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归处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钟晓生
苏砚从没见过羲武的能力,吓得完全呆了,死死抓住苏既明的手:“公、公子?”
苏既明没空跟苏砚解释了,急急道:“你听我说,你弟弟羲文根本没有死,他就是张希汶,他跟在魏琼身边,先前被魏琼派到我的手下监视我,我说的做的他都一清二楚,他发现了我们之间的关系!昨天,他跟着魏琼手下的人马出海去儋州了,他要抢走圣泉水里的东西!”
羲武的神情有片刻恍惚:“他没死?”
“没有!他没死!你说他被天火焚烧,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羲武的嘴角绷得紧紧的,片刻后,他神情凝重道:“是太胥!”
羲文在乌蛮族自幼有一位极好的玩伴,名叫太胥。太胥是个很古怪的人,乌蛮族人因有圣泉水的庇护,大多健康长寿,活上百年亦不是稀奇事,然而太胥的父母却在生下太胥之后双双暴毙。当年羲飘的父亲曾为太胥算过一卦,说他是不详的命,一生与灾难相伴,生命终了时还会遭致巨大的毁灭。
羲飘父亲的卜算能力远比羲飘靠谱得多,他也不轻易卜算,一生中一共只卜过十卦,每一卦都很准。太胥的命格让他在族中的位置变得十分尴尬。乌蛮族人心善,太胥自幼失怙,族人轮流将他养大,但到底还是忌惮他的命,与他并不能十分亲近。
太胥是个性情很阴郁的人,没人说得清他是天生如此不讨人喜欢才使他注定是个灾星,又或者他从小知道了自己是个灾星,心里不平,便长成了一副尖酸刻薄的性子。总之因这种种原因,族中人甚少与太胥亲近,唯有羲文例外。
羲文与太胥仿佛一对天生的冤家,太胥说话够刻薄,羲文做事够狠绝,这两人只要撞在一起,就像是天雷勾动地火,互阴互损,胡扯后腿。
太胥因不喜欢与人打交道,便把兴致都放在了种植上。他在自己的屋后开垦了一片田地专门用来种花草,然而他种的东西总是才长出花骨儿朵就被羲文掐掉了花瓣,结出的果总是还没长成就被羲文扫落满地。
而羲文也总是被太胥骂的狗血喷头。太胥极尽刻薄之能事,总能找到最恶毒的比喻来形容羲文。羲文的脑袋是枯萎的椰子皮,羲文的脸是老鹿的屁股,羲文的出生是他爹娘上辈子造的深恶罪孽。
太胥损人的时候还总是喜欢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他常常对羲文说“像我们这种没人喜欢的人必定要孤独一辈子的”、“像我们这样什么都做不好的人还是早点死了罢了”。
这种时候羲文必然要反问他:“我怎么跟你成了同一种人?”
太胥讥讽道:“你和我确实不同,你比我还少了些自知之明。”
这若是寻常人,早该退避三舍了,偏生这两人都是乐此不疲,以互相损害为人生乐趣。
羲文是个心比天高的家伙,突然有一天他决定出海,走出族人已有百年没有走出的小岛,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全族上下无人赞同,太胥伊始也是不赞同的,他一如既往地讥讽羲文到了中原以后恐怕会被中原人当成海怪抓起来吃,然而羲文却反常地没有进行反击,只道:“我想去看看不会把你当成灾星的地方会是什么样的。”
就这么一句话,把太胥憋了满腹的挖苦全都消弭了,亲手帮他一起打了船送他出海。
羲文出去了,回来了;出去了,又回来了。他渐渐地像是变了一个人,他从小生长的乐土成了拘谨他的囚牢,给与他强健体魄的圣泉成了藏污纳垢之所,乌蛮人认定的一切都被他全盘推翻,他一心只想去外面的世界,走得越远越好。可惜,却被乌蛮圣物绊住了他的脚步。
他大逆不道地打定了主意要圣物取出圣泉水,毁了也好,送给中原汉人也好,总之只要那东西离开了它所在的地方,它就能够不再拘束乌蛮人。他全然不在乎先祖留下的谶言和关于圣物的一切传说,更不把族人的反对当成一回事,一意孤行,尚未成功之时便被羲武软禁了起来。
几天之后,羲文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从羲武布下的阵里逃走了。族人们发现的时候,已经是天火雷动,一道青光从九天上直劈而下,将人瞬间炸成了一团火球。这火球无疑是再次去偷圣物而遭到诅咒的羲文,且有人看见,羲文炸开后太胥也冲进了火球里。
最后,天火烧尽,族人们从烧的焦黑的灰烬堆里只扒拉出一些残存的骨头和一个牛角坠子。
那牛角坠子羲文和羲武各有一个,是他们的苗人祖母所赠,自幼带着不离身。见了此物,众人便笃定了被烧死的人就是羲文。而太胥也不见了。烧剩下的这堆骨骼残片连拼成半个人也难,只怕是羲文与太胥一齐被天火烧死,这是他们两人一并的遗物,难舍难分,羲武便将碎骨片一并拢起来埋在了老椰树下。
这事儿成了乌蛮族的一桩公案,使他们对于神秘的圣物多了一些了解与敬畏,而羲文与太胥双双死在天火之中亦是公认的,谁也想不到,羲文竟来了惠州,变成了张希汶,搭上了魏琼,一心要完成他几年前未竟的执念。
羲武携着苏既明和苏砚到了海边,一些渔民出海归来,正躺在海滩上休憩,羲武二话不说抓着两人登船便走。
被夺了渔船的渔民急急跳起来:“哎,干什么的,给我下来!”
却不知打哪儿刮来一股妖风,吹着那艘小船径直往海中去了,就一眨眼的功夫,船竟开出了十来丈远!
那渔民不可思议地揉了揉眼睛,船又远了许多,再揉一揉,船已小得快看不见了。他用力闭了会儿眼睛,再睁开的时候,船已不知去了哪里。他尚且安慰自己怕是烈日晃眼晒出了幻觉,然而再回头看一眼自己停泊船只的地方,那里的确已经空无一物了。
三人上了船后,苏既明听羲武大致讲了羲文与太胥的纠葛,神色越来越凝重,惊呼道:“难怪他要帮着魏琼!”
苏既明刚开始怀疑张希汶身份的时候,唯有一点他怎么也想不通。帮助魏琼出兵攻打乌蛮,会死伤多少族人,这世上怎会有人如此狼心狗肺,对自己的族人如此心狠?然而羲文和其他乌蛮人不同,他一心要离开儋州,被族人敬畏的圣物却成了他的绊脚石。还有更重要的原因……
“枯骨逢生!”苏既明道,“他跟魏琼一样,他要用圣物救人!”魏琼也好,羲文也好,他们都是疯子,为了让一具枯骨逢生,不惜让天下枯骨遍野!
羲武驱动了最快的风力,他们的船几乎在海上飞了起来,海水被硬生生劈成两道,如同千军万马向两旁扩散,为他们让出前行的道路!
羲武身形笔直地站在船的中央,以他为中心形成一个气旋,即使海水都变了形,他依旧稳妥得如同遗世独立的神祗。
刀般的风吹得苏既明肌肤生疼,他死死搂着羲武才勉强站立。而苏砚趴在船上,死死扒着船舷,才能不被吹下海去。两人的耳边尽是风的呼啸声,几乎将他们的耳膜刺破。
苏既明张大嘴用力呼吸着,大声叫道:“羲武,你听我说!”
羲武没有回答,搂他的手紧了紧,示意自己在听。
“魏琼告诉我,只要交出乌蛮圣物,他就立刻撤兵!”
羲武问道:“你要帮他?”
“不!”这是苏既明有生以来最坚定的一次,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一直以来的纠结都被这猛烈的海风吹散了,突然之间心底如同明镜一般澄澈,“我帮你!如果你想跟他谈,我去。如果你要战至最后,我陪你!”
羲武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神色凛冽,只说了一个字:“战!”
转眼间,海南岛已在眼前。苏既明和羲武的心也随之揪了起来。数艘战船将岛屿周围围得密不透风,喊杀声震天。而昔日的桃源盛景,已成了残垣断壁,火光连天!
天涯归处 第三十八章
数丈高的几辆大战船把海边堵得水泄不通,船上攻坚武器众多,铁爪篙、射石机、掷火器一应俱全,一波又一波火箭朝着乌蛮族的寨子飞去,木屋被烧得火势冲天,惨叫声喊杀声不绝于耳,声声揪心。苏既明气得简直眼冒金星:他在惠州呆了几月,除了前头刚从儋州回来魏琼找他谈话的时候提到过攻打乌蛮的事,往后就再没提过了。那第一回就是试探他的态度,见他并不赞成,便就像是把计划搁下了,实际上早就暗中谋划好了,防他防的真是滴水不漏,弄了这么多军舰他愣是一点风声没听见,魏琼真真一只老狐狸!
羲武看到眼前的惨状,一瞬间空气仿佛凝滞,紧接着强烈的杀气从他身上绽出,这让苏既明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威胁感,仿佛空气里都带着无形的刀,要生生将人凌迟处死!
“他们来了!”
战船上眼尖的人看见了羲武他们的小船,长官一声令下,弓兵们立刻调转方向,瞬间数千只火箭朝着羲武苏既明他们飞了过来!
苏砚吓得整个人都闷了,苏既明也情不自禁闭上眼睛。羲武却连眼睛也不眨,一手一个抓着他们两人,脚下一踏,乘风跃起!
“妖术!妖术!”“是苏大人!”
在一片混乱中,羲武带着两个人稳稳当当地落在船舷上。
士兵们立刻调转箭头,又一波火箭攻来,突然间狂风大作,火箭射到半空中全都掉转了方向,竟回头射去!霎时又是一片惨叫声,士兵们被自己的火箭射中,纷纷倒地。狂风全然没有要停下的意思,火炬上的火被风吹得变了形,终于,火炬从架子上飞了下来,撞在引火用的油桶上。
“轰!”
被点燃的油桶瞬间炸开,火舌席卷整个战船的甲板,被火烧身的士兵们鬼哭狼嚎四处逃窜。
站在另一艘战船上的指挥官曹昆眼见一辆战船就此报废,勃然大怒:“羲文人呢!混账乌蛮人,死到哪里去了!”
苏既明差点被火星溅到,灼人的热浪和呛鼻的浓烟让他连眼睛都睁不开,突然,他觉得自己脚下一空,片刻后又飘飘忽忽落到地上。羲武沉稳的声音在喧嚣中稳稳地传入他的耳朵:“你们先进去!”
苏既明睁开眼,只见他们已经落到了岛上,。以羲飘羲青等祭司为首的百来乌蛮人正在岸边奋力抗敌,不断有人倒下。他们能战的只有百来人,而官兵有战船、武器及数千人,劣势显然,乌蛮人召来无数蛇虫蚁兽相助,虫兽、乌蛮人与官兵的血已将浅滩染红,满地残骸焦土,触目惊心。
羲武已没有时间多管苏既明,他一边冲向自己的族人,一边对苏既明和苏砚叫道:“进去!”
苏既明心知自己和苏砚留在此处恐怕帮不上什么忙,或许还会让羲武分心,于是他从地上捡了两把刀,一把递给苏砚:“我们先进去!”
苏砚突逢变故,整个人都是懵的,苏既明说什么他便做什么,跟着苏既明往寨子里跑去。
而海岸边,原本乌蛮人只能苦苦坚守,几乎已走到了穷途末路的境地,有了羲武的加入,局势立刻扭转。
一瞬间海边狂风大作,冲锋的官兵们被漫天大作的风沙迷了眼,不知身在何处,不辨东南西北,身边传来惨叫声,失去了视觉的他们便陷入了更加恐慌的情绪,手中的刀剑胡乱劈砍起来,弓箭不辨方向就射了出去,一时间竟误伤无数同僚,还站着的人慌慌张张想要逃回船上,却忽觉风刮得更厉了,竟分不出究竟是飞刀无数还是风,身上的伤口不住累加,正仓皇惨叫时被一支支风刃穿胸而死!
慌了的官兵们唯恐妖风作祟,手中的火箭不敢再射,步兵亦疯狂后撤,乌蛮人瞬间夺回大片海滩!
然而好景不长,羲武的力量并不是无穷无尽的,他离开儋州已有数天,一路急急催动风力赶回、又不计后果地倾泻自己的力量,很快,狂风已弱了许多,双方再一次陷入了胶着的状态!
苏既明拉着苏砚跑进寨子中,只见乌蛮族的老人、妇人与孩子,所有不能为战的人都留在了寨中。他们聚在圣泉水的边上,满面惶恐与茫然,一听见有人闯入,都纷纷举起手中的锄头、棍棒,摆出奋力一战的姿态来。他们生便是为了守护乌蛮而生,一辈子所信奉的唯有守护二字,他们已然做好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准备,一旦外面的官兵攻破男人们的防线,他们也会不惜一切代价继续战斗的!
苏既明立刻用乌蛮语叫道:“是我!”
人们认出了苏既明,竟纷纷放下了手中的武器,喜出望外:“天涯!是天涯回来了!”
豆子姑娘从人群中冲了出来,激动地跑到苏既明面前,上下打量他:“天涯?真的是天涯!你到哪里去了!”她重见苏既明,喜悦过后才发现苏既明身边的苏砚,警惕道,“他是谁?”
乌蛮族人生性单纯,他们对苏既明说的话全盘接受,至今都以为苏既明是他自己说的苗族商人。当日苏既明离开儋州,羲武以为他是被人劫走或出了意外,乌蛮族的人们亦以为如此,帮着羲武几乎将海南岛翻过来寻找苏既明的下落。豆子姑娘以为是羲飘又对苏既明做了什么,跟他大吵一架,羲飘赌咒发誓,说自己答应过豆子再不伤害苏既明,豆子才终于相信。
然而眼下并不是解释的好时机,苏既明道:“他是我的朋友。你们怎么都在这里?快躲起来吧!”他不知道外面的人能撑多久,他自然希望羲武能够一口气将官兵全都赶走,然而这事谁又能保证,且官兵来了那么多,又有个熟悉乌蛮地势的羲飘在,若是他们从后面包抄闯进了乌蛮,这些不会巫术的老老少少可就遭殃了!
“不,我们要守护圣物!”豆子坚定道,“绝不能让那些坏人得逞!”
苏既明又气急又觉得可笑。乌蛮人对于圣物的执念简直是深入骨髓,竟能将守护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他毕竟不是乌蛮人,对于圣物没有这样的执念,他虽然答应了羲武,但他一心只想护着人,事情已经闹到了这种局面,什么灾祸,也未必能比这更糟糕,因此东西就算被人取走了他也不觉得可惜。何况,这些老少们如何能抵挡的了训练有素的官兵,一旦真被人闯进来,他们只有遭受屠戮的份!
为了劝众人避险,苏既明随口扯谎道:“是羲武让你们走的!他有了万全的打算,因此要你们赶紧从北面撤出寨子,躲到亚龙山!”只要离开了乌蛮寨子,躲进隐蔽的山里,想必战火就不会伤害到这些人!
众人惊讶道:“羲武回来了?”
“回来了!我就是跟他一起回来的,他现在正在外面对付官兵呢!”苏既明回头,只见一股强风将船上的火吹得映红了半边天。他叫道,“你们看,那就是羲武!”
众人都知道羲武的能力,一见外面的局势,立刻就信了。
“大祭司让我们走?”
苏既明道:“对,快别磨蹭了,赶紧走吧!”他见众人还在犹豫,一把拽下脖子上羲武给他的牛角坠子,亮给众人看,“你们听大祭司的吧,快点去避难,免得让他有所牵挂,难以敌众。”
众人见状,亦不敢再多犹豫,相扶相持着往外退去。豆子道:“天涯,你呢?”
苏既明道:“你们先躲起来,我去帮羲武!”
其他人都走了,唯有豆子有些犹豫,苏既明推了她一把:“快去,天黑了我会去找你们的!”
豆子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跑了。
把老老少少和妇孺们都送走后,苏既明带着苏砚在寨子里巡视,查看还有没有漏网之鱼。苏砚突逢巨变,从魏琼府门口懵到了现在,外面的打斗声渐渐唤醒了他的神智。他是苏既明的书童,到底也不会笨到哪里去,渐渐就大致明白事情的经过了。
苏砚震惊道:“公子,你先前说的圣物是什么东西?”
苏既明打开一间房门往里看了看,确保屋里没人,又掉头跑进下一间:“乌蛮人的宝贝,有人说他能治百病,有人说他能令死人复生,魏琼想抢那东西送给皇帝!”
苏砚再一次震惊了:“死人……复生……世上竟真有那种东西!”
苏既明跑出了一段,苏砚又跟了上来,神情复杂:“公子,你是不是,帮着乌蛮人,造反了?”
“造反?”苏既明脚步一顿,回头看了苏砚一眼。
苏砚不清楚来龙去脉,但既然魏琼代表皇帝,这边乌蛮人又是跟官兵打,毫无疑问,这场战争是朝廷与乌蛮之间的战争,而苏既明的立场至此也已经显而易见了。
苏既明咬了咬牙,突然就冷笑起来:“当初父亲交过我的为官之道,你可还记得吗?”
苏砚愣了一愣,点头道:“我记得!小是小非,应该服君;大是大非,应该服道。”
“就是如此!”
苏砚一愣接着一愣,还是有些不大能理解。他已经大致明白是朝廷要抢乌蛮人的东西了,可是——他道:“这……公子,这是大是大非吗?”
苏既明头也不回地寻找着漏网之鱼,坚定道:“或许对天下人而言不是,然而对我苏既明而言,是大非!”
苏砚沉默。
片刻后,他冲过来帮着苏既明一起挨家挨户地检查是否还有人留下。他道:“公子的是非就是我的是非。”
苏既明心中一暖,几乎恨不得用力把苏砚抱在怀里。这孩子跟了他十年了,不算最聪明伶俐,也不算最手脚勤快,然而对他的一番忠心,却是这世上最宝贵的东西,是多少真金白银也换不来的。若这世界上还有最后一个人能够站在他身边,苏砚会比羲武更加义无反顾。
可惜此时不是感动的时刻,苏既明咬了咬牙,把这一片房屋留给了苏砚,自己继续向前跑去。
再往前,便是乌蛮族中活了数百年的参天老椰树了。苏既明还没靠近,就看见老椰树下站着一个穿着乌蛮祭司装的男人。他没想到还真有人没跑掉,忙冲上去用乌蛮语喊道:“快走!”
那人背对着苏既明,仿佛听不见他的叫声,竟始终一动不动。
苏既明急了,想要上前拉他,然而就在距离那人尚有十几步距离的时候,苏既明突然猛地停住了脚步,手忙脚乱抽出捡来的刀举在身前,一身冷汗顿时就下来了:“张、羲文!”
天涯归处 第三十九章
苏既明本以为羲文会在外面的战场,却没想到外面打得热火朝天,他竟跑到这里来了!
羲文缓缓转过身。恍惚间,苏既明竟觉得这样的羲文看起来十分陌生。他是第一次看到羲文穿乌蛮族的祭司袍,仿佛换了一个人,气质变得冷硬而高傲,梳整干净后的相貌也变得更加俊朗了,这样看来,确实和羲武有三分相似。他高领的衣服已被卸下,原该有着纹身的地方竟是凹凸不平,不知是被刀子挖的还是烈火烧的,纹身已不复存在。
他放弃,或说是憎恶着能令死去的灵魂找到回归路途的纹身,因此便将那东西毁了。
苏既明自知自己不会是羲文的对手,想要逃,却都已经来不及了。他握刀的手出了许多汗,强自镇定着,余光尽收四方,脑子飞快地转动着,寻找有没有脱身的方法。突然间,他注意到羲文的脚边有一堆白白的东西,再定睛一看,把他吓了一跳——那竟然是一副残缺不全的人体骨架。
很显然,羲文将太胥的尸骨挖了出来,并且试图将尸骨拼成人形,可惜太胥经过天火的焚烧,皮肉半点不剩,骨片亦是残缺不全的,连脑袋都只剩下半个。
突然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苏既明不由得打了个寒颤。那乌蛮的圣物,若真能把这样残破的骨架子都复活了,那玩意儿根本不是神圣,而是邪门了!再想起自己那已去世了半年的祖母,想必也烂的只剩下骨架子了,复活她?苏既明真是连最后半点妄想的火苗都被熄灭的一干二净了!
羲文看到苏既明出现在这里是有些惊讶的,但他立刻平静下来,淡然道:“你都知道了。”
羲文身后不远处的屋子正着着火,突听哗啦啦的一阵巨响,木屋禁不住火烤,轰然坍塌!
苏既明气血上涌:“羲文,你疯了吗!”
羲文竟然笑了起来:“苏大人,我可一直都是疯的,被圣泉水里的东西逼疯的!”
苏既明怒道:“你到底想害死多少人?”
羲文目光柔和地看了眼自己脚下的枯骨架子,轻声道:“已经害死了一个,再多害死几个又有什么关系呢,你说是不是,苏大人?”
乌蛮族人都以为当日被天火焚烧而死的人是羲文,然而并不是。几年前他偷取圣物未果,被羲武软禁了起来。被关了几天之后,太胥趁着羲武不备闯入阵中来看羲文。
羲文央求太胥将他放出去,太胥问他:“如果我放你出去,你是不是还要去圣泉水底下取东西?”
羲文想也不想便道:“当然!”
太胥道:“你知道的,我们都知道的,如果那东西出土,会召来不幸。”
羲文反问:“那又如何?永生永世困在岛上,难道不是不幸?”
太胥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笑了。他仿佛中了邪一般,咯咯笑个不停,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反倒把羲文弄得莫名其妙。太胥笑了很久之后,渐渐停了,轻声道:“是啊,已是如此不幸,若再不幸一些,又能如何呢?我倒真想知道了。”
羲文隐隐察觉不妙,问道:“你想做什么?”
太胥摇了摇头,道:“反正……我已是个不幸之人,倒不如,就由我来吧。”
彼时他们都并不知道圣物离开圣泉水会招致什么样的后果,族中流传着许多说法,有说圣物出土会使得海南岛沉入海底,有说觊觎圣物的人会死无全尸,不过千百年来还没出过羲文这样大逆不道的疯子,因此传说便只是传说,甚至这些骇人听闻的传说在羲文看来更像是危言耸听。
然而有些事情自己做的时候百无禁忌,可换到旁人身上,尤其是自己在乎的人,羲文陡然生出一种不安的情绪。他道:“太胥,你不会想帮我去取圣物吧?你放我离开这里就行,那是我要做的事,不必你代劳!”
太胥还是在笑。他活了十几年,一直是一副苦大仇深尖酸刻薄的模样,他的脸上甚少会展露笑颜,然而这一天,他像是要补上前半生所欠缺的,笑得十分放肆,是从未有过的明媚。他道:“羲文,带我离开这里吧。走得远远的,去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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