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酒菜，有些黯然神伤，说道:“郎君不回来，我这一桌子菜也吃不完，小二大哥不嫌弃的话，不如和我一同享用，我也……想再听听科举的事。”
大宣女子没太多束缚和规矩，请人吃饭也不会被当做不知羞耻，小二正是求之不得，而且一品阁无数小二，任何客人都有资格在整个饭局让小二陪同，小二便也立刻高兴的坐在星辰旁边，说道:“多谢姑娘了。”
星辰摇摇头，“只是劳烦小二大哥给我多说两句了。”
小二说道:“没问题，姑娘你放心，别的下人，我们知道的事可不比任何达官贵人知道的少，那些达官贵人一喝酒，就什么都说了。”
小二笑的有些得意，星辰也跟着他笑，一手拖着头，一手执着酒杯，喝酒的模样颇有些思妇的幽怨。
小二看了看窗外的景观，便一心一意的对星辰讲起了这戏科举他所有听到的消息，为了多和星辰坐上一会儿，只要他听到过的，无论大小都一窝蜂的塞给了星辰。
星辰的眼眸依旧望向窗外，小二分不清她到底望的是哪一个少年公子，一时心里竟有些莫名其妙的嫉妒，自己也许一辈子是个端茶倒水的小二，而别人却可以轻易拥有如此美丽的女子的思念。
星辰忽然回过头，看向小二，小二仿佛被发现了自己的想法一样，一下子红了脸，口不择言的问道:“姑娘……姑娘可吃好了？”
星辰笑了一下，说道:“不是我吃好了，是小二大哥你吃好了。”
小二疑惑的看了她一眼，眼前这妖媚至极的女子还在笑，可她的笑容在小二眼里慢慢模糊，很快变已经看不出她的眉眼，星辰敲着桌子，淡淡说道:“贫道这张脸还不能被人记住，委屈小二大哥了……”
小二什么都听不见了，哐当一声趴在桌子上，星辰从身后拿出一个白色斗笠，将斗笠带好，洁白的纱布遮住脸颊，从房间走了出去。
这件事情闹大，锦书已经出动，锦无却被皇上留在了质子府保护云辞，在这种境况下皇上还记得保护云辞，星辰便也放心了一些，看了一眼质子府的方向，便依据小二所说的路线去找那个神秘的乾坤市。
第七十六章 旖旎苑
京城繁大，其中有许多不在明面上的地方，大家明明都知道，却又心照不宣的不言明，官府也知道这种地方的存在，却也假装不知道，任由这些地方发展，同时给这些官府甚至于国库更多的银两，就仿佛这件事成为了一种约定俗成的默契，没有人去打破，使这些地方变成了仿佛看不见的灰色地带。
乾坤市就是这样一个灰色地带，它仿佛存在了不少肮脏龌龊之事，但真论律法，却偏偏每一桩每一件都不算是什么大错，同时又能为官府提供收入，有了黑白两处势力保护，乾坤市便成了整个京城最大的黑市，繁华程度几乎比得上京城主街。
星辰坐在乾坤市最繁华的青楼，青楼名叫旖旎苑，比起京城主街的月下逢，几乎是明明白白的说明了其中旖旎，褪去了一身清高的皮囊，每一个穿着蝉翼轻纱的女子都在半推半就的引着客人入内，没有一个人故作清高的拒人千里之外，装出一副贞洁烈女的模样。
“小姑娘来这里是要做什么？”旖旎苑的老鸨早已经算得上是半老徐娘，但在一举手一投足之间，不像是一个红楼的老鸨，反倒是像是风韵犹存的多情女子一般魅惑人心，即使对星辰一个女子说话，也带着那不曾褪去的缠绵之音。
星辰还带着斗笠，她微微笑了一下，说道“我来等人。”
“这里可不是一个好地方，小姑娘确定要在这里等人？”老鸨极尽优雅的坐在一旁，喝了一口茶问道。
乾坤市的规矩和京城不同，星辰勾唇一笑，指尖不知何时捏了三根银针，瞬间便到了老鸨颈边，星辰又问，“您说呢？”
若是在月下逢遇到这样的事，老鸨定要吓得晕了过去，但这旖旎苑的老鸨却丝毫不见害怕，她优雅的喝着茶水，白皙的脖颈随着咽水的动作上下微动，丝毫不怕那寒意凛然的银针，她淡笑了一下，说道“小姑娘这手段，看来确实是要在这里等人了。”
星辰笑了一下，手边银针却没有放下。
老鸨一笑，说道“小姑娘好心性，这乾坤市的人都称妾身一声桐娘，小姑娘也这么称呼妾身吧。”
星辰收了银针，说道“我听人说，乾坤市里没有桐娘不知道的事，所以……”
桐娘轻纱掩面，微微一笑，极尽魅惑，说道“所以小姑娘要等的人，就是妾身我了？”
星辰点头，“不知桐娘可否为我解惑？”
“乾坤市是这京城第一大黑市，背后势力滔天，妾身不过是这旖旎苑的老鸨罢了，有什么资格知道这乾坤市所有的事情？”
“桐娘有什么要求？”星辰淡淡的问道。
桐娘不绕弯子，看着星辰的斗笠，说道“妾身一生见过女子无数，断定小姑娘乃是倾城绝世的美人，妾身想看看小姑娘的脸。”
“我的脸，就值得桐娘的消息？”星辰淡淡的问道。
“值不值得是妾身说了算，”桐娘悠闲的扇着扇子，似乎笃定了星辰一定会掀开斗笠让她看。
星辰许久微动，之后忽然低头一笑，起身说道“看来，桐娘的消息，我是听不到了。”
“小姑娘，到了妾身的旖旎苑，交不交易，也是妾身说了算的。”桐娘也站了起来，低沉魅惑的声音中带了几分冷意。
星辰失笑，“那桐娘想怎么说？”
话音刚落，背后便传来凛然杀气，星辰的身子犹如残影一般迅速扯开，刚刚还轻摇小扇的女子手里拿着匕首，直直奔向星辰而来。
此等场景发生在旖旎苑门口，而旖旎苑里无论是姑娘还是客人，仿佛没有人看见这事一样，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没有人多留一些眼神在这件事上。
星辰捏着一根银针，仿佛玩具一样把玩了一番，说道“都说桐娘的帮忙不好得，桐娘的热闹不能看，果真如此啊。”
桐娘勾唇一笑，即使是在杀人，依旧是魅惑无比，可她刚要碰到星辰，星辰便足尖轻点，迅速离开了她的面前。
桐娘速度也极快，回手便再次打向星辰，星辰仿佛一直在逃跑，可偏偏逃的不徐不疾，仿佛每次都能在桐娘攻过来前一秒知道她要做什么一样，每次都轻轻巧巧的躲开，然而不过片刻功夫，不等桐娘的匕首过来，星辰的银针已经抵在桐娘额间。
随着星辰一缕发尾飘落，桐娘勾唇冷笑，“妾身已经多年没有见过武功如此之好的小姑娘了。”
“那桐娘现在可是能告诉我消息了？”星辰收回银针，懒洋洋的说道。
桐娘若无其事的收回刀，又拿了扇子坐在一旁，说道“小姑娘想知道什么？”
星辰笑了一下，说道“科考买卖考题。”
桐娘说道“难怪小姑娘如此武功又不愿露面，小姑娘，你是锦书的人？”
星辰淡笑不语，似乎刻意让桐娘把她当做锦书的人，过了片刻，桐娘说道“不管小姑娘是不是锦书的人，妾身既然败给了小姑娘，也该给些消息。”
星辰依旧不语，桐娘摇着扇子说道“小姑娘能来到这里，想必已经有了猜测，不错，这贩卖考题的事，是乾坤市干的。”
“乾坤市虽然受黑白两道保护，但也该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贩卖考题之事，是公然与朝廷作对，乾坤市能安然存在这么多年，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星辰也喝了一口茶，淡淡的说道。
桐娘道“乾坤市自然知道这个道理，贩卖考题的事，就是京城那地界会做，乾坤市也不会做，乾坤市有乾坤市的规矩，比京城严苛百倍，第一条就是不可公然与朝廷作对，不过……正是因为乾坤市规矩极严，没人想到竟有人敢公然挑衅乾坤市的规矩。”
“所以贩卖考题的事不是乾坤市主使的？”星辰又问道。
桐娘说道“乾坤市背后之人极有可能是朝廷的人，怎会做这种事，这件事，是有人暗中坏了乾坤市的规矩。”
“什么人？”星辰道“敢坏乾坤市规矩的人不多吧？”
“偏偏是一些无人注意的小人物，才会坏了乾坤市的规矩，”桐娘带着三分笑意，说道“妾身虽不知具体细节，却能肯定的告诉小姑娘，这件事，你们公正无私的李大人脱不了干系。”
“为什么？”星辰忽然想起云辞说过李玉成被玄机阁威胁，如果在乾坤市被威胁，这玄机阁和乾坤市，似乎也有了一些什么渊源。
桐娘高兴的时候什么都愿意说，便道“因为李玉成大人，曾去过买卖考题的地方，乾坤市千金阁。”
星辰没说话，显然桐娘愿意为她解惑，“李玉成这样一个京官，平时俸禄不多，怎么去得起一日千金的千金阁呢？”
“李大人不是这样的人，”星辰放下手中水杯，淡淡的说道。
桐娘道“他确实不是这样的人，他是个可以为了栀媱姑娘死了的人。”
“栀媱是谁？”星辰问道。
桐娘一笑，说道“栀媱是这世上最温柔的女子，和李大人家里的母老虎可是天差地别……”
“桐娘如此熟悉栀媱姑娘，想必，栀媱姑娘是桐娘手下的人。”
桐娘忽然意味深长的一笑，说道“是啊，栀媱是妾身手下的姑娘。”
“看来我若是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还要请桐娘让我见见栀媱姑娘了？”
桐娘笑道“栀媱和买卖考题的事有关，妾身保下了她，小姑娘若是想见她，确实要妾身同意。”
星辰道“桐娘真的只是想看看我的脸？”
桐娘说道“妾身是想着旖旎阁，也能日进斗金。”
“好，我会考虑桐娘的要求。”星辰笑了一下，答应了下来。
“若是小姑娘你愿意，在这乾坤市里的真相，妾身一定能帮你查出。”
星辰没再多说，随即转身离开，桐娘站在门口看着，手里的扇子摇了两下，却也没有拦着。
千金阁没有千金是进不去的，所以星辰只好站在远处的茶肆看着锦书的杀手穿着便衣进了千金阁，她放下手中用以掩饰的茶水，微微勾唇笑了一下，便不在茶肆停留，起身离开了乾坤市。
锦书到达的地方，绝不可能一无所获的回去告诉皇上，至少此时赵五还是宠爱云辞的，因此和星辰还算是统一战线，所以即使是星辰查出了真相，她也只能告诉锦书，只有赵五才能主持公道。
而她要做的，是找出赵五懒得花心思去找的，关于李玉成的真相，一个李玉成对赵五而言不过是一个官员，失去一个还有一大批刚刚科考完的士子等着替补，而对于云辞而言，也许会是他离开京城的一颗棋子，星辰要替他保下这颗棋子。
第七十七章 以身殉道
等星辰离开乾坤市回到京城时，夜色已经浓重，原本该是宵禁的时候了，可这漫漫长街不但没有安静下来，反而愈加热闹，哭喊声，怒骂声夹杂着一些孩子的啼哭声，划破了夜晚的寂静，让整个京城人心惶惶。
星辰站在一旁，冉珏忽然出现在她旁边，她本能的想打个招呼，忽然想到自己一身女子打扮，便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冉珏却主动说话了，他见生人时没有和星辰说话时的拘谨，反而非常和善大方，隔着白纱看了一眼星辰，随即恪守礼数微微低了下头，眸子中有些悲悯之色，说道:“夜深露重，姑娘不该在这里了。”
星辰看着他，声音柔柔的，说道:“妾身在等人。”
冉珏也看了一眼嘈杂的人群，问道:“姑娘要等的人在这人群中？”
星辰点点头，“是我的相公。”
冉珏似乎笑了一下，但渐渐变成苦笑，指着前面的人群，说道:“姑娘不知有没有闻到血腥味，刚才有个人，从这楼顶跳了下来。”
星辰抬眸看了一眼，才看见面前所有人围着的地方，是百宝斋的店铺，三层高的楼顶，只有脊兽立在风中，根本看不出刚才发生了什么。
冉珏说道:“我们都住在百宝斋，他比我们所有人都要勤奋刻苦，悬梁刺股已是常事，我本以为，他会金榜题名……”
“朝廷**，妾身的相公也……”
“不是朝廷**，”冉珏看向百宝斋的招牌，说道:“是人心**，这里的学子，寒窗苦读十年，竟比不上别人一纸试题。”
“阁下，可是冉珏公子？”星辰看着他，犹豫了一下问道。
冉珏点点头，说道:“难为姑娘知道。”
星辰道:“相公常常提起，冉珏公子是当世有名的才子，本该是这金榜榜首。”
“洛王世子……”冉珏似乎苦笑了一下，说道:“谁都没见过洛王世子的文章，便如何断定他一定不如我？”
“洛王世子舞弊了，”星辰带着一些怨恨说道:“相公说过，当世文者，无出冉珏公子之右者。”
冉珏低头淡笑，“姑娘抬举了，是非曲直，我相信自有公论。”
星辰也点了点头，“是自有公论，不会让任何无辜学子枉死，也不能让寒窗之人寒心。”
“姑娘能说出这样的话，凌云之志已经不输男儿。”冉珏看着她，又道:“不过在下还有要事处理，不能陪姑娘等人了。”
“多谢冉珏公子愿意说这些，妾身已经感激不尽。”星辰微微低头浅浅行了个礼，便目送着冉珏离开。
死了人的百宝斋关了门，店员还在撵着人群离开，可到处都哭哭啼啼之声连绵不绝，就是宵禁的巡逻队都不敢对这群文人士子动手，何况区区一个店员。
星辰就站在原处，看着人群渐渐变少，哭声渐渐变稀，人群只剩下一个小女孩在哭的伤心，星辰才走上前去，问道:“这是你哥哥吗？”
小女孩约莫十岁左右，擦了擦眼泪凶狠的说道:“不要碰我哥哥，都怪你们，都怪你们这些有钱有势的坏人，都是你们弄虚作假，才害的我哥哥惨死!”
小女孩黑葡萄似的眼珠里全是仇恨，星辰的手却不顾小姑娘的反抗放在她头道:“寒窗十年，一朝得中是所有学子的梦想，可在这世上啊，不公正的事远远多过于公正的事，你能做的，只是努力去适应这世道，然后如果有可能，尽己所能将它变得更好。”
“明明都是你们这些人害的!”小姑娘一把推开她，“若是等我长大，我一定要向你们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