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当前位置:首页  >  玄幻灵异

上品寒士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贼道三痴
陈操之眼睛眯起,稍敛目光中危险的锋芒,桓熙这是明确地挑衅,清河公主美丽诱人,桓熙有觊觎之意并不稀奇,但这样轻佻地要陈操之送清河公主去他住处,这就是刻意的羞辱,桓熙这是把清河公主当作陈操之的女人,虽然陈操之并不这样认为,但这样的羞辱还是不能承受的——
陈操之微笑道:“伯道兄,我们借一步说话。”迈步走到天落泉边,两年前的七月十五盂兰盆节,陈操之曾在这里看燕太后可足浑氏和清河公主等人在此流泉山涧释放引魂灯——
桓熙歪了歪脸跟了过来,他自去年京口之乱左颊箭伤之后脸就有些歪了,他要看看陈操之怎么面对这件事,陈操之若是能忍,那桓熙当然心怀大畅,从此他就有了藐视陈操之的底气,若陈操之不能忍,大起争执,那么这也是桓熙愿意看到的,这样他父亲桓温就不会再认为陈操之以后会忠心耿耿辅佐他,自然就要暗削陈操之的兵权——
“陈司马有何话说?”桓熙面有得色道。
陈操之眼望远处的邺城,并不看桓熙,淡淡道:“桓公立世子是前年年底定下的吧——”
桓熙听陈操之这么说,以为陈操之是要向他示好,因为他听父亲桓温说说过陈操之建议立嫡以长不以贤,但桓熙不想承陈操之这个情,他兄弟五人,他年长并且已居州刺史高位,承继父亲桓温的基业是顺理成章的事,就是没有陈操之这样建议,父亲也肯定会立他为世子,当下也淡淡道:“听闻陈司马曾为我美言,那么多谢了。”
陈操之道:“桓公一代雄杰,魏武、晋文之俦也,桓刺史认为自己能承继父亲之威,号令群臣吗?”
桓熙眉毛一挑,口气严厉道:“陈司马此言何意?”
陈操之走近天落泉边,这半亩大小的泉池清澈见底、水平如镜,陈操之指着泉镜道:“你看看这里便知。”
桓熙疑惑地走近来看那泉水,阳光照彻浅浅山泉,在池底留下微微荡漾的光斑,别无所见,正要开口相问,陈操之靠近一步,修长的身子遮住桓熙面前的阳光,说道:“请细看。”
桓熙虽对陈操之不满,但对陈操之的智略还是不由自主信服的,闻言又细看,面前的泉水被陈操之遮住阳光,可以映出水边倒影,桓熙清晰地看到自己的那张脸,眉毛粗散,鼻子尖细,左颊的那块大伤痛极其醒目,因为这块疤,整张脸就显得扭曲狞恶——
自受箭伤之后,桓熙只照过一次镜子,气得将那面铜镜砸成几片,从此勒令身边侍女再不许使用镜子,桓温的妻子是陈郡阳夏袁氏的女郎,阳夏袁氏是仅次于王、谢的高门大族,但桓熙与妻子袁氏不甚和睦,自去年五月后,袁氏更是长住母家,很少回去,桓熙更可以把府中的铜镜尽数销毁,奴仆婢女畏他,自然没谁敢取笑他的箭疤,到了军中,惯于厮杀的北府将士也没人过于在意他的伤痕,久而久之,桓熙也就刻意地遗忘了自己脸上有这么一块疤,还以为自己俊雅如初,但今日,在这嵯峨山天落泉边,陈操之明确地让他看到自己的丑陋——
桓熙霍然转身,两眼死死盯着陈操之,鼻孔翕张,箭疤牵扯得面容更为扭曲,那副样子象是要咬人——
“陈操之,你这是何意,故意羞辱我是吗?”桓熙闷着嗓子,声音有些低哑。
陈操之声音也很轻,说道:“仪容不整,如何为百官表率,桓公岂无虑于此!”说罢,转身走回竹林精舍,对可足浑翼道:“请诸位下山,山下有马车等候,不必担心受到惊扰。”
可足浑翼见陈操之彬彬有礼,不象那个桓熙凶神恶煞,惊魂稍定,赶紧命两个宫娥搀起太后可足浑氏,与女儿小可足浑氏还有清河公主慕容钦忱下山,老僧竺法雅赶紧跟下去——
慕容钦忱走过陈操之身边,幽蓝迷人的眼眸斜睇陈操之,下唇有细细齿痕,说道:“你背叛了自己的誓言!”说罢便跟着老僧竺法雅下山去。
陈操之不明白慕容钦忱说的是什么,这时也无暇追究,唤道:“竺长老请稍待,在下有事请教。”
竺法雅停下脚步,对慕容钦忱道:“殿下莫怕,陈檀越是精通佛理的大善人,慈悲为怀,不会为难你们的。”
慕容钦忱当然不信这领兵从江东一路杀到邺城的陈操之是什么大善人,回眸瞥了陈操之一眼,陈操之向她点头一笑,慕容钦忱心“怦怦”跳,心道:“这人是笑里藏刀呢。”赶紧追母后可足浑氏去了。
陈操之问竺法雅:“竺长老,贵寺的竺法和大师尚在否?”
竺法和就是冉闵旧臣藉罴,前年陈操之和冉盛曾想接他回江东,籍罴自感命不长久,不肯南下,要守着邺宫宝藏至死——
竺法雅不明白陈操之为何对本寺一个无名老僧这般关切,答道:“去年四月间便已坐化,塔墓在嵯峨山南,陈檀越要去看看吗?”
陈操之也知道是这个结局,道:“在下的一位族弟与法和公有缘,待我族弟回来,再一道去凭吊。”
竺法雅为燕太后等人求情道:“陈檀越,昔年石勒、石虎叔侄残暴,杀害汉人,吾师大和尚(即佛图澄)每每劝谏,救下了不少人性命,今陈檀越率仁义之师北伐无道,还应以慈悲为念。”
陈操之笑道:“长老,在下位卑言轻,不过可为长老引见桓大司马。”
竺法雅道:“善哉,善哉。”
……
桓熙立在天落泉边呆呆不动,全身发颤,已被陈操之的寥寥数语弄得神智几乎错乱了,羞耻、愤怒、惊惧、疑虑、自卑、自傲……走马灯一般纷至沓来,他脸上表情极度扭曲——
陈操之戳着他伤疤羞辱他,他桓熙自幼养尊处优、何曾受过这样的羞辱,他恨不得立时将陈操之斩得粉碎,但陈操之言语里透出的意思又让他心惊肉跳,他箭伤之后是变得丑陋了,难道父亲桓温认为他面残不具威仪,而萌生了废他之意?他当然明白父亲桓温的图谋,那就是代晋为帝,父亲要做曹操、司马昭,为儿子扫平天下,承继皇极,但现在他有仪容不整,父亲就认为他望之不似人君了吗?
桓熙思来想去,自傲和自卑让他不敢也不想去向父亲求证此事,他觉得有些事必须要靠自己去争取,清河公主他必须要得到、陈操之一定要对付、这大晋天下也一定是他的。





上品寒士 五十四、悲怆有风致
五十四、悲怆有风致
晋大司马桓温于八月十一壬午日巳时入邺都,虎贲三千,金车大辂,威仪极盛,燕尚书令阳骛月前病故,燕国就以尚书仆射可足浑翼为首、尚书右丞申绍、侍中皇甫真、散骑侍郎余蔚、尚书郎封衡等大臣跪迎桓温入住邺宫太武九殿——
桓温爵封南郡公,用金车大辂就已经是违制,金车大辂是九锡之一,虽然桓温建功回朝必受九锡,但此时就擅自使用金车大辂实在是性急了一点,桓温的借口是不如此不足以威慑伪燕君臣,然而入住太武九殿,这就是以君主自居了,桓温虽然急于代晋自立,却也不敢现在就彰显这样的野心,不然江左士族必大起非议,即便北伐功高也会受弹劾,如今他远在河北,唯恐江左另生变数,是以坚辞不肯入宫。
可足浑翼等人又请桓温入住太原王府,太原王慕容恪死后,其子慕容楷已随叔父慕容垂一道投奔桓温,慕容恪执政时专以恩信御物,庶僚化德,燕国民众无论胡汉皆敬服,桓温为收揽燕境民心,哪里肯占慕容恪的故宅,于是就入住上庸王慕容评的王府,论高敞豪奢,邺城除了皇宫就是上庸王府,上庸王慕容评疯狂敛财,积钱帛如丘陵,上庸王妃早已去世,但姬妾众多,慕容评仓皇出逃,这下子钱帛美女尽归他人所有,当初燕主慕容暐责备慕容评之语验矣:家国丧亡,钱帛安所置之!
那些怀宝逃散的邺宫宫女绝大多数被晋军抓住送回邺宫,桓温已许诺待时局安定后,这些宫人、珍宝将分赐有功将士——
当夜,桓温在上庸王府宴请北伐军五品以上高级将领,众皆恭贺桓温平燕建功——
桓温甚是畅快,此次北伐他原本是想取淮北河南之地,岂知邺都一鼓而下,这其中陈操之居功至伟,但何尝不是他桓温的洪福所至!
为示恩宠,桓温亲自向陈操之敬酒,环视左右道:“若无陈子重,吾何能至此,我有子重,更胜十万雄师。”
陈操之谦逊道:“操之岂敢居功,此大司马威德之所致,大司马灭成汉、平巴蜀,两度北伐,战无不胜,燕众畏桓公威名,望风逃遁,此北伐胜利之主因也,吾侪得附骥尾,共襄此功,实乃人生幸事。”
桓温酒酣耳热,闻陈操之谀词,自是大悦。
众将见桓温这般夸赞陈操之,也纷纷来向陈操之敬酒,只有桓熙落落寡合、向隅不欢。
桓温忽道:“慕容暐尚未束手就擒,燕境犹有豪帅割据,在座诸君还须努力。”
正这时,忽报骑督陈裕追擒燕主慕容暐返邺,桓温大喜,即命陈裕押解慕容暐来上庸王府——
十七岁的慕容暐被反绑着双手,神色委顿,见到桓温,强自振作,不肯自贱,桓温质问他为何不降却要逃走?慕容暐答道:“狐死首丘,欲归死于先人坟墓耳。”
桓温是个很有审美情怀的人,觉得慕容暐回答得悲怆有风致,遂命左右释其缚,还让他回邺宫去见其母后和皇后,明日再帅文武正式出降——
慕容暐能保活命,喜出望外,拜谢而出。
上庸王府筵席散,桓温归寝,命左右择慕容评姬妾中姣美年少者侍寝,不移时,两个妙龄女子送至,一个是汉人美女、一个是鲜卑美女,桓温酒兴尚酣,命二女歌舞助兴,他以玉如意击酒樽,歌《白苎大雅》,很有昔日曹操下赤壁、对酒当歌的豪兴——
侍者报世子熙求见,桓温被打断歌兴,有些不乐,见桓熙走进来又是那样一脸悻悻然的样子,脸上伤疤更是碍眼,而且先前在庆功宴上桓熙也是少言寡语、不能与众同乐,实在让桓温很失望,便示意那两个上庸王姬妾退下,然后对桓熙道:“熙,汝为何郁郁寡欢、心事重重模样,即便心里有事,面上也依旧一派从容,如此才是君子风范。”
桓熙一听父亲这么说,登时想起昨日陈操之说他仪表不整、不能为百官表率的事,现在父亲也责备他没有君子风范,看来陈操之所说不是没有缘故的,父亲应该是在陈操之面前流露过这方面的忧虑,认为他面残有损威仪——
一念及此,桓熙羞愤得血冲脑门,但又不能多说什么,只有唯唯称是,因为强自忍耐,憋得左颊伤疤赤中带紫,分外刺眼。
桓温看着儿子这模样,摇了摇头,说道:“对了,先前陈子重送了一盒北珠来,你拿去,命人研成珠粉,调以蜜水,每日睡前涂抹疤痕,可以美容。”
“陈操之,欺人太甚!”桓熙愤怒得牙关紧咬,再也无法忍受,恨声道。
桓温紫石眸一瞪,喝道:“你气量如此偏狭,如何能成大事!陈操之就是顾及你羞于接受,这才转托于我,你这箭疮又不是生于隐秘处,可以遮掩,生于面上,有目者皆见,你讳疾忌医有何用!”
桓熙气得浑身发抖,但心底的自傲又让他不想把陈操之在天落泉边羞辱他的事告诉父亲桓温,他已年过三十,难道还如幼童一般在外受了欺凌、回家找父母哭诉吗!而且,父亲桓温受陈操之谗惑,他就算说了只怕父亲也不大相信,反而呵责他没有雅量,所以桓熙只有低头咬牙忍耐。
桓温问:“你来此有何事?”
桓熙气愤得差点忘了来此的初衷,这时虽觉得说此事不合适,但也只得硬着头皮道:“儿敢请父亲大人将鲜卑清河公主赏赐给儿为妾。”
桓温一听儿子竟是为这事而来,大为气恼,桓温知道前年陈操之在邺城、燕皇室有意以清河公主下嫁陈操之、以期陈操之留在燕国,桓熙自然也知道这事,现在战事未定,桓熙就急着求燕国公主为妾,这分明是故意和陈操之斗气嘛。
桓温对桓熙很是不满,他倒不是胳膊肘往外拐要维护陈操之,只是觉得儿子桓熙实在令他失望,不明大势、不识大体、好色而不知隐忍,想要鲜卑公主也不要这么着急嘛,即便没有因为陈操之,现在这时候也不能强纳鲜卑公主为妾,燕国不比成汉,成汉只是一州之地,扫灭之后设立刺史、派军驻守即可,而燕国地跨万里、大郡百余,比之江东之地广阔数倍,而鲜卑族人也有百万之众,灭燕之功已成,但要治理燕境,确保安宁,绝非易事,燕皇室可以起到安抚燕民的作用,这也是桓温恩抚慕容暐的主因,但桓熙显然没考虑到这些,这让桓温大失所望,一时沉默不语——
桓熙惴惴不安等待父亲说话,半晌,听父亲说道:“你回去好好想想,凡事三思而后行。”
桓熙不明父亲所指,唯唯而退。
桓熙走后,那两个上庸王姬妾又进来准备侍候桓温寝处,桓温却没了兴致,挥手让她们出去,独自在室内徘徊——
桓熙呢,回到住处辗转不眠,三思是三思,却是越思越恨,把父亲桓温也恨上了,认为父亲老朽昏庸,这恨父之意一起,竟是出奇的强烈,似乎由来已久——
……
燕主慕容暐回到邺宫,即去后宫向母后可足浑氏请安,跪地请求母后宽恕他独自出逃之过,燕太后可足浑氏虽有怨尤,但见儿子慕容暐容颜憔悴、腕有缚痕,不禁大为怜惜,母子抱头痛哭,良久,情绪稍定,燕太后这才问慕容暐出逃经过,得知乐安王已死、太傅慕容评等弃慕容暐分道逃逸,母子二人又是相对垂泪——
燕太后可足浑氏最爱幼子凤凰儿慕容冲,得知慕容冲并未随慕容暐一起出城,如今生死未卜,大为心焦,慕容暐赶紧安慰母后说明日向桓温出降时一定问一下凤凰安危,看是不是落入晋军手中?若是,一定恳求桓温放还——
可足浑氏向儿子说了在龙岗寺的遭遇,心有余悸,又道:“汝舅向我建议,把钦钦送与陈操之,这样或可保我母子数人平安。”
要以妹妹清河公主来保自己平安,慕容暐甚感羞耻,但见母后惊魂不定的样子,只好道:“为何要送与陈操之?送与桓温世子岂不是好一些?”
可足浑氏道:“那桓熙容貌丑陋,钦钦肯定不愿意,陈操之俊美,钦钦或许就肯了,而且陈操之很有威望,那桓熙似乎都敬畏他三分。”
慕容暐苦笑,都已沦为阶下囚了,还要挑什么俊丑,当然是谁有权势保护他们才是关键,陈操之再有权势也不可能及得上桓温世子,当下道:“儿以为要么不送,既要送钦钦,那么还是桓温世子为佳,桓温素有不臣之心,今立功还江东,定要代晋自立为帝,桓熙就是储君,钦钦做他的妃子不算太屈辱,而陈操之已有二妻,钦钦岂能做他的妾!”
可足浑氏听儿子这么说,深以为然。
燕太后可足浑氏与慕容暐都不知道,二人方才这一番话都被闻知皇兄归来而赶来探望的清河公主慕容钦忱听到了。




上品寒士 五十五、公主夜奔
五十五、公主夜奔
邺城八月中旬的夜晚,已经很有些凉意,明月半圆,清辉如霜,恢弘的邺宫建筑群一片沉寂,前两日那些逃出宫去的嫔妃宫女大多被解送回来,现在作楚囚相对,前途未卜,悲悲切切——
清河公主慕容钦忱在冷冷月色下默然回她的永寿殿,身后跟着的是弟弟慕容冲送她的一个名叫萨奴儿的胭脂武士,永寿殿原本的那些宫女内侍见大难将临逃了个精光,现在虽然回来了,但慕容钦忱再也不要她们服侍——
方才听到母后与皇兄的对话,慕容钦忱感到寒彻肺腑,这还是宠爱她的母后吗?这还是爱护她的皇兄吗?还有舅舅可足浑翼,这些骨肉至亲为了保住他们的性命却要把她送给桓熙那么一个丑恶的人为妾侍,公主和亲,但这是和亲吗,这完全是把她当作一件珍宝器玩送人啊!
清河公主自幼养尊处优,又生得美丽无比,喜弓马骑射,骄傲娇憨,深得父皇母后宠爱,当然,凤凰出生后,母后是更爱凤凰了,但慕容钦忱并不嫉妒,因为她也喜欢弟弟凤凰——
慕容钦忱性情爽直高傲,十二岁之前从未受过任何委屈,想要得到的东西总能得到,但前年因为陈操之不肯留在邺都,让这个骄傲的鲜卑公主耿耿于怀,而如今,国破家亡,她却沦落到要为人妾侍的地步,不过短短数日,就从云端跌入尘污,她想努力保持她的高贵和傲气,但嵯峨山竹林精舍的那一幕让她明白,她无所依傍,象桓熙那种她往日不会多瞧一眼的家伙都可以肆意污辱她,在那些陌生的、凶神恶煞的晋人当中,她只认识陈操之,但陈操之也不会帮她,只是比起其他人稍微有礼一些而已——
嗯,她是亡国之人,只配给他人为妾为奴,被侮辱被损害,这就是她的命运!
慕容钦忱一边快步而行,似想甩开那悲伤的情绪,但眼泪还是一滴滴落在左衽白袍上——
立在永寿殿前,见到那些宫人死气沉沉的样子,慕容钦忱又不想进去了,遥见金凤台的虹桥,在月光下冷清肃穆,便带着胭脂武士萨奴儿从小门入铜雀苑,往常这小门都有宿卫把守,现在是完全无人看管了,晋军士兵只守着邺宫各门,并不入内——
铜雀苑中,月色如青霭,花树迷离,寂无人迹,慕容钦忱径自来到园北,那里有她最爱的三株天女木兰,那是从遥远的龙城迁栽来仅存活下来的三株,前几年每逢五、六月开花时,她常在花树下流连,但今年因为河南连遭败绩,慕容钦忱虽居宫中,也知忧愁,都好几个月没来探望这三株天女木兰了,今夜悲伤难抑,不想回宫,就想到来看看,算是告别吧,离开邺宫的日子不会远了——
然而,眼前的景象让慕容钦忱大吃一惊,那三株天女木兰竟然枯死了!
慕容钦忱眼泪夺眶而出,这真是亡国之兆啊,这生长得好好的天女木兰竟会无故枯死,这来自万里外大鲜卑山的天女木兰何等高洁,是不堪邺宫易主而宁愿枯痿而死的吧,木犹如此,人何以堪!
胭脂武士萨奴儿却没有慕容钦忱这么伤心,她东张西望,竟将裙子掖在腰间,敏捷地攀上园边一株白桦树朝铜雀苑外探看,然后下来道:“公主殿下,我二人护着你乘夜逃出宫去如何?”
慕容钦忱一愣:“什么!”
萨奴儿道:“公主,我们去找凤凰殿下,凤凰殿下一定脱险了。”
慕容钦忱迟疑了一下,转念又想,既然母后和皇兄那么狠心要把她送给那个疤脸人,她又何必牵挂母后和皇兄,嫁给桓熙那还不如天女木兰一般憔悴而死——
慕容钦忱不是柔弱娇怯之人,她是不甘心受摆布的,若有机会能逃跑,她不会错过,对,回龙城去,凤凰也一定在那——
慕容钦忱看了看高高的苑墙,问:“逃得出去吗,铜雀苑四门都有晋军守着呢。”
萨奴儿忽然神秘一笑,说道:“公主殿下有所不知,以前凤凰住在宫中时,夜里想出外玩耍,但禁卫不放行,凤凰便让我们在铜雀苑靠近主冰井台一侧的苑墙下打了一个洞,常从洞里钻出去戏耍。”
“啊!竟还有这等事,凤凰倒是瞒得好紧,我竟不知道,我非教训他不——”一语未终,声音陡被掐断,慕容钦忱唇边流露苦笑,半晌方问:“那个洞在哪里?”
萨奴儿便领着清河公主慕容钦忱往西走了百余步,回头道:“公主,把你的小金刀借奴儿一用,这个洞很久没用了,肯定有杂草乱藤。”萨奴儿在宫中不得佩戴兵器。
慕容钦忱的小金刀用丝绦缚在左大腿外侧,用来自卫或自尽,这时便撩起左衽长袍,裸出雪白浑圆的大腿,绿丝绦缚着小金刀,小金刀精美的刀鞘上贝玉映月生辉——
慕容钦忱抽出小金刀递给萨奴儿,萨奴儿看了看手中这把不足七寸长、装饰大于实用的小刀,摇了摇头,转身朝墙边行去,慕容钦忱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割断墙根的藤蔓,在严严实实的墙根上东按西按,真的拉出一个大树根,露出一个两尺见方的墙洞——
萨奴儿既忠心又勇敢,真不知凤凰儿慕容冲怎么把她们调教出来的,她先爬出墙外,察看一番后再轻唤道:“殿下,可以出来了。”
慕容钦忱从墙洞中爬出,两手泥污,不知如何是好。
萨奴儿十七岁,比年仅十四岁的清河公主是老练得多,她先把烂树根重新堵上墙洞,然后低声道:“我们要找个地方躲一夜,待天明后再出城,那边冰井台有枯井,就去那里。”
两个人靠着墙根走到冰井台这边,正这时,忽听得远处马蹄声起,约有数十骑朝这边奔来,这深夜之中能在邺城驰马的当然只能是晋军将士,此时想避入前面的冰井已经来不及,好在附近就有几座小院楼台,是以前燕国王公贵族在这里游宴之所,现在当然是冷寂无人,慕容钦忱和萨奴儿便闪身进了一座小院,听到蹄声越奔越近,赶紧又躲进房间里,屏息凝神,听外边动静——
但听得蹄声就在院外止住,骑士纷纷下马,一人道:“幼度你看,这便是我前年客居邺城的寓所。”
另一人笑道:“倒是不错,亦是豪宅,燕人待子重如上宾啊,不如就请大司马将此处宅第赐于你。”
……
院中屋内的慕容钦忱一颗心“怦怦”乱跳,万万没想到陈操之也会半夜跑到这里来,哦,原来前年他在邺城就在住在这里!
听得脚步声响,一群人进到院中——
慕容钦忱身边的萨奴儿有些着急,悄声道:“公主,若这些人进屋来可怎么办?”
可怪,慕容钦忱倒不是很害怕,嘤声道:“莫要出声,这些人过一会自然就离开了。”打量室内,清冷月色入户,可见这是一间卧室,有一张床榻,南窗下一张小案,案上一个铜瓶,瓶中似有插花——
慕容钦忱心道:“这房间莫不就是陈操之当初的卧室?”
正这样想着,就听到脚步声正朝这边而来,慕容钦忱不急,萨奴儿大急,示意慕容钦忱躲到锦帐里去,她反握着小金刀立在门后,准备给来人致命一刀——
1...185186187188189...201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