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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宰执天下
使团的成员都从帐中出来了,可无人接下种建中的话语。
使团中不会有人不清楚这是什么声音,在京城的时候,他们见识过太多,只是他们都没想到辽人能够拥有火炮,并展示出来。
这样的一件被视为替代八牛弩的神兵利器,大宋朝野的许多人都以为能够继续吓阻辽人几十年,可现在却已经出现在辽人的手中,并成为辽人用以炫耀武力的手段。
即便辽国窃取飞船的事例在前,且有关辽国制造火炮的流言也一直在流传,可是直到此时此刻之前,还是没人愿意相信谣言乃是现实。
王存强作欢颜,指着周围哈哈笑道:“这般小气,可见尚父还是心虚。”
“内翰说得是。”向英颤声应道。
一支千余人的宫分军,将使团的营地围了里三重外三重。看旗号,是来自景宗皇帝的那一支。本来使团中还有为辽国达官贵人问诊的医官,现在都被堵在了使馆内。王存说,这是辽人害怕使团成员窃取机密、戳穿底细,也不是说不通。
可是这样的解释,一厢情愿的内容太多了一点。
向英心中直念着阿弥陀佛,道理说得再好,也架不住鞑子发疯,谁知道耶律乙辛得到火炮之后,会如何骄狂?一群蛮夷,用道理去推测他们的想法,难道不是一厢情愿?
当真杀了他们这几个使节,朝廷还不是要顾全大局?就是太后想为自己叫屈,下面的重臣都会出来劝说太后不要为了区区小民闹得两国之间再起烽烟。相比起战争造成的损失,也算不了什么。
不仅仅是向英,使团中的很多人都是惨白着脸。这个道理,他们也能想明白。
耶律乙辛使用火炮,正是为了进一步收摄人心。而大宋使团的拒绝,又会对人心产生什么样的影响,稍微想象一下,就可以知道有多严重。
耶律乙辛篡位已是迫在眉睫,拒绝一名大权在握的皇帝,不给他面子,结果会如何——不论耶律乙辛是否正统,手中的权力却是实打实的——谁都能想明白。
但朝廷不可能与一名篡位者打交道,除非彻底不要脸了,又或是不值一提的小国。如辽国这等平起平坐的大国,双方天家又通过盟誓缔结了兄弟之约,在情在理,朝廷都不会承认耶律乙辛的篡逆之举。
朝廷视耶律乙辛为篡逆之贼,他们这个使团就是身处敌境,几十人的安危,便完全取决于耶律乙辛的理智和心情。
“可惜了。”种建中低声说道。
“如何可惜?”王存转头问道,并非质问,而是请教的语气。
种建中是种谔的侄子,使团的副使,可终究比不上横渠门下更受人敬重。
当年胡瑗主持太学,门下弟子皆以守礼著称朝野,一见举止便知是否为安定门人;而横渠门下,则是以文武兼备、长于实才而闻名。
已经高居庙堂的韩冈就不说了,游师雄也已入重臣之列,再传弟子黄裳如今正在西南,而今科状元、以知兵闻名朝中的宗泽,据闻也可算是张载的再传弟子。
而种建中这名出身将门世家的亲传弟子,也远比其余将门子弟更为出名。
种建中以明法科入仕,虽比不上进士科,但这也是朝中正经的文班出身之一,比荫补更为人尊重。在王存眼中,种建中仍可算是能够共语的士大夫,而不是粗鄙的武夫。同时种建中历经战火,如今的官位也是靠战功而来。如今众人身在辽国,为辽军围困,他对局势的判断,能决定使团上下行止。
“要是耶律乙辛能再迟两年篡位,朝廷就能出兵讨伐罪臣,为辽人拨乱反正了,如今多半只能坐视。”
不要迟两年,一年就够了!
向英心中大叫,要是耶律乙辛明年才篡位,肯定不会轮到自己来北方吃苦受累、担惊受怕了。至于怎么捡辽国的便宜,那就是两府诸公的事,与自己这等外戚没有任何关系。
王存苦笑起来,“彝叔,这是现在你我要考虑的事吗?”
“担心辽人是多余。”种建中笑道:“有些事即便在意,也在意不来。现在闲来无事,不去想如何用兵,还能想什么?”
种建中笑容中有着无奈。
身处矮墙下,不得不低头。耶律乙辛要真是想将使团发配北疆,他们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一行人都在辽人的掌控下,要生要死全凭尚父殿下的一句话,除了坚持不与辽人苟合的态度,使团根本没有别的的办法。
如果朝廷想要趁机攻打辽国,理由都是现成的;如果朝廷不想作战,就算辽人杀光了使节团,开封那边也只会装聋作哑。
现在还不如多想想日后领军,怎么击败外面那群宫分军。
但朝廷是不会出兵的!
来自关西,在河东又有好友,对京师也了解甚深,种建中很清楚朝廷会做出的反应。
耶律乙辛赶着要篡位,现在的大宋却很难抓到这个机会。
要是连通京城和保州的轨道都已经修好,现在可就能直取燕蓟之地,将辽人驱逐至燕山以北。要是关中通往太原的轨道已经与并代铁路联通,关中的财赋也能支持河东用兵,收复云中。日后有机会,还能继续向北,彻底将契丹、女真等异族征服在汉家的车马之下。
可上一次的战争仅仅过去一年多的时间,残破不堪的河东路不说,就是程度较轻的河北路,也不足以储存出足够的粮秣,以供军用。而能够大量输送军资的轨道还在图纸上。
此时绝非适合出兵的时机,种建中半是遗憾、半是庆幸的想着。
现在与辽决战,能够领军出征的只有功成名就的一干将帅,李信、王舜臣、赵隆之辈,早已在战场上证明自己,他们还能有机会领有一军,可自己还没能来得及积攒战功和经验,朝廷岂会重用?再有满腹策谋,也只能望而兴叹。但再过些年,好歹能来得及轮到自己。
连最为知兵、又了解辽人的种建中都不看好前途,许多使团成员真的就绝望了,
炮声已经结束很久,使团营地还是死寂一片。
打破了寂静的是整整一天都没有过来的馆伴使。他向王存行过礼后,便说道:“奉尚父之命,今日晚间,请王大使、向、种二副使赴宴。”
向英脸色顿时煞白一片,他现在最怕的就是与耶律乙辛正面相遇。
不要说禅让大典,即便是普通的宴会,如果耶律乙辛穿着天子服来到席上,他们这些宋臣便不决能入席,必须掉头离开。
王存端端正正的向馆伴使回礼,接下了邀请。送了馆伴使离开,他回头对种建中、向英道,“各自去准备一下吧。”
向英惨笑着,“朝廷这时候恐怕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吧!”
“不。”种建中摇头,“多半已经知道了。”
……………………
大宋朝廷此时已经收到消息了。
几乎是在得到河北边境急报的同时,一封密信便通过金牌急脚,从代州一路南下,用了三天的时间,抵达开封。
那是来自辽国内部的信件。不是通过河北,而是经由河东传信。
宋军曾经打进西京道,也顺道留下了些种子。
垂涎大宋的辽人很多,但憎恨耶律乙辛的为数更众。
一朝天子一朝臣。而耶律乙辛虽是耶律姓,却非太祖阿保机之后,作为一个新势力上台,他想要培养属于自己的势力,就必须去清洗早已盘根错节的朝堂。
尽管耶律乙辛掌握辽国朝政多年,但辽国很大程度上,依然是一个松散的国家体系,地方豪强势力众多,他想要重新征服,也没那么容易。
辽国国中,高官显爵中对耶律乙辛心服口服没有多少,如今大宋势强,耶律乙辛秉政又名不正言不顺,有了反对奸佞篡位的借口,愿意跟大宋这里合作的还是很有那么些人。不论怎么样,在大宋这边先留一个善缘总归不是坏事。
辽国内部对于局势的变化总要更敏感一点,耶律乙辛在上京道刚刚有了些动作,便立刻有人开始联络大宋。
从代州南下的金牌急脚,还附带了一封辽国乙室部一名重臣的密信。信中的内容无外乎邀请大宋出兵,为辽国拨乱反正。到了第二天,就是到了第二封,第三天,便是第三封、第四封。
有了这么多证据,辽国国内有变,此事已是确凿无疑。摆在大宋君臣面前的就这么两件事——
要不要承认耶律乙辛;以及拒绝承认之后,是否要出兵辽国。
不承认耶律乙辛是宰辅们共同的认识,韩冈在其中态度尤其强烈——他若不是儒门宗师的身份,还能讲一下变通,可他一旦主张,三纲五常还要不要讲了?即便韩冈对此嗤之以鼻,可现在还不是公然抛弃的时候。
但说道是否要出兵的时候,所有宰辅则一起表示反对,惟有一人例外。





宰执天下 第12章 锋芒早现意已彰(八)
元佑元年的冬天比前两年更冷了三分。
不仅仅是惯常下雪结冻的北方各路,就连南方诸路也是暴雪连连。
九月的时候,江东、两浙大雪。
十月的时候,江东、两浙继续下雪。
十一月的时候,福建和广东也下起了雪来。
到了新年越来越近的腊月廿一,苏州那边报称太湖冻结,洞庭西山周围都冻起来了,冰层还挺厚,车马行之无碍,据说能够一路走到南面的湖州。
西山柑橘,闻名国中,洞庭山上尽是柑橘园,据称有十万株之多。而柑橘畏寒,一个冬天都不能离人,为了防止柑橘树冻死,橘农都得以粪壤护树,还要在上风处烧火,以保持温度。
前些年洞庭山周边湖水冻结,冰层不能行走,却能毁损船只。运送粮食的船只上不去,而人又撤不下来,使得在山上种植柑橘的橘农被饿死了好些人。今年就不必那么麻烦了,粮食可以直接用大车运至湖中的洞庭西山上,可是,满山的柑橘树在如此深寒中,多半难以保住了。
当然,苏州知州并非是要说什么奇闻轶事,而是想要朝廷同意开仓。光是苏州一地,入冬以来冻死的百姓已是数以百计,受灾的更是百倍于此。而整个南方地区,包括广东、广西的一部分州县在内,灾情都十分严重,百姓的伤亡不在少数。
南方的房屋与北方不同,墙壁厚度不够,保暖性很差,房顶也不像北方的屋子,能够承受更厚的积雪。所以同样的寒潮,对南方造成的影响,也就远远超过北方。
之前为了方便各州烧砖,朝廷从徐州等地的矿场调了不少探矿者,满地的找煤矿,希望可以就近补充燃料,在江淮一带,发现了十余处煤矿。但自入冬以来,大量用来烧制城砖的石炭,都被挪作他用。各地州县都在依照朝廷的诏令,向民间平价发售煤炭等取暖用品,同时还组织因暴雪破坏房舍、以至于无家可归的灾民,掘地修屋,以半地下的窝棚,来抵御寒冬。
南方此番灾情,乃是近年来又一场遍及诸路的大灾,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冰灾雪灾不会影响到今年的收成,只要春天能够按时到来,也不用担心明年的夏收,甚至还能因为冻死地里的害虫,补充田间的水分,对明年的种植有很大的帮助。
这么思考问题,可以说十分的冷血。可是到了两府宰执的这个级别,视民如伤的想法早就淡去,真正关心的仅仅是如何避免灾害范围扩大,还有如何解决灾害带来的诸多衍生问题。
可尽管今年的寒灾暂时没有影响到国家的粮食安全,可放在出兵的问题上,就让一众宰辅不得不投一个反对票。
“天寒地冻的怎么出兵?”
当杨英造访王厚的时候,也为此愤愤而言。
杨英昔年曾与王舜臣和赵隆同为王韶亲兵,之后又成为王韶麾下的一员将领。只是才干不如王舜臣、赵隆和李信,运数也不如,但始终与王韶父子亲厚,与韩冈又有交情,如今也积功升到了大使臣的行列中,又在韩冈、王厚帮助下,给他安排了一个好职位。
坐在王厚家后园的小亭中,周围放着三个暖炉,让杨英感觉不到寒冷,可外面人人穿着厚厚的夹袄,在冷风地里多走几步,就能动得手脚冰凉,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宰辅中还有人想要出兵辽国。
上面的不知道,在关西从军多年,杨英可没少在冬天生冻疮。比起安居京中,抱着暖炉坐而论道的士大夫们,他更清楚严寒会给出兵造成什么样的灾难。
王厚轻轻晃动着酒杯:“也不是说现在就出兵。稍稍准备一下,就到了春天了。”
“正是准备起来难!”杨英将酒杯重重的顿在石桌上:“粮秣、军资还有各部兵马,都要在开战前运到出兵的位置上,难道这些事可以拖到开春?!”
“王平章认为没问题。”
杨英左右看看,凑近了低声问王厚:“那韩参政怎么说的?当真是反对?”
“他当然是反对。宰辅中不就王平章一人支持出兵?”王厚看见杨英欲言又止,眉头一皱,“怎么,你听到了什么?”
杨英更加小声:“驿馆和衙门里面都在说,其实宰辅们支持攻打辽国,只是担心北虏有了防备,所以才一片声的反对出兵。但每个都反对出兵也不正常,像章枢密、韩参政这样子的性格,怎么会反对出兵?所以就让王平章出头,免得北虏怀疑——王平章地位高,却不怎么管事,他出来是最合适了。”
“胡说八道。”王厚摇头。
如今天寒地冻,气候远比千年后要寒冷,只看每年冬日,汴洛段黄河都会冰封河面,便知与后世有多大差别。做战前的准备都是千难万难,何况是向北出兵。
太宗皇帝两次北进,全都是以失败而告终,而最近的一次北进作战,也同样是惨败而归,要不是李信有一个足够高足够厚的好靠山,他也根本不可能这么快就翻身。现在说北进,就是最为知兵的韩冈与章惇,心中也是打着鼓的。
反对的是真反对,而支持的,有几分是真心,那真的是说不准。
“当真不是?”杨英却带着几分怀疑。
“那还有假,不要信那些谣言。”王厚郑重的说着。
“明白!明白!”杨英猛点头。
王厚暗暗叹了一口气,他看杨英的神情,怕还是以为自己是口是心非,不得不隐瞒。
但实际上,当真是两府众人都表示反对,只有王安石一人要求出兵。
这件事其实确实无疑,外界相关的谣言大多数都能传经他这个皇城司提举的耳中,而每一条,又都是全然无稽的造谣。
即使是韩冈,也是十分坚决地反对出兵——这是王厚亲自向韩冈当面问过的。
韩冈主张在河北整备兵马——河北禁军也需要进一步的整顿,以配合火炮装备部队的进程;
韩冈主张策反阻卜人——这是关西方向一直在做的;
韩冈主张河东方向做出攻击辽国西京道的态势——从关中运送粮草入河东,并加快太原府入关中的铁路建设就可以了;
韩冈还表示,只要耶律乙辛篡位,大宋将立刻断掉给予辽国的岁币——失去了上百万贯的资金,也等于是失去了至少数万名本可以收买过来的敌人,这是对耶律乙辛最狠厉的一刀;
耶律乙辛在辽国国中的根基已深,如果大宋什么都不做,辽国的内乱不会爆发出来。
无论战与不战,大宋都要做些什么,甚至做好作战的准备——如果辽国当真分裂,两边交相攻击,这样的机会,还是不能放弃的。
但韩冈绝不会同意在这个时间点主动出兵辽国。
与辽国决战的准备尚不充分,以大宋不断增强的国力,也没必要去抓这个时机。
战争现在不会开始,但北国的烽烟迟早会燃烧。
十年后,耶律乙辛垂垂已老,几个儿子怕还要争夺储位,而大宋兵强马壮,正是攻辽的好时机。
韩冈前日在王厚面前说了很多,话里话外都是不赞成主动出击。
但民间的情绪已经为辽国即将内乱的消息所引动,到处都是在说如何收复故地,平灭辽贼,就连樊楼上唱曲,还要唱几段封狼居胥的歪词,每天琵琶弦都不知要多断上几根。
王厚这两日看到堆在桌上的机密文函都要头疼,要是他将搜集来的流言蜚语全都递上去,说不定就会影响到太后的决策——樊楼中的诗词唱段,颇有几句能煽动人心的。
王厚很多时候都不得不自嘲,别看自己位高权重,但实际上比在边地的时候,还要小心做人。一个不小心,说不定就会万劫不复,就连韩冈也难救自己。
现在王厚一肚子的机密,与杨英这等旧部喝酒聊天,也不能尽兴。与韩冈的来往也不得不有所避忌,只能偶尔碰面。
送走了杨英,王厚也唤人备马,出了门去,从巷道转了几转,抵达了参政府的侧门。
韩冈今晚在家中,小厅里摆好了茶盏和茶点,正等着王厚登门。
“玉昆,久等了。”
王厚匆匆坐下,赔了个不是。
韩冈摇摇头,他是难得等人了,反倒有些新鲜感。他笑了笑,问王厚,“杨三可是走了?”
“走了。估计明天还回来拜访玉昆你。”
“感觉怎么样?”
王厚摇头,正色道:“终究还是比不上王景圣、赵子渐和令表兄。”
当今军中,能比得上王舜臣、赵隆和李信的将领,也没有几个了。
“只看他当年在襄敏公的鞍前马后的份上吧。”韩冈叹道。
“江南西路的都巡检足够了,想来他也不敢奢望太多。”王厚问道:“王平章怎么说?”
“你可知道,大名的吕吉甫今日上本,如果耶律乙辛胆敢沐猴而冠,皇宋为辽国兄弟之邦,当为其拨乱反正?!”




宰执天下 第12章 锋芒早现意已彰(九)
风雪中,耶律乙辛正一步步的走上封禅台。
毡冠挡不住雪片,锦袍也抵御不住风寒,却挡不住耶律乙辛向上的步伐。
这个风雪交加的日子,是耶律乙辛最后一次穿戴着臣子的服饰。
再过片刻,当身份转换,准备已久的实里薛衮冠、络缝红袍,就能派上用场。
举步踏上台阶,每一步都仿佛有千钧之重。
咚!咚!咚!
如同重鼓,如同炮声。
远在封禅台的脚步声没有一丝声息传来,却响彻每一个人的心中。
昨日耶律乙辛刚刚将擒获的反抗者在千百朝臣面前轰成了齑粉,今天他便登上封禅台。
用敌人的血来作为登基的台阶,这是北国的惯例,耶律乙辛纵然是通过篡夺得到了帝位,可他向上每一步,垫脚的石阶下也绝不缺少亡魂。
没有比这更为符合北地的风俗了,也没有比这更为正统了。
这样拿到大辽的权柄,成为统御万里疆土的皇帝,耶律乙辛没有半点心虚。
每踏下一步,都是稳如泰山。
……………………
早就习惯了北地的风刀霜剑,萧十三眯起了眼睛,视线追随着逐渐走上高台的身影。
多少年了,总算是走到了这一步。
虽然接下来还有更多的问题亟待解决,可最大的难关也不过是日后必然会来入寇的宋人。宋人对西京道和南京道觊觎已久,不禅让,宋人会来,禅让,宋人也会来。既然如此,又何必去顾虑北上的宋军。
至于已经在国中的宋国使团,不论怎么处置,会打过来,即是把他们当成祖宗供上,也肯定会打过来;不会打过来,即便都杀光了,宋人也不会因为他们而出兵。
——区区几名的使者而已,只可能成为战争的借口,决不会成为决定两国命运的战争的起因。
宋军到底会来不会来,朝中众说纷纭,便是在耶律乙辛的亲信中,也有不一样的判断。萧十三不打算去猜,反正契丹的将士从来不怕战争。
在外劫掠时的作战,和护家的战争,是两回事。
如果宋人不明白这一点,萧十三很乐意告诉他们。
……………………
张孝杰正满心期待的注视着耶律乙辛走上封禅台。
天是阴的,雪也在下着,寒意无处不在,但心却是热的。
如同铁浆沸腾一般的热。
之前他奉命修筑封禅台,在参考了宋人的史书之后,张孝杰竭力做得尽善尽美。
他等待这一天,已经等待很久了,自从亲自带人收拾了宣宗皇帝被摔成肉酱的残骸,他就已经在全心全意的盼望着耶律乙辛能够成为皇帝。
今日之后,他将不再是权臣的亲信,而是堂堂正正的朝堂重臣。在过去,他以一位宰相的身份,却不为国族各帐的那些老人所重,但今日之后,还有谁敢再看低他耶律孝杰一眼?
不会再有人了……
那些心存不满的,早就在火炮下被打成了碎肉。没有比火炮更适合当成行刑用具的武器了,刀枪斧钺哪一个能做到一炮轰去便万马齐喑的效果?
而这火炮,正是在他耶律孝杰的主导下铸造出来的。
昨日看过了火炮的登场,不用再提醒,每一个人都知道大辽北院宰相叫做耶律孝杰!
……………………
这是第几个了?
刘霄远眺着独自登上禅让台的身影,想着。
尽管只有这一回是亲眼所见,比不得南国五代时的朝臣经历丰富,可对于耶律乙辛的篡夺,并没有引动刘霄太多的情绪。
大辽立国以来,争位、谋逆之事,从来没有断过。
眼下耶律乙辛正在做的,不过是又一次而已。
与之前争夺帝位的区别,不过是当事人不是太祖皇帝之后,同时他的运气和耐心远比一众先行者要好得多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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