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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宰执天下
一行重新上路,往着京兆府赶去。
一路上,路明拉着韩冈谈诗说词,费尽心力的想表现一番。只是这水平基本上是在陕西路贡生们的平均水准之下,韩冈听着有些不耐,但犹装出饶有兴致地样子。
而当韩冈把话题转往军事水利方向的时候,路明又大吹胡吹了一通瞎话,连一边的刘仲武都听得摇头。很快,路明自知肚里无货,便又把话题转回到诗词歌赋。过了一阵,不知怎么的又扯到了历年进士科举时的应试考题上去了。
“晚生第一次入京,还是三十年前的事了。那一科,有参大政的王介甫王安石,有做翰林的王禹玉王珪。都是跟晚生极好的。晚生尚记得王介甫的那句‘孺子其朋’,好好的一篇文章,就给这四个字毁了。从考场出来时,相熟的几人互相一说,都是叹息王介甫用错了词,连王介甫自己都摇头。最后也没错,一个状元就这么飞掉了。”
胡扯!韩冈半点不信路明会是身临其事。
王安石的‘孺子其朋’,是写在殿试时的考卷上。因为这是周公旦教训周成王的话小子啊,朋党害政,尤宜禁绝而考卷的人是仁宗皇帝,他都做了几十年的皇帝了,那可能喜欢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拿着周公的话把自己当晚辈般教训?虽然不会黜落,但还是从第一降到了第四。
这是殿试的考题,而路明若是能进殿试,就不可能落榜。殿试定高下,省试定去留,能进殿试,进士是当定了,只是要再考一次决定名次高低罢了。路明哪有这个机会,他应该只是跟自已一样,是从别人嘴里听来的。
“晚生最遗憾的还是嘉佑二年那一科。当时是欧阳永叔主考,出的题目是《刑赏忠厚之至论》。孔子国即孔安国的注疏,晚生也是背过的,但在考场上一时间没有想起来。‘刑疑附轻,赏疑从重,忠厚之至’,偏偏在下把‘疑’字给漏了。”
‘这哪里叫亏?考官出的题眼都没发现,明明白白的陷阱还踩进去,’韩冈在肚子里面腹诽着。‘疑’这个字是欧阳修故意漏的,出题人就是通过这种手段来测试考生对经典的熟悉程度。但孔安国给《尚书》作的注解记不得,但原文总该背下来吧?‘罪疑唯轻,功疑唯重’不一样都有个‘疑’字!
‘罪疑唯轻,功疑唯重’是出自《尚书大禹谟》里的一句,后面还有一句‘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体现了中国古代司法的仁厚宽和,跟后世通行的疑罪从无道理其实是共通的,就算是他也是滚瓜烂熟。孔安国的注疏不过是化用《尚书》中的文字,最关键的‘疑’字并没有改动,怎么能漏掉?
“真是可惜啊!”路明仰天长叹,有着需要捶胸顿足般的痛苦,“要不然一时之误,晚生便能够跟苏子瞻、曾子固曾巩一科出来了。那一科,欧阳永叔任主考,厌于当时太学体的钩章棘句,改崇古风,文章只以浑醇为上。浮薄之风一扫而空,拔擢了多少人才。苏子瞻,苏子由,曾子固,吕吉甫都是一时英杰。”
嘉佑二年的那一科进士,的确称得上是群星荟萃,韩冈也知道。苏氏兄弟不说,单是同为唐宋八大家的曾巩,他一家四兄弟,连同两个妹夫同时中了进士,这是大宋立国百多年里的独一份。除此之外,他的老师张载,他的举主王韶,二程之一的程颢,都是嘉佑二年的进士。另外,据说如今辅佐王安石订立变法条例、被反变法派骂成大奸大恶的吕惠卿,也是在嘉佑二年考中进士。
“嘉佑二年何其多才!”路明说得兴起,他肚子的墨水还不如韩冈,但考试考多了,肚子里难免存着一堆见闻,“当年晚生入京应试,同科举子中,以苏子瞻、苏子由兄弟二人文名最盛,其下曾氏四子及其姻亲二王,不让两人专美御前。福建章子厚、章子平叔侄也是名声远布。还有新近深得王相公所喜的吕吉甫,最后是章子平首冠蓬山。
不过众子之中,唯张子厚张载、程伯淳程颢得道学三昧,亦有传人在侧。张子厚还设了虎皮椅开讲《易》,文相公都过来捧场。但子厚的两个表侄也来与辩经。一夜之后,子厚就撤坐辍讲,自愧不如二程。”
路明说得口沫横飞,而韩冈的眉头却皱了起来:“先生通晓大道,烂熟经典,只是口舌之辩并非所长。‘吾道自足,不假他求’,天地至道上,先生何曾认输过?”
程颢、程颐的确捣过张载的场子,虽然美其名曰辩经。张载第一次去考进士时,已是三十有八,早已名满关中,弟子环伺,他弟弟张戬都已经考上进士好几年了。当时殿试刚刚结束,张载榜上有名,而琼林苑的闻喜宴还没开始,趁这个空闲,文彦博帮张载设虎皮椅与兴国寺中,宣讲易经要旨。而程颢、程颐与他一夜相谈之后,张载便撤去虎皮椅,向人说,易学之道,吾不如二程,可向他们请教,二程由此在京中名声大振。
可张载并不是认输,他当时便说了‘吾道自足,不假他求’,不论是佛老之道,还是二程传承自周敦颐的道学,张载都不认为是真正的道。他有自己的世界观,自己的‘道’,不会因为在易学上辩论失败而动摇分毫能当众承认自己的不足,便足以体现出张载的自信。
路明脸上的笑容不变,接口道:“没错,以天地大道论,横渠远比程正夫说得更明白。程颐连进士都没考上,怎么能跟横渠先生相比。”
韩冈为之乍舌。这位免解贡生的舌头真是会转弯,知道自己是张载的弟子,便不再用张子厚来称呼,而是尊称为横渠和横渠先生,变得够快的。
只是他讨好的言辞实在太过恶心,韩冈都被噎住了,干咳了几声,自行转过话题,“路兄多次前往东京,在当地相熟的朋友应是不少才是。”
“说起来,晚生当年也的确在京城结交不少好友。”路明答非所问,“王介甫相公面前,晚生都是能说得上话的。与如今在在秦州做官的王子纯王韶也是要好得很。他几次写信请晚生去秦州做事,说要荐晚生为官,信中还说‘明德不出,奈苍生何’。可晚生总是想着考个正经出身,便去信多次推辞。”
韩冈的神色变得古怪起来,抿着嘴,不知该恼还是该笑,这一位当真是极品啊,拉着虎皮做大旗,这是标准的江湖声口,君不见后世的一些骗子公司,总是在办公室里,挂起一些与名人的合影纪念。
不过古代信息不通,一般人的耳目都很闭塞,像路明这样信口胡诌,照样能骗到一群人。而韩冈自己,也是有着深切体会和经验的。只是路明用王韶的名头来给自己垫脚,还是让韩冈好气又复好笑。
可路明并不懂人脸色,兀自说的兴高采烈。他历经多次科举,关于进士科的话题在肚子里能搜到千八百来,熟悉的各科人物更是多不胜数,说上三天三夜也不带重复。
见到韩冈被路明缠住,刘仲武也松了一口气。再着韩冈脸上时不时闪过的不耐烦的神情,心中大乐,不由得哼起了小曲儿,‘你韩三也有今天!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让俺吃尽了苦头,风水轮回转,也该轮到你韩三了。’





宰执天下 第96章 逆旅徐行雪未休(一)
第96章 逆旅徐行雪未休(一)
天色阴沉了下来,正月十五的天空,泛着沉甸甸的铅灰色,灰色的天空,白色的大地,却在天地的交界处模糊起来。风也起了,不算凌冽,却足够寒冷,起来要下雪的样子。路就在脚下延伸,韩冈一行离着千年古都也越来越近。
路明不愧是常来常往于东京和关西之间,对道路熟悉得很。他骑在骡子上,指着南面偏东一点的方向,“再过十七八里,就能到京兆府城了。”
韩冈点了点头,十七八里的路程,只要一个时辰便能走完,应该能赶在城门关闭之前抵达城下。只是他低头着骑在骡子上的路明,心中有些抱怨,若不是他的骡子脚力太差,耽搁了行程,他现在就应该住进长安城中的驿馆里去了。
听着路明的话,韩冈一行速度便稍稍加快了一点,让路明的骡子追得有些吃力,一边走,一边不爽的叫唤着。
只是行不过一里,他们的速度又降了下来,骡子不叫唤了,但路明叫唤了起来,“怎么啦!怎么啦!出了甚事,怎么堵起来了?”
就在他们前面,不知为何聚着一群人。七八辆车马都停了下来,连同百来人,将通往长安的官道堵了个严严实实。官道两侧的田野中,积雪深厚超过三四尺,并不像官道上的积雪已经被熙熙攘攘的车马行人所碾平。原本因为路基的缘故,应该比周围要高上一尺的官道,现在却仿佛陷在雪地中间。只要积雪未化,前路这么一堵,想下了官道绕路前行都不可能,就跟方才的税卡一样。
“怎么回事?”韩冈也纳闷着,他和刘仲武驱马上前,赶开了挡在前路的人群,把他们逼到官道边。不管身后有多少抱怨,挤到了最前面。
“狼!”路明像女人一样尖叫了起来。
“不是大虫就好!”韩冈冷冷的说了一句。此时还没有诞生环境保护这个词汇,虎狼熊罴满山乱跑,陕西靠近秦岭的各处州县,城里没钻进过老虎的屈指可数。韩冈家的下龙湾村,基本上隔个两三年就会来只大虫做客,路上见老虎都不奇怪,何况是狼……
就是数目多了一点。
官道的前方,堵住行旅的地方,令人难以置信的聚集着二三十头饿狼。在狼群的中心,是一匹被啃掉了许多皮肉的死马。马尸的大小有限,只有最壮的几头狼能挤到马前,埋头于马尸之中,一条条的血肉被撕下来,嘎吱嘎吱的嚼碎骨头的声音听着让人牙酸。剩下的饿狼都在外围不停的打着转,眼睛莹莹透着绿光,不时的,有几头想挤进内圈分一杯羹,却立刻被一爪子拍回来。
而那匹死马脖子上,还系着缰绳,脱缰的车厢则在死马边上,被狼群围在中央。狼群之外,还有五六辆与狼群中的那辆同样形制的两轮马车,车上的人都下来了,十五六人的样子,有男有女,都在惶急的着狼群中的马车,想上前,却又不敢,一直都在犹豫着。
“车里有人!”刘仲武一声惊道。
“嗯!”韩冈点了点头,他也见了,也听见了。吃不到肉的一群饿狼就围着死马和车厢打转,总有几头不耐烦的想跳上车子。车厢门口的布帘抖个不停,而尖叫声穿过布帘的阻隔,也隐隐约约的传到了围观者们的耳中。
冬天觅食不宜,少有大股狼群出没。平日里见到的多半是孤狼,最多也不过三五头一起出动,见到人往往远远的就跑掉了,根本不敢在人来人往的通衢大道上久留。韩冈不论是在秦州,还是在今次出行在外,都在野地里碰上过几次狼。比家养的狗要瘦弱许多,只是一眼去,便知道它们的凶悍。
但从来没有一次,韩冈同时到过这么多狼。吃饭的嘴聚得越多,找到的食物便越不够分,不论是狼,还是人,其实都是一样。如眼下一次聚集起这么一大群饿狼,必然会有原因。
“这群畜生,都是给血引来的。”刘仲武突然冒出一句,解释了韩冈的疑问。
韩冈再仔细一,才发现雪地上有一长串血迹,血迹两侧还有一对已经模糊不清的车辙痕迹。这几十头狼肯定不是一伙,而是被血腥气从四面八方吸引过来。那支车队在狼群出现时没有及早抛下受伤的马匹,现在才会被围住。
韩冈望着被狼群围困的车厢摇了摇头,眼下形势并不妙。车厢里的人没有及早弃车,是个最大的错误。狼的本心是怕人的,一开始的几匹孤狼绝不敢跟人斗。车中人下了车,完全可以直接向前走。有着马尸吸引狼的注意力,人根本就不会有事。但时间一点点的拖下去,饿狼到得越来越多,这时候,已经变成想走也走不了的情况了。
而且随着血腥气飘散得越来越远,一头头饿得只剩一把骨头的瘦狼也不断的从官道边的野地里窜上来。仅仅是韩冈在这里等的片刻时间,狼群的数量又增加了三四头。再拖下去,区区一匹死马肯定不够越来越多的饿狼食用。到时已经受到刺激的狼群,肯定会开始攻击其他的马匹和人类,那一支车队说不定全都得葬身狼腹。
“韩官人,怎么办?”刘仲武问着韩冈的主意。虽然他是在向韩冈征求意见。但见他突然变得深沉起来的神色,韩冈心知就算自己反对,刘仲武也定会自行行动。
路明插话提议道:“还是赶紧回头去方才经过的镇子上找救兵,只要来了一队人,包管把这些畜生都驱走。”
为了掩饰自身的怯懦而提出的建议,并没有实际的意义。刘仲武不给路明半点面子:“真的等我们把救兵找来,人都死干净了。韩官人,你说怎么办?”他再次征询着韩冈的意见。
“不就几十头狼吗?它们又有吃的在旁边,有什么好怕的。”如果是群没有食物的饿狼,韩冈不会去凑热闹,就算运气好没有自己陷下去,被咬伤一口都不得了。但既然有一匹死马供狼群食用,便不必去怕这群狼还有攻击自己的闲心。韩冈把绑在鞍后的包裹丢给李小六,开始检查自己的武器装备。
刘仲武弹了一下弓弦,嗡嗡的弦鸣表明他的两石长弓的状态良好,“希望车里的是个美人,也不枉洒家一番辛苦。”他轻松的笑着说道。
刘仲武并不是个死板的闷葫芦,其实也会说个笑话,人缘也很不错。要不然他当日启程往京城去的时候,就不会那么多兄弟来给他饯行。
韩冈则一边整顿装束,弓箭和佩刀都是一次再次的确认是否整齐,一边还不忘给刘仲武泼了盆冷水:“决计不会是美人,多半是把老骨头!”
“官人你能到?”刘仲武觉得自己的视力应该在韩冈之上。他可是以眼力敏锐著称的,能将百步外的人脸相貌得一清二楚,冬天里,能一眼见雪地里的白毛狐狸。而日日对着油灯读书的措大,怎么可能还有双能透车窗布帘的好眼神。
“想都能想到!那辆车里坐的是整个车队的主人,而且还是说一不二的性子。”韩冈抽出腰刀,查验了一番是否完好,便又收回鞘中。
“官人你怎么知道的?”刘仲武小心翼翼的问着,难道韩冈能掐会算不成。若他真有这本事,日后还是要躲着他远点走。
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韩冈最后拍了拍身子,发现没有任何疏失,一切都已经准备完毕,他这才指着官道两头远远围观着的人众,向刘仲武解释道:“没到路两头围了多少人吗?若非只有车里的人才有权拿主意,车队里的人早就该出来悬赏驱狼了。但他们主人不发话,下面的仆人谁敢越俎代庖?”
韩冈又回头向西面了天色,天空中的铅灰越发的黯淡了起来。他对刘仲武道:“快入夜了,再不动手可就难说了。”
刘仲武哈哈大笑,“就等着官人里这句话!”
一声喝斥,两人同时提弓驱马上前。隔着二十多步,把坐骑拉横过来,在马上张弓搭箭。韩冈和刘仲武的动作吸引了所有围观者的目光,而车队中的成员,也发出了低低的欢呼声。路明惊得说不出话来,韩冈亲口说过他是文官,怎么胆子这般大的?
噌噌两声弦响,两支长箭同时激射飞出。众人正要欢呼,却见刘仲武的一箭扎进了雪地里,箭尾全没了进去,旁边正埋首于马尸肚子里的一头饿狼,连头都没有抬上一下。而韩冈的一箭则更出色,夺的一声,射到了马车的车辕上。
“日他嘬鸟!”刘仲武摇头骂了一句,他箭术并不差,但手指都冻得发僵,使不上劲,也把握不好力道,而且在马上还难张弓,同样的问题也出现在韩冈身上。两人又射了两箭,便只见箭矢乱飞,却一头狼也没射到。




宰执天下 第97章 逆旅徐行雪未休(二)
第97章 逆旅徐行雪未休(二)
周围的客这时吹起了唿哨,一起嘲笑起来。本来着两名骑马的汉子要出来救人,他们都兴致高昂的期待着好戏,但刘仲武和韩冈的表现实在不上台面。
“喂,走近去点啊!射个毛呐!”几个好事的小子,在那里喊着。
被人喝着倒彩,刘仲武神色不为所动。他的性子是一贯的沉稳,要不然也得不到向宝的重。只不过这样继续射下去,却也是浪费箭矢,他和韩冈身上带的箭都不多,转眼便会射光。他停手收弓,抽出一对铁简,回头向韩冈征询意见。
韩冈考虑了一下,点了点头,也收起弓。将腰刀一拔,向前一指,刘仲武便冲了出去。马高狼矮,用铁简其实砸不到狼,但拿在手上气势便是不同。蹄声响如重鼓,一连串的敲了过去。一人一马在狼群中横冲直撞,拦路的几头恶狼还没有反应过来,一下便被高俊的赤骝给撞飞。几只倒霉的狼呜呜的在空中哀鸣,砰的一声落到地上后,也不敢再回头,直接躲到一边起伤口来。
韩冈紧跟在刘仲武的后面,被赤骝带起的积雪,溅了他满身满脸。只是他着赤骝的勇猛,不禁暗叹,经过严格调教后的战马毕竟不同,不像他骑的驿马,在狼群前犹犹豫豫,若不是他狠抽了几鞭子,又有赤骝在前冲锋,怎么也不敢往狼群里冲。
刘仲武一下冲散了狼群的围困,出现在车边,一声大喝:“还不快点出来!”
一个胖乎乎的老头子随即从车里钻出来,穿的衣服像个官人模样。刘仲武暗叫一声晦气,抬手用力把老头拉上马。老头刚被扯上马,原本被他的身子挡在后面的车厢里,便露出了一张如花似玉的俏脸。
白发红颜,便是一树梨花压海棠最好写照,不知苏轼嘲笑张先的这首诗,现在写了没有。韩冈紧跟在刘仲武的后面,自叹运气甚好,摊到了个美人。
“得罪了!”冲到马车边,韩冈伸出胳膊,抓住美人的纤纤玉手,用力一扯,温香软玉便抱满怀中。左手搂着美娘,双腿一夹马腹,便要跟着刘仲武冲出狼群的包围。
刘仲武把老头横压在马鞍前,仿佛一个放倒的米袋,几只被挑起凶性的恶狼,围着刘仲武打转。个个张牙舞爪,都试图冲上来咬上几口。只是刘仲武的马好,不费吹灰之力便重新起步加速,眨眨眼的功夫,便向前冲到了另一边的路口。
怀中的美人紧紧地抱着韩冈,丰盈的身体弹软如绵,若在平常,韩冈肯定巴不得能被抱得久一点,但身处群狼之中,却恨不得早点解脱才好。他吃亏在驿马胆怯无用,用力抖着缰绳,但驿马原地转了两圈,硬是不肯动弹。一头狼见到机会,张开大嘴,跳起来便咬。带着口水的泛黄利齿直冲着韩冈的脚过来。
韩冈挥起腰刀向下一砸,刀身没用上力,但刀尖还是在狼鼻子上拖了一道血口子。伤口虽是不大,但鼻子也算是犬科动物的要害。那头狼落在地上,转着圈子惨叫,血水顺着毛流到了地上。周围的饿狼嗅到血腥气,变得更加骚动,除了仍埋头于马尸中的几头,其他二十条饿狼都眼冒绿光的一下子都围了过来。
见鬼!韩冈苦笑,这下走不了了。也顾不得怜香惜玉,把怀里美人重新推回车厢里去。自家则一挥腰刀,作势逼开群狼,带着弓和箭,也从马上跳到了车厢前面。在车厢门口站定,翻手用刀背在害他陷在狼群中的驿马上狠狠砍了一刀,驿马一声惨嘶,连跳了几下,反倒冲了出去。
“这畜生!”韩冈骂了一句。
不过下马后,他的情况却变好了。驿马跳出狼群,反倒把一多半的饿狼给引走,马和狼直冲着一群客过去。卷堂大散,狼奔豕突,哭爹喊娘,客们的狼狈得韩冈心花怒放。他用力将腰刀往车厢的木板上一插,拉弓搭箭,并不射出去,却大喝一声:“刘仲武,射后面的!李小六,把马带好!”
刘仲武已经把救出来的老头丢在地上,老头的仆役方才没派上半点用场,这时却赶过来献殷勤。老家伙保养的甚好,头发虽然全白,却是红光满面,透着富贵气的肥肉把皱纹冲淡了不少。
刘仲武也下了地。方才怕狼反冲过来,他和韩冈都不敢下马。但此时韩冈已经吸引了群狼的注意力,韩冈的坐骑又把其中的一半带到了车马的对面,刘仲武便可以安心的站在地上,一支一支瞄准了将箭射出。
“中!”
弓弦响过,从刘仲武的弓上飞出的长箭,将一只瘦狼射了个对穿,箭矢上的余势不减,把穿在箭上的猎物在雪地上兹兹得带出老远。方才热过身,刘仲武的箭技终于回到该有的水平,两石出头的重弓虽比不上号称神箭的秦凤西路都巡检刘昌祚所用,但也是军中顶儿尖的水平。
“中!”
又是一箭射出,嗷的一声叫,另一头狼也被惯足力道的利箭带得飞起。
“中!”
“中!”
“中!”
“中!”
刘仲武一喝一箭,喝声声震四野。弓弦声一声紧追一声,一头头饿狼被他的重箭射穿、带起。方才丢掉的脸面,被他现在出众的表现所挽回了。转眼之间,围在韩冈附近的饿狼便又少了一半。
而韩冈手执弓箭,不动如山。他并不是不会射,他前段时间从王舜臣那里学过几手箭术,连珠射也能一口气射出四箭,尽管准头还不够,但近距离的射击如狼这般大小的目标,也不至于失手到哪里去。
但韩冈无意表现自己的勇武,他将弓箭半张,一对锋利如刀的眼神与面前的几头狼对瞪着,这是他所知道的,遇上野兽时行之有效的应对方法。而他面前的几头饿狼,喉中狺狺作声,龇牙咧嘴的尽是威吓,一时却也不敢上前。
两方对峙着,刘仲武便很顺利的从后面清理起狼群。着饿狼数目越来越少,韩冈的精神有一多半移到刘仲武身上,是怕他‘不小心’一箭射到自己身上。
温暖的触感这次从背后传来,丰盈又充满弹性。不知是不是因为胆怯,车中的那位美人从后贴上韩冈的身体。前面是群狼环伺,后面则是佳人相拥,韩冈一时间,却有落入冰火九重天的感觉。
“中!”
刘仲武奋力再射出一箭,穿透了一头饿狼的腰杆。嗷嗷的惨叫声中,狼群终于被驱散,纷纷逃离官道,奔向周围的雪原。韩冈一见,连忙一把拉着车中的美人,带着她离开车厢。狼群只是暂时离开,只要死马还没有被啃完,它们肯定还会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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