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谍踪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成微澜

    “漂亮什么啊?还不是戴少爷您让我啊!”

    弹子房职员一边说着,一边回身在挂钟下面的算盘上拨下来一枚黑子。然后他又拿起弹子竿,俯身在台面上,准备击打四号球。

    可惜,这次他的发挥比较差,弹子竿比划了大半天,最后击打出去的球却绵软无力,碰到四号球正面之后就停下来不动了,四号球往前面轻轻滚动了一下,正好夹在了台边。

    “小范啊,”戴少爷呵呵一笑,说道:“你的手肘抬得太高了,影响了发力。如果能够把手肘往下压一压,这个球就不会这样了!”

    “戴少爷教训的是,我下一竿一定注意!”小范嘿嘿一笑,让到了一旁,让戴少爷击球。

    戴少爷拿着弹子竿正准备击球,却看到了站在一旁的林远方,于是就停了下来,望着林远方道:“这位老板,看着面生啊!第一次来?”

    “第一次来!”林远方点了点头。

    “要不咱们俩来约一盘?”戴少爷看着林远方,“也不要太大,除了弹子台费之外,一盘押十元钱的赌注意思一下,你看怎么样?”

    林江北笑着摇了摇头,用手指了指小范,说道:“连弹子房的职员都打不过你,我又怎么敢跟你打呢?”

    “哈哈,你还真相信小范打不过我啊?”戴少爷不由得大笑起来,说道:“他是怕我生气了挣不到我的台费,故意让我呢!他可是礼查饭店弹子房的第一高手,真的要打起来,两个我都不是他的对手呢!”

    林江北听戴少爷这么说,就知道戴少爷是礼查饭店弹子房的常客,就有心结交他,于是就点头说道:“戴少爷这么说,我就有点信心了。行吧,等你们把这一盘打完,我陪戴少爷来两盘吧!”

    戴少爷本来是随口跟林江北说一下,并不指望林江北真的下场跟他约战,毕竟十元一盘的弹子赌局不是什么人都赌得起的,却没有想到林江北竟然一口答应了下来。

    于是他就伸着弹子竿把台面上的弹子一拨,对小范说道:“小范,这一盘算我输了。给我们摆弹子!”

    “好咧,戴少爷!”小范应了一声,立刻把弹子竿靠在墙上,伸手从弹子台的袋子里把弹子全掏出来,然后俯身在台子上双手一拢一推,一个漂漂亮亮由十五枚弹子组成正三角形就已经摆好了,八号黑球正好位于这个正三角形的正中心。

    摆好弹子之后,小范拿起旁边的毛巾擦拭了一下手,冲着林江北一鞠躬,把林江北的帽子和围巾接了过去挂在旁边的衣钩上,然后又殷勤地问林江北道:“老板喝什么茶?龙井还是香片?”

    “龙井吧!”林江北点了点头。

    小范扭头对站在大门口的吴经理喊道:“吴经理,九号台一壶龙井!”

    “好咧!”吴经理在门口答应了一声,然后吩咐旁边一个职员去给林江北泡龙井茶。

    这边小范又回身给林江北解释起弹子赌局的规则来:“老板,按照我们弹子房客人之间约战的规矩,输家除了支付给赢家约定金额的赌注之外,还要支付给我们弹子房每盘一元的弹子台费。”

    “除此之外,在每盘赌局开始之前,客人还需要把这一盘的赌注先交给我们弹子房来保管。以免赌局结束之后输家拿不出赌注发生纠纷。”

    “呵呵,理解理解!”林江北点了点头,伸手从钱包里摸出一叠厚厚的钞票,随手从里面抽一张十元的钞票递给小范。

    戴少爷看见林江北手里那厚厚的一叠钞票,心中不由得轻轻咦了一声,并在心里迅速得出自己估算的结果:至少在千元以上。

    要知道,他作为戴胜昌轮船公司的大少爷,通常钱包里也最多装四五百元的现钞而已。眼前这个年轻人,最多也就是二十出头,随手就能够从钱包里摸出上千元的钞票,他究竟是什么来头呢?

    小范看到林江北手中的钞票,眼睛更是一亮。他的态度愈发恭敬,伸出双手从林江北手里接过钞票,嘴里说道:“请问老板贵姓?”

    “徐,双人徐。”林江北回答道。

    “好咧,收到徐老板钞票十元!”

    小范把钞票接到手里,转身又冲着戴少爷说道,“戴少爷,您的赌注。”

    戴少爷也伸手掏出一张十元的法币递给小范。小范把这张钞票也接在手里,冲着林江北和戴少爷鞠了一躬,说道:“徐老板、戴少爷,您们可以开始了!”

    “等一下!”林江北冲着小范说道,“我是第一次到你们弹子房来,还是请你给我介绍一下你们弹子房的打弹子的规矩,以免有什么误会。”

    “好的好的,那我就为徐老板您介绍一下!”小范说道:“规矩很简单,就是一到七号弹子叫全色弹子,九到十五号弹子叫双色弹子。两位客人确定了击打花色之后……”

    林江北听完之后,发现这里的规矩跟杭城那边弹子房差不多,只有一些母球的摆位、罚球、连击等细节上的不同,于是就点头说道:“好了,我明白了!可以开始了!”

    于是小范就拿出一枚硬币,让林江北和戴少爷两个人猜正反,最后戴少爷胜出,由他先开球。

    于是戴少爷就拿起一块粉块,擦了擦弹子竿竿头,然后把白色母球摆好,俯下身来,架好手架,用了一个高杆击球法,啪地一声,大力把母球击打出去。

    母球把三角形弹子堆撞散之后,又跟着撞了进去,随着一阵碰撞之声,只见全色的五号弹子掉进了底袋。

    “戴少爷目标球为全色弹子。”小范一边说,一边在挂钟架下面的算盘上拨动了一颗珠子。

    “好竿法!”林江北在旁边叫了一声好,“戴少爷真是出手不凡啊!”

    “呵呵,运气而已!”戴少爷拿着弹子竿,目光往一号弹子方向瞄了一瞄,一边盘算怎么样借助九号双色弹子来一个二传进袋,一边仿佛很随意地问林江北道:“敢徐老板是在哪里发财啊?”

    “呵呵,发什么财啊!”林江北笑着摇头,说道:“小弟刚到上海,侥幸在马鸿记里面包了一条马路而已!”

    “啊,徐老板竟然是阿桂姐的手下啊?”戴少爷停下了竿子,望了林江北一眼。

    要知道,掏粪倒粪虽然是贱业,但是承包粪桶粪道的这些粪霸粪头的地位却不低。尤其是在公共租界、法租界,这些粪头粪霸几乎是被当成大爷供着。

    为什么呢?原因无他,利益使然。

    无论在法租界还是公共租界,由粪头粪霸交纳的粪便处理承包费用,都是法租界公董局和公共租界工部局的相当重要的财政收入来源。就拿公共租界来说吧,一九三五年所收取的粪便处理承包费用高达三十余万大洋,几乎占公共租界工部局卫生处支出的百分之九十以上。

    所以无论是法租界的公董局和公共租界的工部局都极其重视这笔收入来源,而且为了保证这笔收入来源的稳定性,法租界和公共租界甚至都专门立法明确“禁止公共或个人修筑任何连接设施,将粪便排放至排水管道。禁止建造或使用抽水马桶、化粪池、蓄水池,以及存放污水或粪便的永久性容器。”

    这些规矩之严厉,甚至连洋人洋行想要修建抽水马桶都会被严厉禁止,一旦发现不但要拆除抽水马桶,而且还有课以重罚。

    由此带来的一个情况就是粪头粪霸在租界里的地位特别高,巡捕房里的洋巡捕们见了都要恭恭敬敬,不敢轻易怠慢。

    因此戴少爷听说林远方竟然在马鸿记承包了一条马路,非但不嫌弃林江北从事的是贱业,反而高看一眼。

    “不敢,只是在阿桂姐手里承包一条马路而已,不敢说是阿桂姐的手下。”林江北谦虚地回了一句,然后问道:“不知戴少爷在什么地方高就?”

    “我嘛?”戴少爷笑了笑,说道:“游手好闲,没有什么职业,全靠家里养着。”

    小范听戴少爷这么说,连忙凑趣儿地说道:“徐老板,戴少爷是戴胜昌轮船公司的少东家。”

    “戴胜昌轮船公司?”林江北心中微微一震。他真没有想到,自己提前到礼查饭店弹子房来摸一下情况,竟然撞到这么一条大鱼!




第0242章 出气
    戴胜昌轮船公司,本是浙江人戴源石于一**一年开设的一家轮船公司。到二十世纪初的时候,就已经拥有资本金十几万白银,运输轮船数十余艘,成为了当时中国国内最大的内港航运企业。

    但是戴源石的儿子戴宇书却在一九零五年的时候勾结日本人,把自己的籍贯改成台湾,然后身份就变成了日吧本商人,从而让戴胜昌轮船公司也变成了日本企业,成为了日本人对中国交通领域侵略的重要工具。

    日本人不但把戴胜昌轮船公司的运营计划拉入了日本对华航运政策整体框架当中去考虑,而且为了保证戴胜昌轮船公司的利益,不惜牺牲真正的日本在华航运企业日清汽船会社的利益,勒令日清汽船会社退出与戴胜昌轮船公司所有重叠的运输航线。

    从此戴胜昌轮船公司就成了以上海为中心的江浙两省的航运霸主,在浙江和江苏两个省的范围内,不仅国内轮船企业无法与戴胜昌轮船公司相抗衡,连英美日德等国的航运企业也都无法跟戴胜昌轮船公司相抗衡。

    除了浙江省和江苏两个省之外,戴胜昌轮船公司的航线还延伸到湖北、湖南、安徽和江西等省份。由于公司的名字很有迷惑性,很多不了解内情的中国人还以为这是中国人的轮船公司,从而让这家实际上是日本人的航运公司在历次抵抗日货的活动中赚的盆满钵满。

    林江北在读警校正科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戴胜昌轮船公司的底细,等到去读杭训班的时候,更是听教官讲过戴胜昌轮船公司和日本海军方面的密切关系,此时听说眼前这位戴少爷竟然就是戴胜昌轮船公司的少东家,也就是戴宇书儿子戴震五,怎么能够不让他心中暗喜呢?

    如果能够跟戴震五这个戴胜昌轮船公司的二世祖搭上关系,肯定能够从他嘴里套出不少日本人的情报。

    心里想着,林江北就拱手向戴震五说道:“原来阁下就是大名鼎鼎的戴胜昌轮船公司的少东家戴震五,久仰久仰!”

    戴震五一竿漂亮的二传,借助着九号双色弹子把一号全色弹子打进了袋,然后笑嘻嘻地问林江北道:“唷,徐老板竟然听说过我啊?”

    “那是当然,”林江北说道,“江浙两省,有哪个会不知道戴胜昌轮船公司少东家的大名呢?”

    “不知道的多了去了!”戴震五又拿起粉块,一边擦拭弹子竿头,一边说道,“徐老板,别的不说,就说徐老板你手下的那些臭头吧,又有几个会知道我戴某人的名字?”所谓臭头,就是上海这边有钱有身份人对倒老爷们的另外一种蔑称。

    “呵呵,我是说有点身份的人。”林江北笑道,“我手下那些倒老爷目不识丁,哪里有什么资格知晓戴少爷的大名?”

    “唷,徐老板还真的会说话啊!”戴震五嘿嘿一笑,手下的一竿击打弹子的力量轻了一些,二号弹子滚到了袋口,晃悠了两下,却没有滚落,大半边弹子卡在了袋口右侧。

    “哇五瘩鸡,怎么会这样?老子竿儿再重一点,这个弹子就进去了!”他懊恼地挥了一下弹子竿,大声骂道。

    “是啊,戴少爷如果下手再大力一点就好了!”林江北呵呵一笑,“谢谢戴少爷手下留情啊!”

    一边说着,林江北一边走到台边,用眼睛瞄了瞄白色母球,发现正手不太好下竿儿,于是就身子一转,背对着弹子台,把弹子竿放在背后,身子往后微微一仰,一个漂亮的背后击打,白色母球薄薄地蹭着九号双色弹子的边缘而去,于是九号弹子奔在二号弹子就去了,只听噌的一声,九号弹子把二号弹子从袋口挤走的同时,自己也顺势掉落进中袋。

    “好竿儿法!”戴震五眼睛一亮,冲着林江北伸出了大拇指,“徐老板原来是深藏不露,竿儿法竟然如此出众。”

    “哪里哪里,侥幸而已!”林江北一边说着,一边挥动着手里的弹子竿,也就几下的功夫,随着一阵噼里啪啦之声,桌面上双色弹子全部被他清完,黑色的八号弹子也被他干脆利落的打入了底袋。

    “高手,这才是高手啊!”戴震五一边冲着林江北竖着大拇指,一边对旁边的小范说道,“小范,你看到了没有,徐老板的竿儿法比你高到哪里去了?”

    小范心悦诚服地点头说道:“戴少爷,您说的不错。徐老板的竿儿法的确是高,我是远远比不上的。”

    一边说着,小范一边把手里两张十元的法币递给林江北,说道:“徐老板,这是您的本金和赢利,请收好!”

    “多谢戴少爷赏赐!”林江北笑呵呵地冲着戴震五拱了拱手,然后才伸手从小范手里把二十元法币接了过来。

    “我不服气,徐老板,咱们再来一把。”戴震五说道,“规矩还按照刚才,一盘十元。”

    “好!”林江北无所谓地笑了笑,既然戴震五不怕输,他当然也不会怕赢。

    于是两个人又各拿出十元法币递给小范,又开始了新一乱的较量。最后的结果还是林江北以压倒性的优势获胜。

    随后又一连进行了三盘,林江北毫无意外地都以大比分的优势击败了戴震五。

    当最后一盘比赛结束后,林江北看着小范递到自己面前的二十元法币,只取了其中十元,然后指着剩下的十元法币对小范说道:“这张钞票用来支付这五盘的弹子台费,剩下的是你的赏钱。”

    小范不由得喜出望外,仅仅摆了五盘弹子,就能够收到五元的小费,这位徐老板出手可是比戴震五这个少东家还要大方的多啊!

    “多谢徐老板,多谢徐老板!”小范冲着林江北连连鞠躬。

    “呵呵,小范,你要谢就谢戴少爷吧!”林江北冲着戴震五拱了拱手,说道:“戴少爷,感谢你的赏赐。我还有事儿,就不陪你玩儿了。改日有缘,咱们俩再约战。”

    说罢,林江北把弹子竿靠在墙壁上,伸手从衣钩上取下帽子和围巾,就准备离开弹子房。

    戴震五一边看着林江北,一边伸手把小范招到身边,低声问道:“小范,你觉得这个徐老板的竿儿法和日清汽船株式会社的荒木大井比起来如何?”

    “我感觉徐老板应该略胜一筹。最差也是跟荒木大井旗鼓相当。”小范压低声音说道。

    “嗯,跟我感觉的差不多!”戴震五点了点头,伸手从衣钩上把自己的帽子取了下来,快步追上了林江北,笑吟吟地说道:“徐老板,咱们打了半天弹子,我只知道你姓徐,还不知道你的大名呢!”

    “呵呵,冰城,徐冰城。”林江北把他让祝学模帮他伪造的名字说了出来。

    “徐冰城,好名字!”戴震五赞了一声,继续说道:“徐老板,这也到了晚饭时间了。咱们能够相逢也是缘分,不如让我来做东,咱们吃顿便饭?”

    “这个嘛,”林江北迟疑了一下,说道:“戴少爷,我赢了你的钱,再让你来做东不好吧?要不我来做东,请戴少爷你吃顿便饭吧。”

    “嗨,几十元钱而已,算得上输赢吗?”戴震五大笑起来,说道:“还是让我来做东吧!徐老板倘若真的过意不去的话,下次你来做东就好了!”

    林江北本来就有心结交戴震五,见推辞不得,就装作为难的模样答应下来。

    于是戴震五把领着林江北来到礼查饭店顶层的孔雀大餐厅,要一个雅座,跟林江北坐了下来。

    点好了菜之后,戴震五趁着上洗手间的工夫,让服务生把饭店外汽车里等候的自己的司机叫了上来,交代司机立刻去找人打听一下阿桂姐手下是否真的新来了一个叫徐冰城的小粪头,然后才返回雅座,跟林江北吃喝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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