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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宰执天下
“若是边境上辽军挑衅,难道官军能含辱忍垢不成?要是官军进行反击,朝廷能说什么?韩冈当年可这么做过!”
韩冈当年在河东做过的事,吕惠卿当然也能做。
边境上一来二去,冲突也会变成战争了。一旦引动了朝廷清议,当士林议论皆以雪耻为上,朝廷怎么去责难一名一心恢复故土的重臣。
“韩冈既然这么做过,他就知道该怎么应付。吕惠卿也没韩冈在河东的威望。”
又不是药王弟子,没有朝廷诏令,吕惠卿能使动几个边州的将校?韩绛可不信吕惠卿有这能耐。
“韩冈要能应付早就动手了。他太顾惜名声。”韩维说着,摇了摇头。
若是吕夷简这种心灵强大到对士林言论嗤之以鼻的宰相,还可以不顾士林言论。可韩冈自成为宰辅之后,做事便畏首畏尾,既想做一个控制朝政的权臣,又想做一个教化众生的圣人,这样下去,两边都不可能成功。
“逐二兔者不得食。韩冈最不该的就是太贪心!”
韩维自问换做他在韩冈的位置上,又有太后全心全意的信任,早就寻事针对新党了,当年王安石怎么做的,照着学就是了。以新党在朝堂中的人数,破绽满身都是。可惜韩冈不愿弄脏手,将早该解决的事情拖到了现在。
韩绛嘴皮子动了动,可他什么话都没说。
他与韩维并非同母兄弟,虽是血脉至亲,却也有必须小心翼翼的时候。
而且他的看法也有几分与韩维相同,原本韩绛以为韩冈是个有决断的人,做事十分明智,绝不会婆婆妈妈,没想到在政争上,总是手软。而在这一次的事上,他表现得更为首鼠两端。
太过注重名声,就是诸事不顺。否则以韩冈当年在横山的表现,何至于跟新党纠缠这么久?





宰执天下 第12章 锋芒早现意已彰(12)
种建中早上醒来的时候,外面寂静无声。
穿好衣服,掀开帐帘,顿时一阵寒风扑面而来,空气比帐中清新许多,但一口气吸进去,从鼻中到胸中一阵干疼,差点连肺也给冻住。
天色依然是黑沉沉的,连着几日的阴天,遮蔽天日的浓云这一夜也没有散去,仰起头也看不见星星和月亮。
而远远近近的火光,却仿佛星海落在了地面上,铺满了整片草原。
一丛火光背后,基本上就是一个住着辽国士兵的帐篷,乍一看上去,就仿佛天上的繁星一般多。
‘该不会尚父把举国大军都调过来迎接我等了吧。’
刚到冬捺钵的时候,向英在夜里看到连天接地的星火,还开玩笑的说着——大概是为了向人证明自己的胆量。但近几日,那位与种建中同为副使的国戚,连个笑容都没有了,镇日躲在帐篷里面。
清水都是凿冰融化,厨子送了水来,匆匆洗漱过后,种建中跨上了马,开始在营地栅栏的内侧进行每日两次的惯例巡视。
“又少了一点了。”
种建中眺望着点点火光,突然说道。
“十九官人?”跟在身后的亲兵没听清楚。
“没什么。”种建中说道。
骑在马上,与几个熟面孔打了照面,种建中回来的时候,早饭已经准备好了。
士兵们吃饭的地方就是各自帐前的篝火便,打了饭菜回来吃,要是风大,就回帐中去。
今天没什么风,都在外面吃。一日三餐,王存和向英都在自己的帐篷里解决,只有种建中会跟士兵们一起吃饭。种建中走过去时,位置和饭菜都给准备好了。让人从锅里舀了一碗热水,喝到嘴里时,就已经没那么烫了。
看种建中喝着涮锅的开水,一名小校过来殷勤的问着,“副使,不喝酒?有热的。”
“算了。”种建中摇头,“你们分吧。”
昨天自己喝酒的时候,几十只眼睛都盯着,差点连口水都流出来,这让他怎么可能还喝得下去。而且那样的酒,种建中也不是太想喝。
耶律乙辛登基时,来自大宋的使团没有被召去观礼。
等到耶律乙辛正式坐殿,他们依然没有被召去觐见新君。
馆伴使受耶律乙辛之命,照常例来赐使团酒食,王存代表整个使团,辞而不受。
当时所有人的手心里走攥着一把汗,只盼着辽人还能顾念着过去的交情,还有南面的母国能让辽人投鼠忌器,但之后的结果,也不过要三位正副使节和几位医师,与其他使团成员享受同样的伙食标准。
主食是硬得能当盾牌的面饼,必须要泡在肉汤里面半天才能够入口。整个使团每天有两只羊,还有定量的盐和葱,没什么蔬菜,不过有豆豉。另外还有酒水供应整个使团。
对于主要是禁军士兵的使团底层成员来说,顿顿有酒有肉,已经算是优遇了。京城酒店中的酒菜虽好,也不是这些士兵能够经常吃的。
可在一众官员而言,没加香料的羊肉,味道不正的劣酒,根本难以入口。
作为使节,种建中自进入辽境之后,每天不是接受当地官员的宴请,就是在馆舍中享受精心准备的美食。现在的饭菜,这是他们之前从来没有受到过的待遇。
但如果这就是拒绝承认耶律乙辛皇帝身份所得到的惩罚,那位‘伪帝’当真可算得上是宽宏大量了。
只是种建中还是觉得辽人这么做,未免有些小家子气,大方就该大方到底才对。
不过这件事,也提醒了使团中的所有人,在耶律乙辛登基之后,有许多他们一开始所没有注意到的问题,是难以避免同时根本无法解决的。
不提觐见辽国皇帝,呈交国书等事,不去见一见耶律乙辛,他们怎么启程回国?
……………………
成了皇帝之后,耶律乙辛只是换了个住处,外面的守卫都没变。每天的日常起居,也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就像是完成了一个任务,除了一点放松感和安心感之外,也没有太多的惊喜。
做尚父时处理的事务,做了皇帝后,一样要去处理。并没有因为地位的改变而变了什么。
越来越庞大的国家,越来越多的人口,让皇帝要处理的事务也多了起来。耶律乙辛已经代理天子职权好些年了,许多事在他来说,也不用太多时间去审阅,可每天要放在公务上的时间,也绝不会少到哪里。
处理完早间送来的奏章,耶律乙辛拿下了架在鼻梁上的水晶眼镜。问问时间,不知不觉间,竟已快到中午了,而张孝杰这时又带着一堆事过来奏禀。
耶律乙辛漠然的听着张孝杰的报告,然后一一作出指示,等到稍稍告一段落,才抬眼问道:“南朝的使节现在怎么样了?”
“昨日并无异动,今日情况尚无禀报。”
“快到该猎虎的时候了,可惜今年不能请宋使随行了。”
耶律乙辛看起来颇感遗憾。正常这个时候,一般会去邀请宋使参加猎虎等游猎活动,炫耀武力,同时也表示两国的通好之情。可惜宋人不肯服软,一切面会的仪式都耽搁了下来。
张孝杰连忙道:“是臣准备不周之故,稍待便去请。”
“用不着,不必强求。”耶律乙辛摇头,又问道:“去那边看病的还多不多?”
“之前已经完全没有了,听到陛下允许朝臣去求医问诊,这两天才有了点人,不过还是以种痘的居多。”
“其实种痘也不是什么难事,也没有必要一定要宋人的医官给种痘,难道医生就不能种?”
“陛下所言最是。种痘此事极易,国中也有圣手名医,他们来种痘也是一样的。”张孝杰附和一句,然后低声又道:“不过还请陛下放心,不论是谁去求医,都有人随行。”
耶律乙辛摇头:“把人都撤回来,没那个必要。要叛向南朝,也不会找被看管的使者。”
撤除陪送人员不是什么大事,只要使团外面还有军队围着,有眼睛盯着,什么花样都玩不出来。但这件事,除了耶律乙辛自己说,没人敢这么做。
“是臣考虑不周,臣回去就办!”张孝杰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上上下下,又下下上上。
“顺便把使团日常供应也恢复旧时,一切如故。”耶律乙辛瞥了张孝杰一眼,眼神中充满了深意,“没必要那么做。”
“陛下,宋使不识好歹,竟然拒绝陛下的善意,臣下岂有不怒之理?而且拒绝日常供给也是宋人自己的选择……”
“这些小事也不是该你这个宰相管的!”耶律乙辛对张孝杰道:“反正他们也回不去,交由他人处理好了。”
张孝杰立刻问:“陛下可是要将宋人都扣留下来。”
“扣留做什么,不扣留他们也回不去。”耶律乙辛笑着呵呵了两声:“要脸,就别想回去!”
说了两句,耶律乙辛就放弃了那些死板的宋人。宋国使团的命运,只在耶律乙辛散步时成为话题。区区使团,不值得他多浪费心力。
耶律乙辛道:“还是说说你的想法吧,该怎么让南朝早点攻过来?”
没有被火烧过,就不会畏惧火焰;没有赵光义因箭创烂掉坐臀,就没有五十万银绢的岁币。
做了大辽的皇帝之后,耶律乙辛已不再需要战争。但如果战争不可避免,他还是希望能来得更早一点。
然后一场战争打出几十年的和平来,有生之年,让宋人不敢北顾。
……………………
“又少了两个千人队。”
早上起来的时候,向英就听到了种建中的轻声细语。
在王存的耳边,种建中向他简单说明了这几天辽军军力的变化。
到底是为了平叛,还是正常的移防。这让人无法判断。不过这么下去,跟随在耶律乙辛左右的辽军也不会剩下多少了。
“但辽主身边的宫卫和皮室军,不可能少于三万人。其他军额的士兵,也有不少是精锐。”
几天的巡视,让种建中对辽军大营的变化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他向着王存解释道。
“只是说说而已。”王存打了个哈哈,笑道:“不过若是当真有这样的结果,到时候,可就是想怎么走就怎么走了。”
“是啊。”种建中微笑的附和着,“若辽军都散尽了,我们也就可以回去了。”
“不过那时候,就要抱怨捺钵没有设在边境上了。从永州走到边境上,可是要很长的一段路程。”
“还是等着辽人的护送吧。”王存摇头,开玩笑说两三句就够了,怎么将使团带回去,才是重点。
“可朝廷绝不会同意耶律乙辛的反逆!”
一旦朝廷答应下来,那是动摇国本的危险之举。连如此恶劣的篡位都能容忍,日后还怎么让臣子效忠天子?君臣父子,三纲五常。这边是大宋维持稳定的基石。
“朝廷肯定有办法,内翰不用担心。”
包括身家性命在内的一切,都是要看朝廷接下来的行动了。
这个时候,朝廷应该得到耶律乙辛篡位的消息了。
不知两府诸公对此是怎么看待的?种建中很好奇。




宰执天下 第12章 锋芒早现意已彰(13)
从雄州来到大名府,用了刘绍能两天的时间。
只比急脚递稍慢一点的速度,让刘绍能的双脚在下马的时候都直打颤,也让这位高阳关路兵马都监灰头土脸的走进大名府衙门的门厅时,惹来了一片嫌恶的目光。
厅中尽是文官,都是陌生的面孔,没有一个认识的人。刘绍能安静的在靠门口的位置坐下,距离最近一人也隔了三四个位置。他被人打量了几眼,然后再无人关注,一群文官已经自顾自的交谈起来。
刘绍能静静地听着,议论的话题最多的无外乎北面的那点事情,还有一些各个衙门各自的事务,偶尔有人说个官场中的笑话,然后便惹来一阵压抑的笑声。
在门厅中等了大约一刻钟,刘绍能便见到一名身着皂衣的胥吏出现在门前。
厅中的小声对话中断了,十几名文官立刻向鹅一样的伸长了脖子,引颈期盼,而那位胥吏却叫着另外一人:“高阳关路兵马刘都监可在。”
刘绍能连忙站起身:“绍能在此。”
“宣徽相公有请,都监请随小人来。”
吏员两句话说完,很是干脆爽利的转身就走,刘绍能连忙跨步跟上。股间一阵剧痛传来,让他的脸皮抽搐了一下。从雄州任上一路换马南下,两天走了五百里,已经一年多没如此长时间的骑在马上,让刘绍能现在吃足了苦头。但他随即便恢复了正常,恍若无事的跟了上去。
举步出门,背后便是一阵窸窸窣窣、交头接耳的声音。刘绍能估计自己的大概要被人用目光给刺穿了。
厅中都是等待宣徽相公接见的官员,凭什么他只等了一刻钟就被提前唤了进去?免不了要让人猜测。
刘绍能也听到有人为自己的身份所惊讶,相互间打听着。
高阳关路是河北四路之一,不过自前岁辽军入寇之后,高阳关、定州、真定府、大名府四个经略安抚使路,便合为一路。吕惠卿为河北路安抚使,二十余万河北禁军、厢军,皆奉其号令。但除了各路的经略安抚使和马步军都总管、副都总管被撤除之外,下面的钤辖、都监则依然维持着原样不变。
‘真的要打了……’
刘绍能对自己受到的待遇安之若素,微微一笑,以现如今的局面,是本该如此。
被胥吏领着穿门过户,一直来到一座堂屋前,抬头看了看匾额上的字,刘绍能谦卑的低下了头来,尽管已经是一路都监,掌管三千兵马,但他能走进这里的机会依然不多。
胥吏进去禀报,随即里面便传话让刘绍能进去。
顿了顿脚,去了鞋底还残留泥土,又掸了掸身上腿上的浮灰,他这才上了台阶,走进门中。
堂中有七八人,中心处,是两位金紫重臣。一个五十上下,身材挺拔,纠纠不群。另一个,则有七十多岁,满脸皱纹,双眼浑浊,显得老态龙钟。
判大名府、河北安抚使兼马步军都总管,同时还是南院宣徽使的吕惠卿吕相公,以及他的副手冯行己。
刘绍能上前向两人行礼,“刘绍能拜见相公、太尉。”
“及之远来辛苦了。”吕惠卿过来将他给扶起。
冯行己则打量了刘绍能两眼,笑道:“刘二,你这是忙得连衣服都没换啊!”
“相公和太尉有召,绍能不敢耽搁。”
吕惠卿状似满意的点头,而冯行己在后面则挑了挑雪白的眉毛。
他对吕惠卿拱了拱手,道:“相公有事,那下官就先告退了。”
吕惠卿一板一眼的回礼:“今日劳动防御了。”
“不敢,不敢。”冯行己说了两句,转身便要出门。
卫州防御使、河北路马步军副都总管冯行己在军中是个颇有名声的老人,旧年曾得韩琦举荐,在河北任职多年,只是没什么大的军功。之前辽军入寇河北,表现不过不失。不过一来他名气大,二来地位也高,最关键的他是真宗时故相冯拯的儿子,不为文臣视为异己,所以能安然做上吕惠卿的副手。
只是这两句对答,让刘绍能感觉,冯行己跟吕惠卿并不是一条心,至少在目前的事上,这位副都总管不愿意趟浑水。
“相公,太尉!”一名胥吏恰好出现在门前,挡了冯行己的路,递上一封公函,“雄州遣急脚递入京过境,并有密函转呈相公。”
“雄州……”
听到这个地名,冯行己也不出去了,和吕惠卿一起转向刘绍能。
刘绍能摇摇头,表示自己不清楚。
急脚递肯定要比他走得快,通常一天一夜便能走完雄州到大名府的道路,接下来,再用一天半夜的时间,将消息送到京城。看着是前后脚,其实至少比自己迟了半天。
“或许是有关辽使。”刘绍能猜测着,“绍能出来前,正好有一名探子说看见辽国那边有一队人马往白沟来。当时猜的或许是辽国的使臣。”
吕惠卿闻言便笑道:“尚父殿下如此心急?”。
“都等了多少年了,能不急?”冯行己也笑着道。
“说得也是!”
吕惠卿看了冯行己一眼,随手撕开了火漆密封的信函,抽出信纸看了起来。一个让人眼熟的名字,再一次出现在他的眼前。
吕惠卿嘴咧开得更大了一点:“果然是辽国的国信使,还是熟人。”
“是谁?”冯行己问道。
“萧海里……”吕惠卿一声嗤笑,“又是萧禧这厮。是辽国无人了,还是觉得他做不了正事,就被打发出来了。”
“到底是为何派他出来?”冯行己没笑,追问道。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吕惠卿用平淡的语气说道:“自然是耶律乙辛篡位了。”
国信使带来了耶律乙辛通过禅让得登大宝的消息。宋辽乃兄弟之邦,辽国新君践位,当然得尽快通知大宋。不过吕惠卿可以肯定,太后绝对不想认耶律乙辛这门亲。
吕惠卿问冯行己:“防御,你看这当如何处置?”
“此事只能由相公决定,岂是下官能插话的?”冯行己提声反问,“不敢耽搁相公的时间,下官先告退了。”
他一推了之,跟着便告辞离开。
刘绍能微微抬起眼皮,只看见吕惠卿望着门口的眼神冰冷如冬。
转过脸来,吕惠卿的表情已经变得如春风般和煦。他笑着让刘绍能坐下来,又道:“也怨不得冯防御,他这把年纪,着实受不得累。”
刘绍能唯唯诺诺,不敢应声。两位顶头上司的明刀暗箭,轮不到他插话。
对冯行己的躲闪,吕惠卿暗暗冷哼了一声,不过也只是冷哼。
冯行己已经七十多岁,若不是吕惠卿需要这么一个不管事的副手,一早就使人上表弹劾他恋栈不去了。而依靠冯行己来指挥军队的想法,吕惠卿从来都没想过。
冯行己尽管缺点甚多,但他有个好处,就是知道分寸,懂得谨守本分,将大部分的心思都放在边境的榷场上,而不是衙门中。
郭逵贪财,那是为避免狄青的下场,而冯行己的贪财,就是货真价实的贪财了。冯家的奢靡,从冯行己之父冯拯开始便有名于国中,几乎能与寇准相提并论。为了维持奢靡的生活,光靠家乡的产业是远远不足的。
这样的副手,虽不能引为助力,至少可以不用担心在大事上拖后腿。
可吕惠卿还是希望能多一点人手可供驱用,他手上的长于吏事、财税、刑名、水利的幕僚很多,愿意将自己的前途赌在他身上的官员也有不少,但在军事上可以提供帮助的,无论是幕僚还是官员,都是寥寥可数。
可惜杨家没人了,来到河北后,吕惠卿不止一次的遗憾着。杨文广在临死前,尚上表献阵图并取幽燕之策。可杨文广死了这么些年,几个儿子却没一个人能出头,皆是庸碌之辈,不堪一用。否则以杨家在河北军民心目中的地位,吕惠卿不介意提拔一两个杨家子弟起来。
如今吕惠卿手里面,只有几个从西北调来的将领可以用上一用。就像眼前的刘绍能,就是吕惠卿从陕西调来的旧部。刘绍能虽然过去是蕃官,但几代为将,又愿意脱离族人,已经可以视同汉官,故而能在河北任职。
“连个确凿的消息还没传回来,辽使就在叩关了。”待下人送上了茶,吕惠卿笑着对刘绍能道,“细作腿脚慢了点,不过也可见辽国那伪帝的心急。”
“相公说得是,细作的腿脚的确慢。绍能在陕西的时候,也有好几次将来袭的西贼击退了,派出去的探马才绕回来。”
“伪帝想要朝廷的认可,不过朝廷不可能答应他。如此一来,伪帝恼羞成怒,必然要发动大军。”
刘绍能挺起胸膛:“相公放心,绍能只怕他们不来!打过白沟也只要相公的一声吩咐。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粮秣一定要足。当年跟西贼打仗,总是因为粮草跟不上来,大军出去几天就要回来。”
“这你不必担心。如今朝廷绝不会让人饿着肚子打仗,大名府这里囤积的粮草也足够三军吃上一年。”
“这件事,及之你不用担心。”吕惠卿信誓旦旦。
他最近刚收到吕嘉问的私信,信上除了说朝廷内部政争,也说了钱粮绝对不是问题。吕嘉问在三司看过全国的账簿,有把握为河北河东提供足够的粮秣和资材。




宰执天下 第12章 锋芒早现意已彰(14)
元佑元年腊月底的一天午后,大名府府衙兼河北经略安抚使、马步军都总管行辕中的大小官吏们,亲眼目睹了一府之尊、一路之帅、宣徽南院使吕惠卿吕相公,亲自将一位武官送出厅外。
那位武官,既不是吕惠卿的副手,也不是朝廷派来的军帅,不过是高阳关路的兵马都监。
一路兵马都监的地位不低,且又是一名统管数千兵马的正将,已经是能够上殿参加朝会的等级了。可放在曾入两府任官、现任的宣徽南院使的面前,那就什么都不是了。如此厚遇一武夫,而且还是蕃官,吕惠卿的做法未免显得太掉价。
此事不仅在府衙中传播,也在区区半日之内,传遍了整个大名府城中的各个衙门。
“何以至此……”河北转运使李常摇头。
河北转运使李常,是位性子老派的文臣,看不惯吕惠卿这种对武将太过放低姿态的行为。
“士宣,你怎么看?”他问着身边的下属。
“今日之事,运使何所问也?宣徽相公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表字士宣的河北转运判官唐义问,乃是前参政唐介之子。变法之初,唐介曾与王安石在中书门下内为同僚,当时政事堂中五位宰执,有‘生老病死苦’的戏称。其中的‘生’自是生气勃勃的王安石,而‘死’,便是被气得发疽痈而亡的唐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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