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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善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楚寒衣青
这话太过俏皮,任成林一听也笑了,笑过之后再接话都轻松许多:“哪能叫妹妹你来保护我!不过我们这样漫无目的的收集消息,岂不是没什么用处?”
“谁说没有用处?”徐善然说。
“——嗯?”任成林一边应一边想是不是自己的脑子真的太不好用了,怎么在才七岁的妹妹面前总是跟个还没长大的小屁孩一样什么都要对方说清楚了自己才明白……应该也不会啊?他困扰地想,在外头他也做得不错的吧?那些人不都说他“看着就不像个孩子”吗,果然是义父才高八斗,所以女儿也博闻强识吧?
“最近两天在粥棚前排队的乞丐是不是多了些?”徐善然问。
这是自己经手的事,倒不用多想,任成林直接回答:“多了些,一天一点看起来还不明显,但过个几天猛地一看,就好像多了十分之一。”再加上人可能看错,东西的减少却不会骗人,这两日里点着库中的粮食,一天里用的也确实比以前多了。
那蓝色的小册子是米粮消耗与消息的集合本,徐善然从头翻到了尾,许多事已经心中有数,现在只随口说了一件:“看这样子,大灾要起了。”
任成林猛地瞪圆眼睛。
徐善然又解释:“京中繁华,别家人虽不像我们这样长期施粥,但京中不拘酒店饭庄总有许多剩下的饭菜,大户人家要倒的东西也多,许多乞丐其实都有常去抢食的地方,我们这里的一碗薄粥大多是给那些小乞儿或者残病没有体力的老乞丐吃的,这些人实际上并不多,突然的增加智能说明有外地或者周边的乞丐涌了进来。灾年的先兆是什么?便是米价上涨,那些维系在吃个半饱与饿死之间的农人先破产,卖儿卖女或者直接沦为路边乞丐……”
她说着便叹了一口气,想到很多年后自己在林世宣那边看到的邸报,那时候京中还歌舞升平,但受灾的地方多是饿殍满地,易子而食也不鲜见:“其实也不独是从这里分析,这几年里每一年哪个地方没有些灾难?只要多看两页书,这随口一诌,十有八九是诌得准的。”算是为自己那颇有些惊悚的结论做了个描补。
……只要多看些书就明白了吗?可他怎么听着觉得跟路边算命的道士那铁口直断一样的神仙?
任成林半信半疑,不过他毕竟只有十一二上头,到底也觉得很可能是自己读书少的关系,颇觉自卑局促,忙放过了这个话题:“……说起来,妹妹,今日有个泼才跑到我那边去,也不知胡沁些什么东西。”将宁舞鹤的事情并那些话删删减减,含含混混地给说了。说完之后,他本以为徐善然定要告诉他这是不知哪里跑来的狂徒,没想到只看见对方哂笑一声。
“妹妹还真认识这个人?”任成林吃惊问。
“算是我的表哥,只被出了族。”徐善然简单说。
这年头真个是人无宗族不能立的,一个人背井离乡去新的地方居住,难免被本地的宗族欺负排挤;何况是被出了族的——这要是说出去,哪怕混帮派也没人要,混帮派的你也还要和自己兄弟磕唠嗑唠自家祖上有哪个将军哪个先生呢。
总之任成林对宁舞鹤的印象一跌再跌,都跌进谷底里了,忍不住说:“这等狂悖之徒以后若再来找妹妹,妹妹只管跟我说,我必带人打断他的腿塞住他的嘴,叫他不敢再来惹事。”
徐善然又是一笑。
跟着,她颇有些意味地说:“总有些人啊,好言说着他掉头就跑,你踢他两脚,他倒跟你犟上了。”
该说的话到这边都差不多说完了。
虽说两个孩子都不大,但到底是义兄妹,做义兄的不好在自家妹妹院中呆太久,因而再喝了两口茶后,任成林便先行离去;徐善然与绿鹦也准备前往何氏的院子,只没想到刚走到门口,老夫人院中的丫头就来请,说是晚饭老夫人找五姑娘作陪,何氏那边已经打过招呼了,五姑娘只管往老夫人院子去便好。
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在旁边听的绿鹦听完脸都白掉了。
徐善然却从头到尾都是那副模样,那丫头来请,徐善然也就稍一点头,叫绿鹦给了个小荷包,便和那丫头直往老夫人的院中走去。
一路上,绿鹦给徐善然使了好多眼色,心想着事情既然发了,先派个丫头去叫三太太来救命也好。没想到这些眼色全抛给了瞎子看,一路上徐善然就没有丁点儿这样的想法举动。
一直等三人都到了老夫人的院落门口,那一路上神色惨白身躯颤抖到连带路的小丫头都看了好几眼的绿鹦突地又镇定下来了,也不再做旁的举动,只静静跟在徐善然身后,倒恢复了寻常的模样。
从不及居到老夫人的院落是一段距离,从院落门口到正厅里又是一段距离。
等徐善然带着绿鹦走到正厅门口的时候,朱嬷嬷上前来请徐善然进去,却同时叫旁边的小丫头:“里头自有服侍的,把你绿鹦姐姐也带下去休息。”
那小丫头脆生生应了,就对绿鹦说:“绿鹦姐姐,跟我走吧!”
绿鹦眼见着走出来的朱嬷嬷脸上不带一丝笑,又一来就要分开自己和姑娘,本来恢复些血色的脸又是一白,不过这一回,她并没有再失态,只对徐善然屈屈膝:“我先下去休息了,姑娘安心,有什么吩咐只管叫一声。”
徐善然不过“嗯”了一声,朱嬷嬷却有些侧目:小丫头在这个时候表衷心吗?
厅前的一点小事很快过去,绿鹦被带走,徐善然则和朱嬷嬷一起走进正厅,不过刚一进入,在她后边半步的朱嬷嬷就正厅中的门合上,坐在主位的老夫人将桌上的杯子“啪”一声砸碎在徐善然脚边:
“红鹉什么事情都和我说了!”





见善 第二十六章 逼问
绿鹦是在徐善然进去之前先离开的,但没走两步,她就听见背后传来“砰”的一声关门声,这声响动就似撞击在她的心头那样,突然的一下叫她忍不住转头向后看去,可是这个时候,那带路的小丫头竟一转身挽了她的手臂,看似询问实则强迫地将她往前带着,嘴里还笑道,“绿鹦姐姐看哪儿呢,朱嬷嬷吩咐我带姐姐下去休息,姐姐可别走错了路。”
被拽着的地方传来仿佛极大的力道,绿鹦不受控制地随着小丫头的脚步前行,浑浑噩噩地也不知道转过了几个弯道朝什么方向,终于来到一间孤零零呆在角落,位置十分偏僻的房子前。这房子不止单独一间呆在这儿,周围仿佛也没人搭理,草木疯长又灯火寥落,一眼过去十分萧瑟。
绿鹦放眼看去,只见那屋子内边并未电灯,黑洞洞的也不知里头有些什么,外头的左近倒还有几个拿着灯笼的仆妇,只是一个个都膀大腰圆,十分结实。再认真一瞧,面孔也俱是陌生,只怕连混个面熟情也是没有的。
时至此刻,绿鹦的心已经晃悠悠差不多沉到了谷底。
那小丫头偏偏还在这时候推了她一把:“到地方了,姐姐快进去吧!”
绿鹦向前踉跄了一下,脚步刚有些迟疑,那些仆妇就一个接一个的走了过来,看神色绝不是想要好言好语地将她劝进去。
举目四顾,却不知什么东西能够依靠,是不是就是现在这样的感觉?
也许真到了绝境反而容易胡思乱想,绿鹦现在就突兀地冒出了这么一个念头,但并没有更多的时间给她分辨出此刻心里的感觉了,那些仆妇已经走得十分近了,她不得不在什么都没有准备好之前,就维持着僵硬的面孔,迈着同样僵硬的脚步,往那黑洞洞的房子里走去。
一步迈入,背后的门“砰”地一声就关上,视线所及间,最后一丝光源也被掐断,时间与空间似乎都被无限地拉长拉广,慌乱里,只有自己的心跳如擂鼓般响在耳际,还有那随之从外头传来的,高高在上的命令之声:
“今天去沐阳侯府,姑娘都做了些什么事情?”
“姑娘……”
“红鹉已经什么都说了!”
“姑娘……”
“老夫人什么都知道了!你若不说,就是欺主!打死发卖都在老夫人的一念之间!”
“姑娘没有……”
“姑娘是不是叫你撬了门?是不是去见了外男?”那声音厉声喝道,“还不说?真打算被卖入窑子里千人骑万人踏吗!”
“姑娘什么都没有做!”被逼到了极致,脑中岌岌可危的理智已经崩断,绿鹦蓦地叫喊起来,尖利的声音都暂时盖过了外头接二连三的话语,“是红鹉!是红鹉那贱婢吃错了药得了失心疯来攀诬姑娘!我知道红鹉为什么要攀诬姑娘!她心虚!她心虚!!她心虚!!!”
朱嬷嬷来到这一处暂时关押绿鹦地头的时候,已经是绿鹦进去的两个时辰之后了。
那几个守在门口的仆妇见了朱嬷嬷,立刻上来问好。
朱嬷嬷微一点头,便问:“里头的人怎么样了?”
仆妇有些为难:“一直在说姑娘什么都没做,是红鹉攀诬姑娘呢。”
“打开门,来两个人,跟我一起进去。”朱嬷嬷吩咐说。
那仆妇应了一声,便叫专管钥匙的开了房门,又另找一个手头上很有些力道的和自己一起,跟在朱嬷嬷身后走进了房间。
寂静与黑暗之中,时间的流逝总比平常要缓慢许多。
绿鹦根本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只知道最开头的时候,外头还一句一句疾言厉色地质问,但在被她反复反驳之后,那声音就消停下去了。她一开始还有些庆幸,可是不过多久,在这自始自终的寂静与黑暗之中,惶恐又千百倍地袭了回来。
她们相信了我说的话吗?
姑娘会没事吗?
姑娘会过来救我出去吗?
她们是不是还在准备着什么其他的东西?
她们是不是走了?
是不是忘记我了?
各种各样的念头在脑海里交叉着撞击着又浸染着彼此,绿鹦最后只能靠着门抱膝坐下,一遍一遍地重复“姑娘什么都没做,红鹉是在攀诬姑娘,红鹉心虚”这些话,不止说给外头的人听,也说给自己听。
谎言重复一千遍就成为事实。
她重复着,重复着,要自己彻彻底底地相信这一句话。
直到开门声突兀地在耳边响起。
一点光最先出现在视线之中,跟着这点光就似突地加入了利刃般骤然亮起,刺得眼睛生疼。
绿鹦一边听着开门声一边眼睛酸疼得直想闭起来躲开,却又舍不得这难得的光线,还是眯着眼朝那进来的几个人看去。
带人进来的朱嬷嬷并不急。
她就站在这边,一直等到绿鹦适应了光线,睁开了眼睛之后,才说:“红鹉将事情全说了,姑娘也承认了,现在你想怎么说?”
先看清楚了来的是老夫人身旁的心腹,再听得那句“姑娘也承认了”,绿鹦一时真的万念俱灰。
承认了,承认了……我想怎么说?我还能怎么说呢?……
“我……”
朱嬷嬷等了一会,但绿鹦一直没有把‘我’之后的句子说下去。
她耐心问:“你什么?”
“我……”绿鹦渐渐醒过神来了,她语气干涩的,有点飘忽地说,“姑娘太害怕了……贴身的丫头做出这样卖主的事情,姑娘还小,都被吓着了……姑娘做的什么事不合规矩了?姑娘一直规矩的……就是有些不经心的地方,也是……也是红鹉那贱婢撺掇的……”
朱嬷嬷不语,片刻后,再问:“你想清楚了?”又看了旁边的两人一眼。
那两人得了朱嬷嬷的颜色,立刻上前,一巴掌拍在绿鹦的背上,将颇为单薄的丫头拍到地上的尘土里,厉喝道:“看到朱嬷嬷在这里还敢满嘴胡诌吗?可见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
绿鹦一下子扑到地上,也不知哪里撞找了,竟头晕目眩。但她还是努力朝朱嬷嬷的方向看了一眼,咬牙说:“就是看见朱嬷嬷!我才说这些话!——”
灯火之中,看的人不知道自己的眼神,被看的人却将其清清楚楚地看进了眼底。
那平素最是老成腼腆的丫头这一眼看过来,面上眼底竟都有几分凄厉。
看来再问也不会改口了。朱嬷嬷想到,忽而有点唏嘘,也不再多说,招呼几个人出去了,又再将门仔细关上。
那仆妇将门锁上,跟着朱嬷嬷往外走了几步,等交谈的声音不会被屋子里头的丫头听见之后,才问:“嬷嬷,那里头……”
“不要再做什么了,就等着吧,待会五姑娘会亲自过来接这丫头的。”朱嬷嬷笑道。
那仆妇“哎”了一声,心想好在自己刚才老老实实地按着吩咐,没有多去欺负那小丫头,不然倒回头来只怕就要被这小丫头拿捏了,再想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竟把一个七岁姑娘身边的丫头带进这种屋子里来,一般这里都是炮制那些卖主的丫头的……
那仆妇想着被关在黑屋里的绿鹦,朱嬷嬷却想着和老夫人呆了一个晚上的徐善然。
相较于今天晚上徐善然给她带来的震撼,绿鹦刚才的表现,仿佛都可以说是应有之意了。
普通的七岁孩子怎么会有那份城府与冷静?必定是开了宿慧啊。朱嬷嬷暗暗想道,也不知现在老夫人和五姑娘说得怎么样了……
徐善然正和祖母对坐着。
她们在老夫人那间佛堂里头,院中的丫头仆妇一向是不靠近这里的,少了朱嬷嬷,偌大的佛堂里除了被摇曳的烛火照得明暗掺杂、似笑似哭的佛像之外,也就只有坐在高大佛像下或枯瘦或矮小的两个人。
祖孙间的拉锯持续了一整个晚上。
由砸碎在脚边的瓷杯为开端,又以佛经上的最后一个字为结尾。
这段时间里,老夫人最开头就声色俱厉地对徐善然说了“红鹉将什么事情都说了”这句话,可在随后的时间里,却一点也不与徐善然交流,甚至不叫朱嬷嬷回答徐善然针对这句话的之后那句“红鹉说了些什么”的疑问。
一般这个时候,对普通人而言,便是心里没有鬼,也要因为得不到解释的机会儿焦躁难安。
但是从这一夜的开头直到结尾,老夫人都没有在自己孙女身上看见这一点情绪。
或者更详细点说,她在这一天晚上,并没有在自己孙女身上看见任何一点情绪。
没有焦虑,没有愤怒,没有不安,没有慌张,更遑论哀告求饶,撒娇耍泼。
自己的孙女就和平常任何时候一样,自己数佛珠,她就安静地坐在一旁;自己吃晚膳,她也跟着吃了几口;自己去佛堂念经,她也如同过去般先捡佛豆,捡累了再念经。
一丝一毫别的情绪也没有。
可是只要还是个人,她就不可能没有其他情绪。
只有一个解释。
这些安静的、宁静从容的表现,本来也就是自家孙女做出的表象。
从很早就开始,一直维持着的表象。
才七岁啊。
大老爷七岁的时候在干什么?四老爷七岁的时候在什么?甚至她自己,七岁的时候,在干什么?
开了宿慧,就是这个样子吗?
老夫人转着手中的佛珠,一颗一颗转得极为仔细,那小叶紫檀手珠上的每一颗珠子都被磨得油润发亮,在烛火下闪烁着动人心魄的暗光。
红鹉下午所说的那些事情,并不值得老夫人太过在意。
究竟孙女才七岁,还一团孩气,不过是公侯家规矩严格些,要在普通人家里,和陌生的男童玩耍也无不可——大家还都是孩子。
让老夫人真正费心思索考量的,是自己孙女为什么会去做这些事,又以什么样的心态去做这些事。
——是觉得好玩?
——是在寻找刺激?
——是享受于对丫头的颐指气使,对长辈的阳奉阴违吗?
都不是。
今晚这两个时辰下来,张氏很清楚地这么想。
不是好玩也不是刺激,更不是对丫头的颐指气使,也不是对长辈的阳奉阴违。
自己的孙女思维足够清楚,很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也在千方百计地去达成自己想要达成的目标。
大胆,聪明,又沉着冷静。
现在还只有七岁。
前程真是不可限量啊,只怕送去宫中争那个位置,也无不可吧?
一颗一颗的佛珠在老夫人干枯的手指间转过。
六宫之主,母仪天下,帝国中最尊贵的女人,天下间所有女人的表率。
可都如此了,怎的还说那是“见不得人的去处”呢?
六宫之主也未必比普通人家的主母更快乐自在。
所以像这样的大胆,聪明,沉着冷静,早早知道目标,千方百计达成目标的不同寻常。
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放置在案台上的铜制滴漏在这静悄悄的环境中一会便要响起一声滴答声。
在那些滴答不知响起多少遍的时候,老夫人终于开口了:
“善姐儿,你有没有什么要和祖母说的?”




见善 第二十七章 成功
“祖母,累您担心了,孙女十分抱歉。”徐善然说。
“嗯,”张氏点点头,“然后呢,”
“孙女自从上次醒来之后,好像一夕之间就明白了很多。”徐善然继续。
“没有说完,还有呢,”张氏再问。
“但不太说得出来。”徐善然轻声为这段简短的对话做个结语。
这就是她想说了。
自从醒来之后,想了许多许多天,做了许多许多可能的假设,最后得出的,唯一可能的回答。
我知道了很多东西,但那些东西,我不知道怎么说,如何说——我现在还不太说得出口。
沐阳侯府现在还一帆风顺,湛国公府更是如日中天。
沐阳候真正的衰败在她的双胞胎表哥死了的好几年后,湛国公府的流放更是在她嫁了人又生了孩子之后。
那么多人的恐怖与死亡仿佛一动口就能说出。
可她还只有七岁。
谁会相信七岁的孩子说的“明日大家就要死了”的话?
只有一步一步慢慢地来。
她已经知道了很多,可还有更多不知道的。
她要握有更多的力量,参与到家族的核心中去,不是只当一个尊尊贵贵等着出嫁的姑娘,而是能够出入内书房,能够和老国公、现任国公一起看邸报说朝政的成员。
掌握了越多,知道的才能越多;知道得越多,那些未来对于她才不是一个一个的结果,而是能够泼墨绘制的图画。
现在说出她尽知道的所有,还太早太早。
而就算她现在只说的这几句话……也只能选择自己的祖母,而不是父母。
她的父亲风流潇洒,却不通俗物;她的母亲善良敦厚,也并非精明果决之人。
只有祖母,从小充着男儿养大,养出了杀伐果断的金锐之气;晚年又虔诚念佛,念出了有容慈悲的心肠。还在这家族中有足够的地位,只要愿意同意她的想法行为,就能够同意她的想法行为。
徐善然只将自己的表现放在老夫人的眼底下。
她要让祖母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要让祖母知道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完成那些她现在就想要完成的事情。
她想自己的祖母会认同的。
因为这些都是她念念难舍,哪怕不入轮回也要再重来保护一次的亲人。
张氏抬起手,枯瘦的手落到徐善然的鬓发上。
那姜黄色的手指似乎已经没有了血肉,只剩薄薄的一片皮肤紧黏着骨骼,将那凸起的关节,细长的指骨,全都给勾勒出来。
张氏的身体并不太好。
因此哪怕春末近夏了,在这佛堂呆了一整个晚上,她的手指也变得有些冰冷。
徐善然稍微转一下头,让祖母的手落在自己的脸颊上。
那样轻微的一触,就像是冰凉的水珠溅在脸上一样。
张氏的手只在徐善然脸上点了一下就收回来。
习惯了严肃的老人从年轻的时候就很少对孩子做出这样亲昵的举动,哪怕只是现在这样,也算破例了。
她收回自己的手,又轻转两颗佛珠,才开腔说话:“能保证不被人捉到把柄?”
似乎不管什么样的时间,什么样的事情,自家祖母都这么的爽快。
徐善然笑起来:“能。”
“不依靠家里善后?”
“不会把事情招惹到家里来的。”徐善然说,想了想又说,“不保证不惹事,保证惹了事不被人发现是湛国公府的五姑娘干的。”
张氏似乎笑了一下:“你父亲认的那个义子是?”
“我是姑娘家,不好出面,当然要找信得过的人帮我了。”徐善然说。
“那亲家那被出族的小辈呢?”张氏问。
徐善然眨了眨眼:“不管祖母信不信,我醒来之后,会了很多事,也知道了很多人。我觉得他还是可以信任一下的。”
“哄着不走打着倒退的那一种?”张氏口吻中难得的透露了些兴致。
姜还是老的辣啊,不过听红鹉说了两句,就知道了那是什么样的人。徐善然也笑:“嗯,就是这种犟驴,非要人上去踢他两脚他才甘愿瞪眼看你。”
“善姐儿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啊。”张氏说,淡而悠长的音调就如同徐善然前世最喜欢的须弥香,苦得清醒,苦得甘洌。
“是,祖母,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徐善然认认真真的说。
“不辛苦吗?”张氏说,“小女孩家家,不需要封侯拜相,不需要出类拔萃,你父亲,你母亲,对于你的期望都是能够顺顺利利的成婚生子,与丈夫举案齐眉就好。你已经有了使不完的钱,日后嫁的人家门第也不可能低到什么程度上去,安安生生一辈子,闲时弄弄花,弄弄鸟,也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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