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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铜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又是十三
“先生此言大大有理!”客人们听了这大涨志气的一番话,都哈哈大笑,“穷山恶水的地方,从来便只能生出刁蛮之民,他们能有什么厉害人物!”
“也不能这么说,”先前辩驳那人说话,“契丹人果然穷凶恶极,不过并非人人如此,里面还是有好人……”他一句话没说完,猛听头顶上方“嗡!”的一声巨震,似乎两个巨大沉重的东西猛烈碰撞,空气传来了不寻常的波荡,众人一时呼吸停窒,耳中便似被一阵热潮冲袭一般,热辣辣的难受。还未明所以,二楼上面忽然有人发出尖利的怪笑,如黄钟大吕同时震鸣,楼板被这一震,簌簌便向下落灰。
“中原之人,狂妄,自大,坐井,青蛙,可笑!可笑!”这一句话说得生硬非常,便似有人嘴里含着坚硬木条呼喊一般,偏生尖利高亢,刺人耳膜。
堂下声息尽被这一声笑压制下去了,人人面色苍白,惊愕抬头上望,却见朝北的一间厢房,门口的青布卷帘无风自翻卷,怪笑声正是从里传来。
两个人出现在了厢房门口。一高一矮,全身白色,每人手里捏着一个白玉茶杯。
众人先前听到说话声尖硬异常,又兼嘲笑中原人,心中已有怀疑了,此刻照面,更是认定无疑。这二人都是三十上下年纪,眼深鼻耸,鬓角连胡,蓬蓬的下垂到前胸。身上作同样装扮,宽大的白布帽,正前缀着绿玉壁,身着雪狐皮裘,前胸挂满了松绿石,宝玉玛瑙等珠串。瞧模样,也不知是哪一国来的富商胡人,到茶店落脚饮食的。
两个人冷眼睥睨大堂,也不说话,片刻,那个子略矮的汉子鼻中哼出一声,手一挥,身后的布帘子登时高鼓,“嘶!”的撕脱出来,飘飘荡荡,直向一楼坠落。
围坐茶桌的几个客人不晓得对方要用什么手段,眼见布帘当头罩来,齐声惊呼,忙不迭的赶紧跑离了,待得跑到安全位置再看,却也没发现再有什么惊人的变化。
“这是什么意思?”众人惊疑不定,互相用眼神探询。正奇怪间,忽然有人惊呼:“啊!帘子!帘子!”近百双眼投去一看,登时人人勃然色变,那横盖在茶桌上的布帘子,刹那间如同被鬼魅之手揉动一般,颜色瞬息数变,原本深蓝色的布面,忽然便褪成了灰白,接着皱缩变成黯黑,整齐的边缘,渐渐蚀出细小的孔洞。
“嗡”的一响,堂中突兀的卷起旋风,那布帘子当时便被吹得扬起细灰,顷刻碎成了万千布片。原来只在这片刻工夫,这布帘便象经历了数十年岁月一般,竟然枯腐了!
“好可怕的法术……这两人……究竟是什么来历?!”堂下每个人的心,都被震骇填满了,不自觉的都收起了声息,惊恐的望向两人。有胆小了,已经顾不得茶水,悄然逃出门去。只是这两个胡人却不再有所动作了,目不斜视,从容的步下楼梯,然后头也不顾,那脸颊瘦削的汉子向后抛出一小锭金锞子,正正落在柜台算盘之上。
“这是茶钱,不用找了。”丢下冷冷的这一句话,两人便踏出门去,没入风雪之中。
大堂中一时安静,没人敢说话,只听后房大茶锅哧哧的蒸气声响。静默了好半晌,还是那说书先生开口先说的话,“哈哈,哈哈,这两个西域胡人……嗯……法术是不错的……”话说完,见堂中众人还是没有回过神来,仍频频向店门张望,那先生眉头一皱,重重咳嗽一声,把檀板一拍,道:“只不过,西番蛮夷,学的东西到底上不了台面。他们也只能走这样邪异不入流的路子了,比起我大宋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法术,却又差得远!不用提青龙士他老人家,单拿出我中原任何一个门派,门徒过百人的,教授的法术便是这手三脚猫所远远不及。”
这说书先生极会煽动人心,语气语调,无不以涨人志气为目的。只是这次,拍掌应和他的人就少得多了,只因受过先前一次惊吓,众人的热情已经大大下降。而那些常年在外见多识广的行客,或是对武功法术知道一二的,更是对他的话撇嘴以对。
人间所传法术,水,火,雷,金,土。而适才两个胡人施展的法术,显然不是这五大类中的任何一项。而且与巫祝之术,豢兽养禽,炼器锻兵等更有明显差别。如此奇特的法术,如何能用三脚猫来形容?这说书先生不知其中奥妙,信口胡说,实在浅薄得很。





乱世铜炉 第一章:(杀场)腥血流河经杀地
崎岖的山道上,一行队列在蜿蜒而行。
夜色沉重,浓密的霜气如同一重重白纱般布满天空。四野也被这层冰冷的水雾笼盖住了,四周朦朦胧胧,隔着十数步远,便已看不清前方的景物。一长队人如同一条不见首尾的长蛇,穿行在曲折的道路上,前方和后方都融在一片白茫茫之中。
“呛呛。”从队列中传来铁器碰撞的微响。穿过白雾,隐约可以看到他们身上铁甲反射的乌光。
这是一队兵卒,从北向南急行。数百人沉默行走,没有人说话。
在前面领头的是个骑着黑马的中年军士,面容冷峻,双目定定注视着前方。一个副官随行在他的马匹旁边。
“鼎骐,雾气大了,让大伙儿加快速度,咱们要赶在寅时之前走到束龙关。”看看前方越来越模糊的路径,那军士皱着眉说道。
副官应了,低喝着将命令传递下去。不多时,众人便加快了脚步,四周只听见脚胫摩擦长草的刷刷急响。
丑时三刻。雾气愈发大了,如团团棉花般聚拢四周,伸开五指,几已辨视不清。
正是仲秋时节,霜降天气,南方时常有这样遮天盖地的大雾,让人无法行路。那骑马的军士眼见着道路被团团白气侵吞,众人如同行走在一个巨大的布袋之中,全然不知危险会从何方而来,不由得将眉头紧皱起来,重重呼了口气。
那唤作鼎骐的副官立时察觉到了上司的不快,低声说道:“都尉,不如让兄弟们放些风法术出来吧,这样的大雾,可没法行路。”
都尉沉默了片刻,似在权衡利害,片刻后,下定了决心,道:“好,吩咐下去,让会控风的兄弟放法术来。注意分散位置,别把后面的给落下了。”
副官领命,跑步下去安排。
片刻后,十余名学会风法的兵卒便分散在队列各处,两两分距数十步,齐相施法。片刻便将紧裹在队列身周的迷雾给驱散一空。
有了法术的帮助,众兵卒的行进变得更快。那都尉策马行在最前,默声不语,只留神前路的地势。
行得一个多时辰。眼看前方道路渐窄,一壁是光秃秃的土山,临路一面直若斧削,另一面是深深陡坡。那都尉不由得心中有些犹疑。这样的地势易守难攻,若是有敌人在这里埋伏,可不易打通过去。他勒了马,皱眉察看。
“鼎骐,派人到前方看看。”
鼎骐毕恭毕敬应了,心中却大不以为然。想:“都尉也太谨慎了,现在在国中行路,哪有敌军?难道辽国狗子竟然生了千里眼顺风耳,知道我们在这里行路?再说,便是让他们知道,他们又能生出翅膀来,飞几千里来伏击我们?”摇摇头,吩咐手下,安排两名兵卒上前探路。
两名手下在雾气中渐行渐远,刚驱赶掉的白雾又迅速聚拢来。
“报——前方正常。”
“报——没有发现有人的踪迹。”听两名哨兵从数十丈外遥遥传来的信报,都尉心中安定了些,他抬起手,对副官说道:“好,吩咐下去,继续行进……”话刚说完,听得头顶风声有些异样,他心中警兆突生!
“呼!”的一声闷响,一团庞大的黑影从左侧山坡上猛冲而下,低低飞掠过去。刚猛的风劲随之而来,将毫无提防的兵士给激得立足不稳,纷纷摔倒在地。浓密的雾气也受不了这逼压之势,向四面快速退却,瞬间消散一空。
好重的腥气!
那都尉闻得空气中浓烈的恶臭气息,大吃了一惊。他见机也快,单手勒缰,收束住了就要扬蹄嘶鸣的惊马,一连串的命令从口中叫喊出来:
“敌人来袭,警戒!”
“第一队列分散,摆一字长龙阵!”
“第二队列压上,保护侧翼!”
“第三队列,组团兵阵自守!会控风术的马上施展,把雾气吹开!”他不知袭来的敌人是什么,但在这样荒僻的地方,小心一点还是好的。
众兵士收住了惊慌,快速行动起来,第一队列的一百人两两叉开,分成两列交错而立。不等吩咐,队中的巫祝便开始吟诵护身咒语,一时间山道上白光频闪。跟在第一队列身后的第二队列脚不停步,快速抢上前方,在道路两旁排成侧翼,护住中军,人人提枪斜对天空,满面戒备之色。第三队列的兵士则原地驻守,每二十人环成一圈,持枪对外。这正是最佳的防御阵形团兵阵,对付突发袭击和群攻时最为有效。
起起落落的念咒之声响起来了,十余名学会控风法术的兵士捏决施法,只片刻之间,风声呼啸而起,或柔和或刚猛的流风向四面排击出去,把众人身周的雾气涤荡干净。
那黑影想不到众兵士行动如此迅捷,眼见藏身的浓雾突然消散,慌忙一闪,遁入了远处的雾团中。众人只看清了它一对宽大翅膀和一条长长的尾巴。
“这是什么东西?”那都尉暗自惊骇。他收了收惊慌心情,重又布置下去。
“辅佐小队分成两组,一组负责防御,一组负责加持攻击,快!”
十九名巫祝在小队长的喝令下分成两组,散到队伍各处给士兵加持玄龟咒和神力咒。低低的吟哦过后,金色和白色的光点便闪动在队伍中间。
眼见着头顶上一角阴影极快飞过,一名刚加完神力咒的兵士大喝一声,扬臂急掷,手中的铁枪化作一道乌光,直向天空射去!
中了!天空传来一阵厉鸣,那头大物竟然被击中了,连声悲鸣。点点血液洒落下来,如同下了一场雨。
还没等兵士们欣喜,听得风声猛恶,劲风临顶,沉重的压力将众人逼得气息不畅。恼怒的怪物从空中急落下来,硕大的躯体如同一座小山般压向右翼的第二队列。众人齐声呐喊,毫不退却,如林的枪戟一同刺向天空,黑影哪知这些兵士竟然如此难缠,不敢再落,长翅一拍重又飞上天空,趁这间隙,粗壮的肉尾却横抽下去,将三名正撄其锋的兵卒打得臂骨尽碎,惨号声一时填满整条山道。
“阵形收缩,武器一致对外!”那都尉心神微乱,发布命令道:“第三队列,保持阵形,向第一队列并拢!”
众兵闻声而动。负责防御辅助的巫祝小队人人面色苍白,往来奔走,不惜法力给兵卒加持法术。刚才的一番交锋,他们已看清了怪物的样貌。那是一头巨大的负鼠,身有两只肉翼,粗长的巨尾直有磨盘粗细!这样庞大的妖怪,怕不早有了千年气候!他们可没把握对付这样的东西。在平地上还好些,但在这样狭窄难行的山路上,根本组不成阵法,却教他们如何是好?
那都尉显然也意识到无法组阵的问题,狭窄的山路上并不适合群体作战。他不住声的发布指令,让兵士们聚在一起。努力要收缩成一个有前军后军,左右两翼的完整阵形。只可惜,地形不假其便,三四人宽的道路无法容纳这么多的兵卒,再怎么收缩,三百多人仍然拥成一长条,人人持枪戒备,但能发挥巨大威力的方阵却怎么也组不起来了。
“提枪!保持戒备!”他在马上半立起身来,声嘶力竭的叫喊:“一旦发现它的踪迹,投枪攻击!”刚才那名莽撞的军士一击中的,铁枪射中了妖怪的翅膀,倒给他引出一个应对办法来。只要不出意外,加持了神力咒的兵卒也能防住天空。唯一担忧的,就是妖怪会用法术攻击……
他转念未完,猛听头顶一阵郁雷滚过,未已,‘啪嚓!’一声震鸣,一道雪亮的霹雳从天而降,劈开浓密的雾气,如同一把巨大的长剑直插入人群中。立时,五六名兵士被击成了飞灰。
都尉心中暗暗叫苦,他早该想到,开了智力的妖怪是不会守成蛮干的,自己能看出的弊端,更聪明的妖怪又怎会看不出来?
“全军听令!”他听到头顶又是一阵隆隆之声,赶紧叫喊道:“队列分散,转向下山,跑!”然而,他的命令被巨大的炸雷声给淹没了,没有人听见他的叫喊。又倒下十余人过后,队列中出现了骚乱的迹象。
“大伙儿跑啊,到山下集合!”都尉顾不得选用词句了,用尽全身力气,向着身前一起出生入死的弟兄们喊道,他的嗓音在几番呼喝过后已经变得喑哑。兵士们没有犹豫,多年的军旅生涯,让他们学会了不加思索的遵从命令动作,众人立即转向,向着来路飞奔。然而三百多人的行动,毕竟不象几个人那么好指挥。前方跑了十几个,更多的人却堆积在后面,动弹不得。
便在这个时候,‘喀隆!’一声响,大地摇晃起来,身边的土山如同变活了一般,慢慢转动臃肿的身子,都尉感觉到了土地的强烈振颤。他的心一下子跌到了谷底,绝望的感觉,瞬间攻破了他的心城。
“防护!防护!组龟甲阵……”他的声音嘎然而止,一块巨大的山岩从天而降,将他连人带马砸成碎块。
这是一场灾难。
在妖怪咒语的驱动之下,高高耸立的山坡剧动起来,开始崩塌,厚重的土层被层层错开,数丈宽的裂缝在兵士们的脚下快速张合,如同魔兽森然的巨口,吞下步经的每一个人。头顶上,无数飞石泥块夹着猛风坠落,将不及逃开的兵卒砸成肉泥。
妖怪趁乱打劫,快速扑飞,每掠过一次,就有一枚人首衔如口中。
顷刻间,惨叫之声向四方远远传送出去,浓重的血腥气味,也飞越山脉向各处弥漫开来。
**********
“吁——令!”
“吁——令!”
雾气中每间隔数息便有人拉长声音高喊道。
南边,距离兵卒们搏斗处四十里的的山道上,另一支队伍正在向北而行,恰与兵士们走个对向。
这支队伍人数要少得多了,只有十几个人,隐在浓雾中,看不清他们的面容。他们的行进方式非常诡异,隔远看来,十余个影子全身直立,跳跃前行。跳跃时,膝部不弯,直起直落,如同一群僵硬的人偶一般,落地嗵嗵有声。跳在头前的,是一个极高的影子,身材浑不成比例,比身后的伙伴要高出一大截来。
一群人默不作声,就在荒僻的道路上无声跳跃,一下一下的,向着高处纵行。行得顿饭工夫,影子们终于跳到了山岗的高处,雾气散开,一行人渐渐显出了身形。
一片青色的衣角从雾气中显了出来。领头那个高瘦的怪人跳到了坡顶。
勾着金线的快靴,青色长袍,质地非常不错。那人的腰间束着一条玉带。再往上看,更奇怪了,他的胸前竟又垂下两条腿来,草编的鞋子灌满了黄泥,一只硕大的大脚趾还在不住的勾动。
“吁——令!”雾气中有人说话,是从束玉带者头顶发出的。
一阵风吹过,雾气消散了些,这下便能看清领头者的全貌了。
原来是两个人。确切的说,是一个白胡子老头儿骑在另一个满面是血的汉子肩上,让那汉子背负前行。汉子面貌恐怖异常,面色铁青,眼眶中一片灰白,两条黑色的血线从他眼角流了下来。鼻下、唇边、耳边也有同样的两道。
他竟然是七孔流血!
再望后看,身后十余人也是一般,面唇灰败,一脸死色。只是人人额间多了一道镇魂的黄符。原来,这是一群尸队。那坐在僵尸头上的,料来便是赶尸人。
“胡!”正行间,不知发现了什么,打头的僵尸突然鸣叫起来,抬头向天,面上僵硬的皮肉绽开,皱鼻张嘴,露出了口中森然的白牙。
“咦?有血腥气?”骑在头上的老人大声说道,目中透出惊讶之色。他一掌拍在坐骑的头顶,身下的僵尸立时停步。
“好重的血腥!哈!又开始杀人了!不错不错,运气真好!”老人伸鼻在空中狂嗅,知道前方发生屠杀后,面上竟然闪过惊喜之色。他兴奋的拍打着身下僵尸的脑门,哈哈大笑:“小鬼们,跟我老人家冲啊
,我领你们吃饭去!”两眼炯炯放光,双手快速结印,一团碧光在他掌中骤然亮起,将他颌下的白须染成碧绿之色。
“无生无知者,接我符中意,迅足奔行!急!”将十几团绿光一一送入僵尸们的额头,老头儿念动咒语,立时,原本行走缓慢的僵尸行动大张大作起来,口中胡胡鸣叫,如同十几支强力弹簧般,全不停顿,迳向北方疾行而去。
浓密的雾气涌动,在他们行后不久又重新聚拢过来,把地上深深浅浅的足印尽都掩藏。
北宋,雍熙三年。
这是一个被记成乱世的年代,战乱烽烟未熄,妖孽又开始四处横行。苍天之下,哀鸿遍地,凄声不断。千里土地之内,村寨荒败,野盈鬼哭,天下的百姓同受乱世荼毒,无数人家破人亡,无数人离乡背井。天地之间正如一座炭火炽热的大铜炉,喷薄着汹涌的热流,不断地将烈焰卷向生存其间的生灵。
九月仲秋,发生在岳鄂两州之间的这一场官兵与鬼怪的厮杀,只是天下无数纷乱的其中之一罢了。随着霜气聚拢消散,日头升腾起来,厚重的露水便将血迹带入了地下。几日暴晒冲刷过后,黄土地上便只看到一些紫黑的印记,更多的地方,血水全渗到土地中去了。除了道边许多副被僵尸啃食后残剩的尸骨,昭示着这一场劫难,没有人会发觉这条山道曾经吞噬过三百条生命。
日升月落,霜降,结露。天地照常运行,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第四天过后,残雾散去,朝阳又起,山路上那丝淡淡的血腥气也销褪干净了,不远处的山麓上,又迎来了新的一拨旅人。
那是一头青骡,在道上慢慢行走,背上负着三人。
一个年轻的女子坐在最后边,手拿着一本厚重木书正在说话:“炭儿,跟姑姑念‘人—之—初,性—本—善,习—相—近,性—相—远……’”她拉长了语调念书,话中满含着诱惑鼓动之意。只可惜,她的鼓动对象,坐在骡子前头的小童睬都不睬她,嘟着唇,嘴边到颈下挂着一丝缠绵透亮的涎水,正专心致志的揪着骡子的鬃毛。
“炭儿乖,跟姑姑念书,姑姑给你吃果子。”女子无奈,只得改哄骗为利诱,刚才费了一番唇舌,小娃娃连头都不抬,实在让她有些失望。
“炭儿不喜欢吃果子么?姑姑有好吃的果子,炭儿吃不吃?”她攥起拳头,探身向前,隔着身前的男子在小童右耳边晃了一晃,示意拳中藏着好吃果儿,要引那小童读书。
谁知那小童胡炭甚是乖觉,瞥了拳头一眼,嘟囔道:“没有果子,姑姑骗人。”这一招,女子早在路上用过三五次了,先前胡炭听信她的话,老实就范过两回,可是两次背书后都没得到奖赏,胡炭便学了乖,以后便说什么也不上当了。
女子又好气又好笑,想不到这个小娃娃如此精明,看来,想要让他念书,可得新想个法儿了。
她收回拳头,翻了翻手中的木封书本。明亮的光线下,木封皮上五个鲜红的篆字鲜艳非常:《大元炼真经》。
选了其中一篇,她念道:
“……熔金之时,斩一身妄情邪想,使无患。口鼻观心……哎,这书真难,姑姑都快忘了,我猜炭儿肯定也不会念,嗯,我看下句是什么……”
小胡炭不为所动,小拳头抓住骡子的长毛,揪了一下又一下。随着马行颠簸,他脑后的三条小发髫便向左右跳荡开,如同顽皮的虫儿在跳舞一般。小童年纪只不过两岁上下,眉目清秀,看起来稚气可爱。他的肤色有些苍白,小小的脸蛋上,隐约可见肌肤下几条细细的血管。
“唉,阳明剑的口诀太难了,炭儿那么笨,怎么能背得出来?”那女子假意叹息,偷眼看看胡炭,见他仍然没有反应,又道:“那么,更简单的咒明心经呢?气—运—诸—脉—节—节—寸—进……小炭儿该不会是记不住了吧?”她念一下顿一下,只盼小胡炭好胜心强,接着背下去,只可惜一番如意算盘全落空了。小娃娃正沉心于拔毛大业之中,没工夫理会她。
小童先前几日倒还听话,让他念什么就念什么,可是自从过了洞庭湖,也不知犯了哪根筋了,任她说破嘴皮都不肯再跟着念书学字。
这般顽劣的小童,可怎么教导才好?
无奈涌上心来,那女子轻轻叹了口气,合上了书本。
“炭儿不乖,不听姑姑话。姑姑不理你了。”
小胡炭嘴角动了一下,那条涎水裹着一小团唾泡终于淌入脖中,他似乎嘟囔了几个字,可那女子一个也没听清。
她抬脸看看坐在身前的汉子,心说道:“胡大哥,你儿子又不听话了,我教不动他,怎么办才好?”
汉子端坐不动,双目直直望向远方。
他仿佛没有看见发生在身前的一切,面上波纹不兴,呼吸平稳,任由一重重的云天树影投落到瞳仁中。一枚银针别在他的发髻上,从身后看过去,只见他梳理整齐的鬓发,半片苍白瘦削的脸庞,汉子就这样严肃的瞪着前方,然而,他的眼眸中,却空洞洞的毫无生气。
女子的情绪瞬间低落下去了,她垂下头,幽幽叹息。心中一个念头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胡大哥……你什么时候才能变好?这样的日子,我们还要过多久?”
一时沉默无语,道上便只有行路畜牲‘得儿得儿’的轻微蹄响。
行过一个拐弯,走在背阴处,清寒的秋意便卷上了骡背上三人。地面上露水打湿了泥土,道边峥嵘的突岩上,湿漉漉的一片。女子不自禁的缩了缩身子,便在此时,那小童胡炭却自顾自背起书来,小手还不住地拉扯着骡毛:“……熔金之时,斩一身妄情邪想,使无患。口鼻观心,心循天地,则圆明之体自现。心镜朗然,神珠廓明,可以使诸相顿离,纤尘不染,心源自在。须知天物自有其性,而灵性交汇,非纯净灵台莫得其准……俟紫烟落入丹鼎,宝气纵横炉室,咒‘上师秘法传承百物应性知命,合身,疾!’撤丁火,噀丹精气喷之,再四十九日,午三刻,开炉器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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