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宰执天下
一声玉罄响,今日的讲学结束。对着已经喉咙沙哑的张载,吕大钧领着众弟子向他恭恭敬敬的***下去:“谢先生传道!”
学生们带着好奇的目光离开了,各自回书院中的房间去了。
虽然他们还想跟韩冈结交一番,但很明显张载要与韩冈先说说话。
被张载单独留了下来,就在正厅之中。韩冈用眼角余光打量着这一间可比得上中等寺庙大雄宝殿的建筑,高丈许,横阔皆有数丈,中有八根大柱支撑,容纳下方才的近百名学生,并不显得拥挤。只是几乎没有纹饰,仅仅上了一遍漆——毕竟还是要省钱。
在大厅左右双牅上,果然篆刻着《钉顽》《砭愚》二篇。这两篇是关学的关节要目,大纲一般的文字,韩冈都已经能背熟了。要想了解张载的学术观点,就得从这里入手。
见到韩冈在望着这座厅室,张载微笑道,“这一书院,多得玉昆之力。若不是玉昆你,也修不了如此堂皇之地。”
韩冈立刻站起来,垂手而立,“不敢。先生对于韩冈的教诲,难以报之万一。一点身外之物,当不起先生的谢。”
张载笑着示意韩冈重新坐下,“不必如此多礼。”他顿一顿,“玉昆,你今次过横渠,可是为了要上京科举?”
“学生正是要去京城考个进士出来,日后若能有所成就,也可为先生之学做个***。”韩冈对自己的野心并不讳言。张载是君子,却绝非可以欺之以方。以师徒之亲,有话直说便可。
“若玉昆你当真能建功立业,那也是大善。若无朝堂上的支持,关学一脉,传承不远。”
张载非是慕于权势,但他很明白,没有权势的辅佐,任何学派都长久不了,也光大不了。要不然,夫子又何必游历诸国。
关学不似淮南学派,有王安石这个宰相撑腰,有整个新党的势力为后盾,未来的几十年,在士林中,传习王学必然是蔚然成风。除非有甚变故,让王安石名望尽丧。
关学也不似洛学。洛阳位于天下之中,大宋西京,文人才士咸聚于此。居于洛阳的两个表侄,能与富弼、司马光交游。他们在交往的过程中,必然能得到这一干朝廷重臣的宣扬。且两个表侄现今又在嵩阳书院中宣讲,传承数百年的嵩阳书院,不是草创不过两载的横渠书院可比。
关学在大宋学术界的地位,也就跟如今的蜀学差不多,偏居一隅,苟且而已。
为了能将关学一脉传承下去,张载绝不会矫情。
这几年来,张载一直多病,尤其是肺,是个治不了的病。现在似没有大碍,但自己的身体自家最为清楚,并非药石可挽,只是拖日子,能不能多拖个几年。故而传说中的药王弟子就在身前,张载也没多问一句,甚至还要刻意离着重的弟子坐远一点。
“存,吾顺事。没,吾宁也。”
《钉顽》一篇中的最后两句,说得就是张载对生死之事的法——活着,顺天应人,死了,只是安宁的时候到了。
对于生老病死,张载得很开。他现在所挂念的,就是不想身死而道消。
孙复过世,泰山之学不之传也;胡瑗去世,世间再无经义、治事二斋;李觏病殁,盱江学派虽仍有流传,但也渐次式微。
张载不想到他用尽一生的心力才开创的事业,因他的去世而变成陈迹。他还希望“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四句,能随着他的学派而发扬光大下去。
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再次立言。
将著述留于后世,只是立言而已。但若能让后世儒者传习大道,便是立功、立德的大功德。
诸生之中,以韩冈年纪为幼。说到传承关学一脉,就算从年龄上,韩冈都的确有这个资格。而且“欲以旁门近大道”这句话,他也是当真能说到做到。格致万物、究研物理,此一说别出心裁,已经远远不同于二程的理论,而是韩冈对自家之言的饯行。不过,张载还是希望韩冈能在正途上也同样多下一点功夫。
要想光大关学门楣,要韩冈本人有这份能耐,对经义大道都要深入钻研。推广学术的权势须有,但本身的学问也要深厚。须知学术才是根本,权势仅是辅助。
只是现在的张载,对于韩冈所说的格物致知的理论,也是迫不及待的想要更深入的了解。从韩冈在信中提到的初步成型的几条理论,就已经可以得出来这一套学说规模之宏大,意义之深远,自然万物的运转之道即囊括其中。如果能顺利的创立,并融入关学之内。
大事抵定矣!
朝问道,夕死可矣!
一起吃过饭,张载不顾夜色已重,连同三吕、范育、苏昞几人一起,拉着韩冈到了书房中:“玉昆,你且将前日在信中提到的力学三律,再与为师细细说来!”
宰执天下 第449章 四句千古传(2)
第449章 四句千古传(2)
星月西落,东方已经能到金星的身影。
吕大忠在冬日凌晨的夜风中,眨了眨酸涩的眼睛。不意稍作探讨,就已经是一夜过去。他的年纪还在张载之上,精力不济。虽然年纪大了,睡眠自然会减少,但今夜消耗脑力过甚,却是头都疼了起来,分外感到疲累,远远比不上年轻人的耐力。
“觉得如何?”吕大钧走在身边,在旁问着兄长。
“很有些意思。”吕大忠放下***着太阳穴的手,“至少今天终于知道了为什么树上的李子会掉下来。”
吕大临却道:“万有引力之说只是臆测而已,非有实证,且一时无法确认。”
吕氏三兄弟同往居所走去,还不忘说着方才在张载书房中的讨论。
“对,的确韩冈说不一定是正确的……”吕大忠对弟弟道,“但此前又有何人将李子落地拿出来钻研?几千年来,都是视为平常之事,从未根究其理。如果韩玉昆的这一假说,能带动得起世间治学开始讲究起格物致知,即便最后证明是错的,也已经是善莫大焉。”
“何况韩冈推导得还是很有道理。凡物无力则不动,这一点谁都知道,推车的车夫比我等还要清楚。至于‘如果无力改变,将会永远保持现有的状态’……”吕大钧说得很慢,显然这种说法让他觉得很拗口,要不是韩冈在给张载的书信中已经提到了不少次,他也不可能一夜之间,就能,“韩冈的这一条定律,也可以说是没有错。冬日渭水之上,常常能到实证,如果没有……阻力,冰面上的行人、车辆当是能永远的滑行下去。”
“既然这一条定律得到确认,那么树上的李子落地,丢上天的石头总会回来,其中必然也是有力存在,也就是万有引力。”吕大忠接口,“李子、石块只是眼前的小物。日月星宿,包括脚下的大地……或者按韩冈的说法叫做地球,都是靠着万有引力而维持着互相绕动。”
三人中,虽然对韩冈万有引力的说法存有疑问,没有全盘接受,甚至吕大临更是全然反对。但对于韩冈今夜涉及的天文之说,他们却是没有一口加以否决。
因为张载的宇宙观便是上承着旧时的‘宣夜说’。万物皆气所凝,‘日月星宿亦积气中之有光耀者’,大地也是气积而成。至于地圆之说,早有明证,天圆地方也只是错讹,士林中的有识之士,无不是接受了大地为圆的说法。
韩冈的几个见解,本也是吕大忠他们日常所秉持的观点而已。只有月绕地而行,地绕日而动,金木水火土五行星也是与大地等同,这一条让他们暂时无法接受。
“不过韩玉昆的这个说法,就能解释了为何五星会逆行。绕行之速各个不同。就像两匹奔马,后马追过前马,返身去,被追过去的前马便等于是在后退了。”
“也可以说明为何水、金二星,始终近日而不偏离。”
吕大忠和吕大钧一搭一唱的说着。金星、水星永远都在太阳附近,所以金星有启明、长庚两个名字,而水星更是长久的被遮挡在太阳的光辉之中,很少能被人见到。在过去,没有什么人去解说其中缘由,只有韩冈,大概是因为要格物的关系,所以盯了上去。
说起来,韩冈的观点虽然特别,让人一时无法理解,但却能很好的解释他们所知的一些天文学的现象。
吕大忠、吕大钧都是为此而深思,而不是一口否定。
“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出来的,难道真有所谓的天授之才?”吕大忠半开玩笑的说道。
“‘生而知之’那可得是圣人!韩冈却还差得远。”吕大钧摇了摇头。“但先生所言的‘大其心’,旁人难以为之,韩冈却是做了个十足十。”
吕大忠为之失笑,如果只韩冈的一番言辞,竟然事涉日月星辰,可见‘大其心’已经到了狂妄的地步。只是一转念,吕大临便是沉着脸,不开腔。
吕大钧走了一阵,见到吕大临的脸色,便奇怪的问着:“怎么了?”
吕大临摇了摇头,“只是觉得大道非在此处。”
吕大忠则回道:“大道本就存在天地万物之中。如果想追寻大道,就必须去了解万物。”
“且不说这些,格物之说总是尚显粗浅,力学三律还没有得到更多的实证,现在韩冈所阐述的不过是些残章断简,要想最终确立吾道之地位,不是三五十年就能解决。”
而吕大钧却道:“不知大哥没有没有出来,总觉得韩玉昆在这格物之说上,藏着掖着呢。就如今日,好像也只说了一半。”
“他自己也没有把握,只能将已经可以确定拿出来。”吕大忠猜测着韩冈的心思。
吕大临冷笑道:“不拿出来推敲,还想靠着一人之力,就将其全数推演出来不成。”
吕大钧摇了摇头。
敝帚自珍的韩冈的确是有些不对。不过方才在讨论时,就是他们的这个弟弟辩难得最为激烈。韩冈不敢随便将尚未明确的粗浅理论拿出来,否则肯定是逃不过质问和指责。
“这些其实都是小节。”吕大钧说着,“我等年纪即长,时日无多。要想光大关学门楣,也只有靠年轻人了。”
吕大临却冷哼一声,“就怕他年轻识浅,根基不深。妄言大道,最后反而会走入歧途。”
“慢慢着来吧。”吕大忠道,“我等做师兄的,日后时常提点就是。注意一点,不至于会让他走偏了路。”
吕大临又不说话了。他这个大哥就是太好人,韩冈在这个过年的时候去京,只要他能的中一个进士,日后必然飞黄腾达,怎么提点他?
韩冈躺在客房中,隔着一层薄薄布垫,后背的正下方就是木板。
房中一桌一榻,桌上只有一盏油灯。再没有其他的装饰和贵重事物。简单朴素,这就是词典中能挑出来的最好最温和的形容词。
如此简陋的小屋,韩冈不知多久没有住过了。一时之间,他睡得很是不惯。枕头太硬,房中也不算干净。但他还是忍耐着,没有表露出不喜之色。这是必要的做法,也是理所当然的做法。
张载没有给韩冈安排好一点的住处——说起来在书院中也不会有如同酒店一般服侍的客房——躺在铺了几层厚布缝起来的床铺上,旧年作为张载学生时的生活,又回到脑海中。
两点一线,偶尔会是三点一线。这就是当时韩冈学生生涯的全部记忆。
摇头挥散了单调而充实的学生生涯,韩冈也在回忆着他和助手们今天所说的一番话。
韩冈如今正设法将后世的物理之学融入儒门之中,行的是李代桃僵之策,功利之心不谓不重。但张载在交谈和商讨中,明知韩冈的名利之心,却没有大加斥责,只是多提了两句让韩冈正本清源。
能成为一代学宗。张载的心胸气度,还有眼光见识,都不是凡俗可比,绝对是出类拔萃的第一流人物。韩冈拿出来三定律,还有日月运行之道,张载都能很快理解,并能有举一反三。
而韩冈的理论就此得到张载的认同,但在三吕的询问下——也许可以说是诘问——让他差点溃不成军。要不是心中对这些道理的坚持,几乎都要改弦更张。
这就是儒士讨论经义时常常出现的辩难,目的虽不一定是要否定对方的观点,但尖锐的言辞加上锋利的切入,让准备不足的士子折戟沉沙。
而韩冈坚持了下来。他要坚持宣讲关学,后续的困难苦厄都是他自找的,怨不到他人。
如今的士林之中,各家学派互不相让,如同百花争艳。但到最后,能挣出头来的只有一个。
有点像是春秋战国时的百家争鸣,笑到最后的只有儒家。
韩冈来自于后世的记忆中,此时的各家学派,能传承到后世的只有程朱理学。
韩冈知道王安石是文学大家,是诗人,是改革者,但王安石在经义上的学术观点,并不存在于他记忆中。
至于关学,可怜得就只有横渠四句流传下来。而张载,竟然是在历史书上,成了理学的开创者。
真是个让人笑不出来的笑话。
身为张载弟子,又拥有后世的记忆,使得韩冈有心要改变这一切。
今天的讨论仅仅是开始,虽然他在学术界的名望并不高,但横渠四句既然已经出世,在其中插上一脚的韩冈,已经在他的同学们的心目之中,建立了他的地位。
为万世开太平。
这样的宏愿,听候就让人变得进取起来,而韩冈确实也是朝这个方向努力。
若是韩冈能日渐高升,那么他背后的书院,乃至有名有姓的官员,都会日后学派大战的主力。
统领着他们,韩冈自问若能将之收服,就是大半个关中士林清议落到了自家的手中。
到了那时,韩冈才可以说是,他的目的,就是要为万世开太平!
宰执天下 第450章 纵行潼关道(1)
第450章 纵行潼关道
韩冈在横渠镇上盘亘了三日,期间多次与张载等人讨论他所提倡的格物之道。而他关于日月星辰的观点,甚至也已经广布到普通的学生之中。
其中有人有会于心,有人全盘接受,可也有不以为然的,更有吕大临这般严厉驳斥的。
吕大临的口才在张载门下应该算是很突出的了,引经据典的本事韩冈也望尘莫及。第一天夜中的讨论,韩冈试图用自己将力学原理和儒学词汇结合起来的解释,来向张载等人阐述后世的经典力学。而吕大临的几句话,就一把抓住韩冈言辞中的漏洞,压得他差点败阵。
一个是韩冈本人水平不够,闭门造车、勉强拧合出来的东西,当然不可能像后世文字都经过千锤百炼后的定律那般完善。同时也是韩冈本人状态不好,连续赶了几天的路,本就是累着,熬起夜来,虽不至于说胡话,但脑筋转得就比平常慢上了一点,当然不是养精蓄锐的吕大临的对手。
艾萨克爵士不是那么好当的,《自然科学的哲学原理》这本书韩冈听说过,却不是他的水平能写出来。现在的情况,是韩冈可以通过日常现象来推导出结论,却无法用数学精确的描述。韩冈的空口白话,加上并不完备的词句,那一晚的辩论,当然显得有些苍白。能将他的观点顺利传达,就已经是他过去与张载书信往来后的结果。
而到了第二天起来,韩冈回头一想,却是大骂自己糊涂。物理之道本就不是口舌之争——摆事实,讲道理,实验才是第一。光用嘴说并不直观,以实验证明自己的理论,比吵上三五年都管用。
靠着已经冰结起来河渠,还有几个小物件,韩冈很轻易的就粗略的证明了第一和第三定律。而需要精确测量和计算的第二定律,虽然一时无法证明,可已经用实验证明前两项定律,也足以让围观众人连带着也相信了八分,甚至更为难测的万有引力之说,竟也有人信之不移。
吕大临的驳斥依然严厉,可在事实面前就让人难以信服了。证明自己的观点,只要其中能有一事让人信服,其他观点也能让人连带着相信。韩冈用的手段近乎于此。可惜这只是辩论术,而不是科学的论证方法。
但赢了就是赢了,韩冈也算是松了一口气,他此前绝没想到,自己的一番心血,竟然会有这么多漏洞。要不是这几条定律有着天然的正确性,以及可以用实验来证实,自己可是要丢大脸了。
不过吕大临的驳斥,对韩冈来说不是没有好处。他连番攻击,让韩冈注意到了自家理论中的漏洞。不仅仅是可以将这几条定律更加完善,而且对于之后即将面临的批驳,有了心理准备,更可以做好反击的准备。
只是吕大忠、范育等人,在几番激烈的讨论过后,神色间却都隐隐的有些忧色。这样的态度,让韩冈觉得有些纳闷,便登门请教。这一问方才知道,他们是在担心士林中的议论。
尽管有识之士都能出这一套格物之说对于儒学压倒释老两家的意义何在。但有识之士毕竟是少数,而喜欢找碴、贬低对方的文人,却是车载斗量。
张载本来就是说着‘民,吾同胞’,在士林中,隐隐有人讥刺他已近墨家之流。现在韩冈的一番实验,却是墨家更为接近。这就不免让人担心起世间的议论。墨子要世人兼爱,视之为兄弟姊妹,孟子驳斥为无父无母之论。与墨家相合,这个罪名,关学当不起。
另外,万有引力之说,直捣天人感应的根本腹心。吕大忠曾半开玩笑说,如果此事确认,日后国史中的天文志就要大改,而钦天监怕是也要头疼了。而且太宗曾有诏令,禁止私下妄习天文。虽然如今已是法禁宽松,被人抛到脑后。可真的要有人根究起来,也是一桩麻烦的事情。
但韩冈也是出于无奈。
汉儒唐儒在传习经义时,很少论及宇宙天地,至少比起如今的各个学派,要少上许多。现在不论是关学、理学,还是王安石的淮南学派,当头第一桩说得便是天。先论宇宙自然,其次才及人,而不是前代儒者那般,以人世为主——这也是跟佛老相对抗的结果。为了能配合如今的风潮,为了能吸引张载等人的注意,也为了能将物理顺利融入关学之中,万有引力是必须加上去的一条。
故且不管这么多了。
毕竟忧虑的只是吕大防等弟子,而张载本人,却是丝毫不在意。他一心根究大道,哪还在乎这点凡俗小事?
在横渠书院中几天的叨扰,韩冈大有所得。但行程紧迫,也不得不向张载辞行。
张载没有挽留韩冈,只是写了几封信让韩冈顺道带给关东的亲友,并出面为他饯行。
今科举试,横渠门下去京城参加科举的并不少,而出自陕西的士子那就更多了。张载在饯行宴上不忘嘱咐着韩冈:“今次上京,不仅仅是考试,也是结交四方友人的时候。玉昆你才智眼界学问皆远过常人,唯一可虑的就是你的骄心。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是好事,也是坏事。切莫崖岸自高,要平等待人!”
张载的谆谆教诲,殷勤嘱咐,让韩冈感动不已,当场***下来:“多谢先生指教。”
见韩冈诚心实意,张载也很是满意,特地指了几个今科参加考试的学生,让韩冈有空便去拜访、结交。
韩冈点头答应了下来,又笑道:“其实还有好几个。种建中,就是种太尉的那个侄儿,他今次也上京赶考。”
离乡的前两日,韩冈还收到了种建中的一封信。上面说他今科也要去京城参加考试。想来他会住在担任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的种谔府上,到了东京之后,应该很容易就找到他。倒不像张载前面提到的几个,诺大的东京城,百万人口之众,没一点明确的线索,根本找不到人。
听到韩冈提起种建中,张载沉吟了一下。
“是字彝叔的吧?”他还记得种建中这个学生。种谔的侄儿这一身份不提,几次春来射柳,总是排第一的弟子,印象总不会不深,“他的学问还有待磨练,怎么这么早就去了?”
“彝叔考得不是进士,而是明法一科。”韩冈为种建中解释道,“他本来就已经有官身了,不过他还是想转为文官,需要考个出身。”。
旧时科举,进士考诗赋,明经靠经义。现在进士也考起了经义,理所当然科目中便再无明经,而是改成了明法,考律令断案。这也是王安石为了让刑名专业化而进行科举改革——因为不熟悉律令,被胥吏所欺的官员数不胜数。
尽管选人转京官,一般都是要考断案和律令,以防止新进京官担任知县一级的亲民官时,无法胜任这等重要的职位。不过条贯虽好,却架不住当事者不去遵守。
审官东院一般不会再这一项考试上卡人——选人能转官,背后无一例外都站着路一级的***显宦,没事谁敢得罪他们——最后转官出来的官员,还是要被衙门中的胥吏欺瞒。
王安石想改变这样的现状,所以便有了明法科。
只是虽说进士科改以经义取士,对陕西等北方士子来说,是个利好的举措。但明经科取消,以明法科代替,对北方士子而言,却是不折不扣的坏消息。
“明法科。”张载摇头叹了口气,“玉昆你去考进士,今科上榜的应该能见到不少同乡。只是……”
韩冈知道张载想说什么,接过话头道:“只是如果将明经科也算进来的话,论起整体取士的数量,今科能进学的陕西士子很有可能会减少不少。”
世人皆知,论起经义,北方士子与南方士子的差距,要远远小于诗赋。可轮到刑名之道上,北方人仍是远远比不上南方。
相对于向来对衙门远避为宜的北人,南方人就不怎么怕去衙门里打官司。尤其是江西人,好讼那是天下闻名的。市井中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会拉拉扯扯的到衙门中要求评理,让县官们不胜其扰。
而且江西乡里村学中,教授的课本往往不是《论语》,而是《邓思贤》这样的教人如何打官司的律讼书。靠着风土人情的熏陶,江西连十岁小儿都能在衙门上侃侃而谈,让县官下不了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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