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砂锅娘子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女王不在家
可是方路却无法入睡,他怔怔地坐在那里,对着快要燃尽的篝火,低着头沉默。火光映衬着他如同刀削一般的脸庞,他看起来犹如一块嶙峋的生铁,坚硬而脆弱。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目光缓缓移动到了一旁,一旁的秦峥犹自睡得香甜,在梦中还吧唧了下嘴巴。
他看了眼身边的东西,一碗已经没有了热气的菜根汤,半碗粗糙的麦髓素梗饭。
他动了动干涩的唇,伸出手,取过来,缓慢地开始吃起来。
他其实很饿了,可是却没有狼吞虎咽,而是吃得很慢,每一口都细细品嚼,仿佛是山间雅士在饭后品尝着最美味的茶点。
当他将汤喝干净,将素梗饭全部吃完后,伸出手指,也学着秦峥舔了舔手指头上的碎屑。
干冷硬梆的碎屑,带着手指头苦涩的味道,在方路舌尖蔓延。
他默默地咽下,然后拿过那个破棉袄,学着秦峥将自己裹紧,躺下,睡去。
第二日,方路起得很早——也许根本没睡着?他裹着秦峥给他的那件破棉袄,凌乱着头发,脏污着脸面,犹如乡下进城的土匪。
秦峥伸了个大懒腰起来,倚门望着方路离开的方向,只见他拿了一个破瓷碗,摆放在不远处那个还算繁华的饭庄门前。当有人经过时,他便用他那沙哑粗粝的声音说一句:“大爷,赏点吃的吧。”
可是他的眼神太过冷峭的缘故吧,经过的人只是诧异地看他一眼,然后加快脚步跑了。
秦峥随手在一旁拿起一根竹竿,端起自己的破瓷碗,开始今天的乞讨生涯。这里距离凤凰城还有一段路程,若是不在这个还算繁华的小城多积攒一些粮食,她还真怕会饿死在路上。
可惜这一日,也许是太多逃荒者加入了乞讨的行列吧,这个小城人们的怜悯心早已在一次又一次的施舍中挥发得差不多了,以至于秦峥几乎毫无所获。
眼看天晚了,她心灰意冷的准备回去,却听到一旁的逃荒者议论,说是东边逃荒的那群里死了一个小女孩。秦峥蹙眉半响,最后终于抬起沉重的脚,往东城走去,到了那里的时候,并不见小女孩。
她呆立了片刻,眼看着日头落了,夕阳余晖洒满街道,便转身往家走去,谁知走到半路,却见一群人在那里说着什么。待到走近了,才听到,一个有着山羊胡子的老人正口沫横飞地说着什么三脚羊,周围人听得津津有味,他便越发来兴致了,大声道:“三脚羊又分为绕把子,和骨烂,不羡羊,绕把子呢,自然是年迈皮老,和骨烂则专指七岁以下,至于这不羡羊,自然是……”话说到一般,他嘿嘿笑了下,漏出豁口的黄牙。周围人仿佛也听明白了,连连点头,意会神领。
秦峥从脚底泛起阵阵凉意,这凉意迅速蔓延到心窝,蔓延到喉咙,蔓延到身体的每个角落,她仿佛全身置于冰冷之中,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颤。
回过头时,却见方路就在眼前,他的眸子里荒芜的几乎没有一丝生气,而手中,紧攥着一个几乎看不出颜色的红色头绳。
血红色的夕阳挥洒在这个小城,给这里的人和街道都染上了浓厚的红色。
沉闷的,透着血腥气的红色。
有那么一阵微风吹过,秦峥仿佛闻到了似有若无的肉味,她努力地睁开双眼,只见方路手中的红头绳在微风中轻颤。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试图找回自己的声音:“回去吧。”





砂锅娘子 第6章 田鼠洞里的落花生
当晚两个人什么都没有吃,秦峥兀自躺在破草席上,可是却睡不着,她默默望着破了一个洞的屋顶,看着那被风呼啦啦掀起的茅草。黑暗中,她依稀可以看到方路僵硬的背影,自从回来后,他就那么一直坐在那里,手中攥着那根红头绳,一动不动的,仿佛成了泥塑。
秦峥迫使自己闭上双目,又迫使自己睡去。
第二日,秦峥挣扎着爬起来,出去寻觅食物,可是收获甚少,只有不知道哪里捡来的一点剩饭。她回到屋子里的时候,方路依然坐在那里,不声不吭。
她蹲下来,试图用前晚剩下的厥菜根和着这点剩饭做一锅美味的菜羹充饥。
菜汤很快煮好了,菜羹看上去很美好,可是却有点异味。不过这没关系的,热乎乎的羹永远是美好的,秦峥深吸了那热腾腾的气儿后,慢慢地品尝起了这碗热羹。
她为方路剩下了一碗,哑声道:“吃点吧。”
方路的背影连动都不曾动一下。
秦峥见此,便干脆连剩下的那碗也吃了。
第二日,秦峥的收获是几根没有肉的骨头,以及几根蔫了的野菜,她将这些放到砂锅里,又熬了一锅的羹。
方路依然不吃。
于是秦峥便全喝了。
第三日,秦峥讨到了一点别人剩下的石髓饭,她和着野菜熬成了一锅。
秦峥这次没有问方路,端起砂锅,便要全部吃下。
待到砂锅要见底时,方路终于发出低哑粗噶的声音:“给我留些吧。”
秦峥停下来,将砂锅放在了地上。
方路端过去,就着砂锅将里面吃得精光,最后连砂锅底都舔得干干净净。
方路吃完后,和衣倒下,闷头大睡。
秦峥见此,拉过自己的旧棉袄,也睡去了。
次日清晨,方路早早地醒来,套着那个破棉袄出去了。秦峥拄着一根拐杖,从城东头寻到城西头,却一无所获,她筋疲力尽地回到家里,想着明日该怎么办,该寻个怎么样的法子呢?
这时候,方路回来了,灰头土脸,脸色冷峭。
萧瑟的深秋里,他依然穿着那件早已看不出颜色的破囚衣,怀里紧紧抱着昨晚秦峥扔给他的破棉袄。
秦峥抬眼瞅他:“傻了,怎么不穿衣服干冻着?”
方路无声地坐在锅面前,然后打开破棉袄,里面哗啦一下竟然是许多颗粒饱满的落花生。
秦峥一愣:“哪里来的?”
方路抿了抿唇,言简意赅:“地里刨来的。”
秦峥眉毛一拧:“现在是深秋,落花生早已被刨光了。再者说了,我看你五谷不分四肢不勤的样子,一个人跑过去怎么可能找到这么多落花生?”农人收割后,有些不仔细的,总是会剩余一些残渣,于是这就成了逃荒者的最爱。可是如今逃荒者众多,一个个犹如蝗虫一般全都盯着,恨不得把人家那种过庄稼的地都要翻一个遍找上一找,这么多落花生,不可能干等着方路啊。
方路低头不言。
秦峥垂眸沉吟片刻,心中跃起一个猜想。
方路猛然抬眸,望了她一眼,沙哑地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一边将棉袄上的泥土挥去,一边慢慢解释道:“我去了田里,找到一个田鼠洞,它们存了许多,我就全都取来了。”
秦峥恍然,顿时眉目间露出喜色,拍手道:“太好了,明日个我们就去扫荡田鼠洞。”
当晚,两个人取出一部分落花生存起来作为存粮,然后将其他的落花生全都剥开,果壳烧火,果仁放在锅中煮了吃。这小田鼠们一个个贼精,挑的落花生全都是颗粒饱满味道香甜的,这一顿吃得二人极为尽兴。
第二日,他们两个人早早起来去寻田鼠洞,秦峥问方路:“昨日个你怎么找到的啊?”
方路道:“我是听到他们的动静?”
秦峥挑眉:“动静?”
当下方路轻轻趴在地上,用耳朵贴地,闭上眼睛,开始侧耳细听。
秦峥凝视着闭眸细听的方路,再次挑了挑眉。
地上的方路却无心其他,只认真倾听,不过片刻功夫,他面上露出喜色:“在距离这里几十米方向,就有一个田鼠洞,还是一个大洞。”
秦峥点头,挥舞了下手中卷了刃的破铲子:“好,我们赶紧过去。”
这一日,两个人在田里忙碌了大半天,最后清点收获,一共收缴田鼠洞七个,收获落花生三大堆,收获粟米两把,大豆三堆。
秦峥拍着满满当当的麻袋,叹息道:“这大灾荒的年景,地底下的这群小东西日子过得倒是逍遥。”
方路望着秦峥向来淡然无波的脸上带着喜色,眸子里也变得温暖起来:“明日我们继续来挖田鼠洞吧。”找田鼠洞要比去大街上喊大爷容易太多了。
秦峥望着今日的收获,摇了摇头道:“不,我们明日就离开这里,前往边界。”
方路挑眉。
秦峥解释道:“你看这灾民越来越多,大家都涌向凤凰城,到时候灾民成患,也许会封闭关卡,我们便再也过不去了。必须赶在大家伙过去之前进入。如今我们有了这些,虽不能吃饱肚子,但勉强不至于饿死在路上,那就很好了。”
方路凝视着秦峥,点了点头,缓声道:“你说得极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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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继续一路前行,路上凭着方路上好的耳力,两个人不但打起了田鼠洞的主意,还打起了鸟窝的主意,虫子窝的主意,总之能入口的东西都被这二人洗劫过了。秦峥又天生有着化腐朽为神奇的本领,无论是什么吃食,经她妙手一煮,明明是不相干的食物,常人难以想象的搭配,都可以做得味道独特吃了使之口齿留香。于是这一路上,两个人过得竟然还算逍遥。
这一日,他们总算行至望边镇。这望边镇是大炎国紧邻凤凰城的一个城市,过了这个望边镇,那就是凤凰城的国境了。
秦峥一路行到这里,却听到众人的谈论,原来这里住着凤凰城排名二十六的管家。凤凰城里有太多太多的财富,于是就需要很多很多的管家,他们的管家会根据资历和能力来个大排名,如今在这镇子里的就是排名第二十六的。二十六这个名次,在凤凰城里已经是很有地位的人了。
这位二十六管家年纪不小了,据说有六十多岁了,身体也不太好,干巴瘦小,可是性子却是豪爽。如今正在这里专门设了粥铺,救济流经此地的灾民。
秦峥摸了摸肚子,提议道:“咱们也去弄一碗粥喝吧。”一路上总是在做着打劫小动物的营生,总该换换口味了。
方路对秦峥是永远没有异议的,当下点头道:“好。”
他们想法是极好的,可是到了镇子口附近,这才发现,粥铺子只有那么几个,一群人密密麻麻地围着疯抢,里三层外三层,哪里轮得着他们啊!
秦峥皱眉:“总不能为了碗粥丧了命,罢了。”说着就要往回走。
方路却坚持道:“放心,我会给你取来一碗的。”
两个人正说着,却听到人群传来一阵骚动。原来第二十六管家年纪虽然大了,却娶了一个娇滴滴的美娘子。这位娇滴滴的美娘子不仅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天仙美人儿,而且心地及其善良,如今正亲自来到粥铺给大家分粥呢。
秦峥眉毛动了动,对方路点头道:“你去取一碗吧,顺便看看这天下一等一的天仙美人儿。”
方路道:“好。”
就在这时,一旁的那两个人又开始议论了,其中一个道:“你知道这个二十六夫人是哪个吗,却是有来历的。”
另一个人道:“我哪里知道,你快讲来,不要卖官司!”而一旁的其他人取粥不成,正是失望,听到这个,纷纷催促那人讲八卦。
八卦虽然不如粥,但听着听着也能忘记些许饥饿。
那个人便开始摇头晃脑地讲起来:“你们知道咱大炎国的统兵大将军路鹏飞吧?”
众人纷纷点头:“知道。”
那个人讲道:“其实这第二十六夫人,便和咱们这路大将军有干系呢!”
听到这里,秦峥忽然发现,对面的方路神色一下子变了。
她皱了下眉。
那个人还在继续讲着:“路大将军有八个儿子,个个文才武略无不精通,其中最小的那个叫路放,你们都知道的吧?”
其他人不禁点头道:“谁能不知道他啊,传说他十三岁上战场,白袍白马,三丈银枪,威震沙场,一举打败了南蛮国名将高璋,后来曾经征南战北数十次,无一败绩!”
那个人点头道:“没错没错,就是这位!我听说啊,这位第二十六夫人,原本就是这个白袍小将军的没过门的妻子,夏家大小姐。只不过路家被定了谋逆罪后,路家满门皆斩,可怜这个夏家大小姐孤苦伶仃,便嫁与了这位侠义仁厚的第二十六管家呢!”
众人恍然:“原来是这样,若是这么说,那当真是一桩佳话呢!”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想的是,只可惜白发配红颜,一株梨树压海棠。
此时,方路的眸子淡漠得仿佛离世之人,而抓着那只瓷碗的指尖在微微颤抖。而一旁的闲人们还在八卦着那个倒霉的路家,说是路家全家几百口一个都没逃脱,全都死光了。
秦峥嘴唇动了下,终于艰难地道:“罢了,那粥我也不爱喝,咱们——”
她话没说完,方路却道:“不用,我现在就给你取来。”他的眸子深沉到犹如海一般,让人看不清楚,而他的声音,没有任何的情绪,仿佛石头和石头相摩时发出的一般。
秦峥愣了下,不过终究点头道:“好吧。”说完,她补充了句:“人多,你小心些。”
方路端着破瓷碗,扭头往人群中走去,人太多,拥挤推搡,他巧妙地在推挤中慢慢前进。
秦峥盯着他的背影,只见他身上依然是破棉袄加那件看不出颜色的囚衣,脚底下是几乎要烂掉的草鞋,头发乱蓬蓬。




砂锅娘子 第7章 一碗粥
秦峥在人群外等了许久,才见到方路端着一碗粥出来。他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捧着那碗粥向秦峥这边跑来。
秦峥忙接过来,只见因为人群中的碰撞,粥其实只剩下大半碗了。不过她依然笑了下:“真好,你我一人一半,赶紧吃了,趁热。”说着,拿出另一个瓷碗,将这大半碗粥分为两半。
方路倒是也习惯了的,当下也不推辞,两个人就蹲坐在一旁的树墩上,吸溜吸溜喝了各自的小半碗。秦峥忽然想到,以前方路吃饭特别慢,那慢里多少有几分优雅的味道,可是如今呢,他竟然和自己一样发出吸溜的声音来了。
方路此时正将瓷碗擦干净收起来,他的手也是看不出本色的,可以依然可以看出,那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秦峥盯着手指看了会儿,忽然问:“你进去一趟,看到美若天仙的夫人了吗?”
方路收拾碗的手顿了下,抬头看了一眼秦峥,这才道:“见到了,是挺美的。”
秦峥挑眉:“哦,你没对美人儿说话?”
方路忽然笑了下,笑得无奈而平静:“说了,我说我是来领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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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时分,两个人没进城,而是在不远处寻了一处破庙安身。秦峥和方路各自抱着一个破棉袄,都抱得很紧——今晚太冷了,看来冬天快要到了。
秦峥在寒冷中瑟缩了一会儿后,终于入睡了,可是睡了没多久,便醒过来。醒过来的她对着窗外的月亮发了一会儿呆,便收回神,看了眼旁边的方路,却见方路抱着棉袄缩在那里,浑身都在发抖。
她忙站起,用手一摸方路额头,竟然滚烫。
秦峥知道方路是生病了,当下不敢耽搁,忙架起砂锅取了冷水来烧,待到水稍有热度便给方路擦拭额头,手心足心,又扯开他的破囚衣,擦拭他的前胸后背。
囚衣扯开后,她便见到方路的瘦骨嶙峋的胸口正中心有一个烙印,隐约是一个斩字。秦峥知道,这是大炎国的死囚犯的标识,一般只要犯了死罪,就会打上这么一个烙印,等着秋后处斩。
这时候,方路又打了一个颤,秦峥不敢耽误,忙帮他继续擦拭。可是方路却在昏迷中挣扎,并且一个劲地发抖,火烫的手无助地抓着秦峥的手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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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峥不是大夫,不懂医术,这下子也疑惑了,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方路又是一个冷战,同时嘴里开始说胡话,拉着秦峥的手叫娘。
秦峥摸了摸鼻子,这都叫娘了,无论如何不能眼看着他这样受罪啊。当下她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一把将方路抱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让他舒服一些。
方路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一块浮木,紧紧搂着秦峥不放,搂得秦峥身上都发疼了。秦峥从这溺死人的拥抱中拼命钻出一个头,用手够到砂锅,用袖子沾了里面的水帮他擦拭额头。
可是过了许久,他身上的热度并不见消散,反而越发滚烫,烫得秦峥觉得自己都要被烤熟了。
秦峥明白,再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她一咬牙,挣脱了方路的怀抱。
方路怀中没有了秦峥,两手空落落地颤抖了下。
秦峥先取来水囊挂在腰间,又迅速打包了自己这些日子积攒的食粮别在腰间,将自己的麻袋绑在肩膀上,做完这些,她蹲在那里,拉着方路到自己背上,一个用力将他背起来,然后大踏步地迈出庙门,想城里方向走去。
方路此时已经陷入昏迷之中,可是昏迷之中的他依然感到了些许颠簸的异样,他挣扎了下,终于睁开无神的双眼,却见自己竟然被秦峥背着赶路。他费了很大力气,艰难地将手放在秦峥的肩头。入手之下,才发现秦峥实在瘦弱得惊人。其实平时他也知道秦峥并不是魁梧之人,可是如今入手才知道,他竟然甚至可以用纤细来形容了。
当下他心中极为不忍,挣扎着就要下来:“秦峥,放下我。”
秦峥见他如此,忙用手一托他的后臀,又将身子更放弯了几分以便他更好地趴在自己身上,做完这些,她才咬牙命道:“你不许动。”
方路是知道他的性子的,见此强自打起精神,撑着干破的喉咙道:“秦峥,我没事。”
秦峥眉毛动都没动一下,淡声道:“你的喘息声比常人要急促许多,体温烫人,怎么会没事?”说完她停顿了一下,语调稍微放缓:“你病了,也累了,闭上眼睛,趴在我肩上歇息一番,等我找到大夫就可以给你看病了。”
方路只觉得她的声音沙哑之中透着一丝温和的味道,仿佛流浪许久疲惫至极之际看到一盏温暖而昏黄的灯光。他乏力地将脸靠在她后背上,感到一丝沁凉侵入自己的火热昏沉的触感中。
他无力地闭上双眼,苦笑了,虚弱地道:“秦峥,这么晚,我们根本进不去城,就是进去了,大夫也不会管我们的。”
如今战火燎原之际,虽说此处相对太平,可是城里镇上也都是打起十二分警惕的,半夜三更的,这城门怎会开呢。再者他们分文不名,大夫又哪里会管。一路之上,那些病死饿死的人,方路不是没见过。
秦峥何尝不明白方路说得是实话,可是守在破庙里,她也是束手无策,倒不如试上一试,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她从腰间取下水囊,反手递给方路道:“你下喝些水。”
方路刚才说完那番话,却是半分都不想动,他昏沉沉地将脑袋靠在秦峥肩膀上,喉咙动了几下,却不想发出任何声音。
秦峥见此,只好将他放下,先掰开嘴巴灌了一些水进去,又取了一块粗布弄湿,将这湿布绑在方路额头。
做完这些,她重新背起方路,借着星月,往城中方向奔去。
方路趴在秦峥肩头,朦胧中只觉得自己靠着的这分明瘦弱的脊背却让他感到舒服,仿佛靠在上面可以减轻许多的病痛,忘记那此生再也不愿想起的苦楚。
他禁不住握紧了秦峥的肩膀,低哑干涩地道:“秦峥,有你真好……”
秦峥听到这话,倒是愣了下,而此时紧搂着自己的那双手却是火烫,她略一顿,安慰道:“你很快就会好起来。”
方路点头,用极其微弱的声音笑了下道:“是,我等着拿到你给我的一个月一百文的工钱……”
秦峥听到这话,也笑了,抿了下略显干裂的唇,低声道:“到时候不但有一百文的工钱,还可以每天都给你吃热腾腾的肉包,喝文火慢熬的杂粮粥。”
方路微微点头,可是一阵昏沉无力感袭来,他勉强忍住,努力地挤出字眼:“真的会有吗……我饿了呢……”
秦峥忙点头:“自然会有,我老家还留有祖房,我又学得一手父亲亲传的手艺,只要是个太平安定之处,开一家馆子,总是能挣到银子的,到时候自然不缺这些吃。”
方路听了,想点头,可是却越发乏力,浑身仿佛若火烧一般。
秦峥见此,知道他病得厉害,忙又加快了脚步。
可是谁知这仓促之中,不及防备,被路边什么绊倒。若是平时也就罢了,偏偏此时秦峥是背着方路这样一个男子的,行动间极其吃力,经这么一绊,便狼狈地摔倒在一旁。偏偏这路边都是废弃干枯的水渠,水渠很深,里面不满石头荆棘,秦峥身子就这么无法控制地往下滑跌,最后七荤八素地跌在水渠底部。
不过即使跌得如此狼狈,秦峥依然没有放开握住背上方路的手。
经此周折,方路从昏沉中醒来,可是浑身却如同被万马践踏过一般,毫无力气。
秦峥先将自己被甩出去的吃食行礼都挂在自己身上各处,这才起身,握住方路的手,道:“走,我背你爬上去。”
方路扶着一旁的乱石,抬头看略显陡峭的水渠壁,咬牙摇头道:“我自己来。”说下便要起身,可是他刚一起身,便觉眼前发蒙,整个人就要栽倒在那里。
秦峥眼疾手快,将他身子扶住,反手一抄,不顾方路的反对便将他背上来。
秦峥皱眉,背着方路闷声就要往上爬。
她每迈一步,只觉得钻心剧痛传来,拧眉爬到一半时,终于还是支撑不住,脚下一个趔趄,整个人连同方路一起跌回到水渠底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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