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贼道三痴
《诗经》和《论语》陈操之并不陌生,上大学时便精读过,但没有达到能够背诵的程度,而此时脑海里略一回想,竟发觉自己对这两部书几乎能倒背如流,这应该是记忆融合的结果,看来这少年虽然不够聪慧颖悟,但很用功,记忆力也强。
忽听楼下的润儿大哭起来,边哭边喊:“丑叔,丑叔,快来,祖母哭了——”
陈操之一惊,放下书轴快步下楼,心道:“娘怎么哭了?娘不是在祖堂议事吗,莫非是族人欺我孤儿寡母?”
陈操之俊美的容颜含着一丝冰霜冷峭,来到坞堡中心的陈氏祖堂前,见一个蓝衫老头正不耐烦地吩咐来福的妻子曾玉环:“赶快把这女娃带走,祖堂议事,带孩童来干什么,妇道人家就是啰嗦!”
润儿哭道:“你欺负润儿的祖母,你是恶人!”见到陈操之,大哭着跑来。
陈操之牵着润儿的小手,正视蓝衫老头的那双三角眼,说道:“六伯父好大的威风,只会冲着小孩子发吗?”
这老头也是陈操之的堂伯父,名叫陈满,没想到这么个尚未成年、一向温顺的堂侄敢这么对他说话,正待发作,见陈操之已经牵着润儿走进“有序堂”,便随后跟进,怒气冲冲道:“四兄,你看看陈肃的这个儿子,目无长辈,竟敢当面顶撞我!”
四兄就是族长陈咸,这时正与陈操之的母亲李氏在小声商议着什么。
陈操之走近去向堂伯陈咸施了一礼,便跪坐到母亲身边,润儿也乖巧地跪坐着,宗之这时也跑了进来,祖孙三代四口人到齐了。
陈咸见陈满发怒不肯干休的样子,便问:“操之,你何故顶撞你六伯父?”
陈操之慢条斯理道:“侄儿并未顶撞六伯父,侄儿是佩服六伯父很有长辈的威严,吓得六岁的幼童哇哇大哭。”
“你——”
陈满须发抖动,有点张牙舞爪的样子,却又张口结舌,被陈操之这句话噎得说不出话来了。
陈母李氏道:“丑儿,你怎么来了?快带宗之和润儿回去。”
陈操之见母亲颊边有泪痕,说道:“娘,孩儿今年十五岁了,按《晋律》明年就将是成年人,家里的事孩儿可以为娘分忧了。”
陈满总算缓过劲来了,大声道:“很好,陈操之你也知道明年你就要成人是吧,成人就要服役,你还以为能整日呆在楼上背诵什么‘轶轶斯干,幽幽南山’吗?你要明白,你不是士族子弟——”
陈操之没理睬这个莫名其妙的六伯父,问陈咸道:“四伯父,族中有何大事?我娘为何落泪?”
陈咸微现尴尬之色,咳嗽一声道:“操之你知道这事也好,你是西楼即将成年的男丁,这事你可以与你娘商议决定——”
聚居在坞堡的陈氏后人分四大支系,陈操之的父亲是其中一支,因为一直住在坞堡西侧,族人就以西楼相称呼,其他的还有东楼、南楼和北楼三支,都是五服之内的血缘宗族,陈咸是南楼的、陈满是北楼的,至于东楼,因为这一代没有男丁,可以说是断嗣了,陈咸便过继了一个儿子给东楼为嗣,让东楼这一支延续下去。
钱唐陈氏人丁不旺,男子夭寿的多,从颖川迁居此地已近一百五十年,但至今东、南、西、北四楼把未成年的全部算上都只有二十一名男子,西楼就只有陈操之、陈宗之叔侄二人,陈咸的南楼祖孙三代共六名男子,北楼陈满子孙最多,有四子五孙。
只听族长陈咸说道:“操之,县上一年一度的检籍和评定户品将于七月间开始,我现在已不是县上的主簿,而且自汝兄庆之去世后,我钱唐陈氏已经没有在任的官员,《晋律》规定,第九品官员可占田十顷,你父兄共留下二十顷薄田,二十顷就是两千亩,你与宗之何须这么多田地?而且庆之已去世,你与宗之都不能再享有免除杂役和荫户之权,也就是说,明年你满十六岁就要编入里党丁籍,每年至少要为官府服役二十日,遇官府有其他事,还要另加杂役,你身子骨瘦弱,如何禁得起那种沉重的劳役,所以我与你娘商量,以后轮到你服役就让你六伯父之子代你承担,而你可以继续读书,当然,服役是很辛苦的事,必有相应的回报才行,你西楼拨出十顷田给北楼,这样你与宗之衣食照样无忧,又有族兄代为执役,岂不是好?”
陈操之心道:“好狠,一年帮我家做二十天的事就要分我一半的家产,这明显是欺负我西楼没有成年男人嘛,用服役吓我,我穿越千年而来难道是为了给官府服苦役的?”淡淡道:“操之体弱,若六伯父怜惜,肯让族兄代我服役,那操之感激不尽,这也是同宗共祖相扶相帮应有之义,至于拨一半田产给北楼,这却万万不可——”
陈满一听,急了,脱口道:“你说得好笑,没有好处谁愿意代你服役,当我是呆子啊!”
陈操之含笑问:“我不拨田产,六伯父就真不肯帮我?”
陈满怒道:“你做梦!”
陈操之问陈咸:“四伯父也不肯帮我?”
陈咸道:“操之,你既要开门立户,那总得自己承担赋税和杂役,伯父可以帮你一年、两年,不能帮你一辈子。”
陈操之点点头,从容道:“四伯父说得对,人总要靠自己,操之还有一年半满十六岁,到时西楼一应差事,自有操之承担。”
陈满在一边冷笑道:“说得轻松,到时吃不得苦莫要哭爹喊娘!”
陈母李氏含泪道:“丑儿,你自幼多病,如何能吃苦受累?就拨十顷地给你六伯父,到时也有个照应。”
陈母李氏自感年老体衰,最担心的是自己一旦撒手而去,留下弱子稚孙受人欺负,所以尽量想与族人搞好关系。
陈操之道:“娘,父兄留下的田产如何能在我手里散去,娘不用担心,儿应承得过来,儿已经长大了。”
陈满一脸的悻悻然,冷言冷语道:“莫要嘴硬,到时求到我面前莫怪我不理不睬。”
陈操之扶着母亲出“有序堂”,听到陈满这句话,回头道:“我父是八品郡丞、我兄是八品县长,我为什么不能克绍箕裘、做一个有免除赋役特权的品官?”
陈满又一次张口结舌,愣在当场。
族长陈咸则暗暗称奇,心道:“此子一向腼腆木讷,今日忽然言谈侃侃,如有神助,又且姿容俊雅、风度不俗——莫非苍天不弃,兴我钱唐陈氏者,其在陈操之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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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 四、士族与寒门
西楼晚餐,餐室的青铜雁鱼灯散发柔和晕黄光芒,地上铺着一张镶边苇席,陈母李氏正北而坐,面前是一张五尺长的金丝楠木食案,陈操之、陈宗之、陈润儿依次跪坐在楠木案两侧,案上四个菜:芹菜、豆腐、鲤鱼、薰脯(即蜡肉),还有一个黄卷汤,黄卷就是黄豆芽。
四菜一汤烹饪都很简单,没有什么配料,但原汁原味,非常鲜美。
陈母李氏很讲究儒家礼仪,就连六岁的陈润儿也都是坐姿端正,细嚼慢咽,尽量不发出声音。
雁鱼灯下的晚餐虽然静悄悄,但别有一种温馨,一家人聚在一起用餐的感觉真是非常美好。
楼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这是四月江南的雨。
陈母李氏食量很小,吃了半碗麦粥就放下筷子,笑眯眯看着儿子和孙儿、孙女吃麦饭,看小辈们吃得香甜比她自己吃还高兴,尤其是今夜,这个家似乎有了某种让她欣慰的变化——
陈操之感受到母亲慈爱的目光,他有些不好意思,他已经盛了三碗麦饭了,还好象没吃饭,三个月只闻香火,实在是饿得狠了。
陈母李氏微笑道:“丑儿,你多吃些,你如今是成年人了,是西楼陈氏的顶梁柱。”
陈操之将嘴里的麦饭咀嚼咽下,微一躬身:“儿子不会让娘失望的。”
润儿一双剪水双瞳的眼眸滴溜溜转,她很想说话,这时见祖母和叔父先后开了口,她明白现在可以小声说一两句话了,这小女孩看着陈操之执筷子的右手,睁大眼睛小声地惊叹:“祖母,丑叔用右手拿筷子了!”
这下子陈母李氏和陈宗之都一齐看向陈操之执筷子的右手,都是满脸惊讶的样子。
陈操之额角微汗,这与他灵魂融合的少年是个左撇子,吃饭、写字都用左手,他一时没注意,习惯性地用右手执筷子,难怪觉得右手这么笨拙呢。
“润儿倒是心细眼尖。”陈操之笑了起来,说道:“娘一向教我要用右手拿筷子,这样才合乎礼仪,可我总是改不过来,这回下定决心要改过来——娘,儿子右手执筷子用得还好吧?”
陈母李氏喜道:“很好,虽然还不够灵活,但只要坚持用右手,就会熟练起来的,还有,你每日练习书法也要改为右手。”
用罢晚餐,曾玉环来收拾碗筷下楼去,不一会又上来对陈母李氏道:“主母,我家来福有话要对主母和小郎君说。”不知为什么,曾玉环愁眉苦脸,似乎有烦恼的心事。
陈母李氏道:“叫来福上来吧。”
胼手胝足、憨厚忠诚的来福来到三楼餐室,恭恭敬敬向陈母李氏行礼,然后跪坐在苇席外,神色有点迟疑,犹豫了片刻,终于开口道:“主母、小郎君,来福刚才听到一件事,来福一家都很担心——”
十三年前来福随陈操之的父亲陈肃来到陈家坞时,除了妻子曾玉环外还有三个儿子,三个儿子那时都只有小名,是陈肃为他们取的大名,分别是来圭、来震、来德——
来圭今年二十一岁,娶了附近佃户人家的闺女为妻,来震十八岁,是一个好壮丁,种田的好手,来德十六岁,额短唇厚,象他爹爹来福一般朴实,是陈操之自幼的玩伴。
陈肃和夫人李氏为人良善,对来福一家相当关照,来福一家自到了陈家坞,每日劳作虽然辛苦,但能丰衣足食,与在淮北烽火连天、朝不保夕的日子相比,这里简直就是仙境,所以来福一家与西楼陈氏可以说是主仆恩义深重。
陈母李氏问:“来福担心什么,是黄佃户家索取聘礼太重吗?这个不用担心,聘礼短缺多少老妇为你补上。”
来福的次子来震最近正与黄佃户家的闺女议亲,陈母李氏以为来福是为聘礼发愁。
来福感激得几乎要落泪,说道:“主母,来福不是为来震的事。”
陈母李氏“哦”了一声,问:“那又是何事?不用急,来福,慢慢说。”
来福道:“来福听说七月的这次检籍比往年严厉,象来福父子四人这样没有户籍的流民会被遣送到侨州,领取官田耕种,交租纳税服杂役——”
说到这里,来福愁苦得说不下去了,到了侨州虽说会编上户籍,会领到官田,算是自由的平民,但官府差吏的层层敲剥,自由民往往不如为大族耕种的佃户,佃户有大族做靠山,只要按律纳租服役,奸吏猾胥也不敢过分敲剥,问题是来福还不能算是佃户,佃户是有户籍的,来福是流民,没有户籍,当初陈肃是以八品郡丞的身份收容来福一家作为陈氏的荫户,荫户是主人的私产,同样不用向官府纳税和服役,八品官员有权拥有一户荫户,但因为钱唐陈氏不是士族,所以一旦官员解职或者死亡,其荫户就要归还官府重新入籍,现在陈肃去世已五年、陈庆之去世也快三年了,钱唐陈氏再没有人能庇护得了来福一家。
陈母李氏默然不语,心里很是难过,但这种事她也无能为力,只好安慰来福道:“不要太担心,前两年不也检籍吗,到时给县上主管检籍的丞尉多送些钱帛也就蒙混过去了。”
来福、曾玉环夫妇略略安心,来福道:“主母恩德,来福一家做牛做马难以报答——”
陈母李氏摆摆手:“好了,来福你下去吧,这些日子你要常到外面打听有关检籍的事,若有变数,老妇也好预先有个准备。”
来福退下后,曾玉环去备水让陈母李氏四人沐浴。
陈操之一直静听母亲与来福的对话,心里暗叹:“在东晋,无权无势无地位,就连自家下人都不能庇护,我钱唐陈氏真是衰微啊,现在距离七月检籍不足百日,我这个十五岁的少年能想出什么妥善的办法来帮助来福一家?”
只听母亲叹息道:“若实在没办法,只好去求钱唐丁氏了,总不能让来福一家流落出去。”
钱唐丁氏便是宗之和润儿的母家,钱唐丁氏自以为是三等士族,看不起寒门庶族,当初把丁幼微嫁与陈庆之,一是因为陈庆之的父亲陈肃时任吴兴郡郡丞;二是陈庆之人品俊逸,才华不凡,吴兴郡太守兼大中正陆纳按九品中正制把陈庆之评为第七品——
九品中正制是魏文帝曹丕在尚书令陈群的建议下制定的选拔官吏的依据,其标准有三:家世、道德和才能,共分九品,第一品是圣人,因为在世之人没有谁敢自居第一品,所以第二品就是最高品,三品以下都是下品。
家世一般只论郡望和父祖官爵,钱唐陈氏祖籍颖川,郡望是很显赫,但自从避黄巾之乱迁居吴兴郡钱唐县以来,三代都只是下品官吏、无权无势,以至于在东晋谱谍排名中被排除在士族之外,只算是庶族小地主,两晋最重门阀家世,所以陈庆之虽然道德、才能都出类拔萃,但因为家世寒微,被评为第七品已经是极限。
当年推出九品中正制笼络士族的魏国尚书令陈群就出自颖川陈氏,没想到他的后辈子孙反倒被排除在士族之外,可叹!
因为吴兴郡太守陆纳的赏识,陈庆之名声大振,既然被评为乡品第七,以后做七品以下的官吏也是水到渠成的事,丁氏族长就是看中陈庆之这一点,又因为丁氏与陈氏都信奉天师道,所以一时心动才把钱唐有名的美人丁幼微嫁给陈庆之,毕竟庶族做到高官的虽然极少,但也不是没有,大司马陶侃也是出身寒门呢。
但丁氏家族很快就后悔了,高门士族与庶族寒门的婚姻是很丢脸的事,丁氏在钱唐县、吴兴郡名望大跌,可丁幼微已经嫁出去,覆水难收,无法挽回了,而且丁幼微与陈庆之伉俪情深,也劝不到她离婚。
不幸的是,陈庆之在三年前任职海虞县长之时扔下妻子儿女撒手尘寰,年仅二十六岁,丁氏族人当即把丁幼微接回钱唐,那年丁幼微才二十三岁,虽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但美貌依旧,楚楚动人,丁氏族人想让丁幼微改嫁,想撇清陈氏这门婚姻——
魏晋以来,因为战乱,丁壮死亡极多,为了增加人口,礼法让位于国家生存,寡妇改嫁是很平常的事,不会受人诟病,皇室公主还改嫁呢,但丁幼微宁死不嫁,而丁氏一族想高攀别的士族又攀不上,低于他们的又不屑,所以丁幼微就一直在母家寡居,丁氏族人只同意每年四月让她见见儿女,不是回陈家坞,而是派人把宗之和润儿悄悄接到钱唐,在丁府住几日就送回。
……
陈母李氏问:“丑儿,月底要送宗之和润儿去县上与其母相聚,你要不要一道去?”
陈操之道:“孩儿当然要去,除了照顾宗之和润儿,孩儿也想长点见识。”
陈母李氏见陈操之答应得爽快,微感诧异,说道:“丑儿,你不担心丁家人轻视你?”前年陈操之去过一趟钱唐丁府,回来后很生气,说再也不去丁府了。
陈操之微笑道:“娘,我是带侄儿、侄女去看望嫂子的,只要嫂子对我们好就行,至于其他人的脸色,何必在意!”
陈母李氏大为宽慰:“我家丑儿真的长大了,洒脱似你兄长。”又轻叹一声:“唉,你那嫂子的确是好嫂子啊!可惜庆之命薄——”
陈操之道:“嫂子既不愿改嫁,我这次去就想办法把嫂子接回来,既可照顾宗之、润儿,也可与娘为伴,娘说这样可好?”
陈母李氏摇头道:“丁氏族人不肯放幼微回来的,丑儿你切勿与他们争执,咱们陈氏争不过他们丁氏的,你万万不可逞少年意气,听到没有?”
陈操之答应道:“孩儿知道了,孩儿不会让娘担心的。”心道:“在东晋混,这家世出身很重要啊,我记得有句话叫‘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我陈操之现在是出身寒门,这不是让我处处低人几等吗?”
……
夜已深,陈操之睡不着,他在卧室左侧的书房浏览书卷,把马融注释的《论语》从头到尾读了一遍,现在置身千年前,对这部儒家经典别有一种奇妙领悟,他知道东晋有“贫学儒,贵学玄”的说法,儒是孔孟、玄是老庄,他现在是寒门庶人,自然要精通儒家一到两部经典,而且要在县、郡、甚至州上博取很好的名声,这样才可以被负责九品选拔制的大中正赏识,才能象兄长陈庆之那样进入九品之列,得到下品官职——
良好的声誉非常重要,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获得好名声呢?魏晋人不怎么欣赏那种循规蹈矩的老实人,《世说新语》里记载的都是旷达隽永、特立独行的名士风liu。
陈操之慢慢地研墨,然后执一管簪笔,在一方左伯纸上练习书法,东晋人对书法极其热爱,王羲之、谢安的书法为他们的人格增添了极大的魅力,可以说要想在东晋出人头地,写不出一手好字就免谈。
少年原先习惯左手执笔,临摹的是汉末三国的大书法家钟繇的最知名法贴《宣示表》,少年很勤奋,小楷颇得《宣示表》的形似。
陈操之前身也喜爱书法,最欣赏的书法家是欧阳询,大学期间他曾三年如一日每日早起临摹三遍欧阳询的《张翰思鲈贴》,略具其神韵,至于钟繇的《宣示表》他也临摹过,真迹那时已失传,流传下来的是王羲之临摹的刻本,而现在案上这卷摹本是兄长陈庆之在吴县陆纳府上珍藏的陆机临摹的《宣示表》基础上转摹的,这就好比道听途说,难免失真。
世传钟繇得到蔡邕的书法秘决后书法大进,而后传之于卫夫人,卫夫人传于王羲之,王羲之是东晋乃至后世千年名气最大的书法家,出身于琅琊王氏这样的顶级门阀,是超级大名士,因此,临摹钟繇的《宣示表》正可以溯本正源,深入领悟王羲之书法的精髓。
陈操之拿定主意,楷书就从钟繇《宣示表》入手,行书借鉴欧阳询的《张翰思鲈贴》和王羲之的《兰亭集序》——
还有,他想练就左右手皆可执笔书写的绝技,要想在东晋出名,就一定要出奇、出新,那么以后就左手练习楷体《宣示表》、右手练习行书《张翰思鲈贴》吧。
这个雨夜陈操之在想:“我有穿越者的前瞻优势,我能写清新可喜的散文,我的绘画技法领先当代,围棋有业余强三段的实力,而且我走遍了大半个中国,可谓见多识广,最重要的是我现在才十五岁,我可以进行针对性的学习,玄学、儒学、书法、音乐,我都可以学,不信学不精,当然,我不能皓首穷经一直学习下去,时不我待,出名要趁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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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 五、太阳照常升起
陈家坞圆形土堡倚山而建,山便是九曜山,九曜山是陈操之父亲陈肃取的名字,说是月夜下见山峰如簇,好似日月星辰罗列,故名九曜山。
九曜山不高,但从山下攀到峰顶的四里山路也让陈操之气喘吁吁,而且昨夜下了雨,山路湿滑,好几次还差点滑倒,但一路上的茂林修竹、野花老藤,还有山鸟禽雀的宛转鸣叫,都让人心旷神怡,这西湖周围的山,真是没有一座不美啊。
可身体的疲惫还是很实在,攀上山顶陈操之就几乎累得直不起腰来了,两腿直打抖,赶紧找块山石坐着歇息,这身子骨实在是瘦弱啊,得好好打熬。
来福的小儿子来德比陈操之年长一岁,浓眉大眼,个子比陈操之稍矮,但粗腿粗胳膊,很是壮实,来德一早在九曜山下放牛,见小主公兴致勃勃要爬山健身,便一路跟着来了。
陈操之见来德不汗不喘,在崎岖山路上如履平地,很是羡慕,问:“来德,你会武艺不会?”
来德挠头道:“来德只会放牛挖地,不会武艺。”
陈操之“嘿”的一笑,又问:“这附近有没有隐居的高人,会武艺或者会五禽戏的?”
来德应声道:“有。”爬上山顶的一块大石头,翘首北望,指着远处的烟波浩渺的金牛湖:“湖北边的宝石山上有个老神仙,会炼长生不老的仙丹,老神仙能腾云驾雾,非常厉害。”
陈操之问:“你亲眼见过?”
来德摇头道:“那倒没有,不过附近乡人都这么说,还有人想去求老神仙收做徒弟,跪了三天三夜老神仙理都不理,自顾坐着吃仙丹——”
陈操之放声大笑,站起身,遥望山北的西湖,不知道来德说的那位老神仙究竟是谁,应该是个天师道的修炼者吧,从九曜山这边要绕过西湖到宝石山差不多有二十多里路,过段日子等他把脚力练得健了就叫上来德一起去探访那位老神仙,说不定是哪位历史大名人哪。
九曜山北面是西湖,南面至玉皇山一带是大片大片的田地,约有三千多亩,这都是钱唐陈氏的授田,陇亩间有细细的田埂隔开,山与田的接壤处分布着二十多户人家,那都是租种陈氏田地的佃户。
来德憨笑道:“小主公你瞧,这一大片田地咱们西楼就占了一大半,嗬嗬,看上去真带劲!”
陈操之右手在空中虚划了一个圈,笑道:“若是这金牛湖周围全是咱们西楼的,那就妙极了。”
来德想起一事,他昨夜听父母嘀咕时听到的,这时便问:“小主公,听说北楼想占咱们西楼的田地,是不是真的?”
陈操之道:“没有的事,咱们西楼的田地谁也占不去。”
来德两个大拳头一握,粗声道:“对,谁敢来霸占,我来德就和谁拼命!”来德自幼在陈家坞长大,早已把西楼陈氏看作自己的家,喜怒哀乐,生死与共了。
山风阵阵,竹木萧萧,山石树影间的西湖似乎伸手可挹,而东边天际,霞光万道,一轮红日就要喷薄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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