是姐妹，私底下如何的矛盾都好，面子上的功夫总是要做做的。
这下九娘子就有了好几件别致的摆件，紫芝乐得将它们一一收了起来，放在里屋和堂屋之间隔着的多宝格上，然后左看看、右看看，自个儿便在一旁呵呵直乐，看得九娘子等人皆掩口而笑。
到了晚上，李妈妈又来了，送来了几件九成新的衣服，笑着说道：“这是奶奶命针线房特意赶工出来的，拿了五姑娘的旧衣服改制而成，奶奶说了，请九姑娘先对付着穿着，奶奶已经命人给你做了二十四套各节气的衣裳，转头做好了就给您送来！”
九娘子便笑着说道：“请李妈妈帮我谢过母亲。五姐姐穿过的东西，我能够穿上是我的福气，至于新衣服，倒不必那么着急，左右我这儿还有得换。母亲对我如此之好，我心里真是感激涕零，只是今儿个晚上太晚了，不好打搅母亲，明儿个一早就去向母亲请安，同时一并拜谢母亲的照顾！”
这番话说得中规中矩、可圈可点，李妈妈听了便不由有了三分诧异，另有七分高兴。不管怎么说，她总是正院儿的管事婆子，听到有人如此称赞大夫人和五娘子，又怎能不开心呢？
也不知这三姨娘究竟是怎么教养九娘子的，小小年纪说出来的话却是如此妥帖中听！
她便笑着说道：“奴婢就知道，九姑娘也是个有心人，不枉奶奶对您的一片真心。您放心，奴婢一定替您把话带到！”
遂又指着另外一个丫鬟手上捧着的首饰盒，道：“这是奶奶命奴婢从私库里给您找的几套首饰，您看喜不喜欢？若是不喜欢的话，奴婢再拿去换。”
九娘子看也不看，便命青黛收了下来，笑道：“李妈妈这是说的哪儿的话？您的见识广博，找的东西必定是妥帖的。倒是我年纪小、眼光浅显，也看不出什么道道来，就不在李妈妈面前丢脸了！多谢李妈妈费心。”
说完，使了个眼色，香茹便会意地拿了一锭一两重的银子出来，塞到李妈妈手里，又拿了些碎银给那些丫鬟们。
顿时，从李妈妈往下，个个喜笑颜开，李妈妈便道：“九姑娘厚赏，奴婢就愧受了！您早点儿歇着，奴婢也不打搅您了，就此告退。”
九娘子忙道：“李妈妈慢走。如今我刚刚搬来，一屋子乱糟糟的，等收拾好了，再请李妈妈过来吃酒。”
李妈妈连道不敢，躬身退了下去。看她的行为举止，哪里还有初见面那会儿的骄傲和不屑？早已收敛了不少。
或许她自己都没发觉，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开始把九娘子当作正经主子来对待了。
香茹便更加怪异地看了九娘子一眼。
看她方才的行事主张，若没人说明，谁又敢相信她只不过是个不受宠的落魄姨娘教养出的庶出女儿？便是大夫人亲养的大娘子、五娘子，也没她这般行事妥帖、滴水不漏啊！
紫芝看了看香茹，不由就嘟起了嘴，似乎是喃喃自语，又似乎是在抱怨什么，说道：“不过是个管事婆子，一下子就赏了一两银子出去，会不会太多了？”
大夫人统共也就给了她们五十两银子啊！




九鸾 （031）儿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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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茹抿嘴站在一旁，并不为自己说话。
九娘子看了她一眼。
话虽然是紫芝说的，但她知道其实董妈妈和青黛也是有些不满的，便笑着说道：“话不是这么说。香茹在正院待的时间长，知道规矩，这么做倒也没错。李妈妈跟一般的婆子可不同，她是母亲的心腹！对这种人，只能重金笼络，否则万一她在母亲身边说上那么一两句不中听的，我们的麻烦就大了，到时可不一定花钱就能解决。能够在现在花点儿钱，防患于未然，自然比事后再来弥补更有效些。”
香茹便感激地看了看她。
果然，九娘子完全明白自己这么做的苦心，她的心机果然不是一般人能比的。谁若是把她当作一般的六岁孩童来对待，以后必定会吃了大亏！
她心中的想法便渐渐坚定了起来。
紫芝听了九娘子的话，脸上顿时便闪过一丝红晕。
不过她一向直率，于是便走过去，拉住了香茹的手道：“香茹姐姐，是我见识浅薄，没你想得那么周到，错怪了你！你大人大量，可千万别跟我计较！”
香茹连忙笑道：“你可千万别这么说！大家不都是为了姑娘好吗？而且，我没请示过姑娘，就自作主张了，我还要多谢姑娘不罪之恩呢！”
九娘子就笑着说道：“好了好了，你们就别这么让来谢去的了！以后大家都是一家人，彼此多多熟悉、了解，青黛、紫芝你们要多跟香茹学学，赶紧适应母亲这儿的生活，今后咱们齐心合力，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过的！”
青黛和紫芝赶紧点了点头，眼中便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董妈妈在一旁看着，欣慰地点点头，然后看了香茹一眼，微不可见地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
却说李妈妈回到大夫人身边，将九娘子的对答一字不差地复述给了她听。大夫人听完，便问向宋妈妈和她，道：“你们看她如何？”
“她”自然指的是九娘子。
李妈妈收了九娘子的重礼，又被奉承得十分舒服，自然心就先偏了两分，笑着说道：“依奴婢看，倒是个知情识趣的，不会枉费了奶奶对她的一片苦心。而且为人聪明伶俐，虽有些寒酸懵懂，但也是一点就通，以后说不定可堪大用！”
大夫人就想到了今日早上跟二姨娘交锋的那个情景，不由点了点头道：“确实是个聪明伶俐的，看得清楚形势，知道该跟着谁走才是正理儿！若是用得好了，说不得……”
大夫人虽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却也没太深的城府，是个好哄的。在九娘子刻意的表现下，她此刻心中便已经有些松动，并不像之前那样厌恶九娘子了。
宋妈妈本就对九娘子没甚特别观感，也并不觉得有必要对一个六岁的小孩儿像眼中钉似的盯着不放，因此便顺着大夫人的话道：“奴婢瞧着，倒也真是如此。且不说她前些日子那场病，让二姨娘好一阵紧张，还在老爷面前讨了没趣，今儿个二姨娘又在她面前铩羽而归，看来，她跟二姨娘怕是真的八字不合，倒是能够克得住的！”
大夫人听了，不由便心中一动。
又说了一会儿话，李妈妈便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了宋妈妈。
宋妈妈看了看大夫人，欲言又止。
大夫人自然不会毫无所觉，不由也是奇怪道：“妈妈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在我面前还需要遮遮掩掩吗？”
宋妈妈便笑着，欣慰地看了大夫人一眼，说道：“奶奶，恕奴婢多嘴，一转眼您如今也二十有七了，嫁过来陈家也已经整整十二年。这些年您过得如何，奴婢也不多说了，您的苦，奴婢都知道……”
说着，忍不住抹了抹眼睛。
大夫人心中也是一阵酸涩，眼前不禁就有些模糊，沉沉叹了口气道：“妈妈，这些年，只有你一直跟我相依为命……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其他的就不必再提了。”
很多事情，说多了，伤心。
宋妈妈也自知有些逾矩，急忙擦了擦眼泪，说道：“奶奶，相信这么多年，您也看明白了。那二姨娘为何能在老爷面前那么得宠？不就是凭了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吗？老爷疼他们疼得跟什么似的，可见在这个家里，没有个子嗣终究是不行的。若是二哥儿能够活下来，您的日子又何至于像如今这样？！”
大夫人听了，脑中顿时浮现出那个命薄的儿子的可爱面容，这么多年过去了，却依旧是那么清晰。
“我也不想这样的啊！我那苦命的孩子……我也希望他能好好活下来啊！”她不由就掩面嘤嘤哭泣起来。
宋妈妈叹了口气道：“二哥儿去了以后，您便一心一意要再生一个，可……原本三哥儿那会儿是个机会，可您说什么也不肯，就此错过了。如今六哥儿来了，以奴婢看，他倒是个乖巧听话的，您可千万别再错过了这次机会啊！”
大夫人一愣，连泪都来不及擦，便陷入了迷茫之中。
认一个庶子到自己名下养着，当作自己的孩子养大，那就是嫡子了。这是生不出儿子的正室夫人们常有的选择。
早些年三哥儿送过来的时候，宋妈妈也曾这么劝过她，可她却总想着自己能生，看不起这些姨娘们生的儿子，而生生放过了。如今三哥儿已经九岁，懂得事情了，就算是她有心要养，却也是怎么都养不亲的了，倒不如不养。
但六哥儿不同，他今年才四岁，正是脾气、记忆定性的时候，只要接了过来，好生教养一番，长大就只会认大夫人做亲娘，感情不一定会比真正的母子差多少。这样养出来的孩子才会好，不会枉费了大夫人的一番心机。
想到这里，她不由就有了些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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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怎么看不上庶子，但事实摆在这里，她确实是十几年了都没能再生出儿子。
如果错过了六哥儿，以后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就很难说了。万一她真的自己再也生不出来……
她便也开始觉得有这么做的必要。
但……始终是不甘心啊！
她是那么高贵出身的小姐，却沦落到要认一个庶子当儿子的境地！
轻轻垂下眼帘，一滴晶莹的泪珠就落下了粉颊。她的脆弱，也只有在宋妈妈面前才能显露出来。
宋妈妈便不禁深深地叹了口气。
大夫人是她奶大的，又怎会不了解她的性子？她心中什么都明白，只是放不下那份执念，卸不下那身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