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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败家子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又来了。

    杨廷和想死。

    能不能换一个问题。

    杨师傅连耕作都不懂,读了数十年的书,穷究了什么大道?

    殿下,世上的学问,不只耕作。

    耕作是头等大事啊。朱厚照慢慢开始掌握节奏了,甚至在说话时,不忘挑衅的看了方继藩一眼。

    大抵的意思是,你看,你这没义气的东西,对付杨师傅,本宫一个人就够了。

    弘治皇帝已彻底的懵了。

    太子辩论的话,每一句,竟都隐含着某种道理,这个原本不谙世事的孩子,顷刻之间,竟和一个翰林侍学辩论,而且竟没有落下风。

    朱厚照继续道。

    国朝,以农为本,这是杨师傅说过的话,杨师傅又说国家要以农为本,却连耕作都不知道,如何兴农,杨师傅不耕作,就不知农户们的所思所想,没有同理之心,却将自己关在书斋里,奢谈什么世上的学问不只耕作。杨师傅的吃用,都是可怜的百姓们,自地里刨出来的,杨先生不懂耕作,还说耕作不算什么大学问?

    耕作,才是至关重要的学问啊,没了这个学问,读书,没有意义。杨师傅不事耕作,对耕作一窍不通,却还说什么国家以农为本,学什么治世之道。

    所谓的仁政,所谓的大治之事,没有那么复杂,不过是老百姓有饭吃而已,老百姓的饭,从哪里来的?耕作中得来的。

    杨廷和一时无言。

    他算是服了。

    现在他突然觉得,自己一听到耕作二字,就想吐了。

    朱厚照摇了摇头:本宫就爱耕作,耕作可是一门大学问,本宫要学的,还有很多,自然,最重要地是,本宫也牢记着自己的职责,绝不只是为了耕作而耕作,而是在耕作中,学习圣人的道理。

    今日本宫方知,圣人之道,何其精深,他所想要推行的仁政,又是何等重要。而这,恰恰是耕作中学来的,不知百姓疾苦,哪里知道什么是仁政呢。只有知道百姓苦不堪言,本宫见他们衣衫褴褛,看他们食不果腹,看他们辛苦劳作,他们的所得,还不够本宫衣上的一个边角料子,本宫一顿膳食,竟超过了他们一年的所得,本宫见识的越多,越能体会圣人之道的意义。

    到底什么是圣人之道。简而言之,耕作!

    杨廷和老脸抽搐。

    朱厚照却是感慨,这一次,他不是为了辩论,而是发自肺腑的感叹:只有耕作,地里才会长出粮食,才能养活天下人啊,圣人的道理,是在田亩阡陌之中,不是在书里。




第二百六十一章:天佑大明
    朱厚照说着说着,竟有些真情流露。

    其实这两日的历练,确实使他焕然一新。

    他是个有大抱负的人,从他自幼熟读兵法,练习弓马其实就可以窥见一二。

    一个没有抱负,没有足够毅力的人,是不可能做到十年如一日的练习弓马,学习枯燥的兵法的。

    因为真正的兵法,绝不是三十六计这样简单。

    一个能在沙场上指挥若定的将军,必定是一个事无巨细,俱都了然于心的人。

    他必须了解士兵,必须了解地理,了解天时,必须计算出士兵每日所需的口粮,能随时计算出,援军可以在何时抵达。

    这都是大学问,但凡是牵涉到了学问,都是枯燥无味的,单凭那孩子一般,过家家似得所谓战争。又或者是,读书人所臆想的那般,战争就是两边派出武将,先单挑一番,胜者则驱兵掩杀上去,最后大捷。

    又或者是,动辄一个所谓的锦囊妙计,将军们如傻叉一般,哎呀呀,遭了,咋办,锦囊一打开,有了。

    真正的战争,都是将军们指挥着数万数十万的军队,抵达战场,脑海里计算着无数种可能。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哪怕一盏茶前的战事,和一盏茶后的战事,都可能全然不同的。

    这就需将军对于战场有着巨大的把控能力,他必须是那个最了解彼此军队的人,他也必须是最懂得山川河流,知道哪些地方,可能会遭遇伏击,哪些地方,适合驻扎军马,能精确的计算出援军到达的时间,能知道自己手里还有多少的预备队,可供投入战场

    这些知识,恰恰是乏味的。

    而历史已经证明,朱厚照是个极优秀的将军。

    同样,当他真正有了同理心,有了感触,此时,他认真了起来,回顾着两日来的感受,不禁眼眶通红,满是失望的开口说道。

    连杨师傅这样的人,本该是我大明未来的栋梁,可连这样的人,尚且都不知耕作为何物,不知农人们,平时吃的是什么,穿的是什么,却满口仁政,为劝农而拍案叫好,儿臣这些日子,所见所闻,心里只是感慨,杨师傅对不住那些供养他的百姓。

    说着,他面露愧色。

    儿臣也对不住那些,辛劳于阡陌之间,缴纳赋税的农人啊,他们凄惨至此,而杨师傅们呢,却还在不断的对儿臣说,读书啊,学习圣人的道理啊,仁政啊想来,有朝一日,百姓们要饿死了,他们依然,还在说这些吧,儿臣其实,也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做人不能太亏心,不然,难免夜里睡不安生。

    儿臣和王先生学习,不是因为,王先生的学问有多好,他的学问好不好,以儿臣的愚钝,其实也看不出来。可是,王先生是第一个,在儿臣眼里,口里说着仁政,却肯俯下身去耕作的人,儿臣见过许多的大儒,父皇也将许多翰林安排在儿臣身边,可王先生,只有一个。所以儿臣愿意跟着他学习,即便是跟着吃一些苦头,手里满是老茧,脚里生出水泡,有时累得腰都伸不直,可儿臣甘之如饴。

    啪嗒!

    朱厚照跪下,他认真了。

    一开始,或许还只是因为争强好胜不肯服输的天性使然,可说着说着,居然感动了自己,这其实也可以理解,两日的耕作,给予了一种新的视觉,这个视觉,使他看清了这个世界许多新的东西,他突然发现,自己不只是寻常的孩子了。

    看着那些农人,亲自去体验他们平日的生活,自己受的苦越多,越觉得无法忍受,越是累的气喘吁吁,他才越意识到,原来自己这个太子,身上承担着这样大的干系。

    朱厚照眼眸泛着泪意,一脸坚定的说道。

    儿臣往后,还会去西山,向王先生学习,若是父皇因此而要责怪,那就责怪儿臣好了,反正儿臣隔三差五,也已经被打习惯了。可是儿臣,不曾有错,儿臣只是不愿意,反反复复去听那些所谓仁政和爱民的道理,然后将自己关在书屋里,每日锦衣玉食,奢言着所谓的应当如何爱民如子,儿臣注定不会是一个令父皇称心如意的好儿子,因为儿臣觉得,相比于读书,世上还有许多,儿臣可以力所能及的事去做,就如王先生所言,人若是不从小处做起,却是满口春秋大义,满口所谓的大治之世,这岂不是南辕北辙,请父皇责罚!

    干得漂亮。

    方继藩都忍不住差点脱口叫好了。

    王守仁的洗脑能力,真是一流啊,他方继藩打心里佩服。

    暖阁里,一片静寂。

    其实最震惊的,莫过于王华。

    王华脸色茫然起来。

    自己的儿子,交给了太子殿下这个

    短短几日时间这杨廷和和自己几年时间,都无法给太子殿下灌输的道理,可只两天的时间里,太子殿下竟是懂了这么多,虽然有些地方,王华不甚认同自己儿子的主张。

    可这并不代表,他对儿子的主张完全的敌视,因为这其中,许多东西,本就是互通的,无论是任何学派,本质上,目的都是圣人的仁政,只是大家各有各的坚持,对通往仁政的路径,有争议罢了。

    至少有一点,值得欣慰,那就是太子殿下,竟也开始追求仁政了。

    天佑大明啊。

    王华居然激动的颤抖。

    那些没有教导过太子的人,是绝不会有这样感受的。他们永远不会知道,太子殿下是何等的固执,是何等的油盐不进,教导太子数年,王华有的只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而如今太子殿下这一番肺腑之言,竟连自己都动心了。

    王华小心翼翼的抬眸,看了一眼方继藩。

    自己的儿子,也是一个固执的人,当初,自己的儿子,所坚持的是格物致知,这一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在理学之中,所谓的格物,用朱夫子的话来说,即为:‘所谓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穷其理也。’。

    也就是说,程朱的主要观点在于,格物乃是奔上圣人之道的途径,而如何格物呢,格物即物而穷其理,格物的途径主要是读书讨论,应事接物之类。其做法须是今日格一件,明日又格一件,积习既多,然后脱然自有贯通处。

    在这个从逐渐积累到豁然贯通的过程中,因而,最终得出来的结论是,你们这群渣渣,都读书,多研究。

    因此,才会有自己的儿子,跑去研究了三天三夜的竹子,伯安当初,是真正的信奉理学啊。

    自跟了方继藩,就开始变‘坏’了,越来越和理学背道而驰。

    王华从前对此大发雷霆,现在却茫然起来这到底,是好是坏呢?

    似乎,从太子身上,王华没有看到太多的坏处,当然,其中也有一些离经叛道的地方。

    弘治皇帝深深凝视着自己的儿子,他突然有一种儿子完全变了一副样子的感觉。

    道理且不论,至少太子比从前,多了几分使命感,似乎愿意承担起几分江山社稷的责任了。

    仿佛有一种东西,瞬间的插入了弘治皇帝的内心。

    太子这是长大了吗?

    果然不愧是自己的儿子啊。

    弘治皇帝激动的竟说不出话来,嘴角隐隐在颤抖。

    在他心里,张皇后可以纺织,作为天下人的表率,来向臣民们宣告,宫中倡议节俭。

    那么太子耕作,又有什么不好?这不但传出去,臣民和百姓们只会称颂太子贤明,而且,却也令太子尝到了百姓的疾苦,这不正是自己所期望的吗?

    弘治皇帝的目光,从起先的严厉,接着变成了审视,而现在,却多了几分舔犊之情。

    长大了啊,果然长大了,终于开始有心了。

    唯一脸色苍白的,是杨廷和。

    他是詹事,看太子殿下的意思,从此以后,都跑去跟一个小翰林学习了,这小翰林,还是方继藩的门生。

    他完全不认同这些,他认准了,格物致知,读书的人,就该穷究自然之理,这是格物致知,是正道,跑去耕作,这能学什么,太子殿下要做农户了吗?

    他忍不住道:殿下,你误入歧途了。

    他本不该说这番话的,若不是急了,也不会如此的失态。

    众人才反应了过来,看向杨廷和。

    误入歧途,是很严重的指控。

    只在这短暂的平静之中,几乎每一个人,都开始在不断的思考起来,他们摇摆着自己的情感,不断的思考着此事的好坏,满脑子都在想,这到底是误入歧途,还是太子殿下已经长大,有了成熟的想法。

    这时有人漫不经心的开口道:老臣以为,太子殿下如此,没什么不好西山老臣去过,杨詹事所言的误入歧途,太言重了。

    说话的人,此前一直在沉默,可是他却是一个不容忽视的人。

    内阁大学士,刘健!

    第五更送到,太累了,睡觉。



第二百六十二章:殿下千岁
    内阁大学士刘健,位列百官之首。

    乃弘治皇帝最为信重之人,他是沟通宫中和朝廷各部的桥梁,某种程度而言,他几乎和宰相没有任何分别了。

    按理,在这种事上,他是不该发表任何意见的。

    可杨廷和的那一句误入歧途,却令刘健眉毛微微一挑,终究,还是开了口。

    弘治皇帝看了一眼刘健,当刘健说到,误入歧途太过言重,原本,弘治皇帝还或多或少的,有几分狐疑和悬着心的。

    虽觉得太子长大了,也觉得太子所言有理,可毕竟觉得这些言论,多少有些离经叛道,而刘健的话,使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杨廷和万万料不到,刘公竟会掺和一脚,他脸色骤然变了,身为翰林,清流中的清流,还是詹事府詹事,杨廷和某种程度而言,是敢于顶撞皇帝的,这叫刚直不阿。

    可刘公不一样,刘公是他上官的上官,更是百官的实际首领,杨廷和只是小清流,和翰林学士出身,入阁拜相的文渊阁大学士相比,说句难听一些的话。刘公在做清流的时候,你还在光着腚玩泥巴呢。

    刘健微笑,左右看了一眼,显然,连谢迁和李东阳都诧异于刘公会突然发表言论。

    刘健继续道:太子殿下有一句话,说的很有道理,国家以农为本,太子殿下既为我大明储君,亲自躬耕,实则,是为天下的军民百姓们,做了表率。

    他顿了顿:《劝农书虽是翰林学士周芳所著,可此文,却是臣从中择选出来,举荐入宫的,这是老臣的疏失,当时看此文,老臣也为之叫好过。老臣作为首辅大学士,所举荐的文章,脱离了实际,真是万死莫恕。

    弘治皇帝暗暗颔首点头。

    这或许就是他信任刘健的原因吧。

    有错就认,勇于承担责任。

    可这么一认错,反而使杨廷和无措起来。

    内阁首辅大学士,尚且亲自认错,将劝农书的责任揽在了自己身上,此时自己还继续为这劝农书争辩下去,这不但是找抽,而且已丝毫没有任何正当的理由了。

    错了即错了,没什么不可认得,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啊。刘健微笑:劝农书既然错了,而今,太子亲自做了典范,身体力行,这效果,岂不是比区区一篇劝农书,要显著十倍百倍?

    弘治皇帝一愣,眼里放光,不得不说,理论水平而言,刘健确实高明。

    什么学术之争,什么理学新学。

    这些争议很重要吗?

    事实上,确实很重要。

    可这有什么关系呢?至少对于天子而言,太子肯去体会民间疾苦了,这就是大幸啊。而对于宫中而言,天下的万民,得知太子殿下亲自作为典范,在西山耕作,那么则岂不是比劝农书要有用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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