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贼道三痴
陆纳嗜碑帖如命,一翻看这蔡邕手书的《鲁诗》便入神,陆夫人唤了他几声才醒悟,陆夫人道:“葳蕤想和操之说一会话呢。”
陆纳端谨贞厉,严守礼仪,对男女婚前不能见面的这种三吴习俗也要遵守,这时听妻子请求,又看看陈操之,便道:“那就隔帘说话吧。”
陆夫人笑了笑,对陈操之道:“葳蕤就在间壁,你去吧。”
陈操之向陆纳夫妇施了一礼,跟着一个婢女来到左边侧厅,举目一望,灯火高张,几个婢女恭立一边,见西侧还有一门,垂着珠帘,便走过去,尚未走近,便听到帘后陆葳蕤的声音:“陈郎,我在这里。”随即珠帘一掀,陆葳蕤走了出来,双眸凝视陈操之,盈盈含泪,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却未出声,她方才听侍婢短锄说陈郎君又黑又瘦,心里极是牵挂,现在看到了,果然如此,不禁心里有些难受——
陈操之柔声道:“只是晒黑了一些而已,葳蕤不喜欢吗?”
陆葳蕤绽起笑颜,轻声道:“无论怎么样,都喜欢。”
侧厅的婢女们这时都退到廊上去了,只余陈操之和陆葳蕤两个人接膝对坐,两个人说了一会话,陆葳蕤忽然闭嘴不言,面红再三,欲语还休——
陈操之抚着她贴在膝盖上的手背,问:“葳蕤想说什么?”
陆葳蕤贝齿咬着下唇,“嘤嘤”道:“陈郎,那西边的双廊楼请留给我。”说罢,头都抬不起来了。
陈操之迅即明白,陈宅东园有两座双廊楼,东西相向,西边那座双廊楼是去年二月葳蕤与他缠绵定情之处,葳蕤想必是从嫂子或者润儿那里得知这两座双廊楼将作为她和谢道韫的居所,她当然想要那西楼——
陈操之道:“好,就西楼。”
这时,那个不怕生人的小道辅又走到侧厅来了,短锄和另一个陆夫人的贴身侍婢紧紧跟着,小道辅走到陆葳蕤跟前,很乖地叫了一声:“阿姐——”
短锄笑嘻嘻教道:“道辅小郎君,这位是姐夫,乖,叫姐夫——”
小道韫看着陈操之,觉得悦目可亲,果真就叫了一声:“姐夫。”
短锄和另一个婢女捂着嘴“咕咕”笑,陆葳蕤脸儿红红,又羞又喜——
陈操之摸了摸小道辅的粉嘟嘟的脸蛋,笑道:“道辅乖,姐夫送你一件小玩物。”从腰间帛鱼袋摸出一只小小的金铃,轻轻一摇,就叮叮作响——
小道辅顿时眼睛一亮,接过小金铃,握在手里使劲晃动,握得太紧,铃声闷响,不如陈操之摇得清脆,摇着摇着,金铃脱手甩了出去,一路滚着叮叮响,小道辅大乐,从此就丢金铃玩了。
……
二十六日上午辰时,陈操之入台城太极殿觐见皇帝司马昱,晋朝皇帝是半月一朝,指大集百官的朝会,平时只在太极殿东西二堂或者式乾殿接受尚书令、侍中、中书侍郎以及诸部尚书奏事,其他官吏是见不到皇帝的,有事则通过各部长吏转奏,但陈操之一入台城,即有殿中监迎上前来说皇帝已有口谕,司州司马陈操之一到,立刻觐见。
陈操之跟随殿中监至太极殿西堂,尚书令王彪之、中领军谢安、侍中高崧、吏部尚书陆纳、中书侍郎郗超诸人都在,陈操之行礼后恭陪末座,向皇帝禀报了重建北府兵的经过,司马昱是喜忧参半,六万北府兵半年间招募成军,这是长江下游强大的武力,其重要性已经超过了徐、兖二州刺史,但陈操之能不能掌握这支武力?即便掌握了这支武力又是否真正忠于晋室,这都是不能确定的事,若陈操之决心依附桓温,那晋室就无望矣——
皇帝司马昱对陈操之自然是好言嘉奖,决定明日在朝堂上大会百官,召见桓石秀、田洛、蔡广等北府诸将,授予印绶,各赐绢帛——
皇帝司马昱回式乾殿后,陈操之与郗超去中书省相谈,陈操之说了在淮阴拜见郗愔之事,郗超道:“家父有书来,对子重甚是赞赏。”又道:“按制,子重有婚假两个半月,只是北府军人心未定,子重还应早日返回京口为佳。”
晋代官员正式婚假为十二日,加上回乡祭祖的旅途耗费的时日,本郡的婚假一个月,外郡的婚假两个月,最长的竟然有半年婚假,那应该是交州、广州那么遥远的地方了——
陈操之明白郗超所指,郗超这是提醒他莫要放松对北府军的控制,郗超也不愿意看到桓氏完全掌握北府军,因为那样他父亲徐、兖二州的刺史之职只怕要被桓氏架空,他父亲郗愔对桓温并不顺从,所以若桓氏坐大,郗氏早晚会被完全排挤出京口,为家族利益计,郗超不愿意桓温篡位后形成强大皇权,而愿意保持现在的皇权与门阀共同执政——
陈操之道:“多谢嘉宾兄提醒,我会以国事为重的。”
郗超也笑道:“子重婚后回钱唐一趟是必须的,领着两位新妇回陈氏家庙祭拜舅姑神位,礼仪不可失。”
陈操之微笑道:“九月底一定返回京口。”
郗超哈哈大笑,他是担心陈操之新婚燕尔,有两位娇妻要应付,沉迷于温柔乡而迟迟不归京口啊。
出了台城,陈操之去大司马府拜会桓石秀,请桓石秀与田洛诸将傍晚到陈宅东园赴宴,桓石秀对陈操之的才干甚是佩服,对陈操之也十分敬重,说道:“贵府近来大忙碌,在下就不叨扰了,待子重兄大婚时再讨一杯喜酒喝,而今夜,由在下宴请子重兄和北府诸将。”
陈操之道:“也罢,子庄兄今日设宴,那我就明日设宴。”
当夜,陈操之赴桓石秀之宴,席散后陪蔡广去拜访谱谍司令史贾弼之,陈操之曾答应蔡氏宗主蔡丰要为陈留蔡氏重入士籍出力,他婚后就要回钱唐,在京时日不多,必须尽快办好此事,贾弼之是他好友,所以虽然已是亥夜时分,却还是领着蔡广上门去拜访——
贾弼之听陈操之说了陈留蔡氏入士籍之事,他对这些事是了如指掌,当即对蔡广道:“元帝时重修南渡士族谱,陈留蔡氏已然列籍,令祖士宣公(即蔡豹)虽因罪获刑,但并未累及家族,所以蔡氏依然是士族。”
蔡广愕然,谱谍上他蔡氏依然是士族,可三十年来却无人为官,这象什么士族!
拜辞了贾弼之出来,蔡广怏怏不乐,陈操之宽慰道:“蔡氏乃数百年的世家,南渡之初受挫,从此未涉足江东,以至于声名不显,今蔡兄励志出仕,正是陈留蔡氏中兴之始。”
蔡广想想也是,蔡氏子弟出仕就从他开始吧,坚冰已破,仕途会越来越通畅的。
上品寒士 三十二、倾动三国
三十二、倾动三国
七月二十七甲戌日辰时,皇帝司马昱在太极殿召集百官,赐北府诸将印绶,其中陈操之与桓石秀更得皇帝御赐宝剑,以彰显二人在北府的超然地位,陈操之现在是以六品州司马兼领五品鹰扬将军、桓石秀是六品州别驾兼领五品威远将军,文官兼武职时高一品是很正常的事——
朝会散后,桓石秀、田洛一众北府将领共计一十二人随陈操之至秦淮河畔陈宅赴宴,饮京口美酒、品尝陈氏家菜,陈操之善能做主人,热情、优雅、谐趣,宾客如坐春风——
蔡广对桓石秀道:“明日我等就要回京口和广陵,但若不能参与陈司马的婚礼将是一大憾事,太后赐婚,左右夫人,旷古未有的奇缘和盛事,在下敢请桓别驾届时为我等向桓刺史缓颊,给假五日,让我等可以来建康喝一杯陈司马的喜酒。”
田洛、魏乾诸人皆称是,请桓别驾务必美言。
桓石秀点头道:“好,子重兄的婚礼是不容错过啊,京口离建康亦不遥远,骑马五日来回足矣——”
次日,桓石秀与田洛、蔡广等北府诸将回京口,至安北将军府向桓熙复命,因为距八月初八陈操之的婚期时日已然不多,桓石秀便向桓熙提起给假之事,这桓熙眉头一皱,左颊箭疤歪拧,神情肃然,显得军国大事十分紧迫似的,说道:“北府草创之初,正要加紧练兵,如何好诸将一齐告假,不妥,甚是不妥啊——”
桓石秀顿觉脸上挂不住,没想到堂兄这么不给面子,他受北府诸将之托,若这么点事都求不下来,以后在田洛、蔡广诸人面前如何还有威信,当下忍着怨气,说道:“此去建康不过百五十里,参加陈子重的婚礼往返不过五日,此非军情紧要之时,何妨和睦诸将,与众同乐!”
桓熙倒不是故意要扫堂弟桓石秀的颜面,他只是想要显得他的每一个决定都是深思熟虑的,御下之术不轻许诺,这是权谋之术,这也算是活用《老子五千文》里的“将欲夺之,必先与之”,这是要让桓石秀觉得他威严莫测,这也是他父亲桓温教导他的,只是桓温没想到儿子对堂弟先用上了——
桓熙威严了一把,又放缓口气道:“子庄,既是你提出此事,我怎会不允,初六便去,初十定要赶回来。”
桓石秀虽然得到了桓熙的同意,心里却甚是不爽,心道:“既要答应,何必先前又说什么甚是不妥!我与你同祖同宗,是伯父让我辅佐你的,你却与我耍这拙劣权术,真是可笑!可鄙!”
桓熙则以为自己展现了恩威并施的手段,甚感得意。
……
这日午后,陈操之从郗超寓所回到陈宅,却见谢府的两个仆妇候在门厅前,说是道韫娘子请丁嫂嫂和润儿去府中听琴,焦尾琴已上好弦、调正音——
正说着,润儿跟着柳絮出来了,说道:“丑叔,谢氏丑叔母请润儿去听琴,丑叔陪润儿去吧?”
陈操之问:“你娘亲呢?”
润儿道:“娘亲不去。”又轻声一笑,说道:“谢氏丑叔母其实是要请丑叔去听琴呢。”
柳絮在一边抿着嘴笑。
陈操之和侄女润儿来到谢府蔷薇小院,谢道韫对这次弹琴十分郑重,沐浴、焚香,见陈操之和润儿到来,浅笑施礼,未有他言,便即调弦,低眉垂睫,左手按弦,右手弹弦,“铮”的一声悠悠颤音,清风雅韵满室——
谢道韫弹奏的正是前年在会稽她二十岁生日之夜、陈操之冒雪赶来送她的那曲《流水》,罕有知音者,空劳《流水》声,而今二人将结为夫妇,此间曲折,真如溪流潺缓,百折不回,终而豁然开朗,正音奏雅——
谢道韫弹了两曲,便开始指导润儿弹琴,润儿聪慧颖悟,虽然学琴不久,但因为有弹箜篌的底子,所以对琴艺技巧掌握得甚快,已能弹奏简单的琴曲,并且大得曲意——
陈操之坐在一边默观静听,谢道韫有时抬起眼来,发现陈操之微笑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谢道韫虽善解人意,此时还真没猜到陈操之的想法,陈操之想的是:待他与道韫、葳蕤婚后,生下一堆孩儿,便由道韫教导,一代才女谢道韫成了幼儿园教师,哈哈,妙哉!
夕阳将下时,一位仆妇急急来到蔷薇小院外,与因风说了几句,因风便进来禀道:“陈郎君,贵府管事来福来报,陈家坞的族人到了,还有钱唐、会稽的贺客一起到了。”
润儿喜道:“阿兄也肯定到了。”
陈操之辞了谢道韫,带着润儿回到陈宅,但见车马填路、宾客盈门,除了六伯父陈满与长子陈昌、东楼的五伯母、在吴郡求学的陈谟、陈谭和陈宗之这些陈氏族人之外,钱唐七姓士族都派了族中重要人物前来参加陈操之的婚礼,丁氏族长丁异更是亲自赴京,丁夏商和丁春秋二子也都来了,丁异对陈操之说丁幼微的嫡兄丁立诚将会在初五前后赶到,丁立诚现为吴宁县令——
与陈氏世交的冯梦熊让十六岁的儿子冯宣随阿姐冯凌波前来贺喜,冯凌波的幼子徐豁自然也带来了,而徐邈近日将从荆州来建康参加陈操之婚礼,顺便与妻儿相会——
与陈氏族人、钱唐士族一同到达的还有会稽虞氏、谢氏、魏氏的贺客,一时间,陈宅三厅人满为患。
陈满、陈昌父子这次又押送了二十辆牛车的婚礼器物、羊酒入都,白发苍苍的富家翁陈满现在最感兴趣的是陈郡谢氏、吴郡陆氏嫁女的嫁妆会丰厚到何等地步,真是睡梦里都在筹算、期待啊——
徐邈和张彤云之兄张玄于初三日同船抵达建康,冉盛、来德初五从姑孰赶来,丁立诚初六日赶到,北府诸将桓石秀、田洛、蔡广、苏骐、沈赤黔一行数十人初七日傍晚从京口赶至,还有附近诸郡远道来观看这旷古未有婚礼的闲客,把建康城的客店都住满了——
而更让建康朝野士庶惊叹的是,氐秦丞相王蒙派丞相长史席宝送来贺礼参加陈操之婚礼,席宝去年就作为使臣要随陈操之南下建康,却在洛阳城外被鲜卑人俘往邺城,其后被遣返长安,这次奉苻坚、王蒙之命来建康,一是为参加陈操之的婚礼,二是想借机与晋室交好,因为秦国近来内忧外患不断,担心晋军与燕军联手夹攻,那秦国危矣——
席宝一行是八月初四到的,后一日,八月初五,燕国的贺客两百人也风尘仆仆赶到,为首者是吴王慕容垂世子慕容令,两个月前从邺城启程,奉太宰慕容恪之命来参加陈操之婚礼,重申去年皇甫真与晋室达成的友好盟约,燕国的国策是先灭氐秦、再图江东,现今氐秦未平,自然要曲意与江东交好,而陈操之与陆、谢两大门阀女郎的婚礼就是一个燕晋修好的契机——
陈操之的婚礼,倾动三国!
先一日,陈操之去驿馆拜访了秦宾席宝,都是故人了,言谈甚欢,陈操之还为席宝引见郗超,席宝自然知道郗超是晋廷的实权人物,能见到郗超,席宝深感此行不虚——
吴王世子慕容令至建康的当日,陈操之也去拜访,感谢远客厚意,却在慕容令的贴身侍从当中赫然发现金发蓝眸的凤凰儿慕容冲!
时隔一年,慕容冲身量长开了一些,虽年仅九岁,但鲜卑人高大早熟,九岁的慕容冲与江东十二、三岁少年身高相仿,湛蓝的眼神更见冷酷,俊美、骄傲、自命非凡,与宗之那种温和秀雅之美相比,金发蓝眸的慕容冲的美鲜艳而锐利,更具冲击力——
陈操之不能装作不认识慕容冲,乃见礼道:“中山王殿下远来辛苦。”同时眼睛朝两边一扫,心想既然凤凰儿慕容冲来了,那个同样骄傲爽烈的鲜卑公主慕容钦忱会不会也来了?
慕容冲冷淡地还了一礼,猜到了陈操之的想法,说道:“我代姐姐来看看那个陆氏女郎有多美,到底什么样才是白发苍苍也不会衰减的美!”
那日陈操之离开邺城回江东,清河公主慕容钦忱与慕容冲姐弟拦在漳河南岸,慕容钦忱见留不住陈操之,便问陈操之:“你说的心爱女子是那陆氏女郎吧,她有多美,让你这般不舍?”当时陈操之答道:“很美,那种美到了白发苍苍也不会衰减。”
现在,慕容冲代姐来验证了。
这个慕容冲年纪虽小,但性情暴烈,谁知道他在婚礼上会不会闹出什么事来!
陈操之眉头微蹙,眼望慕容令,说道:“世子殿下,在下的婚礼乃人生之重,绝不能出什么意外。”语气颇严厉。
慕容令赶紧道:“陈洗马放心,中山王殿下只是观礼,绝不会有任何冒犯,来江东之前,中山王殿下立了誓的,否则我也绝不会带他来。”
一边的凤凰儿慕容冲冷着脸,默不作声。
上品寒士 三十三、嫁妆斗富
三十三、嫁妆斗富
八月初八,天高气爽,风和日丽,辰时初,侍中张凭与中书侍郎郗超这两大媒人分别登乌衣巷谢氏和横塘陆氏之门,呈递亲迎版文,再纳亲迎贽礼,豕雁笼盛、羊酒缯裹、腊脯果珍,络绎递进,谢氏、陆氏在门前设青布幔为青庐,建康城中未嫁的士族女郎倾巢而出,但南北士族依然泾渭分明,琅琊王氏、太原王氏、陈郡袁氏、兰陵萧氏、太原温氏、琅琊诸葛氏、汝南周氏、颖川荀氏这些南渡大族的未嫁女郎前往乌衣巷谢氏青庐为谢道韫助嫁,而三吴、会稽、钱唐的士族女郎则聚在横塘陆府门前青庐中陪伴陆葳蕤——
辰时三刻,褚太后分遣两名崇德宫女侍中各领宫娥八人至陆府和谢府,传旨宣陆葳蕤、谢道韫入崇德宫,媒人前导,陆纳夫妇、谢安夫妇跟随,那些助嫁女郎一起乘车入台城,两府队伍一齐于止车门下车,步行入崇德宫——
亲迎之礼,原本是要新郎至女方家布置的青庐中与新妇行共牢合卺之礼,就是说新婚夫妇在一个牢盘里进食,再把一个瓠一分为二,夫妇各用其一酌酒对饮——
若无谢安睿智巧为安排,那陈操之可就要两头奔走,陆府这边牢盘吃一餐、喝半瓠,将陆葳蕤迎至陈宅,又要再跑到谢府与谢道韫共牢合卺,忙乱无序,荒唐失礼,那样的婚礼就不是百年盛事,倒象是一场闹剧——
而现在,二女齐至崇德宫,褚太后早命女官、内监在宫前广场张布青庐,宴请陆葳蕤、谢道韫和一众士族助嫁女郎,褚太后亲自赐陆、谢二女左右夫人诰命,方镙牢烛,雕费彩饰,金银连鏪,杂器豪华,礼仪隆重,前所未有,那些助嫁的士族女郎歆羡不已,能得太后赐婚,这是何等的荣耀!
新安公主司马道福也来崇德宫观礼,见陈操之与陆、谢二女的婚礼如此繁华奢费,比她前年嫁给桓济的婚礼还要隆重热闹,再看谢道韫高挑秀丽、陆葳蕤温婉纯美,这两个人都要嫁给陈操之,司马道福真是心如刀割啊,看不下去了,出了崇德宫径去式乾宫中斋向父皇司马昱哭诉去了——
未时初刻,身着曲裾深衣婚礼吉服的陈操之由两名女官领着来到崇德宫,先觐见褚太后,褚太后将陆、谢二女一并召至近前,说些吉祥祝福语,陆葳蕤、谢道韫高髻巍巍、霞帔华丽,二人手里都有一柄精致纨扇,面对陈操之时则以扇遮面——
共牢合卺之礼开始,那漆器牢盘也是特制的,格外大一些,以便陈操之与陆葳蕤、谢道韫三人共同进食,进食时,陆、谢二女也是纨扇遮面,很有点欲盖弥彰的味道,陈操之看着扇下那两张小口小口咀嚼的嘴,谢道韫的嘴唇略薄、唇色稍淡,但唇线极美;陆葳蕤的嘴唇红润娇嫩,如两瓣樱桃,让他情不自禁想要去亲吻——
面对陆、谢二女,陈操之食不知味,心里感慨万端,他终于可以娶妻成婚了,虽说古礼有男子三十、女子二十始宜婚姻,但对魏晋这样人寿短促的世道,二十岁尚未成亲的不多,葳蕤自十五岁始等了他三年又三年,现在他终于可以娶她过门了,而道韫,为他付出的又哪里会少,清谈拒婚,千里同行,那种微妙的情感转化,不知不觉,铭心刻骨,现在,这两位美丽的女子都要成为他的妻子,这是一种怎样的不可置信的幸福啊!
饮合卺酒时,那个瓠也选的是特大的瓠,一分为三,三人各执一瓢酌酒,陈操之看着陆、谢二女出神,陆葳蕤和谢道韫也是从扇后偷窥陈操之,见他饮酒时,不慎酒水滴到胸襟上,二女对视一眼,不禁莞尔——
良辰吉时至,两位新妇要去夫家,宫城止车门外,陈操之的族人、朋友、同僚,挟车数百乘,等待陈操之领着两位新妇出来,俗礼是要大呼:“新妇子,催出来。”即所谓的催妆,但在宫禁中则不敢放肆,众人面面相觑,一声不吭,又觉好笑,低笑声不绝——
未末申初,崇德太后亲送陆葳蕤、谢道韫出崇德宫,那样子陆、谢二女倒象是太后的女儿,谢安夫妇、陆纳夫妇反而成了宾客,崇德太后不是没有想过认葳蕤、道韫为义女,但她是太后,太后认义女是要赐爵封公主的,此事牵涉过大,崇德太后素来行事谨慎,所以念头一起便即压下——
陆葳蕤与谢道韫一同登上画轮四望车,这画轮四望车是贵族妇女才有资格乘坐的婚车,只有顶盖,四面无遮,以便他人看新妇子——
那陆葳蕤和谢道韫立在画轮四望车上,都是双手持扇遮面,但娇美容颜欲遮还露,数百迎亲队伍齐声喝彩,车队启行,沿城中主要大街绕城半周,沿途观礼者摩肩接踵,皇帝都只有一个皇后,陈操之却能双娶,此等奇事,前所未闻,但这绝对是好事、是喜事,而且陈操之声誉素佳,与陆、谢二女的恋情又如此美好,现在好事得偕,真是举城同庆,好似过节一般——
凤凰儿慕容冲骑着龙城名马也作为亲迎队伍的一员跟着车队游行,慕容令怕他做出失礼的事,跟在一边紧盯着他,慕容冲对他这位从兄说道:“阿哥,我既已立誓,就绝不会坏了阿哥此行的使命,我只是想看看陈操之的两个妻子到底有多美,是不是胜过我姐姐。”说罢,努力催马靠近那辆画轮四望车,先前隔得远,只看到陆、谢二女的身形,看不到面容,好不容易挤近一些,二女又是纨扇遮面——
慕容冲还想挤近些,猛然觉得鞍座一震,胯下坐骑停住了,催促都不走,眼见画轮四望车驶远,正发急纳闷呢,忽听得耳边一个低沉冰冷的声音道:“小白奴,你想干什么?”
慕容冲大怒,扭头一看,此人身如铁塔,站在地下比他骑在高头大马上还高一截,满脸的胡茬如森森钢戟破土而出,鼻翼翕张,眼神凶狠,单手抓着他坐骑的后鞍,这神骏的龙城名马竟开不得步——
慕容冲虽然有胆色,但毕竟只是一个九岁孩子,被这凶神恶煞的巨汉吓了一跳,认得这是陈操之的族弟,定下神来,说道:“远客来观礼,有何不可?”心下有些畏怯,没敢追究被骂“小白奴”之辱。
冉盛沉声道:“若敢捣乱,搅了我阿兄的婚礼,我一把捏死你!你要明白,这里是建康,不是邺城。”
慕容令和几个鲜卑侍从催马过来,冉盛便松开慕容冲坐骑的鞍座,朝慕容令略一拱手,大步追画轮四望车去了——
慕容令问:“中山王,这个陈子盛对你说了什么?”
慕容冲被骂白奴,却发泄不得怒气,心情极是憋闷,恨声道:“此人无礼,有朝一日,我必提兵踏平建康,第一个就饶不了这个陈子盛。”
慕容冲倒不是毫无心机,说这话时是用鲜卑语,但慕容令还是大为紧张,低声道:“中山王,万万不可再说这样的话,我等此来,是有求于陈操之的,四伯父太原王旧疾复发,群医束手,只有陈操之或许有良方,我等必须要忍这一时之气,久后当有扬眉吐气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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