谍踪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成微澜
由此可以推见,段逸农派他过来把这些证据送到宋子武手里的决定是何等的英明!段逸农一定是非常了解宋子武对季开邱憎恨到无以复加的程度,才会交代周凤山,让自己到上海来办这件事情的吧?
心里想着,林江北嘴里却推辞道:“董事长,举报公职人员的贪腐行为本来就是我们情报人员职责,又怎么敢受董事长的赏赐?”
宋子武哈哈一笑,强行把这张支票塞到林江北的手里,说道:“这张五千块钱不是奖励你举报公职人员贪腐的,而是我私人感谢你的!老子早就看季开邱不顺眼了,今天终于等到了一个可以收拾他的机会!”
说完这句话,宋子武也不管林江北如何反应,直接冲外面喊道:“小谢,通知司机备车,你跟我到禁烟督察处上海办事处去一趟!”
谢秘书应了一声,很快就通知好司机备好轿车,然后请宋子武下楼乘车。林江北自然是跟着宋子武一起乘坐电梯走了下去。
来到中国银行总部大门口,司机早已经把车停在了台阶之下,宋子武冲着林江北轻轻颔了两下首,这才带着谢秘书一起坐上了汽车,然后只听发动机一阵轰鸣,汽车就向着禁烟督察处上海办事处的方向绝尘而去。
林江北站在台阶上,望着载着宋子武绝尘而去的汽车,在伸手摸了摸口袋里的那张五千元支票,内心之中总有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看来还是国舅爷财大气粗,随便从身上拔一根毛,都相当于他这个少校副站长二十年的双薪!倘若他不是已经决定跟段逸农、徐铁成联手搞磺胺注射针剂项目,这一次怎么样也要千方百计地想办法保住国舅爷的大粗腿,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跟着国舅爷一起发财。
一边感慨着,林江北一边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也赶赴禁烟督察处上海办事处。虽然说他不能跟着宋子武一起出现在禁烟督察处上海办事处的门口,但是这并不妨碍他悄悄地跟过去偷看一下情况。
从道理上来讲,以宋子武的实力和排面,到禁烟督察处上海办事处把章超阳领出来应该不会有什么障碍。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在林江北没有亲眼目睹宋子武把章超阳领出来之前,心里总是不能够放踏实。所以他最后还是决定打一辆出租车,跟过去看一看。
按照林江北的吩咐,出租车在距离禁烟督察处上海办事处大门口十多米的街道对面停下,林江北跟着车窗玻璃,正好可以看见宋子武的那辆黑色林肯豪车就静静地听在禁烟督察处上海办事处的大门口。
林江北坐在出租车里大约等了十几分钟,就听到禁烟督察处上海办事处的大门里传来一阵喧闹之声。很快,就看到宋子武跟谢秘书带着章超阳从大门内走了出来,在他们身后还跟着十几个人,其中为首的一个人脸上还有一个紫红色的巴掌印,他们畏畏缩缩地看着宋子武和章超阳,想上前阻拦,却又不敢,最后只能是看着章超阳跟着宋子武和谢秘书坐进了那辆黑色的林肯豪车,然后再看着林肯豪车嘀嘀地鸣叫两声,便绝尘而去……
到了这个时候,林江北才彻底放下心来。段逸农交给他的任务他是圆满完成了,至于后续来说,宋子武能不能利用章超阳扳倒季开邱,又或者段逸农在这南京那边又要搞什么样的动作去配合宋子武,就不是林江北所能够去考虑的事情了。
*****
在南京黄浦路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有一栋独特建筑,提起这栋建筑,国民党内大小官员都习惯称呼它为“校长官邸”,而这栋建筑的主人,常校长这喜欢叫它为憩庐。
在官邸楼上,有一间大卧室,这间卧室外面有一间客厅。这里常校长专门用来接见内亲或者特别道请的客人,待从副官及秘书没有听到传唤,一般不得随意上楼。
此时此刻,常校长正坐在楼上的客厅内,跟一个人五十出头的清隽老者在在下围棋。这个清隽老者不是别人,正是常校长麾下的首席智囊,号称民国第一谋士的,时任湖北省省府主席的杨泰永。
当初常校长第一次出任南京政府首脑时,面对着冯玉祥、严西山、李宗人和张雪亮几大势力的围逼,正愁苦无计之时,杨泰永给他献了一道“削藩”的技囊,提出一个十二字的方针:“军事化整为零;财政化零为整”。
所谓“军事化整为零”,也就是“合纵连横”、各个击破那一套。杨泰永针对不同情况分别提出了解决办法:
以经济方法瓦解冯玉祥集团;以政治方法解决严西山集团;以军事方法解决桂系;以外交方法对付张雪亮。
比如冯玉祥,他部下如韩复渠、石友三辈,早就对上边“罩”着他们的这位“冯先生”腻烦透了,恨不得早日自立门户。而且冯的地盘大都比较贫瘠,要利用这个有利条件,在经济上进一步对冯玉祥集团进行限制,时机成熟以后,再对其手下进行收买,冯集团自然瓦解。
再说严西山,杨泰永把阎比作“山西票号商人”,只会打小算盘,看不到全局。因此建议在政治上孤立“阎老西”,有机会的话,设局下套,最好是让阎、冯、张等人打起来最好,到那时再来个顺手牵羊、反手牵牛,岂不妙哉!
至于“桂系”,杨泰永认为,李宗人和白崇禧都是武夫,军事上有一套,搞政治是不行的,独来独往,只知道经营自己的小集团,跟其他任何派系都老死不相往来。因此,对这种人,解决问题的方式最简单,用暴力的方式——那就是打。你“桂系”不是善战么,今天就来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打得他“梦里也怕”,是为军事解决。
最麻烦的是张雪亮的东北军,两世经营,坐拥数十万精兵,急切奈何不得。且东北土地肥沃,物产丰富,自给自足,经济手段也起不到作用。因此只能用外交手段,设法在东北与“苏俄”之间挑起边衅,让张雪亮自顾不暇,自然也没有精力管其他人的闲事了。
杨泰永不愧是读过线装书的人,这一番“削藩”宏论,如果写在纸上,堪比《隆中对》了,按照后世历史学家的评价来说,就是“置诸《战国策》中实不让古人”。
别忙,刚才说的只是“军事化整为零”,后面还有“财政化零为整”。
所谓“财政化零为整”,那就是掐住各地方集团的经济命脉,所有税收一律收归国家,让各省没有生聚的余地,你还养什么兵?到适当时候,再由主管财政的宋子文提出来,国家经济吃紧,请求裁军,把这些人往中央一请,每个人高官厚禄伺候着,只要他们脱离“巢穴”——到时候,你蒋先生还不是想怎么整治就怎么整治这些人!
后面的历史,大家都比较熟悉了,跟杨泰永“先知”说的几乎一样,就跟他提前跟大家商量过似的——蒋桂一场大战、中原一场大战、然后是一九三零年九月,张雪亮武装入关“调停”。
立刻,冯祥玉、严西山和李宗人都消停了,常校长至少在名义上实现了国民政府对全国的统一。
之后的事情就不详说,后来杨泰永因为得罪人太多,受人攻讦,甚至有人提出了诛晁错的说法,至于说谁是常校长身边的“晁错”,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最后常校长就把他放到湖北省府主席的位置上,让他避一避风头,但是每逢有大事,还是会被杨泰永从武汉请过来,征询自己这位首席智囊的意见。
不过这一次,倒不是常校长专门把杨泰永从武汉请过来的,而是杨泰永正好在南京出席会议,所以就被常校长邀请到中央军校内的校长官邸来了。
此时经过你来我往的交锋,常校长手拈棋子寻遍棋盘,发觉无子可下,但是棋盘上的胜负却又看不分明,于是就问对面的杨泰永道:“中正愚钝,敢问先生这盘胜负如何?”
杨泰永笑了一笑,说道:“泰永不才,小胜校长半目!”
一边说着,杨泰永一边开始点目,最后的结果果然如他所说,白棋不多不少,正赢了常校长的黑棋半目。
常校长把手里棋子往棋罐里一扔,叹息道:“我本来以为这半年多来棋力大涨,却不想最后仍然不是先生的对手。”
杨泰永笑了起来,摇头说道:“校长,按照真实棋力来说,你已经略胜泰永一筹,但是之所以在这次对弈中落败……”
他用手点了点棋盘上的一处,然后继续说道:“是因为你这里过分用强了,反而被我占了便宜。”
常校长目光往杨泰永手指的方向看了看,仔细想了想,然后才缓缓点头,说道:“不错,这里倘若我稍微忍一忍,局面必然还是我占优。”
“对啊!”杨泰永再次笑了起来,“所以说嘛,下棋是讲究平衡的,行棋不能过分,不能用强,不能一昧贪恋实地,也不能全是筑基积势。要引而不发,不可妄动杀机,轻易放胜负手,贪吃大龙。你活,也要让别人活。你得十分利,最起码也要让对手得九分。而最高级的输赢往往在半目之间,这才是胜负的最高境界。”
说着他把棋盘上的棋子一抚,“什么时候你不管跟什么水平的对手下棋,每次都只赢别人半目,这棋道才算是大成!”
常校长低头沉思了半天,这才冲着杨泰永一拱手,说道:“多谢先生赐教,中正明白了!”
杨泰永哈哈大笑,说道:“校长既然明白了,那泰永就没有必要在南京逗留了,我这就动身返回武汉。”
常校长正要出声挽留,忽然间听到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然后就听到侍从副官的声音在客厅门口响起:“校长,党务处曾恩徐从上海发来急电。”
“拿进来!”常校长说道。
侍从副官就从外面走进客厅,把手里的急电递给常校长。
“宋子武硬闯禁烟督察处上海办事处?”常校长眉头皱了一下,把手里这封急电递给了杨泰永,说道:“先生,你怎么看?”
杨泰永读过手里的密电,不由得笑了起来,冲着常校长一拱手,说道:“恭喜校长!”
第0239章 人选
常校长不由得也笑了起来,他本来还下不定决心,但是看到杨泰永这么一恭喜,他就明白该怎么做了。于是就直接问出了第二个问题,“先生,倘若去掉季开邱,你认为谁接替他的位置比较稳妥?”
杨泰永把急电还给常校长,回身来到书桌旁,抓起笔在纸上写了一个名字,折叠起来递给常校长,嘴里说道:“这个问题,你可以再征询一下徐蛮子的意见。倘若他推荐的人选给我这个写的这个名字一致,则就用我俩共同推荐的人选。假如他推荐的人选跟我写的这个名字不一样,那我和徐蛮子推荐的这两个人校长您谁也不要用,另外再觅人选吧!
不过,您在征询徐蛮子意见之前,最好不要看我写的这个名字是谁。”
“呵呵,这么神秘吗?”一时间常校长的好奇心也被杨泰永吊了起来,“好,不看就不看!我倒要看看在这个人选上面,你跟铁成之间究竟有没有默契!先生请稍候片刻!”
说到这里,常校长伸手就抓起了电话,顺手就拨出了一个号码。很快,电话就接通了,电话那端传来徐铁成的声音:“哪位?”
“常中正!”常校长笑眯眯地说道。
电话那端徐铁成顿时吓了一跳,连忙冲椅子上站了起来,双脚啪地一个立正,说道:“校长,我是徐铁成,请指示!”
“铁成,那么严肃干什么?”常校长说道,“我打电话过来就是问你一个问题,如果季开邱不能够胜任禁烟督察处缉私主任的话,他的这个职位谁来接替比较合适?”
杨泰永在一旁看似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心中却暗自感叹,徐蛮子即使远赴杭城,在常校长面前的宠信也不曾稍减,常校长甚至不用查阅号码薄就直接拨出了徐蛮子的电话号码,听说徐蛮子这部专线电话刚装好最多半个多月,常校长就已经牢记在脑海里了。
电话的那一端,徐铁成却又是吃了一惊。他知道段逸农既然选择对季开邱动手,那么季开邱的位置十有**是保不住了,却没有想到这一刻来的竟然如此之快。
常校长还真的是拿得起放得下,一方面决定把浙警迁移到南京,斩断段逸农培养自己嫡系势力的温床,另外一方面,却又对段逸农进行让步,果断把季开邱从禁烟督察处缉私主任的位置上拿下来,来安抚段逸农的情绪。
其余说其中道理,自然是不用多讲,至少粤东陈天王的空军海军,还都指望段逸农的情报处去策反回来呢!
心里想着,徐铁成嘴上回答道:“校长,这个事儿您自有决断,学生怎么敢妄言?”
“铁成,你离开我身边不过两年,怎么也跟我生分了起来?”常校长脸上的笑容倏地一下就不见了,声音也变得冷冰冰的:“我让你说你就说,哪里来那么多讲究啊!”
“是是是,是学生不对!校长,请容我思量片刻!”徐铁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说道。
“不急,你慢慢想,我在就这里等着。”常校长柔声说道,脸上的笑容又重新浮现了出来。
电话那端,徐铁成双手捧着电话,脑子急速转动着,相关人名像走马灯一样在他脑海里过来过去,他挨个的筛选着,究竟哪一个才是常校长中意的人选——对,是常校长中意的人选,而不是他徐铁成觉得合适的人选。
徐铁成跟在常校长身边这么多年,能够从一个普通侍卫最后做到侍卫长,然后又被常校长放到杭城,替常校长守着浙江老家这一大摊子,所依仗的可不仅仅是他父亲是常校长的拜把兄弟以及他本人对常校长的忠心耿耿。更重要的是,徐铁成本人非常善于揣摩常校长的心思。
徐铁成看似蛮不讲理,被人叫做徐蛮子,内心其实却心细如发,尤其在如何对待常校长这件事情上,可谓是下进了功夫。
他对待常校长的劲头儿,就跟后世准备出国留学的学生学英语考雅思一样,从一九二四年到考入黄埔军校成为第一期学员时候起,他就私下里偷偷地把常校长的思想方法、生活习惯等等当成一门学问来研究,经常利用关系托人打听常校长平常看什么书,谈话中有什么倾向。并根据常校长的喜好,仔细研读《王阳明集》与《曾文正公全集》。
这个功夫没有白下,以后的几年中,徐铁成每逢见到常校长,回答常校长的文化时,每每一语中的,被大家惊为天人,其实并没有其他原因,盖“功夫不负苦心人”是也。
所以常校长才会在徐铁成从黄埔军校毕业不久,就把他调到自己身边,担任南京国民政府警卫团团长,等一九三三年,常校长出任军事委员会委员长之后,又立刻任命徐铁成为军事委员会委员长侍从室侍卫长兼国民政府警备司令部参谋长。
就比如现在,常校长征询他的意见,问谁接替季开邱比较好。其实自从段逸农贴身警卫枪击季开邱的事件发生之后,徐铁成已经暗中琢磨起这件事情,并站在常校长的角度去思考倘若季开邱离开了禁烟督察处缉私主任的位置之后,常校长会比较属意谁来接替季开邱的位置,并列出了几个最有可能的人选。
而此时,他所需要做的就是在他已经列出的几个最有可能的人选当中筛选出一位常校长最属意的那位。
考虑到常校长还在那边拿着电话等他的意见,徐铁成也没有敢多耽误时间,脑海里比较了几轮,就把他自己分析常校长最属意的那个人选的名字说了出来,“校长,学生思来想去,觉得最合适接替季开邱的人选是沈樾开。”
“沈樾开?”
常校长口中默念了一下这个名字,然后打开杨泰永刚才写的那张纸条,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大字:沈樾开!
顿时他不由得大笑起来,瞟了杨泰永一眼,对徐铁成说道:“铁成,还真的让泰永先生说对了呢!你们两个一文一武,还真的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呢!”
“什么,泰永先生也向您推荐了沈樾开吗?”徐铁成连忙问道。
“对,泰永先生也向我推荐了他!”常校长笑着挂断了电话,回头望向杨泰永,说道:“先生,还真的让你算准了呢!铁成推荐的人选竟然真的跟你一样。”
杨泰永对于这个结果一点都不意外,站起身说道:“徐蛮子对校长忠心耿耿,又善于识人,推荐的人选跟我一样并不奇怪!校长这边如果没有其他事情,那泰永就先告辞了!”
常校长站起身来,一直把杨泰永送到会客室门外,还要往外送,却被杨泰永转身拦住:“校长公务繁忙、日理万机,能抽出时间陪泰永下一盘围棋就足以,岂敢劳烦校长再送?留步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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