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归处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钟晓生
苏既明心里不大痛快。用自由交换来的长寿和能力,当真值得吗?若是换做他,他大约也宁愿像羲武的弟弟那样来个玉石俱焚。也亏了大多乌蛮人自幼在那样的地方长大,不知外面的花花世界,才不会心气不平。其实,这天下肯定也有不少人愿以一切代价去交换乌蛮人安宁平和的世外桃源的,是好是坏无法定论,只是这些人生来就被剥夺了选择的权利,这是苏既明设身处地之后最不能接受的。
羲武接着道:“当日他的种种心思我并不懂。我族人几千年来与外界交流微末,族中书志对于中原之事有些许记载,他死之后,我将这些书全看了,后来竟也懂了一些。你来之后,带入许多中原之事,你的手谈棋子,你画的山水,你写的杂谈逸闻,你说的山珍海味……都十分有趣。我来了惠州,亦见到不少从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之事,可以想见到了中原腹地,重重繁华,万千锦绣。你的心,我愈发明白。”
苏既明突然紧张起来:“你……你向往吗?”
羲武将手指插|入苏既明的发间,轻轻梳理着:“天地辽阔,纵横无穷,无论这世间究竟有多少生灵,然而人生有限,所能遇见的,所能珍重的,无非只有几个人。”
苏既明茫然。羲武二十余载都与乌蛮族内千百人在一起,而自己一年所见的人都有成千上万,他所经过的路途也有数千里,然而最终他身边还剩下什么?有一句话倒是不错的,这世上千千万万的人,纵使天底下有再好的人与再美妙的地方,人终究也只能与自己遇到的人相爱相知相守,只能留在在自己所能到达的地方。
过了许久,苏既明轻声问道:“你们那圣物究竟是什么东西?你不曾见过吗?”
羲武摇头:“不曾。那东西深埋在圣泉泉眼之中,千百年来唯一接近过它的只有我弟弟。关于它的真身,族中亦有几种说法。据先辈所言,乌蛮族人是龙神后裔,族中圣物,应该与龙相关。”
苏既明心情颇为复杂。如果他那颗珍珠能够骗过魏琼,倒还好,若是骗不过,那乌蛮族人就是怀璧其罪,贪心的人为了争抢圣物必会给乌蛮人带去灾祸。苏既明私心里倒是很想将圣物取走交给皇帝的,不是为给皇帝延寿续命,而是为了让乌蛮人免于灾祸,更重要的是——让羲武不再受到牵制!
然而想想也只是想想罢了。那东西既然能引来天雷将羲武的弟弟活活烧死,与其说他圣,倒不如说他是个祸患,羲武所言的圣物出土会给天下带来灾祸,恐怕也是真的。
苏既明越想心情越烦躁,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翻过身去睡。
然而烦心的事并没有困扰他太久,因为疲惫,苏既明很快就睡着了。
翌日清晨,晨曦的光照入屋内,苏既明便堪堪转醒了。他醒的并不彻底,眼睛尚且睁不开,只是朦朦胧胧有了意识,他微微动了动脑袋,只觉得颈下的东西不似平日里的竹枕那么坚硬,而是柔软弹性的,十分舒服。他下意识地往后靠过去,滚进了羲武温暖的怀抱,同时腰侧也贴上了一根坚硬的东西。
男子清晨总有晨|勃,尤其是年轻力壮的男子,天才刚亮了个朦胧,胯|下就已如出窍之间般硬挺了。苏既明伊始嫌那东西膈得自己难受,便拿手去推,推了几下,没能把它推软了不说,反倒是越来越硬了。推着推着,他自己清醒了几分,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羲武睡容平和,似乎还没醒来。苏既明突然又觉得很有趣,便开始把玩手中抓着的物事。
羲武的那玩意儿其形如雁颈上翘,头如香覃硕大,其长一掌有余,其宽两指难握,虽表象儒雅青筋不露,实则极壮且怒,出液如泉,不可貌相。第一回看清这玩意儿的时候他被吓得不轻,实在难以想象自己是如何承受的,顶撞抽提之间竟不是魂飞魄散,而是如登仙境,自己也真是个神人了。
每每办事后,苏既明从未受伤,反而通体舒泰,血脉疏通。从前不明白其中缘由,如今知晓了羲武的血液与唾液都有疗伤功效,那物事想必也非等闲之辈。
两人皆是男子,羲武有的物事他也有,眼见别人的物事如此出色,他心里总是有些不服气的。抬眼一看,见羲武还没醒,他小心翼翼地将羲武的裤子褪下些许,被亵裤拘束的玩意儿别迫不及待地弹了出来,直翘到肚脐底下。他又拉起自己的裤子,左看右看,前比后比,不甘心地要挑出些自己的过人之处来。
待比得灰心了,他愤愤地要提上自己的裤子,忽然一只手压住了他的手。他吓了一跳,抬头只见羲武不知何时醒了,目光如钩,几乎把他的魂儿也勾了。苏既明做坏事被人撞破,闹了个面红耳热,尴尬得还没找出说辞,羲武一翻身将他压住了。
“抱歉。”羲武一开口又是道歉,目光竟真显出几分歉然之意,“昨日太累,是我不对。”
苏既明的脸被蒸得红透了,磕磕巴巴道:“我没、我不、我……”昨日在郊外木屋事毕之后他见羲武状态不如从前,出于担心,嘴贱问了一句你是不是离了儋州就不行了,谁知却给他自己挖了个大坑。
羲武抓住他的手放到自己的心口,另一只手安抚性地摸了摸他的头发,示意他不必为自己担心,给予了他肯定的目光:“不必担心,我行。”
苏既明:“……”
睡了一夜神清气爽的羲武果然很行。等到日上三竿,苏砚端着水进屋替苏既明洗漱,只见自家公子满身的汗水将衣服都浸透了,目光迷离,全身瘫软如泥,竟是喝醉酒一般。
苏砚惊道:“公子,你大清早的怎么?”
苏既明目光无神地望着床顶,片刻后长长叹了口气,哑声道:“君子言必三思,言必三思呐!”
天涯归处 第三十一章
换好衣服,苏既明出去用早膳,到了院子里,他环顾一圈,没见着张希汶。
苏既明问手下:“张希汶呢?这个时辰了还没出来?”
手下道:“昨夜院子里起了风,希汶他似乎是着凉了,清早便回家去了,让我代他向大人请个假。”
苏既明蹙眉。张希汶那么大个男人,哪儿那么容易吹个风就受凉生病呢,八成还是因了昨天那三个苗人死状古怪,他迫不及待找魏琼汇报去了。然而报就报吧,那么大件事,想瞒着魏琼也是不能的,总之事情已经发生了,躲也躲不过去。其实以羲武的本事,只要他不是又像上回那样独闯大牢,魏琼想要抓住他也并不容易。
苏既明用过早膳,便去官府了。
苏既明去的比较晚,他到的时候,官吏们已经在办公了。一上午小胡子都惴惴不安的,苏既明一来,他赶紧跟了进去,呈上手里早就准备好的东西,谄媚地笑道:“苏大人,这是昨日大人让我写的。”
苏既明从他手里接过看了一眼。这是关于昨日三个那三个苗人的案子,平白死了三个人,官府的文书上总得记上一笔,苏既明让小胡子写这三个人是因袭击朝廷命官而被当场斩杀,算对三个人的死因有了交代,也就不用查下去了。
他看完以后就将文书放到一边,开始打量小胡子。
小胡子的看起来很憔悴,昨晚肯定是没睡好的,出了这种事,他又怎么睡得好?右眼被打青了,袖子被他故意卷起来,露出胳膊上的伤痕,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挨过打,模样十分狼狈。然而这样的狼狈被苏既明看在眼里只觉得好笑。
小胡子被苏既明看得忐忑不安,眼珠子在眶里乱转,不敢对上苏既明的目光,磕磕巴巴道:“大人早上来晚了,可把我担心坏了,看到大人无事,我就放心多了。”
苏既明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昨天他挨打的地方虽有羲武的治疗好得很快,但如今还是痛着的。他暗暗冷笑,拖长了语调:“金乙啊——你放心,是不是太快了?”
“啊?”小胡子不知道苏既明什么意思,紧张得额头上的汗都滴下来了。
苏既明语气放柔,道:“你眼睛上的伤,疼么?”
小胡子干巴巴道:“有大人关心,一点都不疼了。”
苏既明挑眉,轻飘飘地说:“是么。以后对自己下手,可不要这么狠了。苦肉计这东西,我是不怎么欣赏的。”
小胡子猛地一抖,差点就跪下了。他千怕万怕,就是怕苏既明疑心到他身上。难不成苏既明已经看穿了?!他垂死挣扎道:“大大大、大人说什么,什么苦肉计,我怎、怎么听不懂?”
苏既明一手托腮,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小胡子快要绷不住的表情:“你猜猜,昨天那三个苗人死之前跟我求饶的时候,说了些什么?”
小胡子最后一点故作镇定终于一泻千里,整个人抖若筛糠,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膝行上前,抱住苏既明的大腿痛哭流涕:“大人,你听我解释!我也是被逼的啊!”
苏既明冷笑一声。这小胡子真是自作聪明,实则却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做贼心虚,拼命想要把自己摘干净,却被苏既明唬一唬就道出了实情。
他说自己也是被覃春所逼,覃春手下豢养一群地痞流氓,在惠州鱼肉百姓,作威作福,堪称一霸,人人都怕他。覃春用他全家人的性命威胁他,他虽然是一心向着苏大人的,但是被逼无奈,遭受覃春的胁迫。自然,昨天的事他还是极力摘干净了自己的责任,只说是覃春逼他把所谓的发现乌蛮人的案子汇报给苏既明听,至于覃春想干什么,他是全然不知的,也并不承认这个损到极致的主意是他出的。
事情果然同苏既明预料的差不多,一切都是覃春所为。小胡子固然愚蠢可恨,然而覃春比他更可恨!一年半之前覃春在大风天强迫他们出海,就已欠下他数条人命,苏既明始终记在心头,只是尚且腾不出手来收拾覃春。新仇旧恨一道涌上心头,叫他愈发恨得牙痒痒!
苏既明冷笑道:“你可真是愚蠢透顶呐。他威胁你,你不来告诉我,不去告诉特使大人,却替他做事,这不是自己往他手里送把柄,生怕他没有裹挟你的理由么?你上了覃春这条贼船,想同他成为一根绳上的蚂蚱?”
小胡子愈发惶恐,生怕苏既明要跟他算账,抱着苏既明的腿哭得快厥过去:“苏大人,我对你真的是一片忠心,求你饶了我这回,我一定为你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苏既明按着小胡子的头顶,将他沾满涕泪的脑袋推开些许,故意叹了口气:“有些话,我不妨同你直说了罢,我便不说,想你也能猜到七八。你可知道皇上为什么派魏大人来岭南?”
小胡子紧张地吞了口唾沫,有些茫然地看着苏既明。
苏既明指点道:“皇上与赵采的事你知道罢?”
小胡子点点头。王爷赵采位高权重,把持朝政多年,其野心路人皆知。这两年,皇帝渐渐扳回大势,赵采已是夕阳西下。覃春与赵采是姻亲,小胡子这人精自然对这层关系十分清楚。
“皇上想要翦除赵采朋党,岭南山高皇帝远,又毗邻蛮地,皇上担心番邦作乱,因此才派出魏琼作为特使平定局面。魏大人让我暂代惠州别驾一职,便是要我收集覃春的罪证,好尽早将他治罪。”苏既明这话说的半真半假,用来唬小胡子倒是不错的。魏琼出使的真正目的是乌蛮族那令人长寿的圣物,但同时,翦除赵采朋党也确实是目的之一。乌蛮族的圣物是秘密,小胡子并不知晓,他能想到的就只有后者。
小胡子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苏既明瞥了眼小胡子,可惜地摇摇头:“金乙,我的事你也知道,我身边并无可用之人,因此我本来十分看好你,打算着重培养你。可惜昨天的事让我太失望了。”
小胡子心里早已问候了覃春祖宗十八代,嚎啕道:“苏大人,我也是一时糊涂啊!我愿为大人肝脑涂地!”这一回倒比刚才更情真意切了几分。
苏既明等他哭了一会儿,才幽幽道:“你要真想下覃春这条贼船,我就给你出个主意。”
小胡子几乎把头点断:“我都听苏大人的。”
苏既明让小胡子把他知道的覃春所豢养的地痞流氓的名单全都交出来。小胡子做人最会溜须拍马,在覃春失势之前,他在覃春面前表现得也是一条好狗样,因此覃春也曾拿他当过心腹,覃春那点破事儿他知道的不少,至少没少助纣为虐,因此他做了墙头草覃春才会那么生气。
苏既明从小胡子口中得知,覃春豢养的那些地痞又分成许多派系,岭南毕竟是百越之地,不同族的人之间甚少相互为伍。覃春将几族中年轻力壮游手好闲的人收拢到自己麾下,这些人有他撑腰,鱼肉百姓为恶乡里;而覃春若有需要的时候,他们便沦为覃春的走狗。
苏既明听小胡子如此这般交代之后,思忖片刻,问道:“这些地痞之间,可有不和?”
小胡子道:“自然是有的,白苗族的那群家伙与黎族的几个好几回险些打起来,都是覃春出面摆平的。”
“这回覃春派来行刺我的,便是白苗人吧?”
“是。”
苏既明灵机一动,便有一计生成。他上下打量小胡子,缓缓道:“金乙,昨日的事我顾念你一时糊涂,因此尚未禀报魏大人。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若办成了,先前的事,我既往不咎。覃春若敢再找你,你且糊弄了他去,立刻来回禀我,我保你安全。”
小胡子就差感激涕零了。
苏既明如此如此交代一番,小胡子认真记下,越听越惊奇,等到苏既明交代完,他嘿然道:“大人这计可真是……”他不好意思说苏既明阴损,想了想,竖起大拇指夸道,“大人妙计!”
苏既明懒理他的恭维,摆了摆手:“你去吧,这是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小胡子忙道:“大人放心,这一次我决不让大人失望!”说罢便急匆匆退出去找人分派苏既明交代的活了。
到了晌午,苏既明正待去休息,却听官吏们议论纷纷,说是上午有一大批官兵出城,阵仗不小,不晓得出了什么事。
苏既明听他们议论,不由问道:“官兵出城?怎么回事?”
一名官吏连忙道,早上有数百名官兵全副武装出了城,领头的是魏琼手下的曹昆。这批官兵都是魏琼从京城里带过来的。
一人道:“苏大人,这事儿你不知晓吗?这么多官兵出城,该不会是岭南又有人作乱,曹昆大人带兵剿灭去了吧?”
另一人插话道:“要真有这事儿,咱们肯定早就听说了。要我说,那些人应当是回京城去了。”
头一个人不解道:“他们回京城做什么?”
又一人神秘兮兮道:“就是回京去了!我昨晚还跟军中的朋友一起吃了酒,听说他们的任务好像是要送一封密信回京,该不会,是特使大人告了谁的御状吧?”
几人都将目光投向苏既明。真要告御状,还能是谁的?覃春呗!这覃春一旦倒了,苏既明可就风光了!
苏既明怔了一会儿,渐渐露出了欣喜的神色。别人不知道,他可再清楚不过,魏琼摆出这么大阵仗送东西回京,怎么可能会是什么密信?他想要修理覃春,根本不必费力气!他送的,必然是那颗假圣物珍珠!曹昆可是魏琼的心腹,派出曹昆亲自护送,可见其重视了!
那颗珍珠不说让魏琼全然信了,但能令他将信将疑,暂缓攻打乌蛮族的念头,便已是好事。这一来一去拖延了时间,赵云深未必还撑得过多久。他若撑不住那便最好,魏琼再没了攻打乌蛮的意义。他若将将撑住了,拖延的时间也或许能让他和羲武想出更好的方法来保全乌蛮人。苍天可见,这是苏既明头一回如此盼着皇帝能快些入土!
大逆不道也好,违背伦常也好,他全都认了。终究人是有私心的,他并非圣贤之辈,也不肖想做圣贤之人,只盼着那个一心护他的人,也能让他有所回报。
天涯归处 第三十二章
晚上陆凌恒回到住处,进屋之前先左右张望了一番,确定四周无人监视他。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屋子里传出一个低沉的声音:“进来。”
苏既明把门打开,只见羲武堂而皇之地坐在他的书桌前,正在翻阅他的书籍。他连忙进屋,把门关上。再回头的时候,羲武已站在他身后,两只手撑在他耳边,将他困在自己的怀抱与房门之间。
苏既明吓了一跳,嗔怪地捶了他一拳:“喧宾夺主!我进自己的房间,岂轮到你让我进屋?”
羲武听不懂“喧宾夺主”是什么意思,但他看苏既明的笑脸,即使不必用心揣测,也能看出他是欢喜的。
苏既明把他拉进房里,道:“你待在这里,不会被人发现吗?”
羲武摇头:“我能感受风。”
乌蛮族的大祭司,既能操纵风,又能感受风,若是这四周有人靠近,他不必用眼看,也不必用人听,也能知晓。他藏在这屋里,有人来了他便躲起来,他来去如风,潇洒自如,不怕被人发现。
苏既明不由想起他还在乌蛮族时的日子。乌蛮族人的生活是很清闲的,那里气候温暖,得到食物无需付出太大的力气。人们总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孩童在寨子里嬉戏奔跑,女人们聚在一起织布聊天,男人们打谷晒谷,懒洋洋做完一天的杂活。羲武作为大祭司,每天清晨会与祭司们一起占卜。
乌蛮族包括羲武在内有六位祭司,每位祭司的职能不同,羲武擅长卜算天气,清晨还是艳阳高照,他便能知晓夜晚会风雨大作,他的卜算从不出错;羲青能卜算人的健康与病灶;伏青能卜算植物的健康与生长;伏于能卜算动物的病灶与喜怒;伏易能卜算炎与热的力量;而羲飘的卜算最为悬乎,他能卜算吉凶,但他卜算的能力也是最飘忽不定的,有时他甚至算的极为准确,有时他却能算出与事实截然相反的结果来。那时他算出苏既明会为乌蛮族招致灾祸,全族上下没有一个人信他,大家都喜欢苏既明,并不相信苏既明会是灾星。
然而即便不被人相信,即便羲飘也始终坚信自己卜算的结果,甚至声称这是他卜算的最为准确的一次。他的坚持确实动摇了一些人,然而羲武相信苏既明,他一心回护苏既明。羲武在乌蛮族中声望最高,无人可以撼动,渐渐地,也就更没人把羲飘的话当一回事了。
过去,苏既明对于羲飘的卜算结果是即觉委屈又觉可笑的。他能为乌蛮族带去什么灾祸呢?他只不过想要逃离那个地方,从来没想过要害人。然而时至今日,他再想起羲飘的话,忽然就担心起羲飘会一语成谶。
苏既明回忆往事走了神,羲武也不打扰他,坐在椅子上将他抱进自己怀里继续看书。他们的相处一直都是如此,如果苏既明想说,他就倾听,如果苏既明不想说,他也不会打扰。
“羲飘他……”苏既明犹犹豫豫地问道,“他的占卜,灵验的时候多,还是算错的时候多?”
羲武放下手中的书,打量他的侧脸:“你还介意?”
苏既明笑了笑:“突然想起,有些好奇,问问罢了。”
羲武想了一会儿,道:“错时较多。”
“真的?”
羲武缓缓向他解释:“我们的能力是由血脉传承的,每个家族的能力不同。我不懂也不会他的算法。然而这么多年,他每卜算十次,算准的约莫只有两次。”
苏既明失笑:“这也差得太多了吧。他该不会是瞎算的吧?让我瞎蒙,十次里没准也能中两次。”
羲武微微摇头:“他并不是全无能力的。十次里另外八次,他能算出截然相反的结果。”
“截然相反?”
“譬如,他算出某日伏易会丢失财物,到了他算的那日,伏易在海边捡到了一颗牛眼大的珍珠。”
苏既明哭笑不得。
“他还算过太行会为妻子付出所有。”
苏既明嘴角一抽。太行便是那个背叛妻子并弑妻而被羲武以族规处死的乌蛮人。他道:“那他就究竟算准过什么?”
羲武垂下眼,轻声道:“我弟弟被天火焚烧前,羲飘曾算出,他的生命将在那一天终止。”
突然又提到了羲武的伤心处,苏既明缄默片刻,不知该如何安慰羲武,便侧身搂住了他的脖子,与他额头相抵。
羲武却并不在意:“他或是算得极准,或是能算出截然相反的结果。因此你不必在意。”
苏既明犹豫了片刻,还是道:“可他不也有算得准的时候么?你便不怕,这一次被他算准了?”
“若他又算反了呢?”羲武平静地注视着苏既明的双眼,“或许会有灾祸降临到我们身上,而你,替我们化解了灾厄。”
苏既明愣住。是啊,他从未想过,羲飘要么算准了,要么就能算出相悖的结论。他算到钱财,算错了得失;他算到人心,算错了变心。他的并不是无中生有的,既然他算到了灾祸,那便一定会有灾祸,然而这灾祸究竟是苏既明加诸乌蛮人的,又或是苏既明替乌蛮人化解的呢?
皇帝和魏琼觊觎圣物,这不正是从天而降的灾祸么?这一点,羲飘已经算到了。假若他算反,是不是说,那颗假圣物珍珠的计划成功了呢?
羲武见苏既明的眉头忽皱忽展,眼神忽明忽暗,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他也不问,就只是轻轻把玩着苏既明的头发。
还是苏既明忍不住问道:“你就这么信我么?”
羲武道:“我敬畏顺从神明,敬畏顺从自然万物。”他握住苏既明的手,放到自己心口的位置,轻声道,“我,敬畏顺从本心。”
苏既明感受到他结实的胸膛下心脏正在有力地跳动着。噗通,噗通,一下又一下,仿佛一把有力的大锤,将压在苏既明心头的大石碎成齑粉!
忽如其来的轻快感让苏既明几乎无所适从。他从小过得太顺了,因此自从走了背运被贬谪之后,事事都不对了,他做什么都是错的,做什么都是失败的,没有人再肯定他,没有人再重视他,他的存在仿佛只有被人利用的价值。然而此时此刻,他感受着另一个人鲜活的心跳、全心全意的信任与维护,不需要任何理由,只因为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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