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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贼道三痴
燕主慕容暐大惊,急与上庸王慕容评、乐安王慕容臧、定襄王慕容渊、左卫将军孟高、殿中将军艾朗等乘夜仓促出东门,往龙城方向逃命,太后、皇后、嫔妃都弃之不顾,率先入城的陈操之命冉盛、苏骐追击燕主慕容暐,务必生擒,不得伤害——
燕主慕容暐初出邺城时,身边犹有卫士千余骑,然而一过西门豹祠,上庸王慕容评等人便各自散去,怕人多引晋军注目,等到过了北漳河,慕容暐身边就只剩下左卫将军孟高、殿中将军艾朗及卫士十余骑,连夜逃至福禄,以为甩开了晋军的追兵,解鞍依道旁古墓歇息,山贼二十余人突然冲至,意欲抢劫,孟高大喝:“皇帝在此,汝等宵小不得无礼!”
贼首挺刀斜睨古墓畔的慕容暐,慕容暐衣冠不整,神情颓丧,惶惶如丧家之犬,哪里有半点皇帝的威仪,乃嘲弄道:“今日倒是怪事不少,方才遇到数人,自称是乐安王,还不是被爷爷一刀杀了,现在又冒出自称皇帝的,娘的,你以为你说你是皇帝,爷爷就不敢杀你了!”招呼众贼:“孩儿们,上!”
“啊!”慕容暐大惊,执掌燕国军权的大司马慕容臧死于山贼之手,这真让他欲哭无泪啊!
左卫将军孟高挥刀力战山贼,一面大呼:“艾将军,你护着陛下先走。”
一贼狞笑道:“又是将军、又是陛下,说得跟真的似的,我他娘的是陛上。”手持两把破戟,冲上来就砍。
孟高力杀数贼,刀断,力竭,自度必死,猛扑上前抱住一贼,顿击于地,大呼曰:“男儿穷矣!”山贼连发数箭,将孟高射死,又去追慕容暐——
殿中将军艾朗断后阻贼,与数名精疲力竭的卫兵一同死于贼手,只有慕容暐与两骑得脱。
……
冉盛、苏骐率两千轻骑一路追来,初十日傍晚在福禄发现燕大司马慕容臧的尸体,衣甲冠履都被剥去,是随行的几名燕军俘虏认出来的,冉盛奇道:“这是被何人所杀?”
带路的燕军俘虏道:“或恐是山贼,邺城周遭,山贼横行,其实都是被上庸王卖樵卖水逼得没法活的良民。”
正这时,前方军士捉得几个负伤的山贼来,这几个山贼正是午后与孟高、艾朗争斗时被伤的,见到大队军马,自然是连连求饶——
冉盛问:“汝等可见到燕国皇帝逃经此地?不用害怕,我乃大晋将军。”
山贼道:“一个多时辰前有几个自称是皇帝的往曲周逃去了。”
冉盛、苏骐便率轻骑连夜追踪,次日天明在太行山东麓追上了燕主慕容暐,慕容暐君臣三人,俱是步行,坐骑都不知道哪去了,披头散发,面如土色,狼狈不堪——
冉盛前年在邺城见过慕容暐一面,认得这个燕国皇帝,即命军士缚之,慕容暐还想保持皇帝的威严,怒斥道:“汝何小人,敢缚天子!”
冉盛一听,大怒,吼道:“我奉命追贼,鲜卑贼奴敢称天子!”一个耳光劈过去,又饿又累的慕容暐登时被打得昏倒在地,脸肿了半边,嘴角流血,冉盛犹不解气,还待再打,他父亲冉闵是被慕容恪所败,但下令杀害冉闵的却是慕容暐之父慕容懏,冉盛对慕容皇室恨之入骨——
苏骐赶紧拦住道:“陈骑督息怒,陈骑督息怒,陈司马有令,不得伤害慕容暐。”
冉盛这才退后两步,喝命军士把慕容暐绑了,扶上马背,押送回邺城。
……
八月初九庚辰夜,慕容暐仓皇出逃,邺城的鲜卑族王公贵族乱作一团,纷纷逃命,中山王慕容冲领着他的百骑胭脂班队往皇宫赶来,半路上遇到一个皇宫侍卫,说皇帝已经从东门出逃、欲归龙城,慕容冲自然以为哥哥慕容暐已经带着母后可足浑氏、姐姐清河公主等人一起逃命了,心里颇有些怨恨慕容暐,竟不知会他一声!
晋军已入城,满城骚动,慕容冲不敢耽搁,带着他的胭脂班队飞奔出邺城东门,想要追上慕容暐同行,过北漳河时,知此段河水浅显,纵马而过,水花飞溅,搅乱了半河水,忽听前头的胭脂武士尖叫道:“殿下,前面有晋军拦截!”
弯月西斜,星光璀璨,漳河北岸出现黑压压一片晋军,矛尖刀刃闪闪发光,有人大喝道:“下马受降,否则格杀。”
慕容冲勒住马,回头张望,但闻蹄声隐隐,晋军的骑兵也追来了。
十岁的慕容冲身高七尺余,好似成年男子一般,俊美得近乎妖魅的脸庞微微扭曲,厉声道:“冲过去,冲过去!”
百骑胭脂班队虽是女子,却个个死忠,慕容冲一声令下,她们刀山火海都敢闯,这时为了让凤凰突围,自是个个拼命,各取弓箭,向北岸晋军射击,同时催马往东北方向奔去,晋军箭矢还击,不断有胭脂武士中箭落马,那落马的女子发出临死的悲叫:“凤凰——”
慕容冲听到叫声,知道他的一个女武士坠马将死,便叫一声那个女武士的名字,叫道:“我记得你!”
这样,那中箭落马的女子就死而无憾。
但中箭落马的女武士沿路不绝,“凤凰凤凰”的叫声此起彼伏,马蹄杂沓,追骑渐近,慕容冲已辨不出叫他凤凰的谁是谁,只是大叫道:“我记得你们,我记得你们,我喜欢你们——”叫着叫着,声音嘶哑,泪流满面。
胭脂班队首领穆宁蒙见追兵甚急,不想办法的话中山王必为敌人所擒,她们爱凤凰,宁死也不肯让凤凰受到半点伤害,当下银牙一咬,叫道:“殿下先走,左队留下随我阻敌。”
慕容冲叫道:“一起走,吴寇势大,莫要硬拼。”
穆宁蒙道:“殿下快走,宁蒙自有退敌的办法。”
胭脂右班队三十余人拥着慕容冲北走,左班队三十余人则勒住马,穆宁蒙迅速叮嘱众人几句,三十余骑遂一字排开,拦住去路,同时高叫道:“我等愿降,我等愿降……”一边喊着一边迅速脱去对襟紧身短襦,连裆胡裤也一并褪去,身无寸缕,只余发髻上的红巾——
一队晋军轻骑追到近前,看到的这么一副奇景,朦胧星光下,三十余匹深色大马整齐排开,马上骑士骑姿端正,但定睛一看,这些骑士都是妙龄女子,皓体裸裎,大胸小腰,双肩平整,玉腿浑圆,雪白肌肤在迷离夜色中显得分外柔洁诱惑——
这下子奉命追击的数百晋军都直了眼,骑军勒马,步卒驻足,都忘了这些逃亡者已经一分为二、另一队已迅速逃逸——
晋军步骑看看那一排裸身红巾的鲜卑女子,面面相觑,都觉得身边的同袍呼吸有些粗重,这些军士属北府兵,北府掌军的司马陈操之严禁军士掳掠百姓、淫辱妇女,违令者斩,所以自破沛县以来,北府军对沿途民众秋毫无犯,但此时此地,这些精壮的晋军将士突然面对这么一队赤身露体的鲜卑女武士,能不欲念横生?
众军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时只要有谁大叫着扑上去,那么其他军士就会蜂拥而上,但北府军的严令无形中约束着他们,无人敢率先犯令。
领兵的部曲督镇定了一些,喝道:“汝等是何人?速速下马受降。”
穆宁蒙却不下马,脆声道:“我等是大燕中山王所领班队——”说着,陡然掉转马头,往东急奔,其余胭脂武士也跟着纵马逃跑。
晋军骑兵迅速追击,稀稀疏疏地射箭,那些箭都失了劲道和准头,不忍射杀那些健美妖娆的鲜卑女武士,追出十余里,眼见天色渐明,大河拦路,猛听得穆宁蒙一声悲叫:“凤凰——”
众女齐声响应,“凤凰”之声响彻黎明前的邺东旷野,这时,紧追不舍的晋军便看到,那些有着葫芦般美妙背影的鲜卑女武士悲叫“凤凰”之后便一齐滚落鞍下,倒地不动,每人心口都插着一把银鱼小刀。
北伐以来,晋军连战连胜,但此时,看着这些倒毙的胭脂武士,晋军将士却无胜利的喜悦,他们习惯了战争残酷,却仍震撼于这种酷厉之美。





上品寒士 五十二、我爱钦钦
五十二、我爱钦钦
燕尚书仆射可足浑翼是燕太后可足浑氏之弟,可足浑翼得知晋军入城、太傅、大司马等拥着皇帝慕容暐已出东门,急入宫来见太后,此时邺宫已经乱成一团,当值的宿卫随慕容暐出城,宫禁内外已无守卫,内侍、宫娥到处乱蹿,盗取珍宝逃出宫去,大厦将倾,各自逃命要紧——
金发碧眼的燕太后可足浑氏平时侵挠国政、骄奢淫逸,这时被皇帝和太傅弃在宫中,哪里还有什么能耐,只有和侄女皇后小可足浑氏相对垂泪而已,身边的清河公主慕容钦忱急道:“母后,都这时候了哭有何用,赶紧换上寻常宫娥衣裙,乘乱逃出城再说吧。”
燕太后可足浑氏哀声道:“皇帝不顾我等而去,我等又能到哪里去,若是遇到乱兵,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宁愿死在宫中——”
正这时,可足浑翼急急赶到,叫道:“事急矣,请太后、皇后、公主速速出宫避难。”
皇后小可足浑氏悲伤地问:“爹爹,这暗夜乱兵,我们能往哪里去啊!”
清河公主忽道:“我们先至嵯峨山龙岗寺暂避,待天明后再另作打算。”
可足浑翼点头道:“公主殿下说得是,不管怎样,先避过乱兵再说。”
太后、皇后这两位可足浑氏还有清河公主慕容钦忱,匆匆换上宫女的衣物,带了五、六个心腹宫女,跟着可足浑翼从小门出了邺宫,一路都是逃难的百姓,便乘乱出了西门,步行来到嵯峨山下,太后可足浑氏担惊受怕,双腿直打颤,上不得山,是慕容钦忱和皇后小可足浑氏左右搀扶才上得石门,来到龙岗寺外——
龙岗寺是大燕的皇家寺院,普通百姓不得入内,所以虽值兵荒马乱,却没有民众来此避难,都忘了嵯峨山还有这么一座佛寺——
龙岗寺长老竺法雅闻知太后避难来此,赶紧出迎,安排太后一行十余人在后山天落泉边的竹林精舍住下,送上食物,一面派僧人打探城内情况——
……
半夜丑时,桓熙领八百甲士明火执杖闯入邺宫,却见内侍、宫娥逃跑一空,有些宫室有悬梁自尽的嫔妃在一悠一晃,景象惨淡,赶到太武九殿,知燕主慕容暐已逃,有军士禀道:“陈司马已遣轻骑追击。”
桓熙“嗯”了一声,又至燕太后寝宫,也是不见人迹,桓熙以为燕太后可足浑氏随燕主慕容暐一起逃跑了,怒道:“就是追至龙城,也要把慕容暐抓回来。”一面命军士搜索邺宫——
这一搜,搜出几个躲藏在隐秘处的内侍,被揪到桓熙跟前,略一审问,便说出燕太后和皇后还有清河公主并未与慕容暐一道出逃,而是后来才跟随尚书仆射可足浑翼悄悄出宫的——
桓熙正为燕国第一美人清乐公主而来,闻言便欲率军亲自去追缉,跪在一边的一个内侍邀功道:“大将军,小人听到那可足浑翼说,将往龙岗寺避难。”
桓熙大喜,问:“龙岗寺离此几许路程?”
内侍道:“禀大将军,龙岗寺就在城西北方向的嵯峨山中,离此七、八里路程。”
桓熙即率八百军士出邺城西门,朝嵯峨山方向驰去,来到山下,天色已微明,半山云雾,佛寺缥缈——
桓熙命军士下马,守住前后山道路,他领着三百甲士拾级上山,遥见巨石耸峙的山门前,一位白须清癯的老僧双手合什,似在念诵佛号,平静地看着他们一行上山,至近前,老僧迎上数步,问讯道:“贫道竺法雅,见过将军,不知将军高姓大名?”
桓温在荆州对高僧释道安甚是礼敬,所以桓熙也不敢无礼,施礼道:“晋安北将军桓熙,来贵寺搜查伪燕逆臣,请法师行个方便。”
竺法雅道:“原来是桓公世子,贫道失敬,贫道有一师弟,名竺法汰,现在建康弘法,世子可曾知晓?”
桓熙道:“原来法师是瓦官寺竺长老的师兄,在下有礼了,请法师让一步,以便我等入内搜查,此乃军国大事,在下不敢耽误。”
竺法雅见桓熙有不耐烦的神情,便不再多说,侧身道:“将军请。”
桓熙略一拱手,便从巨石山门内过,来到龙岗寺外,见大殿三楹,禅院僧舍数十间,便命甲士一一搜查,片刻功夫,甲士回报,寺中不见有女子——
竺法雅立在一边念佛,神色澹然,龙岗寺受燕皇室供奉,竺法雅自然要维护燕太后诸人,而且那些都是女子,竺法雅不愿她们落入晋军手中,眼前这个左颊有大疤的桓熙脸含戾气,燕太后、公主落到此人手里,只怕会受到玷辱——
桓熙想问竺法雅这龙岗寺是否还有其他院舍,见老僧专心念佛的样子,心知问了也不会说,便命军士搜索整座嵯峨山,不一会,军士回报,后山竹林后有几间竹舍,里面有女子,军士未敢闯入搜查,请桓刺史前去察看——
竺法雅连连摇头,说道:“桓将军,那只是几个来小寺避战乱的寻常民妇,将军率仁义之师,岂能为难几个女子!”
桓熙冷笑道:“只是寻常民妇吗,我倒要见识见识。”
竺法雅听桓熙这么说,就知道燕太后可足浑氏行踪被人告发了,桓熙是专为燕太后她们而来——
这时竺法雅也无法可想,只有快步跟着桓熙穿过竹林来到那几间精舍外,竹林精舍门户紧闭,静悄悄无声。
竺法雅再次请求桓熙莫要为难这几个女子,桓熙毫不理睬,朝精舍中人喝道:“里面的人速速出来,否则一把火烧个干净。”
军士手里还有夜里未燃尽的火炬,这时都恐吓道:“再不出来,就放火烧屋。”
老僧竺法雅怒道:“此乃佛门清净地,汝等要杀人放火,就先杀了老僧。”说着拦在竹林精舍前——
正这时,精舍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身材高挑的白衣女子走了出来,这女子身高在七尺三寸外,发黑如漆,肤若凝脂,初升的阳光照在她的脸庞上,那浅碧色的眼眸似有宝石光华流传——
自桓熙以下,天落泉边的晋军将士看到这样一个白衣女郎,呼吸俱为之一窒,人人都在想:这世间竟有这么美的女子!
这美丽非凡的白衣女郎朝桓熙等人一望,问道:“陈操之何在?陈操之没有来吗?”
桓熙立时从短暂的失神中醒悟过来,这个白衣女郎应是清河公主慕容钦忱,大燕第一美女的果然名不虚传,但此女一出来就问陈操之,这让桓熙极为憋闷,冷冷道:“陈操之乃我帐下行军司马,你,是何人?”
清河公主慕容钦忱这才注目桓熙,见这男子左颊有一凹陷的疤痕,甚是丑恶,便厌嫌地移开目光,望着远处的邺都大城,笼在长袖里的右手紧紧握着一把镶金嵌玉的小刀,说道:“我乃大燕公主,汝等来此,是要杀害还是淫辱?”
桓熙没想到这鲜卑公主会这么说,还能如此镇定,说道:“我大晋汉人岂会如你鲜卑人豺狼凶性,永嘉之后,你们鲜卑人杀害了我多少汉人!”
慕容钦忱道:“杀汉人最多的是匈奴和白羯,还有段氏鲜卑,段氏鲜卑已被我慕容氏所灭,我慕容氏一向仰慕汉人文化,自入中原,施行仁政,甚得汉民拥戴,我叔父太原王去世之后,燕境百姓无不流涕,称我叔父是古之遗爱,建祠膜拜,此事尽人皆知。”
桓熙没想到这个鲜卑公主不仅美貌,更是伶牙俐齿,哂笑道:“我晋军北伐,深入燕境,所过郡县不见仁政,但见民不聊生,不然,我晋军又何以能势如破竹、直捣邺都!”
慕容钦忱叹息一声,闻者心悸,慕容钦忱幽幽道:“哪个国家、哪个朝代没有佞臣?毁我大燕社稷的是上庸王,岂尽是汝等之力!”
这时,精舍内燕太后可足浑氏颤声唤道:“钦钦——”是示意慕容钦忱莫要激怒晋将。
桓熙知道清河公主名慕容钦忱,却万万没想到慕容钦忱的小字竟是“钦钦”,这与李静姝的小字“倾倾”谐音,真乃天意也,父亲桓温纳成汉的公主,他纳鲜卑公主,岂非美事!
桓熙想着他少年时便暗恋的李静姝,看着眼前慕容钦忱的绝世美色,不禁目眩神迷、色授魂与,当即命军士退开数丈,他则近前低声道:“若公主肯依从于我,我敢担保鲜卑一族安然无恙。”
慕容钦忱退后一步,眼现厌恶之色,说道:“若我不愿,你是否就要施暴?”心里想的是:“桓温世称英雄,他这儿子怎么如此不堪,这样的人能有什么才干执掌大权!”
桓熙有些恼羞成怒,说道:“莫要逞口舌之利,大祸来临,悔之无及。”
慕容钦忱道:“已是国破家亡,还有何祸,无非一死而已。”
桓熙冷笑一声,喝命军士拆了这竹林精舍,将精舍中人尽数带回邺城。




上品寒士 五十三、以泉为镜
五十三、以泉为镜
夜尽天明,邺城混乱稍定,陈操之正准备与桓熙及田洛诸将一道去漳河南岸恭请大司马桓温入城,却遍寻桓熙不见,有军士道桓刺史去嵯峨山龙岗寺了——
陈操之奇道:“桓刺史去龙岗寺作甚?”
军士禀道:“桓刺史闻知燕太后、公主逃去龙岗寺,是以率人追捕去了。”
陈操之一愕,他也以为燕太后随燕主慕容暐一起出逃了,未想燕太后、公主却是往龙岗寺避难,那竹林精舍外将一团揉碎花瓣掷在他脸上的情景霎时鲜明如昨、那漳水南岸柳林外骑着枣红大马的鲜卑少女骄傲明艳的形象鲜活动人——
陈操之墨眉微皱,又记起去年在姑孰溪南岸酒肆与桓熙、桓石秀诸人饮宴,喝得面色通红的桓熙突然说道:“我闻鲜卑清河公主甚美,待明年北伐成功,我将取归专宠。”说这话时,还醉眼斜睨着他,颇有挑衅之意——
陈操之命亲卫去请田洛、蔡广、戴循诸将与他一起去嵯峨山,在嵯峨山下果然看到有桓熙的亲兵甲士在守卫,陈操之诸人上到龙岗寺,问知寺僧桓熙去了天落泉边精舍,陈操之、田洛诸人便从竹林小径穿过,就见竹林精舍军士拥挤,龙岗寺长老竺法雅白须飘动,正与桓熙力争,阻止军士拆毁这三间精舍——
在老僧竺法雅身后,立着一个黑发披垂、身材高挑的绝美少女,浅蓝色的眸子满含愤怒、闪亮的白牙咬着嫣红的唇、左衽白袍下隆起的胸脯急剧起伏,整个身子都因悲伤的愤怒和无奈的恐惧而战栗着,右手笼在宽袖中——
两年不见,清河公主慕容钦忱长高了不少,看着比谢道韫还高一些,鲜卑贵族女子传统的紧身左衽长袍勾勒出丰胸细腰、长腿翘臀,极具女子诱惑的韵味,嗯,慕容钦忱今年十四岁了,鲜卑女子早熟,十二、三岁婚嫁的比比皆是,前年看慕容忱就已是成熟少女模样了——
陈操之立在那些甲士身后,冷眼看看桓熙想干什么,但那些甲士看到陈操之率诸将来到,赶紧两边退开,让出一条道路,在北府军中,陈操之的威望极高,这种威望不是依靠朝廷任命能得到的,浚仪的奇袭、渑池痛击氐秦二万步骑、黄河北岸凭借却月大阵以寡胜众大改燕军数万铁骑,这样的赫赫战功让北府军从高级将领到普通军士,无不衷心敬服——
立在木楼短廊上的清河公主慕容钦忱一看就认出了陈操之,虽然陈操之甲胄在身、军旅装束,但慕容钦忱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陈操之,这个让她恨得咬牙切齿、却又念念不忘的江左男子!
不知为什么,一直坚强不肯流半滴眼泪的慕容钦忱此时却陡然鼻子一酸,眼泪忍都忍不住,却也没有背过身去,任凭眼泪滑过白玉般双颊,只是恨恨地盯着缓步走近的陈操之,又恨又委屈——
竺法雅见是陈操之,赶紧上前合什见礼,口宣佛号道:“无量光佛,陈檀越来得正好,这位桓檀越要拆我佛寺,陈檀越定要劝止啊。”
陈操之向桓熙略一拱手,即向老僧竺法雅施礼道:“竺长老勿忧,我晋军北伐,乃是仁义之师,救中原百姓于倒悬,民舍不敢擅毁一间,何况佛寺。”
生怕一出来就被砍头的燕尚书仆射可足浑翼听到陈操之这么说,心中略定,这时走出来长揖到地,说道:“陈洗马,在下可足浑翼,陈洗马还记得否?”
可足浑翼现在是亡国之臣,陈操之当然对他不能太客气,点了点头,说道:“请勿惊惧,我奉大司马桓公之命特来取伪燕太后诸人还邺宫。”
可足浑翼知道无法违抗,好在陈操之是旧相识,又是博通儒玄风雅蕴藉的名士,应该不会对燕太后、皇后过于无礼,返身入内与姐姐可足浑氏商议了几句,出来道:“我等愿归邺宫,但请陈洗马约束军士,不得冒犯,否则我等宁可自尽于此。”
陈操之心道:“国破家亡实在可悲,要这空口允诺有何用,军士是不敢冒犯,但将军要冒犯你又能奈何,到这地步完全是砧板上的鱼肉,只有任人宰割。”点头道:“这个自然,请吧。”
桓熙见陈操之一到,事情迎刃而解,而且陈操之发号施令,完全没把他这个北府军主帅放在眼里,不禁大为不忿,喝道:“来人,把这一干妄称帝后的胡贼都绑缚起来解送邺宫!”
可足浑翼大惊失色,刚走到门边的燕太后可足浑氏吓得软倒在地,慕容钦忱赶紧去扶,袖底的小刀掉在地上——
“且慢。”陈操之眉头一皱,示意甲士不得擅动,他近前对桓熙低声道:“伯道兄,桓公有命,不得伤害燕皇室,应许其投降,在收揽燕境民心。”
“搬出我父来压我!”桓熙心里冷笑,他对陈操之已是忍无可忍,这个陈操之在父亲面前自称有诸葛亮那样的忠心,却把他比作刘禅,他桓熙是刘禅那样不堪的昏庸之人吗,乐不思蜀,千古笑谈啊,这完全是污辱,赤裸裸的污辱,可气的是父亲却被陈操之谗言迷惑,还一再叮嘱他要厚待陈操之,说陈操之必会殚精竭虑辅佐他,这陈操之哪里象是会忠心辅佐他的人,现在就已经开始专权,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桓熙也是一个很骄傲的人,他在父亲桓温面前曾非议过陈操之,却遭父亲呵斥,现在他已不想多说,他想激怒陈操之,让陈操之暴露其狼子野心,当下也压低声音道:“我欲纳鲜卑公主,陈司马夜间将她送到我住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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