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宰执天下
——其实也是新旧两党互相攻击的功劳。
赵顼虽然任用王安石,推行新法,却也不会只听一面之词。可旧党和新党从来都是针锋相对,一个说是,一个说非。一个说左,另一个就偏要说右。这样的情况,让赵顼如何去确认是非曲直?他想要了解真相,唯一能依靠的,也只剩宫中的这群阉人了。
三天前,程昉奉旨出京。一路西行,白天都骑在马上,不停的在驿馆换马,一天便赶出近两百里。就算今早出发时,着天色不对,也无意耽搁片刻这两年,程昉一直都在堤上、滩上,风吹日晒的经历不比老农要少。雪下得大了,他也不回头,找那间刚刚过去的客栈,而是继续往前,冒着风雪一路走了十五六里,才在漫天的雪白中,找到了路边上的一处驿站。
在风雪天中,走了一个多时辰,跟着程昉出来的一队神卫军士卒满腹怨言,连两个依例被派来保护程昉的班直护卫,也是一肚子的抱怨。
进了驿站,这些吃够了苦头的赤佬们,便把一肚子个火气发泄到大厅中的百姓们身上。
“滚,别当爷爷的路!”神卫军领队的小校一鞭子将没有及时闪避的老头子抽开,又一把扯住跑过来阻拦的驿丞。鼻尖对着鼻尖,眼对着眼,恶狠狠的说着:“我等奉天子命,护送天使往华州探察灾伤。还不去腾出上房来,耽搁了明日的出行你可担当得起?”
驿丞被瞪得满头虚汗,驿馆厅中更是鸡飞狗跳,已经在厅中打上地铺的七八家百姓奔走躲避,几个幼童被父母扯着,吓得哭喊起来。原来还算安静的大厅内,现在变得一片乱象。
神卫军小校听着着,觉得闹心,又一把抓着驿丞:“天使再此小住。你还不快将这群闲杂人等,全都赶到外面去?”
程昉心中大急,下雪天将人——样子还是离乡的流民——赶出驿馆,这事传扬出去,肯定没他的好果子吃,附近文官们的弹章都能把他被淹没。他连忙叫道,“你们还不住手,不要惊扰百姓!”
但程昉身边的两名班直护卫却拦住他,“都丞。他们只是一片孝心而已。”
程昉的脸色都气得发青,却毫无办法。
今次随行的这些个赤佬,连续几代都在京师军中混迹。各个滑不留手,根本不怕得罪程昉。事情闹得大了,到最后也肯定是程昉倒霉。文官们的板砖只会往宦官头上招呼,谁还会找他们这些蚂蚁虫豸般的小人物麻烦。
只要不是聚众***,违逆军令,做的起来仅仅是仗势欺人的活计,风风雨雨都有程昉这样的大树给挡着。他们这些士兵就最多挨点训斥、罚点俸禄而已。
两个班直着程昉急怒上火的表情,心头煞是痛快。辛苦了四天,终于出了一口鸟气。再了程昉一眼,各自冷笑在心中,别当他们军汉平日里任打任骂,就是好招惹的。贼咬一口,都是入木三分。真要***一刀子,你又有什么办法?
几个士兵刚刚把占着一张桌子的行商踹走,正回头一起对程昉说着,自己这是在想都丞尽孝心。就见着有人站了出来:“孝心?……这是什么话,谁教你说的?”
见到有人出头架梁,几个士兵都聚了过来。驿馆里常有官宦出没,但从门外的车马上,不是***显宦的规格,最多几个选人或是小使臣而已。三班院里吃香,阙亭之下守骨头的货色。身为班直护卫,隔几日就能见一次天子圣容的人物,却不会把这等人放在眼里。
“我等是奉旨出京!”一个神卫军小卒立刻跳了出来:“你是哪里来……”
种建中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自报家门:“本官种建中,家叔现在京中任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
除了两个班直外,其他几人的脸色都白了。是种太尉的亲侄儿,响当当的衙内。若是惹恼了他,随便找个借口,就能把他们从禁军发遣到厢军去。将不适任的士卒降入下位军额,这是有先例的,种谔也有这个权力,找几个不长眼的蠢货作伐,真还是轻而易举的事。
县官不如现管,在程昉面前可以滑不留手的软顶着,可他们顶头上司的侄儿种建中却是让他们不敢招惹的存在。
当神卫军的士卒软了下去,两个班直护卫却仍是不同声色,他们是天子近卫,根本不怕有人想跟他们过不去。一人向着种建中道:“种衙内,我等是奉天子诏前往华州。衙内想要阻止吗?”
种建中被当头堵了一下,脾气便要涌上来了。
而此时的程昉,却在着种建中后面的同伴。与种建中同样高大魁伟的年轻人,并没有出来训斥。程昉知道,并不是他不够资格教训人,而是因为他身份更高。不过班直护卫已经成功的将种建中堵上了嘴,正得意的笑着。
这个时候,坐在一边的年轻人终于有了动作。
“尔等即是天子亲卫,如何还敢在地方上欺凌百姓?可是想败了天子盛德?”韩冈训斥了两句,矛头一转,却直指程昉:“程都丞!此二人即已配属你之麾下,何以不严加管束,以至于让其再此恣意妄为?”
韩冈颐气使指,训了两句,就训起了程昉。
这里的都是惯得眉眼高低的滑头,从韩冈的口气以及态度上,可以出他的架势绝不是种谔的侄儿能比。一时气焰都收了起来,若是程昉顺水推舟,罪名可就落到自己的头上了。
程昉上前与韩冈、种建中见礼:“程昉见过种衙内。程昉见过……”他拖长了声音,等着韩冈报出姓名。
韩冈也不隐瞒,随即报上名讳:“韩冈。”
程昉气息一窒,而周围还没走远的军士们,更是心头一颤。竟然是韩冈。连忙道:“可是收复河湟,一颗仁心救治万民的韩玉昆?”
“不敢当,为国效力,为天子分忧而已。”韩冈拱了拱手,“都水丞的姓名,才是如雷贯耳。”
程昉的名字,韩冈听说过。虽是宦官,却是王安石重用的人物,在治水淤田上有着很出色的能力。农田水利法尽管在新法中并不起眼,但功效却一点不弱于青苗、免役诸法。
程昉为都水丞,统管河北水利深、冀、沧、瀛诸州,也就是原本盐卤黄河河口一带,淤灌出上万顷上等良田。
不似在横山和‘屡立殊勋’的王中正这般引人注意,但程昉在河北的功绩,也让他成为赵顼心中可以重用的人选。今次他上京回禀漳河淤田之事,便被加了个察访华州灾伤的临时差遣,派到了关中来。
宰执天下 第454章 大河雪色渺(2)
第454章 大河雪色渺(2)
对于程昉的事迹,韩冈知道的,在京城待了有一年的种建中,了解得更清楚。
所以他很纳闷,程昉既然在河北管着几千上万民伕和厢军,用了几年的时间在漳河、黄河边修堤淤田,为什么还弹压不住,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刚才几个士兵的举动,分明就是在试探程昉。而程昉一时不查,弱了气势,便让肆无忌惮了起来。如果凭借着身份、地位,都震慑不住下任,为人所凌逼,也是。
程昉被韩冈帮了一手,压制住了手下兵丁,心情大好之下,便拿出钱钞向被伤到的几个百姓赔礼,然后让驿丞想办法腾出一个房间来。
做完了这些杂事,程昉这才跟韩冈、种建中正式叙了礼。
三人坐下来后,程昉便挑起话头,问着韩冈:“韩博士今次是准备去京城赶考的吧?”
韩冈上京赶考的事,京中知道的不少。毕竟河州大捷之后,王韶带着木征等一干俘虏上京,在其中起了关键作用的韩冈却没有到场,基本上都会多问上一句,韩冈做了朝官后,还要考进士的事情,很快就传开了。
只是程昉不知道韩冈怎么会跟种谔的侄儿走了一路。问话的同时,便下意识的瞥了种建中一眼。
“正是。”韩冈点头,“正好彝叔与韩冈分属同门,也要上京赶考,便一同出来。”
“原来如此。想不到种衙内竟然也是横渠先生的门下,今次一同上京赶考,当能同簪金花。”
“仅是明法科而已。”
高中之后,能簪御赐金花的,也只有进士一科。种建中用了七个字来更正程昉的错误认知。除此以外,他对程昉就没有别的话可以多说了种建中的态度,韩冈已是见怪不怪。王中正、李宪这些在宫中呼风唤雨的大貂珰到了地方上,当地的官员中,除了一些意图钻营的没廉耻的货色,也都是不怎么跟他们亲近。
士大夫与内臣之间的交往,肯定都会受到士林的诟病。外臣跟宫中走得近了,连天子都不会乐于见到——家奴与外人亲近,哪家主人都不可能乐意,而且对于主人来说,自身也会有危险。
文彦博当年第一次被罢相,就是因为他跟宫中走得太近,不但结交宦官,还给宫里的贵妃送了许多珍物,最后惹起了仁宗皇帝的不快——论起人品,文宽夫其实是完全没有资格嘲笑他人。
韩冈尽管对宦官们没有多少的歧视,可也不愿意跟内侍走得太近。王中正那是没办法,见得多了,熟人间总得讲些人情。板着脸,把宦官当贼盯着,那是包拯、唐介一流的名御史的工作。保持正常的往来,才能让工作顺利的进行。
至于萍水相逢的程昉,就也不必刻意去亲近,尽点人情,一起吃顿饭就告辞拉倒。
只是韩冈善于为人处世,照着礼节邀请程昉一起吃饭,一杯酒下去,几句话一说,却便是宾主尽欢,轻易的拉近了与程昉的关系。
摸着酒杯,韩冈问着程昉:“不知都丞西来,可是有何急务?”
韩冈问话没有稍作曲言,问得很是直接。程昉并不觉得有必要藏着掖着,到了华州之中,自己的任务自然要公诸于众。而且前面几个骄横的士兵,已经说出了口,就更不需要隐瞒了,“程昉是奉了天子命,来关西察访河州灾伤。”
‘果然如此。’韩冈道:“这做驿馆里面,便有不少是河州来的流民。若是都丞能让他们安然返家,可谓是善莫大焉。
“程昉西来,正为此事。”来自宫中的都水丞摇头苦笑:“不意在道上御下不严,差点坏了大事,倒让两位见笑了。”
“京营禁军嘛……”种建中语带不屑的摇头,心有所感的他终于插了口,“家叔这两年也没少因他们而置气。”
程昉与种建中一同叹起气来。
韩冈基本上能知道种谔为什么会被开封禁军给气到,也能理解程昉和种建中两人为什么要叹气。
京营禁军传承自后周,太祖皇帝奉周世宗之命统领,周世宗驾崩后,赵匡胤便是仗着兵权而黄袍加身。而河北、西军中的禁军,又有好些军额都是来自于京营。对于这样的一支近在京中的队伍,历任天子都得很紧。
其实这京营禁军说烂也不能算烂,至少弓术表演还是很有些水准。王舜臣当年去三班院报到回来后,曾说遇上过一个箭术只比他稍逊的开封人——以王舜臣的性格,那名与他同时参加考试的京营军官,箭术当不会在他之下。
不过真正到了战场上,这些平日里水平似很高的将校士卒,就会露了本相,现了原形。刘平、任福、葛怀敏这三个丧师辱国的大将,无不证明了这一点。
程昉、种建中心头郁闷,一壶酒转眼就被他们喝光。
韩冈让驿丞再送一壶酒,转头却是一名班直护卫提着酒壶上来。他陪着笑脸:“都丞、博士、衙内请尽管喝,小人为三位倒酒。”
韩冈抬头就了瞪了那班直一眼,吓得他连忙放下了酒壶。
“你们是班直吧!低三下四的服低做小,天子的脸面何在?”韩冈厉声叱问着,眉心处的川字纹路,表明了他心头的火气有多大,“天子近卫是给人斟茶倒酒的?做你们该做的事去!”
韩冈一甩袖袍,那位班直便讪讪的退了开去,与另一位同伴闪到了大厅一角去,不敢来触韩冈的霉头。连着神卫军的士兵都被吓到了,远远闪在角落里的身形皆缩了起来。
程昉在旁到了这一幕,一边暗赞韩冈的谨慎——正如韩冈所言,天子近卫岂是能为人臣端茶递水?宰相都不能如此妄为。韩冈年纪轻轻,却是老成稳重得紧。不论那班直是真的想着过来讨好,还是另有图谋,韩冈都没给他半点机会。
另外,他更是叹着韩冈的威严。历经多次生死,在千军万马杀出来的气势,京中升上来的文官武将果然是远有不及。莫说是手上积攒了几千近万斩首的韩冈,瞪一眼,班直护卫都要闪一边去。就是方才种建中压着几名神卫军的士卒,可不是光靠着他叔父的名号,本身经过了多次战事后的气势,就已经先声夺人了。
外面的风雪越发的大了起来,吹得门扇哗哗直响,不过厅中的火盆更旺,透进来的寒风也吹不散听众的暖意。
种师中年纪小,需要顾忌的地方少,便被他的兄长唤过来倒酒。
韩冈接着种师中的斟好的酒,与种建中、程昉对饮而尽。
他敢于如此斥责班直,也是自有分寸。他占到了正理,并不是仗势乱压人,而且韩冈也知道自己能震得住这两名班直。文官,尤其是领过军的文官,基本上军中士卒们见了都是要怕的。
皇宋重文,文臣行事向来少受约束,若是哪一个武臣敢学着文官的行事,‘肆无忌惮’这四字考评当场就能贴上去。而文官一旦领过军,杀人放火的事便也见多了,心狠手辣起来,再凶狠的将领都要瞠乎其后。
文彦博因为守夜的士兵拆了他的凉亭取暖,能一口气将几十人远窜蛮荒。韩琦为了能镇住狄青,硬是找了小借口,就杀了狄青的爱将焦用。
广锐军叛乱,环庆路经略使王广渊什么都没做的,便被吴逵赶出城去——他就是一个废物。但当广锐军南下,附近几支有些似不稳的队伍,就被王广渊诳到峡谷中,一气杀了两千多。
而王韶在熙河,砍那些杀良冒功的士兵时,也从来不眨眼睛。韩冈还记得高遵裕的一名远亲,人称高学究的。被高遵裕放到斥候游骑中挣功劳,不知怎么就给一队的同袍给杀了,剥光了丢在草丛里。而后一个糊涂鬼出战没斩获,回来时正好见到了路边横尸,大喜之下,砍了首级就回来报功。
但首级的真伪向来要检验,吐蕃和汉人之间,光是发型容貌就有很大的差别,更有许多细微的地方,能够让人确认真伪。这一验,就验出了真伪,甚至在韩冈主持的复验中,给查明了身份。正好杀了高学究的凶手们回来报称高学究失足落下山崖,这样事情便被爆了出来。
冒功的糊涂鬼被杖八十,而六名凶手,全都给王韶下令在寨门前给碎剐了。最后悬在寨门边的六个首级下,就是高高的一堆碎肉。
这样的狠手,武将很少能下得了,只有文官能做的出来。
甩开几个不听话的士卒,三人喝酒聊天,一座皆欢。
韩冈并没有在程昉的任务上插话,虽然背后迷雾重重,但这不关他的事。只要知道此事,并加以小心的不去涉足,便是足矣。而程昉也没有更深的与韩冈等人结交的意思。
萍水相逢,结个人缘,日后也许有用到对方的时候,只是现在,却是各自睡去。到了第二天,程昉冒雪西行,而韩冈也同样东去。
宰执天下 第455章 立雪程门外(1)
第455章 立雪程门外
接近腊月的时候,洛阳城断断续续的下了七八天的雪,至今未有停歇的意思。
雪一直不算大,但聚沙成塔,不知不觉间也积了有近两尺厚。雪花还在飘落,天地皆白,将洛阳城中的老屋古庙都妆点一新。
程家院中的几株腊梅这时也开了花,淡雅香气沉浮于素洁的冰天雪地之中。浅黄色的花朵,褐色的树枝,被细雪染成纯白,玉树琼花一般。
程颢虽然任的算是闲职,但西京竹木务在大雪之后,还是有些事务要处理,大清早便除了门去。程颐则照着往常的时间起床,先去问候了父亲,然后也如平日一般,回到书房中去读书。从微敞的窗户外,飘进来一丝半缕的腊梅清香,却省了焚香这一事。
只是程颐沉浸在书中没有多久,家中的一名老仆便送了一封信来,后面还附带着一份门状。
程颐先拿过信。信封的抬头上写着伯温表兄并伯淳、正叔二侄,是张载的亲笔。
一封信厚厚的,从开口处进去,塞在里面的信函竟然有十几页。程颐一见到这封信的厚度,知道里面肯定是有着张载最近的研究成果。也不顾其他,抽出信便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桌上的一杯热茶已经都不冒热气,程颐才摇着头,将张载的信放了下来。
这封信中,除了问候之外,的确说了很多关于格物方面的见解。有形而上的道,也有形而下的器。张载在格物致知的方面的确走得远了,虽然信中说的以实证道的做法不算错,但终有难以验证的时候。而且关学之中天道与人道之间的割裂现象,也越发的严重了起来。
‘终究还是难近大道。’
放下信,程颐这才拿起门状。题头是末学晚生,后面缀的名字则让程颐也不由得一怔,竟然是韩冈。
不过想想也是,韩冈要上京应考,以自家的兄长对他的重,依礼数,现在经过洛阳时,也该来拜会一下。不书官职,只道晚生,这一项让程颐很是舒服。拿过纸张,提笔写了几句,便折了起来递给一直等着一旁的老仆,“拿出去,让来人回复其主,早有通家之好,直接上门来便是。”
老仆犹豫了一下,并没有接下来。
“怎么了?”程颐手一顿。
老仆低头,“送信来的秀才就在门外等着!”
“什么?”程颐面现讶色,一下便站起了身。
以官位来说,韩冈已经在程颢之上。程家的老父做了几十年官,磨勘多少任,才一个正五品,也只有去世后,才有资格一触四品的门径。而韩冈这样的官品,不但亲自上门送信,甚至就候在门外等回音,这个礼数就重了。
士大夫之间的正常拜会,除非已是通家之好,要不然都是先派人送上一份名帖来。如果主人愿意相见,便落书约好时间。如果不见,也会在回书上找个理由。但这一段文字往返,基本上都是仆人奔走,这也是让双方之间有个转圜的余地。
而现在韩冈的做法,却是晚辈拜见长辈,下官拜会长官时的礼数,容不得程颐不惊讶。
“快请门外的韩官人进来。”
‘官人?’程家老仆得了命,便转身往外走,心中有着几分疑惑:‘穿着秀才的衣服,又站在门外等着消息,怎么可能会是官人?’
但他知道自家的主人用词一向精当,有官身的人才会叫做官人。而不是像市井中那般,就是个普通富户,都能道他一声员外。天知道,朝中能混到正七品员外郎的有多难。
让一名官人在下雪天候在门外,想到这里,老仆心中益发不安,连忙快了两步。
天上的雪一直不停,雪花不住的累积,系马桩下守着的伴当不耐烦的来回走着,而韩冈仍是心平气和的等在程府门外。
自在雪中辞别了身负皇命的程昉之后,韩冈和种建中继续前往京城。
雪地里走得虽是艰难,但还算是顺顺当当的到了洛阳。在驿馆中落了脚,种建中要去拜访洛阳城的亲友。而韩冈则带着张载给表兄表侄的家书,在洛阳找上了程家的门。
离开横渠镇前,张载给了韩冈几封信。第一封是给在周至县监竹木务的弟弟张戬。第二封,便是给在洛阳任着跟张戬一样的职务,同样跟竹子脱不清干系的程颢,以及其父程珦和程颐。
自从在京城中在程颢那里聆听教诲之后,韩冈也会给程颢写信,只是不及给张载的那般频繁。他前两年几次经过洛阳,但程颢在外任官,而程颐则跟着在蜀地治事的程家老父程珦,登门拜访也见不到人。直到今年,程珦致仕归乡,程颐跟着回来。而程颢也上书在洛阳要了一个清闲一点的差遣。
既然程颢已经回来了,旧日多承其情,韩冈路过洛阳时,总是要拜见的,何况张载还托付了顺道送信的任务。
只是程家这门的老仆一进去,就没个回音,韩冈默默地等着,头上肩上都落了满雪。路边经过的行人车马,着程家门前的韩冈,指指点点,惊讶万分。伴当来劝过几次,韩冈却始终无意离开。既然已经在等了,就该等到底,半途而废才是要不得的。
一匹马踩着雪行了过来,在程家门前停下。骑手翻身下马,也惊疑不定的望了韩冈好几眼。
就在此时,程家的偏门给打开了。骑手一见门开,就两步上前,笑道:“正是巧了,还想敲门呢。六丈,小子今日奉我家主人命,送请帖来了。”
“是尧夫先生的请帖?”程家老仆问了一句,就急急的对骑手道:“你且稍等。”
丢下送请帖的熟人,老头子忙跑到韩冈这边。着头上肩上全是积雪的韩冈,诚惶诚恐的致歉:“官人勿怪,官人勿怪,小人多有得罪,让官人久候了。”
韩冈笑了笑,身子一动,积雪纷纷而落:“伯淳先生与我有半师之谊,在门外候着也是礼数。”
程家老仆让出了路,“我家主人有请官人,还请入内一叙。”
韩冈被领着走进程家家门,他的伴当便捧着礼物跟了上来,与那名骑手擦肩而过。
洛阳城中的尧夫先生,自然只有一个。邵雍邵尧夫,也是如今的当世大儒,学术兼及儒道,太极之说,更是上承陈抟老祖。不过他更为有名的是算命点穴的本事。邵雍在洛阳城中的宅邸‘安乐窝’,便是靠着帮仁宗朝的状元王拱辰的父母点了吉穴挣来了。而前两年,司马光和富弼更是将安乐窝原属于官产的地皮给买下来,赠与了邵雍。
韩冈对于邵雍的了解也就这些了,除此之外,就是那句流传很广,听起来别有深意的‘天根月窟闲来往,三十六宫都是春’了。
韩冈进来后,邵家的仆人也被领进门来。不算大的府第,四人前后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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