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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铜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又是十三
血怪全身震动,也不知感不感觉到痛。两肩上血肉聚集,重又生出一个头颅来,筋肉布片和稻杆混杂,与先前一样恶心难看。他腰间的手臂一挥,将小玄甩到一边去了。两手抓住肚子前的土柱,奋力掰断,向胡不为投掷过来,胡不为大骇之下,赶紧低头伏倒,听风声激响,土笋飞过他的身子,砸到后面的石墙上,崩成许多泥块向两侧迸飞。
一片干硬尖利的土块去势极速,破进了胡炭的襁褓中。
胡不为惊惧未绝,听到胡炭蓦然发出哭喊。心中‘咯噔’一下,直吓得呼吸欲止。难道儿子有什么不测么?忧急之下翻身而起,连爬带跑来到儿子身前,看见胡炭身上裹着的绿绸布已经染满了鲜血,不由得心脏收缩,顿时抽紧。儿子小小的脑袋上热血正汩汩而出。碎泥从他右边眉叶到额头,斜划出了一道深深的伤口!
“炭儿!”胡不为大叫。惊慌之意涌上心尖,手臂剧烈战抖起来。他的儿子受伤了!这可怎么办!?听娃娃尖利的哭喊之声再不停下,胡不为肝肠寸断,肚腹间紧张得僵硬。他手忙脚乱,拽着自己左手衣袖一撕,扯下一幅布来。更不理会臂膀上的疼痛,赶紧给儿子堵住创口。
布片吸血,只眨眼之间,紫色的布片已被浸成黑色。胡不为热泪潸然而下。他的儿子!他的儿子受伤了!胡不为死死捂着布片,盼望能止住鲜血。那是他的爱子点点失却的生命啊!
耳旁众囚张皇大叫,木柱崩断之声有若震雷。胡不为却似全然没有听到,他的眼中,只有儿子染着血皱眉大哭的小小脸蛋,一腔心情,只随着儿子的越来越弱的声音一点点沉落下去。
牢外妖怪此刻已摆脱了土柱阵的封锁,一掌拍断三根木柱,要踏步进牢室中来。小蛇儿见到主人危急,急忙跳起,尾巴在地面一点,疾如流星,一头扎入血怪的背后,在血肉中穿行,大吐毒液。
妖怪登受其制,一时顿住了身子,专心去对付蛇儿。
便在两物激斗之际,柳根已悠然醒转。勉力支撑,爬到胡不为身边,道:“法师,快……想办法,把这鬼物驱走,要不……大伙儿可有麻烦了。”胡不为转头看他,一张脸上已淌满了泪水,哽咽道:“我的孩儿受伤了。”他的右掌上染满了胡炭的鲜血。
柳根急道:“我知道,可是,若不能尽快把妖怪赶走,我们也没法用心救他!”见胡不为仍悲哀难抑,又道:“你去对付妖怪,我帮你按着!”伸掌按在胡炭的额头上。小娃娃此时哭声微弱,几不可闻。
胡不为哪里肯舍,一双眼睛只看向儿子。
便在这时,听得‘喀嚓’一声响,妖怪挥舞手臂又拍断了一根牢柱。断木砸落下来,正倒在胡不为身侧。劲风卷动,尘土飞灰各类杂物一齐涌到胡炭的襁褓中。胡炭被呛得涕泗尽出,边哭边咳,可怜之极。
胡不为勃然大怒,霍然转过身去,见妖怪双臂狂舞,正与在空中不住弹动游走的小玄打斗,不由得将一腔悲哀之情都转成了愤恨,目中似要喷出火来。就是这头妖怪,就是他害得炭儿身受重伤!胡不为胸中怒气涌动,直欲冲破胸腔。一只右拳捏得紧紧的。体内原本快要干涸的灵窍被情绪激发,重又生出点点炽热之物,灵力顺着气脉穿行,汇到胸口,逐渐聚集。
“狗杂碎!敢伤我儿子。”胡不为咬牙切齿骂道:“我不把你打进十八层地狱,对不起我孩儿流的那么多血!”一拳暴出!红光大闪,从他小臂中段直到拳端,突然燃起一丛烈火,焰火被灵气催动向前急蹿,展成一柱火枪疾挑过去,那怪不及提防,‘扑’的一声被火枪刺中小腹。
火焰着肉即燃。刹那之间,妖怪身上的创口从茶杯大小变得有若脸盆。伤处焦黑如炭。
那怪不敢怠慢,回过身来,单掌从上劈落,要截断胡不为的火枪。胡不为愤恨不可遏抑,大喝一声,急催法力,火枪瞬间变得粗壮倍余,烈火烧得更旺,眨眼间已将创口扩到妖怪的胸口。这下血怪不得不退后了。大步跨去,两步便离开两丈有余。距离即远,火枪威力便弱减下去。胡不为收回火枪,长吸一口气,猛然断喝,将全身的气力都聚在一起涌到掌上,催逼出去又倏忽一收。
一团小饭桌大小的火球煌煌生成,脱离胡不为的手掌,‘嗡’的翻涌向前。这是聚集了胡不为全身法力的火球,威力自然比先前的都大得多。妖怪伸臂格挡,只听一声振聋发聩的巨响,丈长的焰火翻卷,直舔到顶壁上去了。整间牢房便如瞬间点燃了千百支牛油巨烛,明亮刺目,不可逼视。
胡不为呼呼喘气,整个人快要虚脱了,摇摇欲倒。他身上法力消耗殆尽,再无能力发出下一波攻击。听得众囚连连惊叫,抬眼看去,见那血怪仍立在当地,只是一条手臂齐肘断掉。料想是被火球炸碎了。
胡不为心中苦笑。这样的攻击都杀不死他,胡某人可再没别的能耐了来对付他了。叹息一声,闭上了眼睛。眼下连走动都困难,妖怪杀来,已是必死无疑。
便在这时,听见柳根喊道:“小玄,咬他脑袋!咬他脑袋!”小蛇儿钻进怪物的身子里,从脚掌伸出头来,‘啾’的钻动,顺着妖怪的小腿蜿蜒上游。妖怪连连顿足,震得牢室摇晃,又伸手去抓小玄。但小玄身子细小,又灵活得很,哪里抓得住它?
小蛇儿溜滑无比,从他指缝躲过去了,爬到耳侧,一口咬了下去。那怪一手横扫,‘砰’的一声,击在自己耳上,大力冲击之下,又把头颅打到臂膀上去了。只是他身上处处血肉相连,脑袋到哪都能活动。小玄细尾一翻,躲到胁下,却跳落下来。便在身子着地的刹那,尾巴一拍,借势原路弹射回来,一头插进妖怪的腋窝中。
它的毒液吐净了,只得用这样的法子来对付妖怪。小蛇儿便似尾巴装了弹簧一般,在地上弹跳回射,每跳一下,便在妖怪身上留下一道深深的伤口。
血怪缓缓退却,似乎要回到刑房中。胡不为心中大惑,小玄虽然攻势凶狠,但总是不能给妖怪以致命攻击。怪物身上的血肉自有弥补功能,被小玄击出的伤口转眼便能平复,为何却如此忌惮它?为何要退却?百思不得其解,见小玄活蹦乱跳,不依不饶,只在妖怪身周跳跃穿刺。
小玄身子半曲,又绕到妖怪面前,尾巴一拍地面,快如黑色闪电,一下冲向敌人。谁知妖怪这时已经有备,右臂带出狂风,巨掌舞动,正拍中小玄。这劲力何其巨大,小蛇儿大意之下登时给扫得迅疾倒飞,撞到木柱上,深深嵌了进去。白色的木屑纷飞。
柳根猝不及防,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又喷出一口鲜血,仰面摔倒下来。众人一齐大呼,把心都悬了起来。
胡不为本以为妖怪定会趁机冲来,哪知出乎他的意料。怪物不进反退,踏进石室里面去,靠着墙角坐下了,听得‘咝咝’声响不绝,白烟弥漫,那怪身上血肉慢慢融化,流成瘫软粘腻的一堆脏物,掉落下来,渗透进泥土里去了。只不过半盏茶工夫,地面上便再没留下丁点污痕,石壁也恢复了原状。
众囚这时反应过来。一个满脸胡子的老汉笑道:“哈哈哈哈!卯时到了!鬼怪又退走了!”胡不为大感迷惘,这些鬼怪出没都有时辰的么?酉时来,卯时便走?
他怀疑得正是。鬼物原是阴气所化,最喜阴湿霉暗之地,却不能忍受干燥热气。而一日之内,只有入酉时后,天地阳气大消,阴气弥漫。此刻才适合他们活动。而入夜以后,到次晨卯时,晨鸡唱晓,又是一番阴阳轮替。他们便不能在地面多待了。
胡不为不解其中玄机,心惊胆战候了片刻,见其他牢中众囚都已防备松懈,有人打呵欠躺倒睡觉,有人终于敢说话咒骂了。才确信危险已过。飞步回到儿子身边,见胡炭额上伤口血流已经止住了。柳根抓了一把火灰敷在他的伤处,草木灰颇有止血养伤之效,血便不再流出。
胡炭攥着小拳又睡去了。只是大哭才止,梦里不时发出几声抽噎。可怜的小童眼角还挂着泪珠,瘦瘦的脸庞染满血迹,都干结了,贴在他的脸上。胡不为心中刺痛,险些又掉下泪来。
过了半晌以后。柳根才又呻吟着醒转过来,捂住胸口,一脸痛苦之色。适才小玄被妖怪掼飞,撞入木柱间。柳根与豢物同受其罪,脏器都受到了伤损。
两人背靠墙壁静养,都说不出话来。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听得牢外铁锁声响,那些怕死狱卒守到日光大亮,终于打开了牢门。胡不为心中一宽。天亮了,少时钱副都统便来领走自己,只要能把自己的定神符拿回一张,儿子的伤势便无大碍了。心神松懈之下,登感筋骨酥麻,疲累无以复加,脑袋一歪,沉沉睡去了。
梦中怪境频现,或甜蜜或恐怖。直到有人推动他的臂膀,才惊醒过来。
是那两名叫张风和陈时朝的狱卒。两人面带笑容道:“法师,稍后再睡。这间牢房要休整一下,法师先委屈到隔壁牢里坐一坐。”
抬眼四顾,见柳根和几个同牢者都踏出门到隔壁牢房去了。几名衣衫褴褛的犯人正抱着铲锄等物,将昨夜自己弄出的土柱铲平拍碎。另有三四名在自己牢门前搬运大木。
胡不为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那嘴角有处刀疤的狱卒陈时朝答道:“刚刚过了巳时。”胡不为‘哦’的一声,爬了起来,但觉腹中鸣响,头脑昏然,手臂上的伤处疼痛难抑,止不住呻吟一声。
巳时已经过了,钱副都统怎么还不来?莫不是他忘记了约定么?胡不为心中忐忑,又宽慰自己,这般重大之事,料想几人必不会忘。抱着儿子踉跄出去了,转入隔壁牢室。一干囚犯纷纷让道,面带钦佩,腾出一处角落给他们父子。胡不为两日抗击鬼怪,神勇过人,已深得众人之心。
这间牢室比先前那间可差远了。犯人即多,便溺也多,腥臊气味直冲鼻端。便在胡不为身边不远处,赫然一坨黄物。牢中犯人牛马都不如,吃喝拉撒全在牢中,也没人顾得上给他们辟一处茅房或送来便桶。
胡不为心中有事,却不大在意。心中只是想:“钱副都统怎么还没有来?”他想尽快把自己的钉子和符咒拿回来。有了钉子在手,料想那些妖魔鬼怪都不能伤害自己。而胡炭头上受伤,更须定神符来治愈。眼看着众犯人忙碌,挖坑,立柱,渐渐把牢笼都修好了。门口却始终没响起传报之声。
“难道钱副都统看穿了自己的谎言?”胡不为心神一凛之下,又摇起头来,谅那几个草包也不识自己的庐山真面目。胡大法师向来蒙人,鲜少失手,他对自己的骗术还是颇有信心的。
张陈两名狱卒监工完毕,把犯人都赶回牢去了,把胡不为、柳根和另外几人又召了回去。此刻已到巳午之交。胡不为难忍饥饿,在挨近陈时朝身边时低声说道:“两位大哥,在下两天没吃饭了……嗯,这两天与妖怪斗法,耗了不少气力,敢烦两位大哥帮我找些馒头来,日后再图补报。”
两人笑道:“倒是我们疏忽了,呵呵,法师请稍待片刻,这点小事,实在不足挂齿。”他二人从囚犯口中得知了这两日的情况,对胡不为深感钦佩,对他的要求便也不忍拒绝。胡不为道了谢,带儿子进牢房里去了。片刻后张风兜着一布袋馒头回来,扔给了他。十来个白面馒头里面,居然还有一包熏肉。胡不为饿得狠了,闻得香气扑鼻,哪还忍耐得住?叫了柳根,两人手爪起落,放嘴大啖。只不过片刻,如风卷残云,吃得罄尽。
看到身边几人喉间咯咯,目中饥光闪动,心中颇感愧然。只是食物太少,却没法分给他们。闭着眼睛假装睡觉,静待钱副都统到来。
时辰一点点过去了。钱副都统却踪迹全无。胡不为坐卧不安,检视婴儿,见胡炭额头温热,也不哭闹,心中稍安。等他醒来后央两人喂了奶,渐渐安定。
那豢蛇少年伤势颇重。昨夜小玄两次受击,把他的身子给折腾得都快散架了。少年默不作声,蜷在墙边自己养伤,他的小蛇儿从被拍入木头以后便不再现身,料想又躲到哪里去了。
一时牢中诸人各怀心事。粗黑汉子抱着牢柱喃喃咒骂,那卖艺的女子刚失了亲爹,缩在一边掩面啜泣。另几人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期间换来几名狱卒,从别的牢笼提审犯人,拉到刑房中拷打。胡不为听刑房里面皮鞭着肉之声‘叭叭’作来,又有凄厉的惨号。只觉得心惊肉跳,低头只盼钱副都统快点现身。此时此刻,心中但觉那胖大肥臃的钱副都统可亲可爱之极,让人想念。
午时过去,堪堪到了未时,想此刻外边日头已过天中了。牢门外有人大喊:“关霄立,徐卓桢!”两名面生的狱卒应了。胡不为心头一跳:“钱副都统终于来了!”心锣连响,支起耳朵细听。听门外那人叫道:“昨夜里冤鬼还出没吧?留守大人有令,把十三牢的犯人都带出去审问。”
胡不为一听,极感失望。一颗心便如落到腹底,满身的力气全都失却了。听两名狱卒应命,将柳根等几人都押出门去,独留下了他一人。
这该杀的胖子放人鸽子,实在是千刀万剐都不足泄愤!胡不为心中怒骂,在牢中走来走去,臂上疼痛传来,如锥如刺,如烧如燎,更是焦躁。
过了一顿饭工夫。柳根被两个狱卒架了回来,一把推dao在牢房里。胡不为见他满身血迹。衣衫碎成条条缕缕,不由得大惊,上前扶起,问道:“怎么了?他们打你了?”柳根目中射出恨光,剧烈喘息,低声骂道:“他们怀疑……我是……偷盗宝物的盗贼,百般ling辱我……******……我先忍了,等明天……跟小玄合完灵,不报此仇,誓不为人!”咬着牙慢慢拖动,爬到墙边。胡不为这才看到,少年的一条右腿已被打断了,白骨错出肉外,触目森然。
柳根忍着痛楚,从衣衫撕下一条布来,自己包扎伤口。待得收拾停当,已是面唇皆白,满头大汗。
胡不为心中恻然。只是自己手臂受伤无法使力,却只能看着他自己疗伤。见少年静待片刻,抬头看着房顶似乎寻找什么东西。少停,转到西面,伏倒下来。
胡不为见他肩头微动,似乎在地面上画什么字迹,不由得心中好奇,移步过去,就着墙上火把的光芒,看到柳根伸指在地面上画了一个扭扭曲曲的图形。一个碗口大的圆圈,里面另有三条扭曲如蛇的符号,分三侧相对。
“大蠹大蠹,饮食我血,生则相依,死则同灭,兹奉精神,以饷尔啮,但有相召,勿辞勿却。”柳根念咒毕,将中指在口中咬破,鲜血沥在图案之上。
空中便似突然响起了鸣叫之声,隐隐约约,如诉如叹。几滴血液渗入土中,泥土泛起了青光。方圆两尺的地面仿佛变成一块通透的碧玉,光华幽幽,聚而不散。内中似乎有一条蜷曲之物蠕动,身子折成一个弓形。那是小玄,在承接主人的热血精气。
这番哺饲之礼花了足足一刻钟。柳根将五个手指头都咬破了,每个指头滴下八滴血。胡不为见了这样闻所未闻的奇怪之事,心中颇感新鲜,蹲在一边,屏住气息观看。待得柳根收了法,青光消散,那少年早虚弱得睁目都困难了。胡不为将他拖到墙边,回忆先前看到的一幕,心中只感到兴奋。
这一日间。钱副都统终于没有来。与胡不为同牢的那几个犯人也一直没有回来,也不知是被放走了,还是另外囚禁。
等到几个狱卒再来查牢时,胡不为多要了几张护身符。给儿子贴身塞了三张,一张自拿,另一张却交到柳根手中。
时光一点点过去,慢慢又到了酉时。狱卒拍门提醒,众囚打叠精神,全神防备。胡不为心中紧张,将符咒捏得紧紧的,汗水将黄符都浸得湿透。日间吃了几个馒头,身上力气渐复,只是妖怪狠辣非常,没有柳根协助,自己怎么能够相抗?好在多要了几张符咒护身,想来还不算太过糟糕。
心中不安,等待阴风到来。





乱世铜炉 第二十四章(逃狱)判云泥兮一步间
到酉时,鬼怪果然不期而至。这些冤魂执念甚顽,又极守时。时辰一到,便开始刮起冷风吓人,比计时的漏壶都精确。仍如前两夜一般,阴风过处,火把吹脱。黑暗中众囚纷纷尖叫。虽然此刻人人都捏着大把符纸,但妖怪却有让人符咒脱手的手段,当然不能不让人心感害怕。
胡不为不等鬼怪弄人,将儿子放好了,鼓动灵气先行发难,将身上的点点灵气转入绛宫,龙虎交会,再转进脾脏,顺着气脉运行到手掌。连运控土之术,在刑房门口密密麻麻排起数十支土柱挡道。手中火球不断,越过参差的笋群扔到刑房里。牢室光影跳动,连串的火球从胡不为掌中激飞,如长虹吸水一般贯进刑房中。听得爆响声音轰隆传来,明暗的火光透过土柱的间隙投射在众人脸上,须眉尽映得清清楚楚。那间小黑屋里便跟过年燃放爆竹一般,焰火纷飞不断,热闹非凡。
一干囚犯看得目驰神摇,暗暗咋舌。均想:这个法师当真厉害,鬼怪不来惹他,他却敢先去撩拨。
火球扔了半刻工夫,胡不为渐感法力不继,终于停了下来。指头一点,捻出几朵鸡蛋大小的火焰照明。他知道那些鬼物惧怕自己灵气催发的火光,只要有一点火苗亮着,死物便不会现身袭击。众囚大气都不敢出,见法师火球扔尽过后,牢中又渐渐冷冽,旋风卷着稻草细灰慢慢转动起来。
一股狂风翻卷过后,土地蓦然震动,接连几波土浪翻滚,汹涌的泥涛将胡不为封路的土锥都颠得零落倾倒。胡不为与众囚死捏着符咒,抗了过去。虽然被震动得胸中气血翻涌,救命的符纸到底却没有脱手出去。
胡不为忍着冲到喉间的血气,正自欣慰,蓦然听到众囚的惊慌大喊,心头一震之下,早看到磷光万点,刑房中数不清的破碎骨爪猛飞出来,向人疾攫!呼啸声锐,声势夺人。密密麻麻的白物分从各处暴射,充塞面前每一寸空间。
这般天罗地网,却让人上哪里躲避去?!
胡不为大骇,心中绝望之感油然而生,然而此际再也无暇细思,反转过过身来,向着身后的胡炭扑伏过去,用后背对着万千夺命白骨。
若是必死,就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来护得儿子的周全吧。胡不为心中惨然,闭目就戮。
然而意料中万爪穿身的痛楚却迟迟没有来临。这番骇人场面只是鬼怪搞出的幻象而已。但其他牢中的犯人深受其惑,手忙脚乱之下,有人张手护住面目,有人翻身打滚。一个手握符咒的倒霉蛋惊骇之下,将三张符咒都脱手出去了,让随后暴穿出来的骨臂钉死在石壁上。鲜血顺着那条灰白之物流进刑房中,为鬼物们添了食粮。
这一夜里,鬼怪们再无停歇,连出种种招式,幻象、惑心之法全施展开了。将委屈、怨恨等念头都传给了全牢人等,让一百来人时而尖声惊叫,时而齐声哀哭,有人跪地伏拜,有人以头撞墙,许多人手中的黄符便掉落下来。但众囚历经多日危难,防备极严,人人将符咒藏在身上,手上的掉了,腰间,头发尖,耳内,也还有保命之符。鬼怪们奈何不得,终于只杀掉了一人,到卯时不甘退去了。
听杂声隐息,空中飞舞的许多可怖影象都消失无踪了,那少年柳根赶紧挣扎着爬起来。仍在昨日的位置上伸指刻画图形,他又要喂蛇了。胡不为抗了一夜,此时身心俱疲,也没精神再去观摩。听豢蛇师口中喃喃,念着古怪莫名的咒语,又咬破十个指头沥血喂饲小玄,胡不为暗想:这年轻人当真舍得下功夫。
养一条小蛇儿,如此大费心思。天天咬破自己的指头,多难受啊?十指连心,这上面受到的伤损疼痛更甚于身体各处,也不知他拼了命养蛇为着什么。怪人怪事年年都有,今年尤其之多。
正胡思乱想间,柳根喂食完毕,地面上那团青光却不退去,一涨一收,有若呼吸。胡不为听见少年伏下身子对着地面吹气,三长一短,终于压不住心中好奇,探过脑袋窥视。越过柳根的肩头,只见变得碧绿通透的地面上宝光纵横,七彩之色灿然,许多扭曲如蚯蚓的光气从地面款款上升,却又渐淡渐散,弭于无形。
光团正中,蛇儿小小的脑袋从地面钻出来,只露拇指大小的一点。随着柳根吹气愈急,小玄钻出地面的身子越来越长,张牙咝咝而鸣,乌黑的信子吞吐,似乎极为痛苦。胡不为看得有趣,也不知这一人一蛇到底在干什么。
空气中响起了脆物碎裂的声响,只是声音极微,远隔几步便难以听到。胡不为已被勾得好奇心大盛,哪还坐得下去?一时忘了周身酸楚,移臀过去,这下正坐在柳根侧面,将小玄的动作看得清清楚楚。
那小蛇儿此刻钻出地面约有筷子长短了,身子也比前夜里看起来更粗。劈啪的脆响声中,它的身周不断炸裂开细碎的白光,有一些灰白如冰片的薄物凭空而生,象雪片一样纷纷坠落。方圆两尺的地面上,环成一圈,撒满了这些晶亮的小碎片。
那是鳞片。胡不为眼力极佳,早看清了地面上覆着的细物。恍惚间突然忆起柳根的话来,今天是十五望日,小玄的九蜕之期!难道小玄正在蜕皮么?怎的与一般的蛇蜕皮不一样?
柳根突然叫道:“小玄!你还不肯出来么!”运足气力,撮气长吹。胡不为见他腮帮鼓突出来,两眼圆睁,不禁心感好笑。哪知便在这时,一声霹雳声响,震得牢室大晃。平地里便如劈开一个炸雷,虽无电光,然冲击之势却难当之极。狂风卷处,将胡不为的衣襟袖子都激得猎猎飞扬。
这下出奇不意,胡不为吃了一震。凝目看时,小玄脱土而出,在空中扭动数下,身体瞬间伸展,竟变成一条粗壮大蛇,粗如儿臂。更可异的,是它身上从头顶直到尾尖,竟有一条殷红鲜艳的细线,若涂朱砂,灿然入目。
胡不为目瞪口呆,听见小玄‘啾!’的叫了一声,长尾甩动,一股冷风扑面而来,却有一样薄薄如冰瀫丝纱的透明之物从尾尖脱落,飘到地面。那正是蜕掉的蛇皮。
九蜕之期,竟然由一条大蚯蚓般的小蛇儿变成如此长物,果然神妙之极,胡不为心中惊叹连连,听见柳根欢声大叫:“哈哈!成了!成了!”伸出手臂喊道:“小玄,过来!”蛇儿听命,轻轻展动身躯,游了过去,慢慢盘在柳根的手臂上,行动雍容自然,沉着端庄之处,已有大物气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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