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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贼道三痴
慕容恪无言以对,举杯道:“且先饮酒,待我好生思谋再作决断。”
陈操之也就不再提归国之事,筵席散,归冰井台,冉盛、沈赤黔、苏骐迎出来,齐声问慕容恪是否被说服?
陈操之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已尽力,至于能否顺利归国,那要看天意——”
沈赤黔、苏骐闻言顿时心里凉了半截,却见陈操之又含笑道:“慕容恪为人沉毅大度,甚少意气用事,我料他会作出正确选择。”
此后两日,陈操之闭门不出,静候慕容恪的答复,冉盛等人都有坐卧不安之感,陈操之却是在抄书,这是他闲时的嗜好,一是练字、二是练心、三是传抄书籍——
第三日一早,慕容恪派王府长史来请陈操之赴宫城太武殿觐见燕国皇帝慕容暐,陈操之自入邺都,虽与王公贵族颇多往来,但皇帝慕容暐却未正式予以接见,那就是没有把陈操之当作使臣看待,今日却传旨接见,这是好消息,陈操之可以归国了。
在太武殿外,陈操之看到了袁宏袁彦道,胸口碎大石,心中笃定,这时不便交谈,微笑而已。
慕容暐这次以隆重国礼接见陈操之与袁宏,尚书令阳骛宣读慕容暐旨意,无非是燕、晋两国和好,以现有疆域为界,互不侵犯,更派遣侍中皇甫真作为燕国使臣随陈操之、袁宏赴江东,共议两国和好之事。
上庸王慕容暐一言不发,陈操之留与不留他并不十分在意,毕竟留下陈操之也不见得能为他所用,他只是对慕容恪突然改变主意感到奇怪,难道是因为太后要把清乐公主下嫁陈操之、慕容恪担心控制不了陈操之而干脆送其回国吗?
当日午后,慕容恪在太原王府设宴款待陈操之与袁宏一行,准备出使江东的燕国侍中皇甫真也在座,慕容恪绝口不提挽留陈操之之事,只说燕、晋友好,希望陈操之、袁宏归国后为两国结盟尽心尽力。
陈操之自然是唯唯称是,心里完全明白慕容恪的打算,因苻坚身世的谣言,慕容恪料定关中必起乱端,他要一心对付氐秦,所以要与晋国结盟,秦使席宝已被他赶回长安,秦、晋和盟不成,这是慕容恪处心积虑要达到的目的。
当夜,袁宏与陈操之同居冰井台,问起江东诸事,袁宏说了三吴大旱严重,他六月底在建康时,都还没有降雨消息传来,灾民逃荒,有动乱之兆——
陈操之问:“吾友顾长康、祝英台近况如何?”
袁宏束装北上时,谢道韫的真实身份尚未经李静姝流布出来,所以袁宏并不知晓这一轰动一时的传闻,答道:“顾掾在西府,吟诗作画好生自在,祝参军去会稽协助抗旱,据闻颇有功绩。”
陈操之想着女扮男装的谢道韫指挥民众抗旱的样子,不禁会心而笑,心道:“真是难为英台兄了。”
袁宏踌躇了一会,终于开口道:“子重,我在建康听得一事,想必你愿意知道——”
陈操之见袁宏脸色郑重,心中一凛,忙问:“袁兄请讲。”
袁宏便说了陆始欲把陆葳蕤送入宫中为帝妃之事,见陈操之脸色不对,赶紧又说建康士庶俱非议此事,琅琊王和郗侍郎皆明言反对,还有,陆氏女写了陈情表托顾恺之转呈崇德太后,表示了非陈操之不嫁的决心——
陈操之闻言泪落,他没有料到葳蕤会遇到这样的困扰,他可以想象得出葳蕤承受了多大的压力,这种家族内部的巨大压力不是寻常女子承受得住的,葳蕤是个外柔内刚的女子,她想到了向崇德太后求情,这已经是濒临绝境了吧——
袁宏见一向从容优雅的陈操之在他面前失态落泪,赶忙安慰道:“子重不必悲伤,桓公岂会坐视三吴门阀陆氏成为国戚,南渡大族也不肯答应啊,据闻崇德太后亦对皇帝表明了态度,不准纳陆氏女入宫,子重且宽心。”
陈操之也有心乱的时候,此时恨不得背生双翼,一夜飞回江东,他的落泪不是软弱,他是怜惜葳蕤,这样的深情女子谁能辜负?
因燕国侍中皇甫真要同行去建康,少不得要准备一番,陈操之虽然归心似箭,也只能等待。
七月二十六日辰时,侍中、光禄大夫皇甫真持节辞别燕帝慕容暐,带着五十名随从,与陈操之、袁宏等人一道离了邺都,向江东进发。
太宰慕容恪、尚书令阳骛率燕国众官在漳水北岸设帐置酒,为皇甫真、陈操之、袁宏饯行,慕容恪以私人名义送了陈操之鲜卑人独有的北珠一百颗、紫貂皮二十件、雌雄白隼一对、龙城名马一匹,作为酬谢陈操之为他治病的礼物,陈操之一一笑纳,回赠慕容恪折扇一把,那折扇正面绘有嵇康行散图、背面书有阮籍的《发散赋》,正合慕容恪心意。
漳河上有一座浮桥,由一百条木船连结而成,以大缆维舟,两端各用八只大铁牛固定,铁牛埋在地下,只露出弯弯牛角的脑袋。
陈操之、袁宏、皇甫真辞别了慕容恪诸人,牵马经浮桥过漳水,此时已是午后,皇甫真道:“陈洗马、袁参军入伍,我等赶到安阳歇夜。”
大道转折,绕过一片柳林,陡见一队头裹红巾、胯下胭脂马的女武士拦在路中间,这队胭脂武士两边一分,一骑冲出,正是金发碧眸的凤凰儿慕容冲。





上品寒士 五十一、射马
五十一、射马
八岁的燕国中山王慕容冲头戴束发金冠,身披绛衣玄甲,按辔端坐在通体雪白的玉骢马上,雪白的小脸绷着,蓝幽幽的双眸死死盯着陈操之,全无往日对陈操之的善意,一副恨之入骨的样子。
皇甫真不知慕容冲为何拦路,催马上前,执缰拱手道:“中山王殿下在此畋猎吗?”
皇甫真官居侍中、光禄大夫,乃是燕朝重臣,太宰慕容恪对其都是敬重有加,但慕容冲正眼也不瞧他一眼,只是瞪着陈操之,冷冷道:“陈操之,你就这样走了!”
陈操之催马上前几步,施礼道:“在下前日向殿下辞行,殿下不肯见,只好以书帖呈交殿下——”
“你欺人太甚!”慕容冲不等陈操之把话说完就锐声大叫起来:“你说了要娶我姐姐,邺城百姓都知道这件事,你现在却一走了之,置我姐姐于何地!”
慕容冲小脸通红,显然气愤已极,他本来是觉得陈操之这人不错,有才有貌,又送了他一匹本就属于他的马,所以好心要促成陈操之与他姐姐慕容钦忱的姻缘,为此,慕容冲可谓是处心积虑,他觉得自己太不容易了,很有智谋的样子,得知母后和舅舅可足浑翼有意把他姐姐下嫁陈操之,慕容冲快活极了,大功告成一般,兴冲冲去告诉姐姐慕容钦忱,慕容钦忱嗔怪他胡说,脸却一下子就红了,浅碧眸子闪闪璀璨,似有心底的喜意往外冒,慕容冲就知道姐姐是很愿意的,便笑嘻嘻向姐姐邀功讨赏,姐姐作势要打他,却只是捏了一下他的脸——
面对凤凰儿慕容冲的质问,陈操之很是无奈,他何曾答应要过娶清河公主慕容钦忱,那夜在上庸王府慕容评提起清河公主下嫁于他之事,当时他为了脱身大计,并未拒绝得很干脆,但哪里又答应过什么,也许在慕容冲、甚至鲜卑皇室看来,清河公主下嫁,只有失心疯的人才会拒绝!
皇甫真摇了摇头,中山王殿下太胡闹了,清河公主要许配陈操之之事只是私下意向,并未经过任何礼制定仪,现在陈操之已经踏上归程,中山王却拦在这里大吵大闹,除了让大燕皇室蒙羞外还有何益?
皇甫真劝道:“殿下,此事由皇帝、太宰决定,殿下年幼——”
慕容冲火冒三丈,手中马鞭指着皇甫真,丝毫不给皇甫真留颜面,怒气冲冲道:“皇甫真,本王问陈操之的话,汝休得在一边聒噪,闪到一边!”
皇甫真还没出邺都先被本国的人羞辱了一顿,顿觉江东之行不吉,忍气道:“太宰、尚书令就在隔岸不远,容得你胡作非为吗?”
慕容冲不理睬皇甫真,对陈操之道:“陈操之,你为何这般负心,你有何话说?”
莫名其妙成了负心郎,陈操之能有什么话说呢,陈操之道:“殿下的好意我愧不敢当,我无话可说。”
慕容冲见陈操之这般毫无悔改的态度,更是怒火中烧,忽然跳下马,执鞭狂抽那匹玉骢马,大声道:“陈操之,这马还给你,我不要你的臭马!”这马算是陈操之送他的,现在他还给陈操之,以示恩断义绝。
玉骢马挨了几鞭,吃不住痛,斜刺里往西跑开,马鞍后系着的一张桑木弓和几支羽箭掉落一地。
见马跑了,慕容冲更是怒不可遏,拾起桑木弓,喝道:“看你往哪里跑!”弯弓搭箭,“嗖”的一声,一箭正中玉骢马马臀,那马惊痛,瞬间加速,跑远了,慕容冲还在大喊大叫要他的胭脂班队追上去射杀此马——
忽听柳林那边有个清亮的女声喝道:“凤凰,不要胡闹!”
慕容冲便叫道:“姐姐,你来,你亲自来问陈操之,为何这般负心!”
啊,清河公主也来了!
众人一齐转头望,就见枝叶青黄柳林下,一匹枣红大马,马上乘客戴着白色帷帽,遮着雪白轻纱,身穿左衽白袍,紧身束腰,窈窕挺拔,执缰绳的手如白玉雕成,驻马林下纹丝不动,宛若一尊静美的雕塑,听到慕容冲的叫喊,那静美雕塑瞬间活动起来,仿佛是被秋风吹起的,帷纱飘拂,胯下红马轻舒四蹄,向众人缓步而来,就好似一枝白莲驾红云,冉冉渐近——
慕容冲发狂射马时,冉盛、沈赤黔一齐上前,手按刀柄,以防伤到陈操之。
皇甫真见陈操之麻烦不小,低声道:“陈洗马,我命人火速去报知太原王,如何?”
陈操之道:“不必,这事我可以解决。”向戴着帷帽、轻纱遮面的清河公主施礼道:“公主殿下,陈操之有礼。”
清河公主慕容钦忱在其弟慕容跟前勒住马,伸手摘下帷帽,露出一张绝美的脸,两道柳眉隐现青彩,眸光如水,神情冷艳,这鲜卑公主开口便道:“陈操之,我哪里会配不上你,你说!”
鲜卑慕容氏虽经数百年汉化,毕竟还是胡人啊,汉人女子哪里问得出这种话,陈操之没有想到还会遇到这样的考验,这比前日以舌辩说服慕容恪似乎还要难一些,八岁的慕容冲、十二岁的慕容钦忱都不是讲理的人。
既然清河公主说得这般直白,陈操之也就不客气,说道:“在下不能留在燕国,江东有等着我去迎娶的女子。”
清河公主慕容钦忱浅碧的眸子盯着陈操之,半晌,忽然说道:“你不能离开燕国,你违背了你的誓言。”
陈操之心中一凛,那日在金凤台他看到燕太后与太傅慕容评私会,清河公主要他立誓不许说出当日之事,他立誓说若违誓则永不能回到江东,现在清河公主重提当日之事,是说陈操之离开邺都了,誓言已无约束力,陈操之完全可以在回到江东时大肆宣扬燕太后可足浑氏的秘事——
陈操之眉锋蹙起,这个鲜卑公主太难缠了,简直有些疯狂,这就是胡人女子的敢爱敢恨吗?
陈操之道:“公主殿下,借一步说话可以吗?”说罢,催马小跑至道旁柳林下,清河公主慕容钦忱毫迟疑地跟了过去,还回头制止慕容冲跟过去。
皇甫真、袁宏等人看这情景,不免心里疑惑:陈操之莫非与清河公主已结下露水私情,不然何以又是誓言、又要私谈不让他人听到?
柳林边,陈操之看着美丽稚嫩的清河公主,说道:“殿下要逼我立下另一个毒誓吗?”
清河公主慕容钦忱冷笑道:“立誓有何用!”
陈操之问:“那公主殿下要在下如何做?”
慕容钦忱道:“留在邺都,只有留在邺都你才不会泄密。”
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陈操之心知自己能顺利离开邺都是借了清河公主之势,没想到现在却又成了他离开的最大障碍,断然道:“留下是绝无可能的!”
慕容钦忱咬牙道:“你走不了,我立即去对皇甫侍中说你私藏我大燕的绝密,要暂留侯审,然后我就对我母后直言说当日金凤台之事——”
陈操之怵然惊心,这是十二岁的女孩子吗,这完全是不顾一切的疯婆子啊,史书上记载苻坚双收她和她弟弟慕容冲时没见她誓死反抗啊,怎么这时都这般厉害了!
陈操之告诫自己要冷静,在一个失去理智的十二岁少女面前更要冷静,这时以言语激她是会坏事的,温言道:“公主这般为难在下,就是因为在下没有答应娶你吗?”
慕容钦忱虽然盛怒,闻言也不禁脸一红,却也不加掩饰,直言道:“是,我实在气不过!”
陈操之轻言细语道:“殿下想必也曾听闻,我在江东有心爱的女子,誓与之偕老,我如何能娶殿下?殿下身份高贵,美貌世所罕见,何愁没有佳婿,何必纠结于此,事情闹大,既对殿下不利,对贵国皇太后也是非常不利,难道殿下愿意看到这样不堪的局面?”
慕容钦忱眼泪流了下来,声音有些呜咽:“我就是不甘心!就是气不过!”虽然依旧不讲理,但语气已没有先前那般躁动。
陈操之静静地看着这个鲜卑公主,任她流泪,这样可以平息一下心中怨气。
过了一会,慕容钦忱抬起眼来,哭过的眼睛略有些红肿,却分外的双眸盈盈、楚楚动人,睫毛上的细小泪珠让陈操之油然想起雨后的荷池、荷叶上游走不定的晶莹水珠——
慕容钦忱忽然笑将起来,轻声的笑,笑得让人怦然心动,好似乍然盛放的天女木兰,吐气芬芳,问道:“你说的心爱女子是那陆氏女郎吧,她有多美,让你这般不舍?”
陈操之想了想,答道:“很美,那种美到了白发苍苍也不会衰减。”
清河公主慕容钦忱仰头望着青天白云、低头看着马蹄边的小草,想象不出来那陆氏女郎到底是怎么样的美,摇了摇头,说道:“我放过你,我堂堂大燕公主不是歪缠的人,我等着你,等着我燕军铁骑扫平江东的时候,那时我要把你和陆氏女郎一起掳来。”说罢,催马从陈操之身边驰过,叫一声:“凤凰,走。”火云白莲,去的远了。




上品寒士 五十二、疯狂的蚂蚁
五十二、疯狂的蚂蚁
行路难,陈操之在邺城二十日,天气一直晴朗,一出邺城踏上归途,秋雨就绵绵不断,虽然众人都是披着雨具骑马,但因为队伍中还有几辆马车,所以行进也并不快,七月二十九日过冀州朝歌时,冉盛和沈赤黔带着几个随从分道向西去洛阳,燕国既遣使要与晋结盟,那么洛阳暂时就不会受到燕军的攻掠,镇守洛阳的扬威将军沈劲可以松一口气——
陈操之让沈赤黔给其父沈劲带去口信,分析了秦、燕两国的形势,预言氐秦年底前将发生叛乱,燕国将趁机出兵袭秦,领兵的极有可能是慕容垂,但苻坚、王猛的应该能控制关中的局势、削平叛乱,而燕国因为执政的太宰慕容恪与皇太后可足浑氏之间的矛盾,致使西征关陇的慕容垂无法建大功,而且明年燕国也将有一场大的动乱,虽然时机绝好,可沈劲兵不满千,无力从两国动乱中谋取大利,他要做的是趁秦国动乱时,招揽逃难的流民,另外还要竭力拉拢河南诸坞,屯粮练兵,壮大实力,这样才可以配合明年或者后年的桓温北伐——
经过长安和邺城之行,沈赤黔对陈操之是佩服得无以复加,以两曲童谣让进逼洛阳的慕容恪、慕容垂兄弟的数万步骑解围而去,他父亲沈劲的性命可以说是陈操之救下的,不然,其父沈劲必与城偕亡,这样料事如神、深入虎穴从容布下陷阱且能全身而退,陈师,神人也。
冉盛去洛阳是为了他留在洛阳的三百军士,那三百军士他必须带回姑孰,还有六百匹战马,其中三百匹是氐秦使团的军士留下的,可笑那秦使席宝离开邺都时还向慕容恪要求返还其战马,慕容恪只缴了三百秦军的弓箭,没缴到战马,如何还他,只当席宝是无理取闹,不予理睬,席宝出使江东不成,莫名其妙到了邺都,软禁数日遣返,手下军士俱没了坐骑,只有步行回长安,好不懊丧,更让这些氐秦人士气低落的是:西门豹祠传出的神谕谶言,说秦主苻坚并非苻雄之子,而是当年苟太后游漳水时与西门豹祠的巫祝所生,这个传言还得到了一定的认证,有邺城父老说当年西门豹祠有个巫祝曾在祠内诱奸妇人,后被逐出邺都,不知所终,那人应该就是苻坚的生父——
氐秦丞相长史席宝及其手下军士就是带着这个让他们羞耻沮丧的消息回长安的,一路提心吊胆,不知道秦主苻坚得知这一消息后会何等的暴怒?
冉盛与沈赤黔数人快马去洛阳,将率那三百军士和战马尽快赶到平舆苏家堡与陈操之会合。
八月初一,陈操之、袁宏、皇甫真一行六十余人冒雨渡过黄河,来到河南重镇浚仪,浚仪便是后世的开封,镇守浚仪的是燕国左中郎将慕容筑,慕容筑亦出身皇室,是慕容恪的从弟。
在浚仪,西府参军袁宏见到了一位故人,此人姓赵名弘,原是晋南阳都护,因为受燕国的金帛美女引诱于升平五年献宛城降燕,燕主慕容暐封其为镇南将军,袁宏曾在荆州与赵弘相识,此番相见,赵弘颇有愧色,袁宏鄙薄其叛国,不甚理睬,陈操之却对赵弘颇为亲切,席间说些江东风物,诸如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以及各种汉人风俗……赵弘不胜惆怅向往,而且他在燕国亦不甚得志,便盟生了回归东晋的念头。
次日一早,陈操之、袁宏、皇甫真一行辞别慕容筑上路,赵弘跟随慕容筑为众人送行时,悄悄对陈操之道:“弘当年昏昧,今已痛悔,不知尚有补救回头之路否?”
陈操之目视赵弘,说道:“廉颇居梁,思复为赵将,此人之常情,迷途知返,不远而复,亦先贤所赞,将军若怀故国之思,自有报国之路,期在明年,将军珍重。”拱手而别。
赵弘揣摩陈操之言下之意,应该是晋军明年将会北伐,桓温前两次北伐的是氐秦,难道明年将伐燕?那时我若倒戈建功,当可将功赎罪——
左中郎将慕容筑瞥见赵弘与陈操之私语且面露蹙眉深思神情,心生疑惑,策马过来问:“赵将军与陈洗马说了些什么?”
赵弘作为一个叛变的汉将,城府和急智是有的,不悦道:“原以为这位陈洗马对我比较友善,不料也是与袁参军一般,临行时这不忘讥讽我一句——”
“哦?”慕容筑问:“此人如何讥讽与你?”
赵弘隐含怒气道:“问我‘穹庐毡帐,还住得习惯否?’这不是讥讽吗?”
慕容筑哈哈大笑,说道:“中原的鲜卑人现在与汉人饮食起居一般无二,哪里还有什么穹庐毡帐住不惯,此人讥讽你应是别有居心——”
赵弘冷笑道:“或许有一些激将之意吧,我赵弘既已归顺大燕,自当忠心耿耿报效,岂会因这三言两语动摇,真以为赵弘是那样不智之人吗!”
慕容筑疑心尽释,点头道:“赵将军不必多心,在下只是不明白太宰为何要与晋和谈,而且派遣的还是皇甫侍中这样的重臣——傅颜、慕容尘两位将军原拟攻掠颖川、汝南,欲尽取晋河南之地,现在都奉命原地驻守了。”
赵弘道:“太宰智略无双,定然另有打算的。”
……
就在陈操之一行出浚仪之时,邺城关于苻坚身身世的谣言也传到了长安。
长安宫城明光殿露堂,苻坚单召王猛密议,连他弟弟苻融都没有召见,苻坚起先的震怒已经过去,他现在考虑的是如何消除此谣言的影响,稳住关、陇的局势。
王猛皱眉深思良久,道:“陛下先要在华阴、陕县、潼关一带布置重兵,以防燕军来袭,在蒲城、澄城一线也要防备燕军的进攻,这些攻守要地必须安排忠心可靠的将领,而对原本因陛下重用汉人而怀怨的诸氐酋豪要严加控制,陛下要做好平叛的准备,此谣言被利用是避免不了的。”
苻坚恨恨道:“鲜卑白奴太恶毒了,竟制造这样的谣言诬蔑朕,朕誓踏平邺都,以雪此辱。”又道:“席宝已入关,朕已急命其暂留华阴,不得进长安,若让这些军士入长安,那谣言更是沸沸扬扬。”
王猛摇头道:“陛下此举不妥,席长史诸人滞留华阴不入长安,只会更让人疑虑,席长史三百人是从邺城回来的,要消除谣言的影响,必须借助他们,臣立即写一封密信,派窦朗急送至华阴,叮嘱席宝,严加约束那三百军士,要众口一词,说这谣言是鲜卑人的阴谋,是想乱我大秦,邺都近来谣言蜂起,不是有童谣说慕容恪要篡位自立吗?这些谣言也要在长安广为散布,这样可以分化秦境民众对西门豹祠谣言的关注。”
苻坚点头称是,命王猛就在露堂草写给席宝的密信。
王猛提笔写信,写到一半,搁下笔对苻坚道:“陛下,臣又思得一法,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鲜卑人既以这等谣言诬蔑陛下,我又为何不可制造谣言反诬,如此,鲜卑王室互相猜忌,自顾不暇,也就不能齐心出兵攻我大秦,而且谣言太多,民众自然厌倦,陛下就可从容应对危机。”
苻坚大赞王猛智计,问谣言安出?
王猛道:“据闻燕太后可足浑氏美艳无比,慕容儁去世时可足浑氏年不满三十,白奴性淫,那可足浑氏想必也是不甘寂寞的,可足浑氏素恶慕容垂,谣言不妨就从这里入手,就说可足浑氏意欲私通慕容垂,慕容垂拒绝,可足浑氏衔恨,便委身慕容评,秽乱宫廷,不一而足,陛下以为如何?”
苻坚抚掌大笑:“景略大才,虽是猜测,只怕实情便是如此。”猛然想到自己也是丑闻缠身,即改口道:“这谣言也足以让慕容氏忙乱一阵了。”
正这时,内侍赵整在露堂外禀报说东边的宣平门和西边的直城门驰道边出现异象,长安百姓议论纷纷——
苻坚问:“是何异象?”
赵整道:“便是那邺城西门豹祠的谣言。”
苻坚惊道:“又有谣言!”
王猛道:“陛下勿忧,待臣去看来,自会为陛下妥为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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