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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铜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又是十三
秦苏心中‘咯噔’一下,睁大眼睛,想:“难道……爹真的疯了?竟然吃人肉?”
隋真凤续道:“他好像没有看见我们一般,从屋脊上跳出去了 ,我和安老英雄在后面喊:‘南宇!南宇!’可是他不回头,飞快的跑到树林里面去。我的纵跃术不高,便没有追赶,让安老英雄一个人跟去了。我担心你娘的安危,施展火术进入房子里面,你知道我在房子里面看见了什么?”隋真凤语气又变得激动起来,面上皮肉抽颤。众弟子都心想:“只怕房里发生了甚么大变,连师傅都感到害怕。”
果然,隋真凤说道:“里面躺倒了一地的死人!新死的,死了几天的,从堂屋到厨房,堆得满满的,好多人的皮肉都被割下来了,锅里还蒸着三四碗人肉,灶上的铁镬里,用人头骨熬汤……”
堂中人听了叙述,无不面色惨白,脊背发凉。这件事情的诡异远超她们想象,几名弟子已经开始按摩胃部了 ,更多地人把目光投向秦苏,只想:“原来她爹竟然吃人肉!”
秦苏想象那些情景,也有些作呕。她见过尸横遍野的场面,知道那是怎样的可怖和血腥。只是,她心里说什么也不愿意相信他爹竟然是个食人狂魔。
“我怎么也想不到,我离开才不过十几天的工夫,你家就变成这个样子,我不知道你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只担心你娘。挨个翻检死尸,我心里很害怕会看见你娘也在里面……”隋真凤呼了口气,抬眼向殿顶,道:“从死尸的伤口上看,都是被你爹的三尖金剑所伤,而且……你满月时我送你的长生金锁也被扔在死人堆里,那时候,我便认定你爹真是杀人吃人的元凶了。”
“回到唐州以后,我便把所见所闻全都告诉了江湖同道。跟他们商量对策,怎样对付你爹。我决意要亲手杀死他,别让别人动手。”她望向秦苏,问:“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决定么?”
秦苏点点头,她知道,师傅性情刚硬,善恶分明,但也极重感情。她想亲手杀死爹爹,不让他命丧别人之手,一来想给爹爹一个干净了断,二来,也有维护爹爹名声的念头在里面。
隋真凤也点点头,续道:“可是,我们还没有商议出结果来,马上又得到了消息,说你爹正在赶往邻近的小村庄,要去屠村,大家一听,知道形势危殆,便立即动身,要在半道阻拦他。”
“很不幸,我们真的阻住他了 ,还有你娘……”隋真凤摇头苦笑。
众人都想不明白,既然已经遇上了,应该很庆幸才对,怎么还用‘不幸’这个词?难道掌门是后悔这次拦截,其实本心里是想偷偷放跑他们的么 ?
这和掌门一向的性子也不相符啊?
“我们在一个小峡谷那里碰上你爹和你娘,”隋真凤续道,“他们很惊慌,身上全是血迹,两个人手里面都拿着一支人手。当时众位江湖同道都纷纷喝骂,怒斥他们滥杀无辜……”秦苏忽然打断隋真凤地叙述,问道:“我呢?那时我在哪里?”
隋真凤深深的看她一眼,目光中有赞许,这个弟子果然没有白费她的信任,一眼就看到了事情的疑点。只是她没有回答,仍续前话:“你爹娘也不争辩,只是着急的想冲过峡谷,向那个村庄跑去。”
“当时好几位英雄都跟你爹动手了,却被他打伤。你爹只用一支新炼的铜剑,这些人便都抵挡不住,他真的很厉害。后来,我看见形势渐渐混乱,便现身出来,挡住了你爹娘。你娘看见是我,很是高兴,对我叫道:‘真凤!快!快!苏儿让坏人抓走了,你快让我们过去!让我去救她!’,可是我没有答应。我心里面已经认定你爹是杀人凶手,怎会放他们过去屠杀无辜?我说:‘南宇,红苏,你们收手吧,杀了这么多人,你们不觉得惭愧么?’”
“你娘睁大眼睛,显然不相信我会这么说话,她叫道:‘真凤,你信他们说话,却信不过我么?’我说:‘我只相信事实,我都亲眼看到了,你不用再骗我。’我们说话的时候,你爹不住的看月亮,面上很焦急,可是当时我没细想原因,也没想想他的金剑为何没在手中。”
“我和你娘越说越凶,开始吵架,谁也说不下谁。你爹看到我和你娘说僵了,便硬从我身边冲过去,一边说:‘真凤!现在没空说,等日后再跟你解释,我现在想去救苏儿。’”
隋真凤摇头叹息,声音低沉了下来:“我哪里肯信他,当着身前数十位江湖人物,还有先前发的誓,我当然不能让他就这样过去,于是我发了一道风刃,只想拦他下来,可是……可是……你爹太相信我了,他料不到我真会跟他动手,而且距离那么近,他竟然来不及躲避,那道风刃直接斩进他的胁下,切断了他的脏腑……”
“不——!”秦苏撕心裂肺的哭叫了一声,蹲倒下来,一手捂着面目痛哭。
“我现在都能记得,你爹靠在山崖上看我,那样不可置信的眼神……”隋真凤哽咽了一下,雷手紫莲向她投去关注的一瞥,却到底没说出安慰的话。隋真凤仰了仰头,不让泪花溅出来,续道:“你娘发狂般的冲上去,抱住你爹,大声的哭。当时我也很难过,只是,我知道我是为了大义不得不为,所以我仍站着,说道:‘南宇,死在我手里边,总比死在别人手里好,你害死了那么多人,我不能看你再错下去了。’你爹当时说不出话来了,很悲伤的看我,一会儿就死了。你娘抱着尸身放声大哭,然后,她对我说了一句话,让我永生不忘。”
“她说:‘真凤,你相信你的耳朵和眼睛,却不相信你的心,我早知道是这样。可是,我仍然料不到,咱们二十多年的相知,在你眼里是这样不值得信任。’”
隋真凤这次沉默了好久。隔了半晌,她才自嘲的笑笑,道:“我是这样的人,你娘没说错。”
“后来,你娘对我说:‘看在咱们相交一场,苏儿就托付给你了,她被尸门的人抓走,你帮我救她回来。’说完,便一头撞到山墙上,死在你爹身边。”
秦苏悲声凄绝,她一手捂着脸,汹涌的泪水顺着她的面庞滴落颌下,与献血混流。她这才知道,自己的爹娘原来遭遇如此之惨,自己身为人女,却竟一直被蒙在鼓里,不得知晓。
隋真凤长长吐气,对秦苏道:“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后来,咱们在那个山村里面找到了你。那个尸门的人不知为何,竟然没有伤害你,我把你带回玉女峰,教你读书,学习法术……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本来这件事就这样完了,你爹娘背负着滥杀无辜的罪名,让江湖人物不齿。在先头几年,我也常想几个细节,你爹怎么变疯,谁给我们报的讯,还有,他打斗的时候为什么不拿金剑……但一直想不明白。直到六年前,雅州尸门内斗分裂,那两名合伙陷害你爹的恶人反目成仇,才把这件事披露出来。当年,他们两人潜伏在家周围,暗地里下手把你劫持走了。一人乔装打扮成你爹的模样到处去杀人,败坏你爹娘的名声。另一个设计让你爹娘跟着他的布置行动,拿你的性命威胁,让你爹娘在时限内到某个地方去找你。还要拿着人手人脚……这时我们才知道,当时你爹娘那么着急去小山村是为了救你……只可惜,当时我们都没看出来这个借刀杀人的计划。”
秦苏颤声问道:“那些死在我家里的人,是不是他们杀的?”
隋真凤道:“是他们。你爹娘心地不坏,一向留人活路,便是在峡谷的打斗中,他们也没害死一个人……唉,其实你娘说的都是实话,只可惜当时我先入为主,认定你爹……”
“你不要说了!”秦苏哭喊一声,“我爹娘都死了,你还说这些有什么用!你跟我娘那么好,为什么当时不相信她?现在再来假惺惺的说话,我娘还能活转回来么!”
隋真凤面上一片惨白。面对秦苏的质问,她只沉默以对,没有辩驳。
秦苏呜呜痛哭。雷手紫莲见她分心,忙示意惠静惠安,让她们从旁过去,夺下秦苏的剪子。哪知秦苏在悲哀之中警觉不减,两人刚刚迈得两步,她便猛站起来喝叫:“都不要过来!再来我就扎下去!”
眼看着秦苏毫不痛惜自己,剪刀的刃尖刺破更深,血流更多,惠安和惠静全都吓得止步了。秦苏呼呼喘气,她的目光扫遍了面前众人,再看到隋真凤时,面上表情一忽儿痛恨,一忽儿悲伤,最后换成了绝望,她把剪子撤远喉咙,遥遥指向了隋真凤,雪白的掌背上,血迹纵横,殷红刺目。
“你是害死我爹娘的凶手,我恨你!”秦苏恨恨说道。“枉我爹娘把你当成知交好友,你……你一点都对不住她们!”
隋真凤没说话,面上青红交替。
“你还教我信义为先,除恶以匡善……全都是骗人的谎话!”秦苏声嘶力竭叫喊,泪流满面。
“苏儿,这里面的是非,你现在还理解不到。”隋真凤等弟子说完,缓缓解释道:“误伤了你爹娘,我心里很难过,当时我甚至想自刎死在你娘身边。可是你要知道,师傅这么做,是为了大义,为了保全黎民百姓……”
秦苏瞪着她喘气,颈上血流不断,她的雪白衣襟已经染红了大片。
“在那样的时候,我不能有丝毫心软。要是你爹真是疯了,我放他过去,岂不是要害死许多无辜百姓?那我还有什么面目去跟世人交待?”
秦苏忽然惨笑起来,她刀指着隋真凤,眼中透出深深的悲哀:“师傅,你到了现在还不明白么?为了你的大义,你误杀了我爹娘……现在,你又误伤胡大哥,你还想误杀多少人?是你不肯相信别人,你只相信你自己!要是你肯听信我娘的话,我爹娘就不会死。”
“苏儿!”隋真凤话中加重了怒气,“你才十九岁,能知道多少事?”她顿了顿,道:“你当信任是这样容易么?用千万人的性命来赌一个人的信任,我决不会去做!我当年伤了你爹爹,固然心怀歉疚,但我并没有后悔,今日若让我再选择,我仍旧会阻拦他!我宁肯误伤一个好人,也不能放任一个坏人不管,让他荼毒百姓。这里面孰轻孰重,你一定要明白!”
“误伤你爹之事,全是意外,这我不会否认。”她看向秦苏道,“但今日诛杀胡不为,又是另外一回事。这个恶贼恶名远播,凶狠毒辣,天下无数英雄都可以作证,难道还有假了?你别要再被他迷惑了。”
“胡大哥凶狠毒辣,你亲眼见着了么?”秦苏轻轻一句话,激得隋真凤老脸通红,怒道:“这还用亲眼见了才算真么?一个人的善恶,自有天下悠悠之口来评说。”
“听人说你便信么?那我娘说的话你为什么不信?我说的你为什么不信?要是有一日天下人都说红莲师叔是你伤的,你信还是不信?”
“住口!你放肆!”听见弟子竟然如此辩驳,隋真凤再也抑不住怒气,拍案厉喝道。“纵然我对不起你爹娘,也由不得你来评说。你年纪尚小,不知道其中利害,你只要听师傅的话就成了!我养了你十九年,等你还完这份恩情再来说我不迟!”
她扫了秦苏一眼,道:“你这孩子心肠软我知道,那姓胡的恶贼救过你,你便一直不能忘情,千方百计想要偷回他的魂魄。今日我索性绝掉你的念头!”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色作明黄,正是封存着胡不为魂魄的小瓶。
“你想要的就是这个吧?”隋真凤看着秦苏,秦苏脸色微微有些变化。“我让那恶贼再没有复原的希望!”说着,隋真凤双掌一拍,只‘啪!’的一声,一团烟雾从她合着的掌缘升腾起来,那个瓷瓶已经被拍成碎末。
“现在,听师傅话!你快回到自己房中休息!”隋真凤说道。趁着秦苏心神大乱之际,‘啪嚓!’一声,一道快捷无伦的青色电光从她袍袖之下****出去,正中秦苏的手臂。秦苏握着的剪刀‘呛啷!’掉落下来。两旁的弟子见状,便纷纷上前,要抓住秦苏。
谁料想,这时惊变又起。秦苏左手一翻,指间又扣上了一把锋利锥子,仍旧抵住咽喉。一干人投鼠忌器,顿时又停步。隋真凤心中震惊,想不到这个弟子竟然如此花样百出。
她哪里知道,秦苏从白娴口中得知父母遇害的真相后,便大受打击。伤害亲生父母的,却是从小抚养自己长大的师傅,一边赐她生命,一边却有多年养育之恩,这叫她怎么办?恩仇不能相容,爱恨岂可共立,秦苏在半个月中考虑再三,到底不愿把复仇之刀架在师傅的身上。她已决意以死相报。在来洗心堂之前,秦苏便已做好了自绝的准备。
可眼下,隋真凤为了动摇她心神的一番恩威相逼,却弄巧成拙,反而激起了秦苏的怒气,改变了她的想法。
“师傅?”秦苏冷冷一笑,她盯着隋真凤缓缓摇头,“我不要你做师傅,我不要伤害我爹娘的人做师傅。”她慢慢向后退步。
“我欠你的恩情,我会报还!”秦苏手臂一落,尖锥划一道雪亮的寒光扎向右臂,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血花四溅。
“这一下,是苏儿还给你的恩情,师傅!”秦苏咬着牙说,“你养了我十九年,我用血肉来给你偿还!”她原本秀美的脸上溅上猩红的血点,此刻看来蕴满杀气。手臂被尖锥洞穿了,两个手指大小的伤口汩汩流血,可秦苏似乎没有感觉到疼痛。
隋真凤面色铁青。她一向只知道,秦苏这孩子性情很执拗,爱认死理。可却怎么也想不到她还有这样刚烈的一面。
雷手紫莲从座上猛站起来,失声叫道:“秦苏!你疯了么!快住手!惠喜,你快去……”哪知她话还没说完,又看见秦苏扬起手臂。寒光一闪!
“嗤!”的轻响,是利器穿透骨肉的声音,白娴等一众弟子全是面色发白。
“这一下,是秦苏从此脱离玉女峰,跟玉女峰恩断义绝,再不相干!”
“嗒嗒嗒……”血水连成串,滴落在石砖上,发出声响。秦苏的脚下宛如绽开了无数血莲花,殷红之色漫成一片。
“嗤!”寒光闪了第三下,秦苏雪白的手臂又多出两个血洞。
“这一下,是秦苏向爹娘立誓,只要秦苏还活有一口气,就一定要为爹娘报仇雪恨!”她把锥子奋力一抛,那枚凶器便带着一道血弧落向地面,清脆的叮当之声,在寂静的大堂中分外刺耳。
秦苏不再说话,她只深深的看了隋真凤一眼,眷恋,痛楚,愤怒,绝望,在一瞬间接连显在双瞳之中。终于,她掉头出门去了,步伐迈得沉重而坚决。
没有人拦她。
等到秦苏的身影消失在玉华堂中,走下庭院去了。朱红的门槛渐次遮没她的头顶,隋真凤才突然‘哇!’的喷出一口血来,身子晃了晃,重重躺倒回椅子中。她的手掌中,紧紧捏着那张黄色寄命人。
“掌门!”
“掌门!”
众弟子大惊,慌忙抢上前去扶持,可却被隋真凤暴躁的挥手阻止了,“你们别管我,快去拿药!”她厉声叫喊,胸前起伏不定,“秦师妹受了那么重的伤,你们快追上她!拿最好的药给她敷上!”
一干弟子都吃惊的发现,以前从来没有流过泪水的掌门,此刻泪水淌了满脸。
(未完待续。)





乱世铜炉 第八章:假诏
胡炭正在哭泣。
他站在胡不为的床前,大声的哭着,脸上鼻涕污迹一大片,如同戏中的小花脸。
大门洞开,老婆子却不在家,门外只有一群小童起哄唱着歌谣:“傻子跛,傻子馋,傻子有张臭皮床。床坏了,看一看,石头捡成大鹅蛋,鹅蛋大,咂一咂,不酸不甜象冬瓜,傻子肚饿想吃饭,咔嘣咬断大门扇!”
“傻子跛,傻子馋,傻子有张臭皮床……”这也不知是第几遍了,六七个小娃娃敬业而且毅力非凡,围堵在大门口,毫不厌烦的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胡炭有个傻爹!”一个小童大声说道。
“嗷!嗷!傻爹!傻爹!傻爹!”群童高笑,喧哗声乱作一团。有人捡了石粒,‘当’的扔中门板。胡炭吓得身子往里一缩,一时止住了声。待得见到那粒小石只落在门口,跳两跳混在草棍中,又抽抽嗒嗒哭起来。
这已经是第六天了。
前几日,胡炭与一众小童到村口捉蛐蛐儿,又碰上了村里的疯汉,孩子们围着他连笑带骂,又扔石子。胡炭因受了老婆子的教诲,只道这首童谣是骂他爹爹的,扬手就拍了身边的大孩子一下,道:“不许骂我爹爹。”交恶由此而来。
一帮孩子也不过五六岁年纪,哪知道什么是非观念,更不肯从善如流,那日把胡炭搡倒哭了不算,又每日相约,到胡炭家门口来辱骂吐口水。小胡炭已经因此好几日不敢出门了。
“咳……”有小童蓄痰。立时,众人一齐动作,争相捣动唇舌,门外‘阁阁’之声接连响起来。
“呸!”“呸!”“呸!”
胡炭抓紧了他爹爹的脚趾,惊恐的看着门外,只怕那些坏孩子冲进门来打他。哪知他惊吓未已,听得小童们突然喊声大作,也不知见到了什么,竟然哗然而散。
“咣!”门口一暗,一团白色物事结结实实的撞到门上,压得破败的木扉吱嘎作响。
小胡炭出其不意,一哆嗦之下,又吓得尖声大哭起来,“爹!爹!”他高声叫道,小手握着胡不为的脚趾猛摇晃,只盼爹爹快点醒来救他。
“炭儿……别哭……”那白色东西说话了,声音有些熟悉。胡炭错过泪眼看去,那人白衣白裙,瓜子脸庞,却不正是秦苏!只是身上处处血迹,兼且面色惨白,与先前文静娴雅的模样殊不相同。
“姑姑!”胡炭扁着嘴哭,张手就想迎上前去,但又害怕她身上的血,犹豫着不敢踏步。秦苏喘着气,摇摇晃晃走进屋来,重重坐倒在床上。她身右侧的衣衫上,大片血迹已经干结发黑了,如一幅云纹绣在白绸之上。
胡不为端坐在床正中,须发蓬乱,油光锃亮的面庞上没有一丝表情。
秦苏侧过眼去看他,眼圈儿慢慢红了。她咬住唇,心中只道:“胡大哥,我回来了。”她心中有万千话语想要跟他倾诉,但此刻哪能说得出来?一颗心如煮在杂味汤中,酸甜苦涩,样样都有了。
时隔两个月,胡不为比她离家时更要消瘦了。那老婆子忙成热锅里的蚂蚁,没有工夫照料他,每天只煮两顿薄粥来糊口,胡不为和胡炭天天半饥半饱过活,当然只能掉肉。秦苏看着他油黑尖峭的脸颊,一时难过无已。但潜私心里,却又隐隐觉得欣喜和平和。
胡不为唇舌不可发声,眼目不能传情,只是一尊肉雕菩萨。但秦苏就觉得,进到这屋子,见着了胡不为,一颗心便骤然放松下来了,有说不出的安定喜乐。眼下,哪怕是天塌下来,只要有这个脏汉在眼前,秦苏就敢直视面对。
秦苏浑忘了自己臂上的疼痛,定定的看着胡不为,面上表情变幻,时喜时忧。两个多月,数十个漫长日夜,她也不知把他的名字念叨了多少回,也不知在脑海中回忆过多少次他的面容,眼下,终于又看到他了。虽然他现在看来全无生气,也许,永远也没有再复原的可能了,但在秦苏眼中,这个痴呆坐着的人啊,却完全是另一番模样。
在秦苏眼中,胡不为仍是那个穿着虎皮罩衫,从黑暗中向她大步走来的那个汉子。他展目向她微笑,目光中有吸引人的睿智和机敏。他性情平和,从不忤逆她的要求。为了她,他宁肯背负冤名,宁肯舍弃生死……这就是她的胡不为,她的胡大哥啊。
“胡大哥……”秦苏心中涌过甜蜜,她感激的注视着胡不为的眼睛,眼前又慢慢蒙上水雾,渐渐变得模糊。
“你为我做了那么多,可苏儿很笨,没能把你的魂魄抢回来,反而让师傅打散了……”秦苏低下头,咬住嘴唇,只想:“胡大哥的魂魄散了,日后再没有复原的希望,那可怎么办才好?”
散了魂魄,这便意味着胡不为永远都是痴痴呆呆的样子了,饮食便溺不可自理,口不能言,心不能想,直到老死。
她这样失神了好一会,直到胡炭挨到她脚边,碰着她的腿才惊醒过来。“姑姑,炭儿饿了。”胡炭鼓着嘴说,眼中泪花未落,看来有说不出的可怜。秦苏心中柔情滚动,便在这刹那之间,她已经作了一个决定。她伸出左手,轻轻抚动胡炭的脑袋,眼睛却看向胡不为。
“胡大哥,你不用害怕。秦苏决不会再离开你的,我帮你抚养炭儿长大成人。”秦苏的目光中,坚定而安详。
就这样,秦苏终于绝掉了帮胡不为复原魂魄的希望,安心在旁泉村住下来。因伤势未愈,她不能进山,便留在家里操持家务。老婆子仍自己去伐柴,换取饮食之资,顺便带回来些草药给秦苏敷上。
这些草药疗效极微,秦苏敷了三四天,伤口仍未复原。眼见着天气一日热过一日,胡家父子还穿着两个月前的衣裳,胡炭天天挠虱,胡不为从头到脚油光水亮,成了一头巨大水貂,秦苏再也坐不住了,待到第五日上,感觉伤处不再疼得紧切,秦苏便将两人的衣裳都剥了,放入桶中带去河边浆洗。
阳光耀目。秦苏一走出门外,便觉得肌肤如被火针刺入一般,又疼又辣。已是春季末月,快到夏时,该是热火肆虐的时候了。
矮房隐高林,碧树点玄峰,江南的农村景致,看来别有一番风味。秦苏走在稀疏的树木中间,听着鸟声啁啾,看着天气晴好,她的心情也变畅快了许多,一时抛掉了对来日的忧虑,轻轻向村西小河行去。
旁泉村人家很少,几十户散落住着,绝少毗邻相居。老婆子的房屋更偏在村角一隅,左近邻居更少,百丈范围内只两家居住着。秦苏沿着弯弯曲曲的草泥小道走了半晌,见前面一射之地两户人家挨着,门前的土坪上却立着几个白衣女子,正围着一个妇人问话。
是玉女峰的弟子。秦苏心中一震,赶紧隐到树木后面,心想:“她们怎么会找到这里?难道是师傅派来捉我的?”
几名女弟子都没有带兵刃,看来也不象要捉人的样子。秦苏心中疑惑,偷偷探出头来查看。此刻那屋主模样的妇人正在不住摇头,似乎不知道众人问话的答案。又问了片刻,她突然抬起手来,向着西边,西南,南边方向各指了一下,显然正在指路。玉女峰众弟子一起抬头,这下秦苏看的清楚了,惠安,惠静,还有几位师妹,范雪湄也在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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