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贼道三痴
陈操之不掩饰自己的喜色,恭拜于地道:“多谢安石公。”
谢安解开心结,甚是愉快,似乎还想与陈操之说些什么,却又临时改变了主意,蒲扇遥指西边,说道:“阿元知道你来了,在等着你呢,操之去吧。”
陈操之向谢安施礼起身,往听雨长廊而去,心情甚是畅快,只是谢安最后说的那几句话让他颇感尴尬,如今谢道韫的身份已经挑明,谢安却似毫不避忌,虽说这些天他日日登门是给谢道韫看病,但谢安的态度显然不仅于此——
陈操之也不愿多想,对于谢道韫,他自有感情在,即便是友情吧,他也很愿意来看望她,希望谢道韫的病尽快好起来,而且,与谢道韫这样聪慧机辩的女子相处是很振奋精神、心情很愉快的一件事,至于其他,请君看那秦淮河的流水,回旋曲折而始终向前。
……
桓温在广陵只驻留了三日,即从陆路还姑孰,九月二十六癸卯日,桓温率西府步骑万人来到距离建康东北方的小城白石,屯兵观望——
建康城士庶一日数惊,以为当年王敦率兵攻入建康之事将重演,内外惶惧,人人自危,以琅琊王司马昱为首的高官显贵更是频繁聚首,商议对策,但白石距建康不过五十里,步骑急行,半日可到,在桓温强大的军力面前,司马昱诸人束手无策,而且,都城内外禁军也掌握在桓温的四弟、中领军桓秘手里,桓温若要逼宫篡位,起码在目前,司马皇室是没有一点抵抗能力!
皇帝司马昱这时才感到了恐惧,大集群臣共议对策,尚书仆射王彪之、尚书吏部郎王蕴皆道:“必先遣使去白石,问明桓大司马屯兵白石意欲何为,责以大义,令其还镇姑孰。”
琅琊王司马昱问:“哪位可奉此使命?”
众官面面相觑,皆不敢领命,桓温若要篡位,谁敢去撄其锋,何敢当面责以大义,只怕是一刀两段。
御史中丞谢安对琅琊王司马昱道:“丞相可召郗侍郎和陈洗马咨询对策。”
众官都点头称是,郗超和陈操之是桓温的心腹,问他二人最是合适。
司马昱便于大司徒官衙召见郗超、陈操之二人,叹道:“命之修短,本所不计,家国之事,遂至于此,由吾不能以道匡卫,愧叹之深,言何能谕!”又吟诵庾阐诗云:“志士痛朝危,忠臣哀主辱。”泪下沾襟。
陈操之与郗超对视一眼,郗超道:“大司马温,方内固社稷,外恢经略,必不至于有非常之事,超以百口保之。”
陈操之也力陈桓温无异志,愿以宗族保之。
司马昱心下稍安,道:“既如此,烦请两位去白石询问桓大司马意见。”
郗超道:“请丞相派一位德高望重的大臣亲往问讯,超愿附行。”
司马昱便命尚书仆射王彪之与郗超前往白石慰问桓温,王彪之、郗超是二十七日午后出发的,次日傍晚回到建康,关心身家安危的众官一路迎入台城,打听桓大司马意图,王彪之、郗超皆不答,径入太极殿西堂拜见琅琊王司马昱,呈上桓温奏书,当时皇帝司马奕就在堂上。
琅琊王司马昱看罢桓温奏书,叹息不语。
皇帝司马奕不知桓温奏书写的何事,走过来问:“皇叔祖,桓大司马的奏何事?”
琅琊王司马昱也不作答,只是道:“随我去见崇德太后。”
皇帝司马奕心惊胆战地跟在叔祖司马昱身后往崇德宫而去,路上正遇朱灵宝、相龙二人,朱灵宝一脸谄媚地道:“陛下、大王,可有小人效力之处?”
一直沉默不语的琅琊王司马昱终于勃然大怒了,喝道:“宿卫何在?”
朱灵宝、相龙二人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站在那儿东张西望,还帮着喊:“宿卫何在?陛下有诏旨——”
宿卫中郎将毛安之急急赶到,还没施礼开口,就听琅琊王司马昱道:“将彭城妖人卢竦、佞臣朱灵宝、相龙、计好及其党羽拿下,听候处置。”
朱灵宝、相龙顿时傻了眼。
上品寒士 七十二、山雨欲来风满城
七十二、山雨欲来风满城
其时褚太后方在崇德宫佛屋烧香,内侍启云:“琅琊王有急奏。”褚太后步出佛屋,见琅琊王司马昱与皇帝司马奕立在殿前阶墀下,神情有异,便问:“小皇叔何事?”
琅琊王司马昱叹息一声,低声道:“大司马温有表章在此,事关重大,请太后定夺。”说着将桓温奏书呈上。
褚太后居崇德宫,吃斋念佛,早已不理朝政,心知若非惊天大事司马昱是不会来惊动她的,当即倚户视奏书数行:“——帝早有痿疾,师从彭城妖人卢竦修习男女合气术,嬖人相龙、计好、朱灵宝等,参侍内寝,二美人田氏、孟氏生三男,将建储立王,倾移皇基,百姓诧怪,朝议咸疑,谗说殄行,奸邪乱德,此基业之大患,存亡之所由也——”
褚太后执奏书的手微微发抖,说了一句:“我本自疑此——”
皇帝司马奕战战兢兢问:“太后,是不是大司马温想要谋反篡位?”
褚太后悲哀地看着这个即将被废黜的皇帝司马奕,司马奕虽并非她所生,司马弈与哀皇帝司马丕的生母是周太妃,这兄弟二人都没有一国之君的体统,一个服药求仙,以至于中毒而亡;一个合气求仙,人伦道丧,现在终于被桓温找到借口,要废帝立威——
褚太后没有理睬皇帝司马奕,只问琅琊王司马奕道:“桓大司马现在何处?”
琅琊王答道:“屯兵于白石。”
褚太后点点头,说道:“小皇叔要以国家社稷为重,统承皇极,莫为谦辞。”
琅琊王司马昱跪倒在地,连声道:“臣昱万万不敢,臣昱万万不敢。”
褚太后叹息道:“王室维艰,皇叔不挺身任之,社稷大计,将付于他人乎!”
皇帝司马奕这时听明白了,崇德太后这是要废他改立琅琊王啊,既惊且怒,但在崇德太后的积威下,他是敢怒不敢言,又知这定然是桓温所谋,直气得手足冰凉,却是出不了一声。
褚太后入显阳殿,女官侍候笔墨,于桓温奏章后批复数行,交给琅琊王司马昱,不觉泪下,说道:“还望皇叔小心化解此危机,莫使晋祚断绝。”
琅琊王司马昱辞出崇德宫,命散骑侍郎刘享送皇帝司马奕回中斋,那意思就是软禁了。
宿卫中郎将毛安之来报,朱灵宝、计好、相龙已经就擒,妖人卢竦与弟子许龙等逃脱,已派出卫骑追踪缉拿。
司马昱召王彪之、谢安、高崧、陈操之等人商议,一面要派人去白石迎桓温入都,诏依诸葛亮故事,允其带甲仗百人上殿,一面要商量如何保全皇帝司马昱的三个幼子,虽说朱灵宝三人秽乱宫廷,但三个皇子也不见得就一定是杂种——
侍中高崧道:“朱灵宝三人死有余辜,不必审问,即日处死吧。”
王彪之点头道:“高侍中所言极是,若审问时,那三人胡言乱语起来,有损皇室体面,不利于保全皇帝幼子。”
琅琊王司马昱即传令左卫将军殷康,即于廷狱中缢死朱灵宝、计好、相龙三人,至于卢竦及其党羽,要加紧追捕。
司马昱命御史中丞谢安、太子洗马陈操之前往白石迎接大司马桓温入都,十月初一丁未日,桓温率步骑三千抵达建康城下,驻兵城外,带三百甲士入城——
己酉日,桓温在台城太极殿西堂召集百官,废立之事,旷代所无,不仅百官震栗,就是桓温自己也是悚动流汗,见于颜色,而且既然要行废立之事,那么也需要一定的礼仪,大臣中莫有识其典故者。
谢安对桓温道:“公阿衡皇家,当倚傍先代。”乃命人取《霍光传》,礼度仪制,很快就确定下来,谢安朝服当阶,神采毅然,不象其他官员那般脸有惧容,朝堂上的文武仪准皆由谢安取定,朝廷上下由此敬服谢安。
尚书仆射王彪之宣崇德太后令,崇德太后的诏令就书于桓温奏章之后,令曰:“王室维艰,穆哀短祚,国嗣不育,储宫靡立,琅琊王奕亲则母弟,故以入篡大位,不图德之不建,乃至于斯,错浊溃乱,动违礼度,有此三孽,莫知谁子,人伦道丧,丑声遐布,不可以奉守社稷、敬承宗庙,今废奕为东海王,还其旧第,供卫之仪,皆如汉朝昌邑故事,以丞相、录尚书事琅琊王昱统承皇极。但未亡人不幸,罹此百忧,感念存没,心焉如割,社稷大计,义不获已,临纸悲塞,如何可言!”
百官皆泪下沾襟,桓温亦汗湿后背,兢惧不已。
百官入太极前殿,散骑常侍刘享收取废帝司马奕的玺绶准备转献新君。
废帝司马奕披头散发,身穿白袔单衣,走出西堂,乘小牛车出神虎门,百官拜辞,莫不流涕。
桓温心道:“司马奕只是一个昏君,我废了他竟也招惹了这么多眼泪,可见晋祚尚不能绝,我若仓促禅位自立,必致朝臣激烈反对,祸不可测,陈操之以魏武、晋文之事说我,此诚深谋远虑也。”
桓温命侍御史、殿中监率卫兵百人送司马奕归东海第,又亲帅百官准备了乘舆和法驾,迎琅琊王司马昱于琅琊府邸,司马昱至此也只有当此大任,入朝堂更换服饰,著平巾帻、单衣,向东垂泪,拜受玺绶,是日,即皇帝位,改元咸安。
桓温居台城中堂,分兵屯卫,以确保建康城稳定,午后,桓温入太极殿拜见新君司马昱,桓温近年来患有痛风之疾,病足,不能疾走,司马昱诏谕桓温乘舆入殿,桓温事先撰辞,准备向新君司马昱陈述废帝的本意,是出自一片忠心,没想到司马昱见到他只是流泪,泣下数十行,没完没了,这样一来,桓温不免心有愧疚,竟不能说一句话,只好怏怏出殿,废帝的感觉似乎没有想象的那么愉快——
桓温乘舆出神武门时,迎面一个黑面长须的中年贵人带着几个随从大步而来,见到桓温,怒目而视,竟不为礼,掉臂而去。
桓温认得这是武陵王司马晞,官居太宰,是晋元帝的第四个儿子,后过继给武陵王司马喆为嗣,上午桓温在朝堂召集百官时,司马晞就托病不至,这时却故意在他面前大踏步走过,这简直是对桓温的侮辱,桓温方才因新君司马昱的眼泪而有些愧疚的心顿时坚硬起来,心道:“我既至建康,虽不谋大举,却也要把这些障碍清理掉,这个司马晞颇有勇力,不好学而好武,有私兵数百,皆剽悍善战,此人定要除去,就趁此建康君臣人心未稳之际,尽早行事。”
这一夜,建康百姓都是早早关门闭户,街道上人迹罕至,一片沉寂的建康城隐藏着汹涌的危机,陈操之在顾府与顾悯之相谈,顾悯之心里清楚陈操之定然参与了桓温废帝之谋,但事先陈操之未露口风,对此顾悯之也没有见怪,这种事顾悯之不想浸染过深,对于置身权力中枢边缘的三吴大族而言,对司马皇室与当权的桓氏以及南渡门阀之间的矛盾纠葛基本都是持观望态度,只想保有现有的地位就足够,既然陈操之想冒险出头组建北府兵,顾氏也愿意给予有限的支持,毕竟陈操之也算是南人士族,若能执掌兵权,对南人士族地位的提升不无裨益——
次日一早,桓温坐镇台城尚书省,向王彪之示意欲废太宰、武陵王司马晞父子,王彪之道:“武陵亲尊,未有显罪,不可以猜嫌之间便相废徙,公建立圣明,当崇奖王室,与伊尹、周公同美,废徙大事,望宜深详。”
桓温心意已决,他就是要趁废帝拥立新君的余威尚在之时行此事,此时阻力最小,若拖延时日,反会招致严重后果,说道:“武陵王晞不能率由王度,修己慎行,而聚纳轻剽,苞藏亡命,又息综矜忍,虐加于人,不预加警诫,将成乱阶,王仆射不见梁州司马勋之乱乎?”
王彪之见桓温举司马勋为例,他无话可说了,梁州刺史司马勋正在西川作乱,他若帮武陵王司马晞美言,照桓温的理论那就等于是为司马勋张目了。
十月初三,桓温表武陵王司马晞诸罪,免去了司马晞父子太宰、散骑常侍之职,徙新安郡,不得私蓄甲兵,否则以谋逆论处。
桓温既废帝立新君,又徙武陵王于新安,威势显赫,朝廷更赐钱五千万、绢二万匹、布十万匹,诏桓温留京师辅政。
桓温自知建康世家大族不服从他的不在少数,留在建康反而不易行事,在姑孰遥遥威慑是上策,便先归白石,上书求归姑孰。
十月初九,桓温回到了姑孰西府,他按陈操之所谋的第一步废帝立威大功告成。
上品寒士 一、某在斯
一、某在斯
晋帝司马昱咸安元年,孟冬丙午日,卢竦入宫事结案,卢竦与三十七名主犯被处以死刑,这四十七名死犯都是卢竦的亲传弟子,其余近两百名天师道叛众一律流放至荆州幕阜山铁矿服苦役,五兵尚书陆始与其子侍御史陆禽皆废为庶人,陆禽加笞二十,以二十万钱自赎,同时免去桓秘中领军之职,只以散骑常侍留备顾问,桓秘对此愤愤不平,上表辞职,径去宛陵隐居,对兄长桓温的劝告置若罔闻——
有罚必有赏,宿卫中郎将毛安之因护驾有功,迁左卫将军,原左卫将军殷康迁右卫将军,苏骐授司州九品军曹,西府八品骑军司马陈裕陈子盛升任骑军校尉,骑军校尉乃是七品军职——
至于太子洗马陈操之,出使北国和此次平卢竦乱皆有大功,征辟为司州司马、赐钱百万、绢八百匹、布八百匹——
州司马是六品显职,仅比郡太守低一品,掌一州军事,权力极大,有三年州司马的阅历就可以出任郡国太守,陈操之以短短两年的仕途资历即擢升为六品州司马,这是前所未有之事,顶级门阀子弟也不能有这样的超升,难服朝野众意,是会招致非议和弹劾的,但司州司马就比较奇怪了,司州现在只有一个洛阳在晋人手里,还不知道能不能守住,陈操之放着六品尚书丞郎不做,却要任职虚无飘渺的司州司马,这简直是似升实贬啊,难道陈操之得罪了桓大司马,受排挤冷遇了?
就在建康朝野对陈操之任司州司马一职议论纷纷时,朝廷又有一批诏命颁布:尚书仆射王彪之升任尚书令(原尚书令、蓝田侯王述已于本月中旬病故),以侍中谢安兼中领军,以尚书吏部郎王蕴为五兵尚书,原左民尚书陆纳任吏部尚书,吏部尚书位高权重,非左民尚书能比,朝野上下对陆纳出任这一要职也是大感意外,陆纳固然端谨忠亮,为时誉所重,但桓大司马方借卢竦案废陆始、陆禽为庶人,重创吴郡陆氏,但随即又迁陆纳为吏部尚书,这很令人费解,陆纳升迁若没有桓温准许是绝不可能的,现在的朝政是桓温的一言堂,皇帝司马昱默拱而已——
短短数日,诏令如雨:桓温世子、原豫州治州从事桓熙任司州刺史、安北将军、假节、都督司、青、幽三州诸军事;谢安之子、原中书省著作郎谢琰任司州长史,这也是越品超升,州长史与州司马同为六品高官;征辟屏居吴郡的范汪为散骑常侍,范汪是被桓温表奏贬为庶人的,现在又重新起用范汪,虽然只是闲职,但也让时人费解——
更让朝野震动的是桓温借庾希不能救许昌、以及与卢竦案有牵连为名,免去庾希北中郎将、徐、兖二州刺史、都督青州、晋陵诸军事诸职,改任护军将军,而以吴国内史郗愔接替庾希,都督徐、兖、扬州之晋陵诸军事、徐、兖二州刺史,镇京口,这是桓温借高平郗氏驱逐颖川庾氏在徐、兖二州的势力,高平郗氏在京口一带素有威望,以郗愔代庾希正如陈操之所料,并没有引起百官的强烈的不满和非议,琅琊王氏、太原王氏、陈郡谢氏这些南渡大族分别因为王彪之、王蕴、谢安的高升而默许桓温对其子桓熙的擢升以及对庾氏的打压,而吴郡陆氏因为陆纳出任吏部尚书亦颇感安慰,担心遭受桓温排挤的江东本地士族也人心安定,一切都如那夜陈操之、郗超与桓温夜谈所议定的那般有条不紊地进行——
论起来陈郡谢氏在此次朝政变动中受益最大,谢安由四品御史中丞升为三品侍中,仅隔半月,再兼中领军,掌握了朝廷内外卫兵,桓温对此颇感惋惜,他原意是暂罢桓秘中领军之职以平众意,等过几个月再重新起复桓秘,没想到桓秘性情倔强,干脆辞职去宛陵了,这不是桓温预料之中的,实在无奈,中领军一职极其重要,目下龙亢桓氏没有合适的人选,郗超声望尚不足以担当此任,而且桓温要掌控京口北府兵,迟早不容郗愔久居徐、兖二州,所以桓温不能让郗超既掌中书监又领中兵,而谢安曾在桓温军府为司马,与桓温关系颇睦,桓温知谢安老成持重,无甚野心,又为时誉所重,是以几经权衡,终于决定举荐谢安出任这一要职——
戊申日,皇帝司马昱在式乾宫中斋召见桓温、桓熙、陈操之、谢琰四人,桓温病足,特许乘舆至殿前,然后步行入中斋,桓熙、陈操之、谢琰三人跟随其后。
建康十月,大事频仍,先是废帝,再是卢竦叛乱,桓温两度提兵入都,波谲云诡,人人自危,但天气却是格外的晴朗,八、九月的浓重阴云和绵绵秋雨自立冬后都消散了,阳光明媚,桓温从殿外步入皇帝日常起居的中斋,但觉昏黑一片,年过五旬,眼力亦不如前,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没看到皇帝司马昱在哪里,问躬身迎接他的内侍:“皇帝何在?”
皇帝司马昱坐在御床上,他早就看到桓温进来了,这时应道:“某在斯。”
桓温这才看到皇帝,过去参拜,不知为何,心里颇不自在。
皇帝司马昱这次召见桓温、桓熙等人是询问重建北府兵之事,桓熙、陈操之向皇帝禀报了建军策略,皇帝司马昱嘉勉了几句,便赐司州刺史桓熙持节符信,汉末魏晋以来,州刺史一般都假节,假节便掌握了生杀大权,可诛杀低级官吏及无官职之人、可诛杀犯军令者,皇帝司马昱现在已完全没有办法抑制桓氏势力向京口的扩张,只有寄望于陈操之真能釜底抽薪、建北府军而架空桓熙,并且寄望陈操之真的能对晋室忠心耿耿,皇帝做到这份上,也实在可哀——
桓温却有些不乐,见儿子桓熙领到了节钺,便即拜辞。
出了台城,桓温、桓熙父子自回大司马府,谢琰对陈操之道:“子重兄,吾弟幼度已回荆州,今日有家书寄到,问及子重兄之事,家君请你去府上一唔。”
陈操之道:“甚好。”他也有好几日没去探望谢道韫了,不知其病情有否好转,看看是否应该再换一个药方。
二人乘牛车去乌衣巷,来到谢府,听谢韶说三伯父谢安去看望谢道韫了,二人便经听雨长廊去谢道韫的居所蔷薇小院——
行在听雨长廊上,谢琰忽道:“皇帝今日以三个字让桓公闷闷不乐,子重可知哪三个字?”
陈操之微笑道:“某在斯。”
“某在斯”,就是说“我在这里”,典出《论语?卫灵公》,师冕见孔子,师冕是鲁国的乐师,一个盲人,孔子对他很照顾,上台阶、就席,都一一提醒,各安其席后又告之曰:“某在斯,某在斯。”以便师冕可以正面与他说话,皇帝司马昱用此典,是把桓温当作盲人瞽者了,如处暗室,以己为相导,暗喻桓温若不能光明正大行事,必遭颠踣,司马昱利用典故,点到即止,威而不露,让桓温着实郁闷了一回——
谢琰亦笑,佩服陈操之的颖悟,他以前与陈操之相处不多,但现在一个是司州长史、一个是司州司马,日后要长期同僚共事了,而且陈操之极有可能成为他陈郡谢氏姻亲,所以有意与陈操之亲近,谢氏子弟个个精明无比。
……
这日午后,谢安与妻子刘澹同到蔷薇小院探望侄女谢道韫,见谢道韫案头堆满了书信,却是昔日豫州诸将写与谢尚、谢奕、谢万的书信,还有一些南渡初年的两淮州志,谢安一看就明白了,心里既怜爱又叹息,阿元这是在为陈操之掌北府兵做准备呢,她还真想做陈操之的参军幕僚!
“阿元,你病尚未大好,怎可如此耗费心力。”谢安低声责备。
谢道韫脸色微红,解释道:“瑗度不日将赴京口任职,我在给他备集一些典志以供参考。”
谢夫人刘澹不象其夫那般含蓄,直言道:“元子,休得瞒我,你这是给陈操之准备的,谢琰只是司州长史,长史主政,司州现在没看到半个城池,也没有州治百姓,根本无政可管,长史是虚职,倒是陈操之是司州司马,要重建北府兵,很需要你准备的这些东西。”
谢道韫闹了个大红脸,却又从容道:“三叔母所言差矣,三叔父既命瑗度助陈操之建北府兵,怎么能说瑗度不需要这些!”
谢夫人刘澹道:“都这时候了,还嘴硬,建康城、甚至九州天下,哪个不知你与陈操之的情事!”
谢道韫大羞,看了三叔父谢安一眼,谢安坐在一边不说话,含笑听妻子与侄女对话,兴味盎然。
谢道韫娇嗔道:“三叔母,你是特意来取笑侄女的吗?”
谢夫人刘澹道:“我都快急死了,哪有闲心取笑你!”
谢道韫奇道:“三叔母急些什么?”
上品寒士 二、高傲和胆怯
二、高傲和胆怯
谢夫人刘澹怜爱地看着谢道韫,刘澹与谢安育有三子,却无女,视道韫如己出,前些日以为谢道韫病将不治,谢夫人刘澹背地里痛哭过几回,天幸陈操之归来,妙手回春,竟把道韫治得大有起色,谢夫人刘澹心怀甚慰,誓要促成侄女嫁给陈操之——
谢夫人刘澹对谢道韫道:“你说我急什么,不都是急你的婚姻大事吗,那妖人卢竦叛乱,却致陆始废为了庶人,这岂不是上天要助陈操之与陆氏女的婚姻,你说叔母能不急吗?”
谢道韫明白三叔母刘澹的意思,陈操之与陆葳蕤之间最大的障碍陆始被废庶人,在家族中自然就失了权威,陆纳作主,自然是会将陆葳蕤许配给陈操之,应该很快就会纳采定亲了——
谢道韫俯首无语,半晌道:“陈子重与陆葳蕤正是好姻缘,相恋多年,终成眷属,我亦乐见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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