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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宰执天下
“三哥哥?”
少女犹在半睡半醒间,眼睛迷迷糊糊,声音也是软绵绵的,带着些稚气的口齿不清。只是她一抬头,贺方便陡然觉得眼前一亮。在韩冈留下来的记忆中,他两年多前离家游学时,韩云娘只是一个还没长开的黄毛丫头。但如今在贺方眼里,十二岁的少女却着实让他惊艳。
可能是在床边趴了太久的缘故,象征少女身份的双丫髻已散了半边,半幅秀发飞瀑般坠了下来,晕黄的灯火映在发丝上,一如最上品的绸缎般闪亮。俏靥被秀发半掩,给稚气未脱的瓜子小脸平添了几分妩媚。
红润的小嘴微张,小巧的鼻梁挺直,双眉弯弯如月,眼廓则略略有些下凹。可能是带了一点点西域血统回鹘商队在秦州常来常往,蕃人又不如汉人那般讲究贞洁,所以在秦州有西域血统的蕃人却也并不算少五官深刻明晰的相貌并不符合此时的审美观念,但韩云娘若是走在千年后的大街上,不知会惹来多少憧憬的目光。
从睡梦中惊醒,韩云娘困顿的揉着眼睛。等她放下手,正正与贺方满是惊艳赞叹的视线对上。
“三哥哥!”小丫头捂着小嘴瞪大眼睛的吃惊样子惹人怜爱。前日她见她的三哥哥在昏睡了许久之后终于有清醒的迹象,这几天她得空便趴在床边,与韩母交替护着,盼着着韩冈再次醒来。
这半个月来,每位从秦州城里重金请来问诊的大夫,在诊断的最后都摇头叹气说她的三哥哥没救了好几个大夫都说过从没有人能重病卧床四个月,最后昏迷不醒半月有余,还能再救回来的但韩云娘小小的心里仍抱着一丝希望不肯放弃,每日都尽心尽力的为韩冈换衣擦洗,得空便向天上的四方神灵祝祷。
小丫头的心思很单纯,她既是韩家的养娘,当然要尽心尽力。何况在韩家,待她最好的便也是韩冈。天可怜见,多少天的辛苦终于没有白费,想到这,韩云娘鼻子一阵发酸,晶莹的泪珠一滴滴的滑下脸颊。
扶在床边,韩云娘抽抽噎噎的哭个不停,几个月来的疲累和不安都随着泪水涌了出来,她紧紧攥着被角,“三哥哥,你可醒过来了……”
泪滴闪着灯火,仿佛一颗颗水晶珠子从小丫头的双颊落下,贺方有些心疼伸出手,想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小丫头被贺方的动作惊了一下,却没避让,任由贺方有些笨拙的帮她拭去泪水。这时她也不哭了,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块汗巾,擦擦眼泪,小丫头便要站起,“对了,我去唤爹爹娘娘起来。”





宰执天下 第5章 贫穷家境难和气
第5章 贫穷家境难和气(本章免费)
“让爹娘睡着罢,他们也累了。”贺方探手过去攥住韩云娘的手,把她拉近了。感受着掌心处的腻滑如脂,纤细的手腕似乎轻轻用力就会折断。着她清减了许多的小脸,贺方柔声说着:“这些日子辛苦你了。,瘦了这么多……”
小手被紧紧攥住,彼此呼吸相闻,韩云娘只觉得脸热得发烫,如果换作是白天,没有摇曳的火光映照,她脸上的羞涩红晕一下就会被发现。她不知道三哥哥为何不像过去那般谨严守礼,让自己手脚都不知放在哪里是好。
扭捏了一阵,韩云娘突然掩着小嘴轻呼了一声,“呀,忘了把灯熄了,费了这么多油!”说着就又撑着贺方的身体想站身起来。
“不用急。让灯点着就是了,烧完了自己会灭。”小丫头的花样,老于世故的贺方哪能不出。他促狭的将手握紧,不让她顺势抽走。
韩云娘轻轻地又扯了几下,见贺方不肯松手,也就不动弹了,静静的坐在床边,秀丽纤巧宛如夜昙绽放。只是被贺方目光灼灼的盯着,小丫头头越垂越低。没被握住的右手在下面轻捻着腰间丝带,盯着什么纹路都没有的被面,像是想出一朵花出来。
厢房中的两人一坐一卧,视线虽不相交,双手却是紧紧相连。灯花时不时的噼啪一声作响,却更增添了一份静谧。灯下美人,使人不觉沉醉。握着少女纤细的小手,着她娇羞动人的模样,贺方只觉得心中平安喜乐。虽然已经无房无田,但有个小萝莉作伴,他突然间觉得如果能来到宋代,倒也不错……
“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君子去仁,恶乎成名?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
日头一点点的升起,驱散了秋日清晨的寒意。已经到了秋后翻耕麦田的时节,自麦收后修养了一阵的下龙湾村的村民们便又扛起锄头,出村下田。村口的土路上村民络绎不绝,而朗朗的读书声此时正从村口边不远处的一间破旧草庐中传了出来。路过的的人们纷纷停步惊讶的循声望去,虽然屋舍已经不同,可熟悉的读书声,仍让他们觉得仿佛一下回到了几年前,韩家三子日夜用功苦读的时候。
“韩家的三秀才病好了?”
“应是大好了!这几天晌午后都见他家的养娘扶着出来走动。”
“俺昨天也到了,是能下地了,就是瘦脱了形。啧,原来多壮实的一个后生啊,跟他家大哥、二哥一个模子出来的,牛一般啊……现在风吹吹就会倒。”
“怎么三秀才比过去还要用功了点?病才好啊!”
“他一病大半年,现在肯定是想将功课补回来。”
“真该让俺家的两个小子来,这才是能中进士的样子。韩家三哥在外面两年,不是白饶……”
“好像三秀才也比以前和气了,昨天还跟俺笑着打招呼来着。”
“没错,没错!的确是和气了不少。”
韩家老三在小村中的地位不低,此时的读书人都是很受人尊敬。记忆中的韩冈都是埋头于诗书,是个很淡漠的性子,对村人礼数周到,但笑容就欠奉了。不过贺方这两天本着敦亲睦邻的心思,要改变村民心中自己前身留下的恶劣印象,不想竟让他们受宠若惊。
“也幸亏大好了。韩菜园这半年为了儿子,家产都败光了。如果再不好也没得钱来买药……”
“一顷多地如今一点不剩,两进的宅子也卖了。韩菜园夫妻两个还得没日没夜的去山里挖山菜,也不顾大虫、花熊。这年岁啊,真的生不起病!”
“倒让李癞子那厮捡了大便宜,他想韩家的三亩菜园多少年了,现在终于让他完了愿……”
“哪里完愿了?他哭还差不多。那三亩菜园是典卖,不是断卖,能赎回来的。菜园子才典过去,三秀才病就好了,李癞子现在怕是镇日都要担心韩菜园将田赎回去。”
还带着一点橘红色的旭日光辉,从支起的窗棱缝隙投射进来,映在夯土筑起的墙壁上,而窗外村民的话也随着阳光一起透了进来。站在村口议论韩家的都是些乡里乡亲,多有几分替韩家庆幸。可他们的议论传入入耳,贺方的读书声却是低沉了下去,甚至有些不易觉察的哽咽。
这个时代的秦岭可比后世荒凉得多,老虎满山乱窜,在韩冈留下来的记忆中,还有老虎夜里冲进村中叼了羊走的例子。贺方没想到父母为了给他筹集医药费,竟然连性命都不顾了。还有河湾边的三亩菜田,那是从祖父辈留下来的,只韩冈的父亲都是人称韩菜园,便可知那块菜田实是韩家的命根子。
韩冈就算已经魂飞魄散,仍能影响着贺方占据的身体,去反对卖出这块田地。可惜他到底还是迟了一步,等他意识清醒,菜田已经被咬着牙典了出去。幸好还能赎回,不然韩家真的成了彻彻底底的无产者以此时的说法,叫做客户。
“韩家这两年也不知遭了什么灾,恶了哪路神灵。今次兵灾,一下没了老大老二,好不容易养大的三个儿子,两个拔了短筹,就剩个措大老幺!”
“是不是前两年祭李将军,韩菜园那次碰跌了香炉,遭了祟?不然怎么连丢了两个儿子,韩三秀才也是一病小半年,差点又丢了命。韩菜园和阿李嫂前日去了庙里许愿,就一下就好起来了!”
“去,小心夜里李将军老大箭来射你个对穿!李将军可是个会作祟的?”
“……俺也只是说说罢了!”
“韩三秀才得病是受了风寒又赶了紧路,关李将军何事?现下病能好,这才是李将军福佑。”
耳中不断被聒噪着,心中也躁得厉害,贺方没心思继续再读下去。咬人耳朵背后议论人的事,无论时代和地点,都是少不了的。但自己成了他人嘴里咀嚼的谈资,贺方总觉得心中有些不舒服。
贺方住了声,轻轻合上了捧在手上的《论语》,放到了书桌上。论语一卷完全由人手抄写而成。纸面上的列列小楷,方正光洁,一丝不苟,近于欧体,工整得如同铅字印刷出来一般。这是从欧体字脱胎而来的馆阁体,贺方早年曾经被他的祖父逼着习字,学得也是欧阳询,着韩冈一笔一画尽着心力抄写出来的的方正小楷,只觉得十分的亲切。




宰执天下 第6章 陋室岂减书剑意
第6章 陋室岂减书剑意(本章免费)
不过馆阁体是满清时代的说法,在贺方如今身处的这个时代则是称作三馆楷书所谓三馆,是昭文馆、史馆、集贤院的统称,也称崇文院。其地位在朝堂诸多馆阁中最为尊崇,此时的宰相都是兼着三馆大学士的馆职只是不论是何等称谓,要想进学参加举试,写在试卷上的字体最好是这一种,否则让负责誊抄试卷、以防考生考官串通作弊的书吏错认了几个字,那可就真是欲哭无泪了。
书卷中的文字虽是工整,但所用的纸页却甚为粗糙,书页边缘裁剪得也不平齐。很明显韩冈制书的手艺并不过关。而一摞摞堆积书桌和书架上的书卷,不仅仅是贺方方才所读那本《论语》才制作得如此粗糙,其中大约有一多半都是书写整齐、制作粗糙的韩记出品。
贺方并不怀疑这些手抄本的出处,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离家远行,寄寓在城外的破败庙观中。白天入城求学,夜中则就着残烛月光,奋笔抄写从同窗学友处借来的珍贵书籍,无分寒暑,不知节庆。这一幕幕的辛苦笔耕的记忆仍清晰至今存留在韩冈的脑海内,而为贺方所继承。
韩冈的毅力和耐性,贺方有点惊讶,但算不上佩服。大概跟自己高中时的努力程度差不多。都是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没有一日辍笔。
‘十年寒窗已过,可惜没能等到金榜题名的时候。但就算苦读十年,能中进士的机会,也不过像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比还没扩招的大学还难考千百倍,这笔投资还真的不合算。’
承平了百多年,拥有两千余万户口,贺方估计差不多应该有一亿子民的大国,如今是每三年才录取三百余名进士,平均一年只有一百。
而且进士科取士向来是东南多,西北少。福建、两浙的军州,一科出十几个进士都不稀奇,甚至一个世家大族,一科出了五六个进士的事也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
而陕西一路二十多军州,哪一科进士加起来能超过五个,都算是大丰收。连续十几科都没一个进士出头,在西北的军州更是常见。至少在韩冈留给贺方的记忆中,好像从没有听说这二三十年来秦州有哪位士子得中进士。
五六百万人口的陕西路,每科进士都是个位数,平均到一年中,不到百万分之一的比例让人想想就感到绝望。
读书、进学、参科举、中进士,是贺方的这具躯壳原主人十年来的唯一追求。但希望如此渺茫,投入回报如此之低,让贺方对科举完全没有任何兴趣。他现在心中都在转着该怎么利用自己拥有的知识就像造烈酒、肥皂、玻璃之类在这个世界攫取地位和财富的念头。
只是初来乍到,贺方很清楚表面文章是肯定要做一做。至少不能让韩冈的家人,破他与韩冈的不同。每天读书,习字,过去韩冈如何做的功课,如今贺方也照样去做一遍。每天早上起来刷牙洗脸后便是读书,也幸好这具身体十八年来的记忆基本上都保留了下来,贺方依样画葫芦并不算为难。
日复一日读着经书,贺方不免有些气闷。九经三传韩冈早已背得滚瓜烂熟,只要了第一句,全篇都能背下来,甚至连比经书还多数倍的注疏都能背个**不离十。这些记忆,贺方很顺利的继承了下来,一般只要提个头,自家就可以很顺利的背诵下去。不过贺方还是着意日日诵读,即便再深刻的记忆,如果不去时时温习,还是照样会消磨褪去。
放下书后,贺方时常在想,若他能带着韩冈的记忆回到千年之后,凭着自己人话鬼话说得都顺溜的口才,在百家讲坛混个露脸应该不成问题。
‘只可惜啊……’贺方轻轻叹着,韩冈的才学若是留在此时却也不过是寻常。韩冈留下来的不仅仅是记忆和书卷,还有他过去做过的文章和写过的诗词。文章倒也罢了,以贺方的水平无从评判,最多觉得有些地方缺乏逻辑,结论和论据对不上号。但做得诗词,贺方随手翻了翻,都觉得不下去。
大宋本土已经承平百年,文风浓郁,才子辈出,流传千古的词句俯仰皆是。说塞上风光,有‘长烟落日孤城闭’,说送别,有‘对长亭晚,骤雨初歇’,说闺情,有‘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在贺方想来,韩冈的诗词水平纵然不能跟这些名家相提并论,也该有个一二成的水准,想不到却都些让贺方也觉得惨不忍睹的作品,韩冈竟然还用这些应该一把火烧掉的东西与他的同学们互相唱和!韩冈在文集中记录下来同学作品,也是一般无二的水准。
‘这叫什么诗?难怪关西出不了进士!’
若陕西士子的诗词歌赋都是这等水平,被江南的举子们杀个落花流水也没什么好惊讶的。将铺在桌上的韩冈和一群无聊文人唱和的七八卷诗集往书架上一丢,砸得书架一阵摇晃。
醒来不过十数日,韩冈的记忆贺方已经渐渐熟悉,但韩冈的身份贺方还是觉得陌生,总是以第三方的目光来待前身,包括他的诗文。到韩冈的大作,贺方也不去指望能作为借助。如果让贺方代替韩冈来考,莫说考进士,恐怕连通过州里的发解试都有难度。
贺方从韩冈的记忆中得知,通过解试后的士子,称为贡生,也可称为举人。但与后世的举人不同,这不是一种终身通用的资历,而是一次性的资格。这次通过解试,去京中考进士不中,那三年后如若想再考进士,还得先参加解试并通过,否则照样没有贡生资格。
而且今科解试在自己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已经过去,州中的贡生都已经选出,准备明年去东京城考进士。自家要想考,也得等三年后。
三年后才能买的奖券,中奖的机率又小得可怜。贺方完全没兴趣去测试自己的运气。除非朝廷能将进士科的考题,改为他更容易熟悉且对文艺天赋要求不高的经义策问,否则他便无望一个进士!
“难度太高了!”贺方摇着头,幸好做官发财的途径不止这一条。比如考明经这是比进士科难度稍低的一门科举考试;比如投到一些高官门下,立些功劳等待推荐;又或是直接花钱买官此时称为‘进纳’。
“买官?”贺方环视房中,哈的一声苦笑。至少在眼下,比中进士还有难度。
韩家已是穷困潦倒,安身的草庐还是租来的。而过去虽是在村中还能排在前面,但自己房中的这些从旧家中带出来的家具,寒酸之气也自透了出来。一张床榻、一面书案、一架书橱,两个木墩,仅此而已。




宰执天下 第7章 青玉半枝理劲直
第7章 青玉半枝理劲直(本章免费)
这几样家具的形制都很简陋,就是几根杨木横平竖直的拼接起来。没有打磨,显得很粗糙。上面没有用一颗钉子,只用上了榫铆。尤其是书架,榫头凿得有些宽松,碰一下便摇摇晃晃、吱呀作响。书架上的几个格子叠放着百八十卷书,泰半是韩冈一笔笔亲手抄写下,再辛辛苦苦从求学的地方背回来的,有九经,三传以及一些经传的注疏,甚至还有十余卷史记断章。
而另外的二十多卷,却是货真价实的宋版书,但皆是福建版,而不是国子监或是杭州的出品,更不是私家刻印的版本论天下书籍印数之多,流传之广,福建版居第一,而私家版本最少。但论起质量来说,福建印坊卖的书籍却是最差的。而韩冈,也只能买得起福建出品的书籍。
桌上的文房四宝也是透着贫寒。两条都磨得只剩半截的残墨,一块没有经过仔细打磨的石砚台,半叠略显粗糙的黄纸,一具挂了四五只毛笔的笔架旁边又放着一个半尺高的竹节笔筒,里面装了七八支半新不旧的毛笔。这便是韩冈所拥有的所有的文具。
‘真是名副其实的穷措大。’
半个月下来,贺方渐渐将身体旧主的记忆融会贯通了小半,已经能活用此时的词汇,也能明白唯一有点来历的竹节笔筒上的几行行楷究竟是什么意思。
“青玉半枝,其理劲直。宜记其心,宜体其节。以赠玉昆。”
贺方将竹节笔筒拿在手中,轻轻的读出声来。很漂亮的书法,字如行云流水,又有一分端庄大气,不是俗手可比。就在笔筒上的铭字左下方,还用更小一号的字体写上了‘大梁张载’四个字。这是赠送者的名号,也是这具身体原主人的老师。
张载这个名字贺方依稀耳熟,好像在那里听说过,却又记不起来。他对宋代历史了解得很少,学校的历史课睡觉的时候居多,能让他依稀耳熟的宋人名号,在这个时代多少也应该是个名人。而在身体原主人的记忆中,他的这位老师也是被世人恭称为横渠先生而不名,在关中士林名望甚高。
一想起韩冈的老师,贺方的脑海中便闪过一个场景。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中等上下的身材,平凡普通的相貌,可举止气度却是非同一般,处处透着刚正严毅。正在一间还算宽敞的土屋中为十几二十名学生讲经说文:‘有不知,则有知;无不知,则无知。故曰:圣人未尝有知,由问乃有知也。夫子问道于老聃,问乐于师旷……’
老师在上面解释儒家经典,一群书呆在下面奋笔疾书。如果不论教室的结构,和师生的装束,这样的场景贺方其实很熟悉。
“不,不能叫书呆……”
贺方摇摇头。韩冈跟随张载,除了学习儒家经典以外,还有着兵法、水利、天文、地理、射箭、音乐的课程,张载绝不是只会教学生死读书的老师,而学习儒家经典也不是全是解说空洞的大道理,其中需要用到的天文地理上的常识也很多,箭术更是先圣都要学生多练的课程。
正如韩冈房内的墙壁上挂着的一张三尺长的反曲弓,是黄桦弓身,有丝麻绞弦,制作得不算精致,但更有一分粗旷之美。贺方将弓取下,拉了拉弓弦,却纹丝不动。感觉很硬,大病初愈后没有多少气力的双臂根本拉不开。
按照记忆中的数据,这是一张一石三斗的强弓,也就是要一百三十斤气力才能拉动,是出门游学时自家二哥的赠礼,比起普通五六斗的猎弓强出了许多。韩冈靠着这一张弓,在上百名同学同时参加的射赛中,屡次杀进前五。其箭术绝然不弱,这一点也可以从他指腹处还没有消退的老茧可以出。
翻来覆去着自己一双骨节凸出的大手,贺方想着等身体稍好一点,就要加强练习箭术。原本身体所拥有的能力,经过半年多的空白期,又经历了换主的风波,已经渐渐模糊。贺方是个悭吝的性子,不会任其白白流失,不但是读书,还有射箭,都要重新习练起来。艺多不压身,多一项本事,日后就能多一种选择,来自前世父亲的教诲,贺方记得很牢。
射是君子六艺,古时儒生无不是文武皆备,一手拿书,一手执箭。韩冈的老师张载讲究的也是以六艺为本。在韩冈的记忆中,他曾随侍师长,见识过许多名家,甚至还有传说中的理学始祖程颢、程颐,而他们恰好是张载的表侄。
二程与张载都是儒学宗师,聚在一起便开始讨论着什么‘天地本无心,而人为其心’的问题……
“天地无心?”
贺方突然怔住了,差点失声叫起,他怎么到现在才想起张载是谁?横渠张载留下的名句可是挂在中学教室的墙上,自己了整整三年,而在穿越前,又因被人引用,而在电视和报纸上见了多次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才是儒士该有的气度!
虽然在韩冈的记忆里,此时横渠书院尚未建立,四句铭传千古的豪言也未出现,但回想起留在韩冈的记忆中那一段深刻印记,也只有学兼文武、目纵古今、心系天下的张载才有如此气魄!
“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贺方一字一字的吟哦出声来,一股豪情壮志在心底涌起。穿越后他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自己与历史有了最直接的接触,恍惚间自己的意识已与韩冈难分彼此,‘原来这就是我的老师……’




宰执天下 第8章 异世缘从天地成
第章 异世缘从天地成(本章免费)
“三哥哥。”熟悉的甜糯声音从厢房外响起,打断了贺方的回忆。平和的笑意随即出现在他脸上,“是云娘罢!你自进来好了!”
韩云娘应声倚着门倒退着进房,手上捧着个食盘,上面摆了一口小砂锅,还没开盖,羊肉小米粥的香气便已经冒了出来。
“不知刚吃过吗,怎么又端来了?”贺方问道。
“都已经过午了。”小丫头轻笑着,粉色的双唇中微微露出的一排皓齿如同编贝一般整齐雪白,很难想象光靠柳树枝就能把牙刷得这么白。她轻手轻脚的将食盘放在书桌上,顺手便收拾起被散放在桌案和书架上的书册。
“过得这么快?”贺方觉得自己只不过读了读书,又陷在回忆中一阵子,怎么一眨眼的功夫便到了中午。
“三哥哥你读书入了迷,当然不觉得。”韩云娘手脚麻利的得很,三两下的功夫,凌乱的桌面便被收拾得整整齐齐。就在书桌上打开锅盖,又把木勺放进锅中,小丫头转过头来扶着韩冈坐下来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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