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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消帝王恩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九月流火
随着虞清雅神来一笔成了慕容枕的侧妃,虞文竣的调查也只能中止。如果继续查下去,真的查到什么就难办了。先前虞文竣等人暗查时,虞清嘉也顺水推舟在引导局势,若不然,虞文竣怎么能真的这样巧,正好听到丫鬟指控虞清雅的话。这个计策本来是可以一举解决掉虞清雅的,而且还完全不会把虞清嘉牵扯进来。可惜现在,只能搁置了。
白蓉遗憾,虞清嘉本人倒很平静,她说:“尽人事听天命,何况这是突发情况,谁能猜到虞清雅竟然变成了广平王的妾室。她多行不义,迟早要自取灭亡,我们且看着就好。”
白蓉低头应下,心里生出一阵惭愧。她比虞清嘉大,结果却还不如虞清嘉看得开。虞清嘉说得对,虞清雅已经完全被她们掌握在手中,没必要为争一时长短而坏了长远大计。况且从公子的角度说,虞清雅成了广平王的侧妃,白露就可以名正言顺出入皇宫和广平王府,这对他们的大计越发有利。白蓉想通后就不再纠结,权当让虞清雅多活几天罢了。
白蓉还在烦虞清雅,而虞清嘉的心思早就飞到另一件事情上去。
虞清雅预知先机,平时生活可能不显,可是一旦应用到军事政局上,其实还挺致命的。而且,这对真正靠实力打战的人极为不利。琅琊王靠奇袭起兵,如果虞清雅将琅琊王的每一步行动都透露给广平王,这样一来,军事天赋平平的广平王就能牢牢克制住真正的天才,反而换来自己步步高升。这实在很不公平。
虞清嘉想的入神,突然哂然一笑。她暗暗笑自己,她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历史洪流中一粒小小的尘埃,哪有资格去担忧日后的天下霸主呢?琅琊王既然能不满二十就统一南北,自有其过人之处,她在这里操心什么。
虞清嘉深呼一口气,气息在清晨冰冷的空气中结成白霜。虞清嘉看着廊庑外残余的积雪,突然想到,前日下了雪,狐狸精在做什么呢?
曾经虞清嘉看到雪,会想风花雪月,会想瑞祥兆丰年,会想娘亲的梅花糕,可是如今见到雪,她第一件事便是想,狐狸精呢。
少年时见雪思愁,如今见雪只思卿。





难消帝王恩 116、思君
清晨时分, 丫鬟婆子们大早就起来,用水将院子里外洗了个遍。院子外面热热闹闹的,屋里虞清嘉也在丫鬟的簇拥下梳妆。今日除夕,按道理什么都该是喜气洋洋的,奈何八月虞老君刚去世,二房众人身上都戴孝, 所以虞清嘉没有换太鲜亮的衣服, 而是穿了一身白色的襦裙, 浑身上下没有其他颜色, 只有袖口处用浅红色的线勾勒着绣球花。
白芷看到心疼的不得了, 她们家娘子这样漂亮, 天生是众人焦点, 却在大过年都不能好好打扮。她暗暗对虞老君翻了个白眼,在首饰盒中又挑了只红宝石发簪插到虞清嘉发间,确保将贵气都压住后, 白芷才肯罢手。
梳妆完毕, 虞清嘉站起身, 满屋人都不由发出一声赞叹。即便要守孝, 今日也毕竟是年节,虞清嘉身上的白裙质地极好,光华内敛,虽然不是大红大紫等富贵颜色,可是却自有一种低调的华贵。都说女要俏一身孝,虞清嘉长相美得过分, 换上白色的衣裙后越发衬得她檀发雪肤,唇红齿白。冬日的清晨光线暗,屋里没有点灯,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浮尘,虞清嘉站在那里,整个人都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丫鬟们看得几乎失神,银珠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下巴在哪里,她咂了咂嘴,由衷叹道:“我怎么觉得娘子最近变好看了呢。”
白芷嗔了她一眼,佯骂道:“瞧你这话说的,娘子以前不好看吗?”
“那倒不是,娘子以前就很好看,可是现在不一样。奴婢嘴笨,不知道该怎么说,类似于以前看到娘子,奴婢会感叹长得真好,回头再看两眼也就没了。但是现在,奴婢看到娘子根本移不开视线,看的时间长了脑子会迷幻,甚至忍不住想娘子到底是不是人。”
银珠的话虽粗糙,但意外的贴切,众婢女被她逗得直笑,就连虞清嘉也忍俊不禁。白芷不轻不重拍了银珠一下,说:“也亏我们娘子脾气好,不和你计较,要不然敢说娘子不是人,看主子不扒你一层皮。”
不过白芷这样说归说,内心里却对虞清嘉十分自豪。虞清嘉这半年长开了许多,下巴变尖,眼睛变润,腰肢也变得更加柔软纤细,显然是少女初成,已经踏入成年女子的界限,曾经属于孩子的稚气彻底消退。类似于夜明珠上的灰尘被一点点拂去,再无任何东西阻拦在外,明珠顿时散发出灼灼光彩。
白芷骄傲地说道:“幸亏我每日看着娘子,要不然等隔上半年猛得再见,恐怕冲击得心都不会跳了。娘子本来就好看,如今长得更精致,这就叫旱的旱死涝的涝死,气死大房那些人。”白芷痛快地说了一会,突然感慨:“唉,也不知道日后哪家郎君有这等福气,能将娘子娶回家。”
虞清嘉眉尖微不可见地动了一下,眼中水光微漾。白蓉听到这话,轻笑着说道:“鹿失于野,天下共逐之。娘子这等美人,当然要由一等一的英雄来配。”
眼见这些丫鬟越说越不像话,虞清嘉脸红了,用力嗔了丫鬟们一眼:“还说?时间不早了,我还要给祖母和父亲请安呢。”
丫鬟们哄笑,白蓉也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白蓉也不好说自己如今的心情是娘家人还是婆家人,但是看到虞清嘉的表现,她根本控制不住想微笑。
如今庭院里一半人手都是东宫的人,所以慕容檐离开的悄无声息,后宅里消失了一个人的事情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白芷本来也和慕容檐不熟,唯有银珠念叨过“景桓去哪儿了”。东宫众人悄悄引导了几日,很快银珠也不再关心了。
慕容檐离开一事,就如一滴水落入湖心,除了最开始震荡出来的涟漪,很快就彻底隐没不见。可是白蓉知道,公子归位一事的影响远不像表面上这样平静。公子还在虞家的时候,白蓉每次看到这两人互动都忍不住怀疑,公子莫非还有个孪生兄弟?她认识的公子和六娘子面前的公子,真的是一个人吗?白蓉每天都被酸的牙疼,可是等公子走后,白蓉却有些心疼这一对了。公子回归军中,危机四伏,六娘子留在深闺,虽然安全无虞,却一直兴致不高。白露作为旁观者,每每看到都要揪心。
然而白蓉却始终相信有情人终成眷属——与其说她相信缘分,不如说她相信自家公子。公子喜欢的东西,从来没有落空过。白蓉想着,等仗打完了,公子就能来接六娘子。
白蓉乐观地等着这一天。
虞清嘉先去给虞二媪拜年。等虞老君发丧一事尘埃落地后,虞二媪亲自主持了分家一事。虞老君刚刚入土,尸骨都没有冷透,儿媳就提出分家,这在礼教看来当然是不孝。可是虞家其他族老们想想当年虞二媪和虞老君闹成什么样子,竟都觉得无可厚非。这对婆媳许久之前就已经决裂,十年来一句话都没说,虞二媪甚至为此搬入佛堂,不问世事。族老对虞俨虞二媪两夫妻的遭遇暗自叹息,现在虞老君已经死了,虞二媪想分家,那就分吧。
分家最麻烦的就是财产分割,尤其是虞文竣兼祧两房,大房祖产和二房私产界限非常敏感,李氏和其他人眼睛都不错地盯着,可是虞二媪却什么都没要,将佛堂里的佛像蒲垫一抱,便头也不回地走了。李氏几人警惕成那样,结果呢,人家压根不稀罕。
虞清嘉和虞文竣已经搬到外面,现在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正式分家的名头,虞二媪搬来后,二房和大房彻底两清。虞二媪搬出来后依然闭门不出,潜心礼佛,虞清嘉走到佛堂,虞二媪正背对着大门,闭眼敲木鱼。虞清嘉停在门口,跪在丫鬟递来的蒲垫上给虞二媪磕头:“孙女给祖母请安,恭祝祖母岁岁平安,福寿康宁。”
虞二媪依然闭着眼,木鱼声规律低沉。她点点头,让丫鬟将放着锦囊的托盘端上来,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话。虞清嘉低低叹了一声,将锦囊交给白芷收着,就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既然虞二媪不愿意理会凡尘,那虞清嘉也不好再打扰她。
随后虞清嘉去给虞文竣拜年,虞文竣养了一个冬天,这几日身体好转很多,可是和夏天比起来还是瘦了不少。他穿着广袖深衣,形容消瘦,越发有神仙风范。
虞文竣看到虞清嘉不自觉露出笑意,相比于虞二媪,虞文竣要热情的多。可是他毕竟久病初愈,虞清嘉陪虞文竣坐了一会,见他露出疲态,就贴心地起身告退了。
从虞文竣屋里出来后,虞清嘉在廊庑中慢慢踱步。她走了一会,不得不承认,即便是除夕,她自己都无处可去。
二房人丁一向萧条,去年时虞文竣被虞老君用侍疾的名义捆在大房,境况比今年还不及,为什么去年她却并不觉得孤单清冷呢?虞清嘉停下脚步,抬头看向檐角的灯笼。灯笼被雪打湿,色泽深一块浅一块,在风中寂寂摇晃着。
虞清嘉突如其来地想起另一个人,狐狸精现在在哪里呢?今日除夕,他身边有没有人陪他庆祝,陪他过节呢?
怀朔的风冷且干,从戈壁呼啸而来,不屑于任何修饰,永远带着荒漠的冷硬和凛冽。北原天黑的早,才酉时就昏昏沉沉的了。几个孩子裹着厚厚的棉衣,在街上跑来跑去,比划着木剑玩攻城游戏。
街角的灯笼被风吹的左右晃动,撞在门框上噼啪直响,魏小郎脸红扑扑的,不知是被冻得还是跑得。巷子大院里传来一声嘹亮的呼唤声,魏小郎用力抹了把鼻涕,不在意地应了一声,就拔腿去追自己的伙伴。他转身转的太急,没留意身后的路,一不留心就撞到一个人身上。七八岁的男孩个头虎,远远的像个小炮弹一样冲过来,魏小郎“哎呦”了一声,还没等他刹住动作,脑袋就被一只修长的手按住了。魏小郎愣愣地抬头,先是注意到按在自己脑门上的那只手。
魏小郎家定居北镇,世袭军人,行伍世家。他身边的玩伴也多是如此,家中父兄都是军户,他们这些小孩子从小就舞刀弄枪,练习骑射,连七岁稚儿玩的游戏也是对垒攻城。魏小郎见惯了武人的手,连他的娘亲都有一双粗糙有力的手,可是他却从没见过这样修长白皙,漂亮的可以当做观赏品的手掌。
然而说它漂亮,这双手却偏偏有着惊人的力量。抵在魏小郎脑门上的手指又白又长,骨节匀称,但是按在魏小郎头上的时候,他费尽全身力气都没法扭一下脖子。魏小郎看着这双手几乎都呆了,对方见魏小郎不会再往自己身上扑来,便毫不在意地收回了手。
魏小郎视线下意识地跟着对方的手移动,他慢慢抬头,看到一副银色的铠甲,以及一张冷冰冰的,铁面獠牙的面具。
“小男郎,你是谁家的孩子?”
魏小郎听到声音吓了一跳,他转过头,这才发现那位戴面具的男子身边竟然还有一个人。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魏小郎虽然小,可是他也是军户家庭长大的,无论如何都不该犯这种错误。可是也不能怪魏小郎警惕心下降,实在是方才推住魏小郎的那位年轻郎君太过耀眼。有他在,任何人都没法注意到旁边的东西。
魏小郎虽然小,但是托生长环境的福,他并不怯生,于是也大着嗓门回道:“我是城东魏家的第六子。”
“魏家……原来是魏武诚的儿子。”那个笑眯眯的,看着就很忠厚靠谱的中年大叔对他说,“老魏倒把你养得实诚,虎头虎脑的。天快黑了,你再在外面跑,你娘就要出来打你了,快回去吃饭吧。”
魏小郎不服气地对常大比了个鬼脸:“她才不会打我呢!今天是除夕,我娘说今天不能说不吉利的话,要不然新的一年都不吉利。”
常大愣了一下,“哎呦”一声:“今儿除夕?原来今天过年?”
那位带着银色面具,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年轻郎君终于应了一声:“是啊,今日三十,明天就是光熹三年了。”
常大用力拍了下自己脑门,大呼小叫:“哎呦,我怎么把这么大的事给忘了。每天和一群糙汉子打交道,我都没注意要过年了。”
常大一边懊恼,一边拍了拍魏小郎脑袋,催促他赶紧回家。魏小郎非常不满地扒开常大粗糙的大手,他往后跑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慕容檐。
两人马上就要走出这条街,魏小郎站在后面,高声问:“你就是新来的那位少将军吗?我听阿父和大兄说过你。”
常大尴尬,魏家是六镇中有名的军户,曾经随着明武帝打柔然,立下不少功勋,只不过后来常山王夺权,朝政被尹轶琨把持,六镇这些世代从军的传统鲜卑家族日渐衰落。魏武诚在六镇军中小有地位,想来是他私下里和长子讨论朝政的事,结果被魏小郎偷听到了。
魏小郎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只知道怀朔来了一位新的年轻将军,却不知道这对怀朔军镇代表着什么。常大有点尴尬,魏小郎竟然用这种语气和公子喊话,常大正打算打个哈哈糊弄过去,就瞥到身边人点了下头,波澜不惊地说:“是我。”
是他,从衣冠之地兖州回到北齐起家之地,北疆六镇怀朔的“神秘将军”,慕容檐。
隔着面具声音有些失真,但是常大还是能感觉到,公子并没有生气。常大暗暗称奇,公子如今涵养越发好了。常大一边想着,一边给魏小郎使眼色,打发他回家吃饭。
等魏小郎走后,常大落后一步跟着慕容檐,扼腕道:“我怎么就给忘了呢,我们一群粗人随便些没什么,可是公子出身尊贵,锦衣玉食,年节怎么能这样随便晃过去。我这脑子真是,竟然一点不记得。我脑子不好使就算了,为什么何先生这种精细人也没提醒?”
“无妨。”慕容檐平静地接话,“是我不让何广说的。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子而已,没必要大动干戈。”
反正只有没有虞清嘉,任何日子都没有区别。常大粗神经,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依然大大咧咧地说着军中的事情。两人转过一道街角,眼前豁然开朗,已经进入怀朔镇主街。
常大东一头西一头地扯话说,慕容檐不搭话,只是静静听着。突然慕容檐脚步停住,常大愣了一下,一时半会都没反应过来怎么了。很快,身后传来咚咚的跑步声,郑二对着慕容檐刷地抱拳,然后凑近,低声说:“公子,人接过来了。”
慕容檐一直平静淡漠的眼睛中终于震荡出些许涟漪,耿笛被人从邺城截下,现在,起兵前最后一道准备工序也实现了。




难消帝王恩 117、殿下
耿笛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 但眼睛还是无法视物,这几天他转了好几个地方,直到现在眼睛被蒙上,耿笛暗暗猜测,恐怕这就要到了。
耿笛落到如今的局面,在意料之中, 又完全不在意料之中。至少, 他可没想到竟然有人敢在皇帝手下截人。
耿笛从孤身进京时就已经做好准备, 他辅佐了慕容家三代君主, 见证了前朝的衰亡, 见证了明武帝废帝自立, 也见证了明武帝末年那场宫廷动乱。前太子尚且难免, 何况他一个外人呢?这大概是任何一个名将都难以摆脱的宿命,青年时抛头颅洒热血,壮年时四处征战, 煊煊赫赫, 晚年却难逃飞鸟尽良弓藏的命运。耿笛被急召回京固然有尹轶琨那个小人的功劳, 但是耿笛知道, 根源还在于当今圣上。耿家在潼关洛阳一代经营太久,皇帝已经起疑了。
但是耿笛自己却问心无愧,他回绝了军中谋士激进的提议,将子侄们留在边关,自己只带了寥寥几个亲信回邺都。他回到都城后立刻进宫面圣,慷慨激昂陈述自己的忠心, 提醒皇帝亲贤臣远小人。最开始这个办法确实有用,耿笛被困在将军府中,虽然行动受制,但好歹衣食无忧,每日还能逗弄半大的孙儿。可是形势越来越紧张,六月时耿笛被捕下狱,虽然后面在各方故友的奔走下放了出来,但是耿笛明显能感觉到,自己身边多了许多眼睛。
耿笛一举一动都被监视,他没法和外界联络,自然也没办法嘱咐边关的耿家军。后来,耿笛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赵军在边关散布谣言,耿家的子侄们以为耿笛被昏君杀戮,气愤不已,赵军趁机偷袭潼关。几天后耿家军艰难地夺回了潼关。但是这就像一个引子一样,从潼关开始,边境线其他地方也陆续爆发出规模不等的战乱,整个齐朝陷入动荡中。
虽然耿家军坚守在前线抗敌,但是皇帝的疑心彻底被点爆了。尹轶琨拼命鼓吹中秋之乱是耿家和赵军里应外合,耿家人早有不轨之心。皇帝本就多疑,听到尹轶琨的说法后杀心越来越重,即便和耿笛交好的老臣以命担保,皇帝也还是下令,处死耿笛。
耿笛得知这个消息后叹了口气,虽然伤怀,但并不意外,只是有点可惜齐朝的大好基业。他平静赴死,却在最后关头被一队神秘人救下。神秘人不肯透露身份,不肯和他多说话,但是对他的态度却很恭敬。耿笛看在眼里,心里渐渐有了猜测。
这队人一路向北,风越来越干冷,最后都带上了沙尘和干草的气息。最后一次转车时,耿笛被蒙上了眼睛,在周围兜了好几个圈子,终于在一个黄昏踏入实地。
耿笛知道,大本营终于到了。
耿笛眼睛上的黑布被撤下,因为长时间蒙着眼,突然接触到光线时他有点适应不过来。耿笛动用多年从军经验,迅速让自己恢复行动力,他蓄力到一半时,帘子外传来一阵哒哒的脚步声,随后一个小孩子掀开厚重的棉帘跑进来,飞扑到了耿笛腿上:“阿公!”
耿笛怔了怔,不可置信地将孩子抱起来:“七郎?”
“阿公,何叔叔说你今日回过来,你果然来了!”耿七郎抱着耿笛的脖子,亲昵地蹭着他的胡须。耿笛突然老泪纵横,他一生戎马,对几个儿子倾注的时间精力少之又少,后来好几个儿子甚至先于他死在战场上。唯有小孙子给了他人间最质朴的亲情,让他在京中这一段时间过得踏实又贴心。耿笛被朝廷带走时别无牵挂,唯独放心不下自己的小孙子。他年纪一大把,上过最凶险的战场,也上过最辉煌的庆功宴,他这一辈子已经活够本了,可是他的孙儿还小,不能跟着他一起死。
耿笛拜托了许多人,但是他心底隐隐知道,慕容家的人最心狠,他们不会给自己留有隐患,七郎多半是活不成了。耿笛被人劫走,已经心如死灰,可是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今生竟然还能看到七郎。
耿笛在狱中被人拷打也没露过怯,如今抱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孙子时,却控制不住热泪滚滚。他擦干眼泪,仔细地看着七郎,然后将他放到地上,说:“七郎,你阿娘也在这里?”
七郎点头。耿笛说:“先出去找你阿娘,阿公有话和他们说。”
耿七郎听话地出去了。等孩子走后,耿笛嗓音喑哑,缓缓说:“老夫可否请你们主公一见?”
门帘外走进来一个青衫中年男子,他对耿笛拱手作了个揖,道:“耿笛老将军,久仰大名。”
耿笛盯着青衫男子看了一会,笃定地问:“你便是七郎所说的何叔叔?”
“是何某。”何广站起身,温文儒雅,笑道,“老将军保家卫国,何某敬慕已久,却碍于身体不争气,无法亲迎老将军。请老将军恕罪。”
耿笛摆手,说道:“何公恐怕谦虚了。你们能从禁卫军的手里救下我,还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七郎和我小儿媳从邺城接出来,手段可见一斑。老夫一介武人,怎么敢当何公亲自迎接?”
何广听出来耿笛似乎误会了什么,他笑容不变,说:“老将军这样认同我们是我等之幸,不过,老将军,我并非主宰。我们主公另有其人。”
“哦?”耿笛意外了,他见何广身材消瘦,却自有一股胜券在握的气场,他便以为眼前这人就是此次行动的头领。没想到,何广竟然还不是主公?耿笛好奇了,问:“何公足智多谋,风度倾人,竟然还不是主公。能让何公甘心追随的人,不知该有何等风仪?”
何广笑而不语,他转了个话题,脸上的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老将军是聪明人,想来如今不必何某多说,老将军已经猜得差不多了。既然如此,何某也不和老将军兜圈子,不妨直说了罢。老将军对如今天下形势怎么看?”
耿笛脸色也沉下来,他眼神苍老但并不浑浊,如年老的鹰隼般,即便羽毛尽数脱落也不减其锐利:“我朝立国多年,下和南廷隔江而治,西和北周针锋对峙。我等不过一介武夫,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哪里知道天下的形势?圣上接下来打算做什么,天下的形势就如何发展。”
何广笑容更加温和儒雅:“皇帝亲信奸佞,无故猜忌耿老将军,几度将老将军下狱不说,还差点害死将军。都到如此地步,老将军还是不肯另栖其主?”
耿笛良久不说话,过了一会,他目露感慨,叹道:“老夫一辈子打打杀杀,曾以为我最好的归宿便是死在战场上,死后能落个棺冢便是大幸。如今能再看到我年幼的孙儿已经是意外之喜,老夫感谢你们主人的心,可是,大丈夫一生但求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你们主人想做的事,老夫不能答应。”
何广暗暗皱起眉,他们费了大功夫才将耿笛营救出来,就是看中了耿笛在西南边境的影响力。早就知道耿笛固执又愚忠,但是何广没想到他竟然这样难搞。如果耿笛不配合,那他们的起兵威胁很大,兵力也不足以抗衡驻守潼关的耿家军。
慕容檐离开兖州后,马上和军中人接头,悄悄回到慕容氏的起家之地,怀朔镇。怀朔是六镇之一,北疆六镇曾是前朝最重要的军事力量,鼎盛时王孙贵族、鲜卑权贵以及世家肱骨之才全都争相来六镇服役,朝中军中一大半实权之臣都是提拔自六镇。
六镇本就民风剽悍,自那时起发展成纯粹的军镇,城中没有民,家家户户都是军户,无论男女老少都习武练射。后来前朝迁都,一部分鲜卑贵族留在六镇,另一部分跟着前朝迁去洛阳。后来这部分迁都的贵族趁着改革攫取权力,成了既得利益者,反而是留在边关、镇守家园的传统鲜卑贵族被边缘化。之后六镇的权力被一收再收,六镇军户经济困顿,政治话语权流失,忍到最后忍无可忍,爆发了六镇之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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