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贼道三痴
皇帝司马昱心道:“这事我不能替你们作主,你们自己商议去。”直言道:“祖言,方才安石亦为其侄女求朕赐婚陈操之,这让朕如何是好?”
陆纳听皇帝这么说,也没有显得特别惊讶,显得早有所料,谢道韫病情转好,谢安、谢万兄弟是肯定会想方设法让谢道韫嫁给陈操之的,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吴郡陆氏决不容陈郡谢氏欺门夺婿!
陆纳肃然道:“臣女与陈操之相恋数载,崇德太后亦曾夸赞良缘佳偶,今好事将偕,谢侍中却为其侄女要与我女争夫,若传言出去,陈郡谢氏岂不为世人所笑,安石公素称雅量,此岂雅量之人所宜为!”
皇帝司马昱眼见这两大权臣就要争执起来,心里暗暗叫苦,他还有一烦心事不能明言,他那个女儿新安公主司马道福,这些日子是天天闹腾着求他下旨让她与桓济桓仲道离婚,至于离婚后想干什么她倒是没有明说,但想想也知道,她要嫁陈操之嘛,司马道福听说陆始被免为庶人了,知道陈操之娶陆葳蕤已没有了阻碍,所以她很着急啊,要先下手为强——
皇帝司马昱心道:“道福啊,为父倒是真想让你与桓济离婚,陈操之做我的驸马自然就会更忠于皇室,不过桓温在世,谁敢与龙亢桓氏解除婚约,祸将不测,就是陈操之也会失去桓温的信任,所以陈操之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得这个驸马。”皇帝司马昱忘了桓温娶的是南康公主,正是晋室的驸马。
却见谢安微笑道:“祖言兄,在下何时让侄女与令媛争夫,在下只是求皇帝陛下示恩赐婚而已。”
陆纳简直不可置信,这是号称雅量第一、德行第一的谢安说的话吗,这简直是无赖啊,把个端谨贞厉的陆纳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谢安又道:“在下为侄女向皇帝请求赐婚,与祖言兄为令媛向皇帝请求赐婚,可以并行不悖,相得益彰嘛。”
皇帝司马昱和陆纳都是愕然,侍立殿角的陈尚也是诧异无比,二女争夫,这怎么能并行不悖?
陆纳恢复了冷静,皱眉道:“谢侍中此言何意,陈操之难道能同时娶二妻?”
谢安反问道:“有何不能?”
陆纳道:“匹夫匹妇,合二姓之好,上以继宗庙,下以继后世,而一夫二妻,则非礼也。”
谢安道:“尧帝有二女,长曰娥皇、少曰女英,同嫁大舜为妻,此事古有先例。”
陆纳没想到谢安竟是想让陈操之既娶葳蕤又娶谢道韫,此事甚是离奇,陆纳未曾想过,说道:“娥皇、女英亦只是传说,即便实有其事,那也是尧将禅位于舜,以二女妻之,考验舜能齐家否,家有二妻,必致争端,以其名位相当,不能相下也,舜乃古圣皇,以是有二妻而能和睦相处,陈操之虽有贤名,岂能效仿古圣皇!”
谢安道:“本朝亦有娶二妻的先例,昔者宣阳乡侯贾公,不有武帝特诏其置左、右夫人乎?”
宣阳乡侯贾充是西晋初年第一权臣,先娶魏中书令李丰女为妻,李丰被司马师所诛,李氏因父罪连坐流徙,贾充另娶郭氏为妻,其后李氏以大赦还洛阳,晋武帝特诏贾充置左、右夫人——
谢安这么一说,陆纳也记起这百年前旧事了,陆纳道:“此事诚有先例,但郭氏与李氏相处并不和睦,颇多纷争。”
谢安淡淡道:“建康盛传陆氏女郎贤惠,岂是善妒之人,而我陈郡谢氏女亦是知书达礼,家庭和睦与否也要看陈操之齐家之术了——二女嫁一夫,岂我所愿哉,不得已从权也。”
陆纳默然深思,陈操之与谢道韫之事在建康城也是传得沸沸扬扬,谢氏女断无给陈操之作妾的道理,这样双娶不能不说是一个皆大欢喜的解决办法,这对吴郡陆氏和陈郡谢氏都有利,对提升陈操之的地位更有利,士族联姻,利益当头,如此而已。
上品寒士 五、婚姻如战场
五、婚姻如战场
太极殿西堂,皇帝司马昱与侍中谢安、吏部尚书陆纳君臣三人呈品字形端坐,当值的殿中监陈尚离得稍远,屏气凝神,肃然静听,紧张得可以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高敞的朝堂也分外沉静——
陈尚没有想到十六弟的婚姻会出现这样的转机,他原担心十六弟搏二兔不得一兔,未想谢安主动提出左右夫人之说,这就表示十六弟既能娶陈郡谢氏的娘子,也能娶吴郡陆氏的女郎,这真是旷古未有之事,娥皇女英那只是传说,贾充的左右夫人也是离合聚散的特例,而十六弟若真能同时娶到这南北两大门阀女郎为妻,那么钱唐陈氏的地位就将飚升,可以一跃而跻身大族行列,联姻是提升家族地位的捷径,在此之前,单与吴郡陆氏联姻都是身为陈氏族长的父亲陈咸渴盼而不敢多想的事,这两年陆始的强硬态度也的确证明了次等士族与高门大族之间的鸿沟很难跨越,然而自十六弟出使归来,短短两月,建康风云变幻,桓大司马两度提兵入都,废帝、治卢竦案,五兵尚书陆始被贬为庶人,坚冰乍破,十六弟与陆氏女郎之间的婚姻出现曙光,现今更有同时与两大门阀联姻的希望,这让陈尚喜出望外,这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啊!
陈尚心越跳越快,等待朝堂上君臣三人共议的决断——
谢安看了一眼殿角侍立的陈尚,除了陈尚,其他的宿卫和内侍都离得较远,听不到这里的谈话,谢安说道:“陛下,大司马温之幼弟江州刺史兼南中郎将桓冲有女年已十三,陛下不可不虑。”
陆纳正思索与陈郡谢氏一同嫁女给陈操之的利弊得失,忽听谢安说起桓冲有女初长成,还说不可不虑,这实在稀奇,心念一转,便即明白,桓温三弟桓豁之女已许配给谢玄,以桓温对陈操之的器重,凭借联姻关系笼络住陈操之是显而易见的手段,去年就有传言南康公主有意把幼女许配给陈操之,托郗超试探陈操之心意,只是桓温幼女才十一岁,陈操之得以婉拒,桓温应该是还没有想到其弟桓冲之女也长大了,若桓温硬要把桓冲之女嫁给陈操之,那陈操之将是非常为难——
皇帝司马昱听谢安这么一说,立感危机,陈操之的婚姻不仅关系到谢、陆两大家族,对他司马皇室也是利益攸关,陈操之显然不能娶司马皇室的公主或郡主,因为这样陈操之将无法得到桓温的信任,而陈操之若与龙亢桓氏联姻,那就大势去矣,皇帝司马昱寄托在陈操之身上的一点希望都要破灭了,所以,他必须立即促成陈操之的婚姻,不能因为谢氏与陆氏互不相让致使拖延时日而让回过神来的桓温得利,婚姻亦如战场,此时贵在神速——
皇帝司马昱对陆纳道:“陆尚书,陈操之双娶对三吴陆氏有利无弊,此乃一荣俱荣之事,宜早不宜迟,你与陆尚书即上表请求赐婚,朕初践帝位,威德不立,可恳请崇德太后出面赐婚。”
陆纳也知谢安说得有理,陈操之的婚姻影响甚广,若桓温逼迫陈操之娶桓冲之女,那就很不妙,而双娶虽说有些委屈了葳蕤,但对吴郡陆氏的声誉反而有利,簿阀、簿世和联姻是判断门第高下的三大准则,作为三吴顶级门阀的陆氏与刚从寒门入士族的钱唐陈氏联姻,对陆氏的族望是有一定损害的,这也是陆始坚决不肯让陆葳蕤下嫁陈操之的原因,陆始对陈操之并没有什么私怨,而今陆始虽不再主管宗族事务,陆纳却也不能一意孤行,也必须游说宗族长辈,要求得宗族长辈的大致认可他才能把葳蕤嫁给陈操之,而现在,有陈郡谢氏一起承担压力,钱唐陈氏的地位就将水涨船高,陆氏嫁女给陈操之就不是委屈下嫁,而是有识人之明,因为世情如此,一件东西有人争竞那就是好东西,何况陈操之也的确有大声望,而若得崇德太后赐婚,那么他陆氏宗族的长辈也无话可说,葳蕤年过二十了,婚事的确不宜再拖——
陆纳向皇帝司马昱顿首道:“臣愿依谢侍中之言,恳请陛下、太后为臣女陆葳蕤赐婚陈操之。”
谢安亦道:“恳请陛下、太后为臣侄女谢道韫赐婚陈操之。”
皇帝司马昱喜道:“甚好,两位这就各回衙署,草书上表吧。”
陆纳忽记起一事,道:“且慢,还有一事要请陛下圣裁。”
司马昱问:“陆尚书请说——”
陆纳眼望谢安,说道:“谢侍中既说是左右夫人,那么我女与令侄女,谁为左?谁为右?”
谢安微微一笑,这事他早已想过,说道:“祖言兄欲左则左,欲右则右,我无有不从。”
陆纳听谢安这么说,微感惭愧,这样谢安显得雅量矜持,他陆纳反倒是斤斤计较不够洒脱超拔了,便向皇帝司马昱道:“此事还请陛下裁断。”
皇帝司马昱又为难了,左右夫人虽然地位相等,但还是有一些尊卑之分的,谢安虽然说得淡然超然,但陈郡谢氏肯定是不甘心居吴郡陆氏之下的,司马昱道:“两汉尊右而卑左,故谓贬秩位为左迁,居高位为右职,然日月西移,天道尚左,本朝则文官尊左、武将尊右,左右夫人当依文官以左为尊乎?”
谢安应了一声:“陛下所言极是。”
司马昱问:“谢侍中侄女与陆尚书子孰长?”
谢安道:“臣侄女今年虚度二十有一。”话说出口,心里一叹,阿元都二十一岁了,别个女郎二十一岁都儿女绕膝了,这个陈操之耽误人啊。
陆纳禀道:“臣女今年二十岁。”
皇帝司马昱踌躇难决,若依年龄来定,当以谢氏女为左夫人,但陆氏女明显与陈操之相恋在先,崇德太后也怜惜陆氏女,而若以陆氏女为左,谢氏女年长反居卑位,谢安面子亦不好看,这实在让优柔寡断的皇帝司马昱左右为难。
谢安方才已经说过任凭陆纳选择左右,正因为如此陆纳反而不便选择了,选左显得没雅量,选右自是不甘心,所以两个人都默不作声。
皇帝司马昱难以决断,便道:“两位各回衙署去,速速表奏呈上,左右夫人就由崇德太后决定吧。”
谢安、陆纳一齐躬身称是,退出太极殿西堂。
皇帝司马昱坐在御床上发笑,招手让陈尚近前,问:“汝弟何在?倒让朕替他烦恼。”
陈尚道:“禀陛下,臣弟操之早间说要去陆尚书府上拜访,此时应在陆府,陛下要宣他进宫吗?”
皇帝司马昱摇头道:“不必了,明日崇德太后会宣他与陆、谢二女觐见。”心里道:“陈操之双娶陆、谢二女的消息传出,必定轰动建康城,桓温又会如何反应?”
……
这些日子因为卢竦入宫案桓温提兵入都,陈操之甚是忙碌,来陆府探望一般都是傍晚,今日来得如此之早,陆夫人张文纨微感讶异,她刚给七个月大的小道辅喂乳,得到禀报,便命保母将小道辅抱走,她则整理裙裳,与陆葳蕤一起等待陈操之到来——
等了一会,还未见陈操之进百花草堂,陆夫人张文纨笑道:“陈操之今日似乎行路迟迟,葳蕤猜他有何难决之事?”
陆夫人张文纨这样问不是无缘无故的,她对陈操之医治谢道韫之病心有芥蒂,她倒不是巴不得谢道韫一命呜呼,但人总有私心,谢道韫在陈操之的精心医治下病情大有起色,坊间对谢道韫与陈操之的恋情也是越传越烈,建康士庶都很好奇,不知陈操之将在陆氏女和谢氏女之间如何选择,无论选择哪一方,必定是一场风波,陈操之不是开罪陆氏就是开罪谢氏,对此,陆夫人张文纨也颇忧虑,她曾向夫君陆纳建议尽快与陈操之议定婚事,但陆纳却说兄长陆始尚在都中,这样就与陈操之议婚太驳兄长的面子,而且这事还得与族中长辈商议一下,如此急不可待反让人笑话,说我陆氏女郎急着嫁陈操之,如此则风议不美——
陆葳蕤坐在小轩窗下,手里握着的是陈操之写的那卷日记,字里行间都能读出远行在外的陈操之对她的思念,她追忆起彼时她亦思念陈操之,那种心灵契合的感觉让她甜蜜至极,这时听到继母张文纨这么问,便放下手中日记书册,答道:“应是为了谢家姐姐的事。”
陆夫人张文纨惊奇地看了陆葳蕤一眼,既惊奇葳蕤的敏锐,也诧异其平静,乃问:“葳蕤,你如何看待陈操之与谢家娘子的事?”
陆葳蕤含笑道:“娘亲,那只是陈郎君与谢家娘子的事,我只管陈郎君与我的事。”
陆夫人张文纨不大明白,这时听得脚步声响,有小婢报,陈郎君到了。
上品寒士 六、花树下的天使
六、花树下的天使
百花草堂三面遍植各种花卉,一年四季花开相继,冬月天气,腊梅、茶花、寒兰、墨兰、还有早开的黄蝉兰都绽放吐蕊、花枝摇曳、寒香漠漠随风飘逝,陈操之嗅着这冷沁花香,原本有些浮躁的心情神奇地平静下来,他跟着陆府小婢上了台阶,脱去麻布履,着白色布袜进到草堂小厅——
小厅轩敞,几案茵席雅致简洁,茅草屋顶的房子冬暖夏凉,西南角有一高足小铜炉,吐着细细沉香烟篆,坐在茵席上的陆葳蕤起身迎过来,轻唤一声:“陈郎君——”如水双眸探询地在陈操之脸上一转,便即垂下细密睫毛。
陈操之应了一声,便向陆夫人张文纨施礼,在下首跪坐着,小婢奉上香茶,黑陶茶壶、越瓷青盏,二沸之水泡葛仙茶,陆夫人自去年与陈操之同道进京品尝过那种新奇简约的茶艺之后,陆府就完全照搬陈操之的饮茶方式了——
陆夫人张文纨打量着陈操之,问道:“操之今日来得早,有事否?”
陈操之看了一眼陆葳蕤,陆葳蕤沉静地望着他,眼神清澈,陈操之道:“张姨、葳蕤,我有一件要紧事要说,请张姨、葳蕤听我说完——”
陆夫人张文纨察觉气氛有异,不自禁地挺直腰肢,说道:“嗯,操之请说。”
陈操之欲言又止,赧然道:“张姨,让我先和和葳蕤说一会话可好?”
陆夫人张文纨心知陈操之将要说的定非小事,想必与谢家娘子有关,葳蕤不谙世情,心肠太软,她要为葳蕤作主,不能让葳蕤吃亏,当下道:“葳蕤,你先到园中散步一会,我有事先与陈郎君说。”
陆葳蕤看看陈操之,又看看继母张文纨,盈盈起身出小厅去——
陆夫人与陈操之一起看着陆葳蕤的背影,那背影窈窕秀美,行步之际,有难言的美妙韵律,仿佛流丽的行书款款顿挫,很快转过一排冬青树后不见——
陆夫人张文纨收回目光,看着陈操之,眉头蹙起,开口道:“操之,你今日来此想说些什么?”
陈操之便把昨日在乌衣巷谢府与谢安的谈话一一向陆夫人禀明,没有藻饰,没有虚言,只是如实奉告。
陆夫人张文纨听罢半晌无语,对谢道韫的事她原就有些担心,她是担心陈郡谢氏以势压迫陈操之娶谢道韫,吴郡陆氏自卢竦案后声誉受挫,虽然夫君陆纳升任吏部尚书,但与掌握了中兵的谢安相比,权势稍有不如,而且陈操之与陈郡谢氏关系甚是密切,这从陈操之与谢安之子谢琰分别出任司州长史和司马就可见一斑,虽然陆夫人不信陈操之会弃葳蕤而改娶谢道韫,但总难免有些担忧,现在听陈操之说谢安要请求皇帝赐婚,以左右夫人的名份让陆葳蕤和谢道韫同嫁陈操之,陆夫人心反而镇定下来,对于双娶,陆夫人并没有太多的抵触,毕竟彼时世家大族男子蓄养姬妾是最平常不过的事,她夫君陆纳就有三个姬妾,只是夫君专宠她,她在都中,夫君就很少与姬妾同宿,但谢道韫可不是给陈操之做妾的,谢道韫是要与葳蕤分庭抗礼同嫁陈操之,这事前所未有——
陆夫人张文纨问:“操之可曾向葳蕤她爹爹说过这事?”
陈操之道:“尚未来得及禀明,安石公今日赴台城会与陆使君商议此事。”
陆夫人张文纨不悦道:“操之,你这是与谢氏的人先商量好了,然后来报知我陆氏啊!”
陈操之急道:“张姨,晚辈决没有这个意思,昨日安石公也是突然提起这事的。”
陆夫人张文纨问:“这么说是谢氏的人逼迫于你了?”
陈操之甚窘,他从来没有被人逼得哑口无言的时候,齐人之福并不是那么好受用的啊。
看着陈操之额角微现汗迹,陆夫人张文纨心里暗笑,乃温言问:“操之,你对双娶之事是如何想的?”
陈操之小心翼翼道:“操之愚顽鄙陋,蒙葳蕤垂青,已是意外之喜,双娶实在是想都不敢想——”
陆夫人张文纨哂笑道:“你不敢想,倒是由谢家人给你安排得妥妥贴贴,你的福气可真是太好了。”
见陈操之噤若寒蝉不敢答话,陆夫人心情愉快了一些,说道:“那谢家娘子对你也算是痴心,为你男装出仕,为你相思成疾,你又偏偏能治她的病,这是宿缘,罢了,事已至此,只要葳蕤她爹爹答应、皇帝肯赐婚,我也不会为难你,但你要好好向葳蕤解释此事,葳蕤等了你五年了,你不觉得这样她会很委屈吗?”
陈操之唯唯称是。
陆夫人张文纨道:“葳蕤在后园,你去对她说,莫要惹她哭。”
陈操之退出百花草堂,觉得背心汗湿,这比当日在邺城说服慕容恪还要费神,而且所有智计和机辩都用不上,因为这不是用计谋、逞口舌的时候。
陈操之由一个小婢领着去后园找陆葳蕤,陆葳蕤正与短锄、簪花二婢立在一株腊梅下说话,见陈操之来,陆葳蕤便遣开侍婢,花树下就只她和陈操之二人。
冬日阳光暖暖,后园花香淡淡,二人执手静立半晌,陆葳蕤抬眼看着陈操之,问道:“陈郎,你在想如何措词吗?”
陈操之道:“是,觉得对不起葳蕤,不应该爱着葳蕤,还对谢氏女郎有情。”
陆葳蕤听陈操之这么说,低下头下,长长睫毛亦覆下,遮住剪水双眸,这事她想过多日了,自那日去探望了谢道韫便常常想,沉默一会抬头问道:“陈郎,你能娶我不能?”
陈操之应道:“能。”
陆葳蕤又问:“你若外出,还会不会象出使长安那样常常想我?”
陈操之答道:“想。”
陆葳蕤脸上浮起甜美笑意,好象涟漪一般漾开,足下轻挪,靠近陈操之,先将飘荡在陈操之肩头的一片碎叶嘬唇轻轻吹落,然后将下巴抵在陈操之左胸锁骨位置,仰起脸轻声道:“陈郎不必费神向我解释了,我不会与人争什么,我只在乎陈郎如何对我,我只要陈郎想着我,我也想着陈郎,我要嫁与陈郎为妻,这些我都能得到,我还能要求什么呢。”
陈操之泪眼朦胧,抬头望,高天寥落,云淡风轻,低头看,佳人在抱、幽香细细,这样的幸福是可遇不可求的啊,象陆葳蕤和谢道韫这样的女子都是应该有专情男子呵护一生一世的,而现在,这一对美丽天使都收拢雪白羽翅停栖在他的肩头,他要勇挑重担,好生爱护她们,嗯,就是这样。
……
陆纳回到府中已是午时,夫人张文纨迎上,夫妇二人都看出对方神情有异,陆夫人先道:“操之还在后园与葳蕤散步说话呢。”
陆纳问:“操之与你说了?”
陆夫人点头道:“是。”
陆纳笑了笑,说道:“与我一起去后园看看。”迈步先行。
陆夫人张文纨赶紧跟上,一边问:“陆郎,皇帝恩准赐婚了?”
陆纳道:“是啊,皇帝生怕陈操之成了龙亢桓氏的佳婿,急着让陈操之与我陆氏,呃,还有谢氏定下婚姻,我与谢安石请求赐婚的表章已经呈上,预计明日崇德太后就会召见葳蕤和那谢氏女郎,呵呵,这个陈操之真有上天眷顾啊。”
陆夫人张文纨见夫君并无不豫之色,也放宽心,笑道:“好教夫君得知,方才我可把陈操之小小的数落了一番,操之的汗都下来了。”
陆纳哂道:“事已至此,责备他作甚,左右夫人也算是折中的良策。”
陆纳、张文纨夫妇二人来到后园,远远的见陈操之与葳蕤携手在花树下穿行漫步,不时二目相视微笑,郎情妾意的样子。
张文纨摇头轻笑道:“葳蕤太良善了,让陈操之几句话一哄,一点脾气都没有,我担心日后葳蕤会被那谢家娘子占了上风。”
陆纳看着陈操之与葳蕤携手同游的样子,很是欣慰,这几年一直压在心头的大石终于可以落下了,说道:“不见得,葳蕤自有她的聪明处,有点故不争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的意味。”
……
陈操之在陆府用罢午餐,回到秦淮河畔陈宅东园,却见谢道韫的贴身侍婢因风候在小婵房里,见陈操之回来,赶紧上前施礼,说道:“陈郎君,我家阿元娘子遣小婢来问,她明日可否去探望陆小娘子?”
谢道韫男装求学、出仕,应该是胆子很大的,但在有些事上却又显得很胆怯,她遣因风来问,是探听陈操之去陆府与陆葳蕤相谈顺利否,谢道韫太骄傲、极要面子,担心明日去陆府受到冷淡,谢道韫在这样的情形下入陆府拜访陆葳蕤已经有点甘拜下风的意味,若不是极爱陈操之、若不是觉得有愧于陆葳蕤,谢道韫如何肯这样做!
陈操之对因风道:“你即回去转复道韫娘子,若方便的话立即就去横塘拜访,因为明日崇德太后将召见。”
上品寒士 七、女史箴言
七、女史箴言
乌衣巷谢府,蔷薇小院,谢安、谢万负手立在几株花叶凋零的蔷薇畔,谢道韫侍立一边,正说赐婚之事,婢女因风匆匆进来,向谢安、谢万行礼,然后对谢道韫道:“娘子,陈郎君从陆府回来了,很顺利,陈郎君说娘子若方便即去横塘拜访。”
谢万眉毛一挑,问:“阿元,你这时去陆府做甚?”
谢道韫低声道:“陆小娘子曾两度来探望,这两日侄女精神健旺了一些,想去回访。”
谢万道:“要回访也不争这一日,崇德太后明日就要召见你与陆氏女郎,左右夫人名位将由太后亲赐,你这时去见陆氏女郎,毋乃自轻身份?”
谢安微笑道:“阿元,现在都快黄昏了,你赶着去陆府的确不妥,过两日再回访吧。”见谢道韫垂首低眉轻声答应,心知侄女有心结未解,以后面对陆氏女郎难免心怀愧疚,那么陈氏内宅之主只怕要拱手相让了,这可不大妙,须得为阿元解此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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