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一抬头，便看见他极为消瘦的下颌，鼻尖隔绝了人群所有的怪味，只闻得到他身上一股清冷如雪的味道和淡淡的药香，她便忍不住往他怀里挤了挤，仿佛要借着人群拥挤的缘故，带着一颗热络的心，一直这样被他揽在怀里。
不过星辰还没享受多久，就有一队侍卫拿着金榜出现，百姓纷纷让路，云辞也被挤得后退两步，抱着星辰的手却紧了几分，倒让星辰觉得眼下境地，比待着琼楼玉宇都畅快了不知凡几。
侍卫敲锣示意百姓安静，随即主考官李玉成以及副主考金流川走了出来，李玉成在百姓中威望很高，他一开口，所有人都不敢说话，“今日是朝廷放榜的日子，想来各位都已经等急了，朝廷的科考，是为了给天下士子一条报国之路，这条路不说通畅无阻，但面对每个人都是公平公正，各位大可以放心。”
百姓和学子一阵叫好，李玉成也笑了笑，又道“无论是金榜题名，亦或是不慎败北，诸位都当心存高远之志，常怀报国之心，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朝廷定不会亏待任何一个有才华的人……”
云辞听他长篇大论，无奈的叹了口气，低声嘟囔了一句，“怎么还不放榜？”
星辰靠在他怀里将自家福生无量天尊都忘到了九霄云外，此时放不放榜她早就不在乎了，便懒洋洋的哼了一句，借着人群拥挤的劲儿，往他身上蹭了两下。
云辞忽然一笑，趁无人注意抬手揉了一下她的头发，说道“要读榜了。”
星辰点点头，抬眼看了一下，读榜的是金流川，侍卫帮他撑开第一张榜单，他便从榜首读了起来。
“进士科科考榜首，洛王世子，云辞……”
“什么？”不等别人问，云辞就先问了一句，这榜单就算排错了也不可能把他排到榜首。
星辰皱了下眉，云辞抬头看了一眼金流川，金流川对他温和的笑了一下，星辰心里立刻百转千回，之前算科考有变，没想到竟会是在放榜的时候。
他刚读完这个榜首，一群学子就按耐不住情绪了，又想起考场上金流川给云辞送药的事，一时间吵闹声竟大过了读榜声，侍卫立刻把人拦下才阻止了一群人差点打了金流川。
金流川又淡定的读了第二个名字，家里无官无爵，是个富商之子，名叫司徒业，这个人没人知道，士子们也压住了火气。
星辰低声说道“其实每年谁的才学高这些士子大都是清楚的，就算出来一两个想象不到的人还好，若是出现太多，一定会引起暴乱。”
云辞也点点头，学识极高的士子在读书人中或多或少都是有名望的，他们大多数是知道谁的文章写的好，榜首应该是谁大多数人心里都有一些猜测的。
云辞看了一眼放榜的位置，忽然低声说道“比如小道长的冉兄，本该三甲之中的。”
此时三甲已经读完，星辰颠了一下脚，才看见冉珏就站在金流川面前，在人群中之前没有看见，可如今他的名字竟被这群士子大喊了起来。
冉珏在读书人中威望很高，可过了前十，竟还没有冉珏的身影，其他一些平时文章名声很好的人更是一个也没听到。
星辰捏着云辞的手指，说道“我们回去吧。”
云辞看了她一眼，要不是他带着斗笠这群疯狂的学子可能已经冲过来打他了，再看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便跟着星辰一起回去。
锦无和潮海生显然也知道这个事，云辞的文章写的不好，这件事质子府里人人皆知，这样的人都能当了榜首，如果不是平时他全是装模作样，那便是有人暗中操作。
锦无有些担心，问道“怎么回事，你的文章……”
“我当时根本没写完……”云辞淡淡的说道，随即目光飘向了潮海生，道“你们先出去，我和潮大夫有话要说。”
“好，”星辰毫不犹豫的点点头，扯着还不明所以的锦无离开。
房间门一关上，云辞懒懒的躺在软榻上，慵懒气上却若有若无带着一丝凌厉，他仿佛随意的问道“玄机阁搞的鬼？”
潮海生犹豫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
“天下学子寒窗十年，不过是求一个功成名就的机会，玄机阁整日打着正义旗号，竟做着这么无耻的事吗？”云辞冷冷的嗤笑一声，“行小善做大恶，前朝有这样的臣子，覆灭只是活该而已。”
潮海生单膝跪地，说道“主子，阁主一切都安排好了，到时天下学子觉得不公，你只需要指认李玉成，将一切罪名指给他，阁主不会让你有事的。”
“李玉成……”云辞笑了一下，“看来李玉成不是你们的人了。”
潮海生说道“主子，李玉成是不是我们的人无所谓，我们有办法让他招认就够了。”
云辞看着潮海生，潮海生低垂着眼眸，什么也看不出来，云辞忽然一笑，说道“好，我指认他。”
“委屈主子了，”潮海生说完，随即站了起来，便转身离开房间。
他刚走，星辰便立刻出现，担忧的说道“金榜失实太严重了，一日之内就能引起民愤。”
云辞一把扯过星辰的袖子，笑眯眯的说道“小道长帮忙。”
“什么？”星辰问道。
云辞道“我要查李玉成。”
星辰点点头，又问，“这次是冲着他去的？”
“大概吧，”云辞点点头，“这个人是天下学子的标杆，是大宣难得的忠义之臣，我想知道他这样的人，怎么会被别人威胁。”
“他被人威胁？”星辰皱了下眉，想通其中关键，便点了点头，说道“阿辞放心，我去查。”
“这件事有人暗中操作，估计会很快扩大，皇上是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的性子，小道长，你现在就离开，不要回来质子府了。”
“那你……”星辰有些担心，这件事一出，无论皇上信不信他，就算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查他也是必然的事，到时候质子府一定会被封锁，她再想出去就难了。
云辞笑着说道“我不会有事，那天皇上招我进宫，本就有检查的意思，他知道我的文章，就知道我没必要舞弊，他不会真的伤我的。”
“是，皇上知道你的文章，你舞弊不过是自寻死路，可就算如此，皇上也不能公然先放了你。”
“以皇上的性子，他一定利用这件事彻查是谁在暗中装神弄鬼，你放心，我最多去吃几天沈梅的牢饭，不会有事的。”
如果云辞告诉她一点事也不会有，星辰一定不会放心，可他告诉她的仿佛是可能发生的所有状况，明确告诉她可能会下狱，她仿佛知道了最坏的结果，竟反倒是稍微放心了一些，轻轻吻了他一下，说道“你没必要为了李玉成死守什么，先保护自己。”
“我知道，我这身子骨可经不起折腾。”云辞嬉皮笑脸的开了句玩笑，便把星辰送走，星辰刚到门口，他又忽然叫住，说道“他们总说刑部极严，难免无中生有，小道长，无论听到什么，相信我，沈梅不会对我做什么的。”
“嗯，”星辰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很快便飞身离开。
第七十五章 乾坤市
果然，金榜严重失实的事情当天下午就闹了起来，这次科考考生数百，除了那些金榜题名的少数考生，其余无论自己是否有才学，都觉得自己受到了天大的不公，和那些真正有才学的人一起讨伐这件事。
学子们刚参加了科考，笔锋尚且犀利，心性也还不稳，多年苦读而未曾金榜题名的学子们一窝蜂的围在了皇宫门口请命，三司的状子满天飞，李玉成和金流川被堵在家门口不敢出门，连质子府门口都挤满了人，小元战战兢兢的把门关好，又和小莺小燕用了几个凳子抵着，才小心翼翼的回到云辞身边。
小元几乎要哭了出来，苦着一张脸说道:“原以为世子爷科考之后质子府就要过好日子了，怎么又出了这事？”
云辞懒洋洋的吃着糖，不在意的瞥了他一眼，说道:“再说给你送去别的府邸享福去算了。”
小元确实觉得质子府很危险，但他们从小就是在质子府长大的，甚至比云辞还长了一两岁，算得上和云辞一起长大，这份感情早就几乎算做了亲情，听云辞这么一说，立刻跪了下去，说道:“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奴才……奴才不走!”
小元想了半天，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便只好坚定的说了一句不走。
云辞不理他，小元心里七上八下的，便继续说道:“奴才不怕……就算他们冲进来奴才也不怕，奴才还能给世子爷挡一阵儿呢，奴才不能走……”
“别一口一个奴才的，”云辞把手中的糖捏了几块分给小元几人，说道:“我吓吓你，放心，不让你们走，你们走了谁保护我呀？”
小元用力的点点头，一时忽然有了些责任感，觉得自家孱弱的质子爷还等着他的保护，仿佛一下子就什么都不怕了，说道:“世子爷你放心，小元就是死了也会保护你的。”
“好了，”云辞拍了拍他的肩膀，坐在院子里的吊椅上摇摇晃晃的，一手拿着糖吃着，说道:“让他们闹吧，闹够了就回去了，没人敢进来的。”
云辞的话虽随意，那漫不经心的态度却若有若无带着几分嘲讽，莫名多了一些邪气，小燕似乎看见了他垂眸那一丝冷意，浑身激灵了一下，皱了下眉说道:“可是他们在外面撞门……”
外面的人确实在撞门，质子府的门摇摇晃晃的，小武已经冲过去挡着，小燕也有些担心。
云辞说道:“没事，撞坏了换新门。”
“世子……”小燕仿佛星辰附体，被他这漫不经心的态度气的脑仁疼，跺了跺脚，无奈的叫了一句。
云辞没说话，反倒是那本书放在脸上，遮住了光线，这吊椅正好在绿荫下，偶尔一阵微风幽幽的带来一丝凉意，他便将身子蜷了起来，合上眼睛窝在吊椅上休息。
小燕气不打一处来，到底不敢对云辞多说什么，便只好跟着小武一起去守门。
金榜失实一事发酵极快，即使天已经暗了，这群学子依旧有着无法排解的恨意，星辰坐在一品阁的二楼雅间，端着一杯茶睡看着窗外，街上依旧是一片喧嚣，仿佛人们已经忘记了这是晚饭的时间。
过了片刻，一品阁的小二殷勤的推开门，笑的无比的得体，将星辰的才一盘一盘摆在桌上，弯腰问道:“姑娘还想要什么尽管吩咐。”
星辰穿着水蓝色的衣裙，一头长发犹如飞瀑垂下，飞瀑中间插着一个淡蓝色的步摇，一举一动便有些聘聘婷婷之感，她坐在窗边，衣摆垂在地上，小二只看了背影，便已认定这是个绝世美人。
星辰转过头，便听见小二不自觉的一声惊呼，京城漂亮的女子很多，一品阁平日里也见了不少，但漂亮的如星辰这样的，还是第一次见到。
“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编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
一品阁的小二没读过多少书，却在一品阁听了那些文人墨客说过不少这样的诗句，他就是耳熟能详，也确实不能理解，直到见到面前之人的这一刻，竟不自觉的念出了声。
星辰如他所言嫣然一笑，那双极其妖媚的眸子仿佛生了灵气，变得极生动起来，其中影影绰绰，就如同明知危险却又向往的蜃楼一般，任何一个男人都不可能在这样的眼眸下无动于衷。
“小二大哥，你在说什么？”星辰的声音如同吃了云辞的糖一般，甜甜腻腻的，叫的小二掉了一身鸡皮疙瘩。
星辰心里嗤笑，自己这张脸是最拿得出手的，即便是当初已经归隐无数年的老道士都说她这是一张祸国殃民的脸，天下没有男人不会动心，可这张脸，她却从未让云辞看过，她想以云辞那样的容貌，定然不会如眼前的人一样，对她的容貌垂涎至斯。
小二半天后才终于反应过来，殷勤的说道:“没说什么，是夸姑娘美貌呢。”
“美貌？”星辰低了下头，苦笑了一下，那张妖媚的脸一下子变得悲伤，仿佛天下最美的花儿被秋霜覆了一般惹人怜惜。
小二的心一抽，立刻问道:“姑娘怎么了？”
星辰说道:“可便是我再如何美貌，也留不住郎君的心……”
小二的心随着她的话上上下下，脱口而出，“什么人如此不知道怜香惜玉，姑娘不如弃了他便是。”
“不是他不懂怜香惜玉，实在是壮志未酬，哪儿有闲心娶妻？”星辰喝了一口酒，幽怨的说道。
小二忙给她添了酒，顺着她的怒光看向熙熙攘攘的街头，问道:“姑娘的意中人，可也是科考的士子？”
星辰点了点头，又道:“可是科考未中，无心与我回去……”
小二连忙说，“姑娘不必担心，你看这件事闹得这么大，皇上一定会彻查，姑娘看上的男子，一定是才华横溢，到时候皇上一定会给姑娘和姑娘的郎君一个公道。”
“是了，”星辰柔柔的说道:“他的学问是最好的。”
小二点点头，继续开导她，“姑娘一定要放下心来，皇上英明神武，这件事一定会水落石出。”
星辰转头看向他，幽幽的眸子里有些无助，问道:“小二大哥可知道这次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二急于在星辰面前展示，便恨不得知道所有的真相，对星辰知无不言，他微微靠近星辰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道:“听说这次科考试题有泄露，许多人考前买了试题。”
星辰仿佛吓了一跳，心惊道:“怎么会这样？”
男人向来喜欢看漂亮女子向自己求教的样子，小二也不例外，立刻摆起了谱，说道:“我也是在这一品阁听说的，你沿着这京城主街一直走，过了百宝斋之后拐弯，进了一跳小巷，在沿着小巷继续走，到了第三个转角，推开门下去，就会走到一个叫做乾坤市的地方，那里明面上没法做的生意，什么都有，那买卖考题的事，估计就是从那里来的。”
星辰刚来京城不久，对京城不算了解，更不知道还有这种不为人知的地方，见她疑惑，小二立刻给她解惑，说道:“这地方好些年了，前朝时候就有，听说背后有人撑腰，官府不敢查，就由着它存在，做些买卖奴隶，换洗黑银和拍卖赃物的生意，我猜着这次的卖题和这地方脱不了干系。”
“这次李大人是主考官，听说都是他看管考题，李大人为人严谨，怎么会……”
“唉，别提了，”小二摆了摆袖子，想到在星辰这样一个美人面前摆袖子不合适，便立刻停了下来，说道:“李大人是个好人，整个京城都知道，但他老婆可是个母老虎，万一是老婆……”
小二瞥了一眼四周，贴在星辰耳边警惕的说道:“姑娘可别说出去，李大人虽然惧内，但从来没听说过出什么错，想来也是我多心了……”
星辰点点头，“我知道，不会多说的。”
小二笑道:“姑娘这样的人，定然不会碎嘴，那姑娘还有什么吩咐，小的这就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