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宰执天下
两人对饮了一杯,一同坐下。韩冈问道:“彝叔你呢,来京兆府又是何事?”
“刚从南山老宅回来。今年是先祖父二十五年忌辰,家父和几个叔伯都从外地回来了,昨天才刚刚散掉。”
“那前些日子,缘边几路的名将岂不是少了一半?”韩冈半开玩笑的恭维了一句。
“玉昆说笑了。”种建中和种朴哈哈大笑,连有些严肃的种詠,也免不了脸上带起了一丝笑意。
种世衡儿子生得多,自身立得功劳也多,他的八个儿子都受了荫补,分散在陕西各地为官。
如今在关西,种家将威名赫赫。最响亮的,便是夺占绥德,如今正在前线参与横山战略的种谔种五郎。而鄜延种家如今的家主,老大种诂少年时不肯为官,把荫封都推给了兄弟,宁可学着叔祖隐君种放的样儿,隐居在终南山中,时称小隐君,后来因为一桩种家的恨事,不得不出山,如今是原州知州。而老二种诊,此时则是环州知州。
绥德是边塞,原州是边塞,环州也是边塞。种谔在鄜延、种诂在泾原、种诊在环庆,种家兄弟中名气最大的三人都是在对抗西夏的最前线上奋战,故而时称三种。
种詠的功绩名气皆差了一等,但也是庆州东路监押,还是濒临前沿。至于其他三个种家兄弟,也一样是领兵在外。鄜延种家,在关西将门中,算是稳坐在头把交椅上,远远压倒曲、姚、田等其他将门世家。
“不过绥德那里最近走得开吗?”韩冈问着,“不是听说最近西贼在那里又有什么大动作了?”
种建中眯起眼睛,笑道:“玉昆你这是代秦凤路的王机宜问的?”
“河湟那边的事连彝叔你都知道了?”
“同在陕西,横山要打,河湟那里也要打,怎么会不知道?”种建中笑着解释道,“小弟最近在五伯帐下学着做事,也算是历练一下。”笑声一收,脸色也微沉了下来,“就是最近清闲了许多。”
“是因为郭宣徽?”郭逵与种谔的恩怨,在关西从来不是秘密,或者说官场上的纠葛,永远也不可能是秘密。前面种建中只提王韶,却不提李师中,摆明了对秦凤官场同样也了解甚深。
“还是叫他郭太尉吧。”种朴不爽的心情比种建中还要明显。种十九只是种谔的侄儿,而种十七可是种谔的亲儿子。
韩冈听着生疑,按民间习惯,高级将领都能尊称一下太尉。但在官场上,便不会如此。
“难道郭仲通又升官了?”问出口的是路明,他并不像韩冈那般说起话来都要思前想后,想问便直接问起来。
种朴了路明一眼,又刘昌祚,方才光顾着跟韩冈说话,却忘了问候一下他的同伴。他起身道了声不是:“方才失礼了。还没问过二位的高姓大名。”
刘仲武和路明连忙起身。鄜延种家威震关西,两人都不敢怠慢。通了名,互相敬了几杯酒,一番纷扰后又重新坐了下来。路明又提起方才的话题:“郭仲通是不是又升了官?”
郭仲通就是郭逵的表字,他做过陕西宣抚,做过枢密院同签书,做过宣徽南院使,还有个检校太保的衔头,在大宋百万军中,算是头一号的人物。再升官,还能升到哪里?
“升做检校太尉!所以现在是郭太尉了!”种朴悻悻然的说着,检校官十九阶,都是给高官的荣誉加衔,而检校太尉是第二阶,上面只剩检校太师一职,比起检校太保要高两阶,标准的加官晋爵,“天子甚至颁下手诏,‘渊谋秘略,悉中事机。有臣如此,朕无西顾之忧矣。’”
天子下手诏嘉奖,这可是了不得的荣誉。韩冈问道:“是因为透了西贼打算用塞门、安远二废寨交换绥德的阴谋?”
“还有隐了诏书,没有让绥德城被火给烧了。”种建中很直爽,不会因为不喜郭逵,而不提郭逵在绥德之事上的功劳。
种谔奉密旨兴兵夺取绥德,惹怒了执掌兵事的枢密院。种谔本人被贬斥随州,而传递密旨的高遵裕也被左迁。枢密使文彦博甚至在朝野中大造舆论,以绥德地理位置不利防守为由,蛊惑赵顼下诏焚毁绥德。这一切,都是因为天子密旨侵犯了枢密院的职权,文彦博无法攻击天子,便只能打压种谔。烧了绥德城,种谔便是劳而无功,天子赵顼则是小小的丢了把脸,吃过教训后,想必不会他不会再绕过枢密院,而给前方将领颁下密旨。
但郭逵此时正好调任鄜延,诏书到了他这边,便传递不下去了。郭逵将诏书藏起,反而上书力谏绝不可放弃绥德城。比起枢密院中如文彦博这样最擅勾心斗角的文臣,宿将郭逵对绥德的评价当然更为有力,赵顼追回诏书,绥德城便也因此留在宋人之手。
韩冈叹着:“加官晋爵,又得天子手诏,郭太尉当真是炙手可热。”
“如此下去,五弟在鄜延恐怕再无立足之地。”种詠则忧心冲冲的说着。
而停了一阵,种建中心情却变好了不少,笑着说道:“玉昆,别幸灾乐祸。郭仲通可不止升个太尉,本官也改地方了。”
改地方了?韩冈听着便愣了一下。
郭逵是正任的静难军节度留后,标准的正四品,本官再上一级,就只剩从二品的节度使一阶。但节度使一般是退职的宰相,或是亲近的宗室、外戚才能获得的位置。武将一般得等到死后追赠或是致仕加赏才会又机会染指。要不然,就要立下让世人无话可说的战功,譬如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的狄青那般,而郭逵还不够资格。
就像州县有望紧上中下之分,节度军额也有高下之别。比如北宋几十个节度军额中,最高位的是归德军,过去的宋州,如今的南京应天府今河南商丘。当然,这个军额绝不会给人,因为这是太祖赵匡胤曾经的位置,而大宋国号也是来自于此,应天府之名同样来自于此。
而郭逵的静难军是邠州,就是路明的老家,并不是重要的节度军额。为了酬奖郭逵的功劳,将他的静难军节度留后移到位置更高的节度军额也是应该的。
宰执天下 第101章 逆旅徐行雪未休(六)
第0章 逆旅徐行雪未休(六)
只是着种建中的表情,韩冈心中有了点不好的感觉:“该不会是雄武军吧?”
种建中哈哈赞道:“玉昆果然才智过人。”
这个‘果然’可不好。韩冈脸色虽没什么变化,脑仁子却疼了起来。想不到郭逵竟然要擢迁雄武军节度留后。
秦州的军额便是雄武军,像韩冈的举主吴衍,就是雄武军节度判官。虽然本官与实职差遣无关王韶的本官是太子中允,但赵顼连个儿子还没有呢。吴衍的本官是大理寺丞,而他也不在大理寺上班郭逵应该不会来秦州。
照理说是如此,可有个万一呢?万一郭逵转任雄武军节度留后是朝中给出的一个信号,那就让人头疼了。
郭逵有雄心,有才能,有威望,有地位,更有经验。但他最大的问题,就是喜欢大权独揽。在鄜延,种谔被他挤兑。若是他到了秦州,王韶还有站的地方吗?要知道王韶与李师中、向宝两人合不来,便是因为权力之争。郭逵在关西在军中的威望远在李师中和向宝之上。他来秦州任职,开拓河湟的战略应该还会继续下去,但在那之前,王韶肯定会先被踢到一边。
韩冈和种建中对视一眼,一齐苦笑,谁都别说谁了,一个郭逵就让两家头疼得都要裂开来,运都倒在一个人身上。
“对了,”说到绥德城,韩冈便想起今天在路上遇见的山羊胡子,以及从这位老税吏口中所听到的消息,“不知几位听没听说过,转运司陈副使下令陕西全境税卡加强税检,即便拥有官身,也不得私带商货过关。”
种詠和种建中听后顿时陷入深思,陈绎的做法反常得让他们难以置信,而种朴却没有考虑太多,直接摇头道:“不可能吧,那要得罪多少人?陈副使什么时候有这个胆子了?”
“说是因为提供给绥德城的钱粮不足,必须要加强征收。”韩冈将陈绎的理由平平实实的说出口,等着种家三人的反应。
砰的一声响,种朴当先拍案而起,双目圆瞪,怒发冲冠。他厉声叫道:“他竟敢这么说?”
“竟有此事?”种詠也一样吃惊,再次重复追问着,“可是确有其事?”
“小侄区区一个从九品,编排转运副使作甚?”韩冈反问道。他是秦州官员,鄜延路的问题根本与他无关,陈绎的小动作也扰不到秦凤去,他相信这一点种詠能想得明白。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路明阴阴的在旁插了一句,尽力表现自己的存在。
种建中狠狠地一锤桌子,“这是驱虎吞狼之计!”
陈绎的用意,不但种建中想得通透,连种詠和种朴都得明白。不外乎煽动人心来干扰绥德。即便他的命令最终被阻止,也可以名正言顺的不为绥德城提供足够的钱粮。
种建中又愤愤不平的继续说道:“难怪陈绎下令不得在环州、庆州这些缘边军州发放青苗贷,还说要留常平仓物,准备缓急支用,原来是为了演得更像一点。”
“王相公岂能容得了他?”路明立刻问道。
韩冈为他解惑:“陈绎正是为了堵王相公的嘴才这么做的。”
陈绎越是用常平仓为借口不肯散财散物,越是用钱粮不足为理由停止发放青苗贷,便越是显得他加强征税的正确性,也更理直气壮地去卡绥德城的脖子。
而且他用绥德虚耗钱粮为借口,停止发放青苗贷,又要留用本该用于青苗贷放贷业务的常平仓储备,等于是用王安石的左手打他的右手颁布青苗法的是王安石,倡导绥德战略的也是王安石也许可以让王安石找不到任何处办他的借口。
陈绎算是把世情人心算到了极点,不愧是长于刑名的官员。若是在提点刑狱衙门,他的表现肯定要比转运司要强。韩冈很佩服陈绎,而王安石就不一定了,任何计策都有个适用的范围,若是以力破之,直接办了陈绎,那是什么谋算都没有用。
空气凝重,几人默默地坐着,气氛沉凝的仿佛是在为人守灵。种家叔侄三人都是紧皱眉头,韩冈和路明都挤出同样的表情陪着他们,也就刘仲武,起来显得很轻松。
“算了……算了……不提这些烦心事了。”种建中照空甩了甩手,似是要将束缚着自己,使得自己难以施展的绊索全数扫开。要想对付陈绎,除非朝堂上有人出手,凭着他们几个,什么办法也没有。“对了!玉昆,你猜小弟今天还碰到了谁?”
“没头没脑,我怎么可能知道。”韩冈着就他和种建中在说话,其他几人都在便听便喝,便拿起酒壶站起来,给每人都倒了一杯。
“是游景叔!”
“你遇到游景叔了?”韩冈放下酒壶,坐了下来。种建中的话,让他有些遗憾自己走得慢了些。
游师雄游景叔算是韩冈和种建中的师兄了,在张载的诸多弟子中,游师雄的才能也是出类拔萃的一个。以经义大道论,横渠门下,以蓝田吕氏兄弟吕大临、吕大钧、吕大忠三人为最,而以兵事论,则是以游师雄为首。
种建中年纪尚幼,但将门子弟在兵学上的才能也不容小觑。至于韩冈,留给众同学的印象,却是箭术还不错,但刻苦过了头的书呆子一个。谁想到他如今已经被荐为官身,现在正要入京递上家状?
不过游师雄并不只是长于兵事,文学一样出色,早早的便考上了进士,是治平二年的龙飞榜出身,让张载的一众弟子甚为羡慕。而在张载的弟子中,蓝田吕氏兄弟里的吕大忠、吕大钧皆是进士及第。吕大忠中进士比张载还早,吕大钧则与张载同科,即便这样,他们依然敬张载如师长。
游师雄如今在,名望在外,张载的弟子们当然都是佩服不已。尤其是种建中和韩冈这样偏向兵事的弟子,更是如此。
“上次听说游景叔时,他应是在仪州任司户参军,现在到了京兆,是调还是升?”
“什么升、调?”种建中摇了摇头,“他是武功人今陕西武功县。今次是到转运司述职,顺便返乡省亲的。”
“人走了没有?”韩冈急着追问。
对于如游师雄这般才能地位皆高的师兄,韩冈自然很有兴趣结交一番。后世讲究四大铁,此时也讲究着同乡、同年、同门,与同为横渠弟子的同门兄弟拉好关系,自己的根基也便会更加稳固。
“今天清早便回仪州了,就在道边匆匆说了几句。”种建中有些遗憾,游师雄进士中得早,跟他和韩冈这样的小师弟只有几面之缘,没能深交,今次巧遇,却又是一叙而别,“说起来,游景叔已历三考,磨勘也过了,大概明年便要转任。若是调出关西,再见可就难了。”
种詠一起叹了口气,他年纪即长,亦久历世情,对此感触更深。此时便是如此,见面难,再见更难。道左一别,再听闻时,也许已是阴阳重隔。
韩冈却是笑着,洒然道:“何必做小儿女态!酒在杯中,人在眼前。与其长叹,不如醉饮!”
“说得好!”种朴拍手笑道。
韩冈几句,豪爽无比,正合种朴脾气。他站起来举杯邀约,众人便轰然和应,一番痛饮,宾主尽欢。
种建中与韩冈同学两年,关系只是平平。但今夜偶遇,一番相谈,只觉得与韩冈意气相投,人物风采为生平仅见。酒后席散,种建中和种朴便硬拉着韩冈去秉烛夜谈。
直至次日清晨,谈天说地了一夜的韩冈,方被种建中兄弟俩给送了出来。韩冈的才学见识皆是一流,纵然无法像当日对王厚那般借势纵论,使人五体投地,但已经足以让种家二子深感敬服。
回到自己院中,三间厢房的房门都是大开着,无论刘仲武还是路明皆不在房中。李小六这时已经起来,韩冈走进房门,吩咐一声,他便端来了梳洗用具。
拿着滚热的手巾擦着脸,韩冈顺手指了指隔邻,问道:“刘官人和路学究呢?”
李小六回道:“刘官人一大早去马厩照他的马去了,好像蹄子磨得厉害。路学究则牵着他的骡子出去了,不知是要做什么。”
韩冈随口应了一声,示意自己听到了。
路明的骡子本是昨日那位倒运的胖蜀商的,还附带着一驼价值不菲的货物,路明从邠州带来的土产别多,却卖不上价,邠州的名产只有一个就是田家泥人,一对能值十贯有余。除此之外,并没值钱的东西。要不然,路明的那头老骡子的背上,货物也不会堆成一座山。
而从蜀商那里弄来的货物,只包裹外形,就能确定是蜀地特产的绸缎。蜀锦贵重,即便是最便宜的绢罗,也至少值得三四十贯。只是如今关西税卡森严,韩冈又答应带他一起上京,骡子不可能跟得上驿马的速度,干脆全卖出去换成盘缠。对于路明的想法,韩冈很清楚。
刘仲武的马蹄子,韩冈则没兴趣。他心中只在奇怪一件事,他预计中应该到的人,怎么还没消息?
韩冈正想着,这时房门被敲响,李小六过去打开门,一名驿卒走了进来,恭恭敬敬的双手递上一张名帖,道:“外面有个老员外要求见两位韩、刘两位官人。”
韩冈接过名帖,便微微一笑,喃喃念了一句:“终于来了。”抬头对李小六道,“快去把刘官人请来。”
李小六应了声便要出去,转身前顺势瞥了一下名帖封面,上面端端正正的写着一排小字,其中字体较大的四字,便是浦城章俞。
宰执天下 第102章 太一宫深斜阳落(一)
第02章 太一宫深斜阳落(一)
在京兆府度过了不眠的上元之夜,次日章俞的来访,虽然并没有时间加以深谈,但已足以让章俞将韩冈和刘仲武两人的名字铭记在心。别而后遇,韩冈的这一番做作,给人留下印象其实更为深刻,章俞的态度也便更为殷勤。
章俞邀请韩冈他们一起同去京师,只是由于行程的速度实在差得太远,两边还是无法同行。章俞又要赠钱赠物,但反应过来的刘仲武不待韩冈提点,也是自觉自愿的推拒所有的赠礼,这让章俞更加敬重。到最后,章俞几乎是强逼着韩冈和刘仲武答应,到了京城后一定要到他家中坐上一坐,方才殷殷而别。
“多谢韩官人。”回想起韩冈昨天说过的的话,刘仲武才深切的体会到韩冈的先见之明。他的道谢真心实意,没有半点虚假。
韩冈呵呵的笑了笑,很亲近的拍拍刘仲武的肩膀,“无妨,勿须在意。”
别过章俞,又被种家叔侄送出城门,韩冈一行继续启程。接下来一路,便是无惊无险,经过三百里潼关道,很顺利的抵达西京河南府,也就是洛阳。大宋西京,历史不逊长安,比起长安又更为繁华,甚至还有宫殿楼宇,不过韩冈他们也无暇游历。在驿馆中住了一夜,第二天便又由洛阳出发。四名骑手在中原大地的广阔平原上疾驰,数日之后,韩冈一行,终于来到了开封不远处的八角镇今开封八店村上。
离着京城只剩三十里地,但此时天色已晚,日头已经压在地平线上。即便现在以最快速度从八角镇往开封城去,也来不及赶在城门关闭前抵达城下。无如奈何,韩冈他们也只能在八角镇住上一夜,等明日再进城。
八角镇内并没有驿馆,韩冈一行便随便找了个起来还算干净的脚店住下世间的习俗,通过官府准许可以自行酿酒的酒楼,称为正店,而普通的小客栈,则称为脚店。京城中有七十二正店,而八角镇,就只有脚店了。
入店要了房舍,刘仲武便一头钻进马厩里照料他的爱马一匹好马价值千金,刘仲武走了狗屎运才弄到的这匹河西良驹生了病,他简直比死了老子娘还要伤心。韩冈将行装安顿下来,过来找他,就见着刘仲武哭丧着脸,拿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药膏,要往赤骝的蹄子上抹。
刘仲武的赤骝在路上跑得太久,一千七八百里路,四只蹄子的蹄壳都磨掉了许多。前两天就已经有些跑不动了,在后面拖着,害得韩冈他们每天都是将将好才赶到驿馆中。
北宋还没有发明马蹄铁至少韩冈还没有见过,赤骝的四条腿下面也没有安装长距离的行动对战马四蹄蹄壳损耗很大,而在南方湿热的地方之所以难以养马,也是因为湿气容易伤了马蹄。
而韩冈知道什么是马蹄铁,也清楚大致的用法和形制,以大宋工匠的平均水准,按照要求打造几个急就章的蹄铁,钉上去也许不容易,但烙上马掌去却不难。如果韩冈前两天就告诉过刘仲武,在一路过来的铁匠铺中,连夜打上几对,说不定今天就不会来不及赶到京师,但他自始至终没有向刘仲武透露半个字。
就像马鞍和硬质马镫对骑兵的意义一样,马蹄铁也是能大大增强骑兵的战斗力。在还没有出现马镫、马鞍的汉代,手持重弩的汉军,可以以一当五的击败匈奴骑兵。而在群雄纷争的汉末,汉人照样能把北方的乌桓骑兵追着打。可到了出现了金属马镫的南北朝以后,北方游牧民族与南方汉人之间的战力对比渐渐颠倒过来。
当然,韩冈不会因为这个原因便放弃推广马蹄铁的使用。这样很愚蠢。已是公元十一世纪,西方应该已经出现了马蹄铁。如此有用的装具,迟早都会在东方流传起来。要想战胜敌人,不是将新武器深深掩埋,而是继续创造出更有威力的武器。
韩冈的想法只是不想让马蹄铁提前泄露出去,等他正式得受官职,开始辅佐王韶用兵于河湟。那时再放出来,由此挣到的军功,可比刘仲武的一点惊叹有力的得多。
韩冈在马厩外面了刘仲武悲痛欲绝的样子,心中也微觉歉然,觉得这时候还是不进去找他的为好。转回店中,路明走了过来:“韩官人,现在天色尚明,不如去逛一下镇中的西太一宫。虽然那里没有什么古物,但宫中的几株老梅还是值得一观。”
再过十天省试便要开始了,而路明却貌似全然不放在心上,俗话说临阵磨枪,不快也光,路明连佛脚都不肯抱一下,连复习都不作,真当自己是章惇那种想考进士就能考进士的奢遮人物了?韩冈暗自摇着头,对路明考中进士的机会又低了几分。
既然路明本人都不在意即将开始的考试,韩冈也没有替他担心的道理。左右无事,他便留了李小六在房中守行李,会同路明一起,往他所说的西太一宫而去。
镇外不远处的西苏村头便是西太一宫,于此相对的还有一座中太一宫,位于开封城中东南隅。为熙宁初年修建,最近刚刚落成,祭告时还死了一个三司副使,说是吃胙肉吃出了毛病,七窍流血而死韩冈却想不明白,为什么三年未至京师的路明能知道这么多。
两座太一宫,其实就是祭祀东皇太一的神祠。太一又名太乙、泰一,史记有云:‘天神贵者太一’,是为天帝别名。屈原所著的楚辞《九歌》中也有《东皇太一》一篇,在中国的神仙谱系中排位很高。只是供奉太一的香火并不旺盛,还不如一般灶神,城隍,更不如如今世所流行的二郎神、紫姑神等莫名奇妙冒出来的神灵。所谓县官不如现管,大略便是如此。
尽管香火不盛,可太一宫毕竟是在祠部司中列名的道观,比韩冈老家的李广庙要大得多。但是在宫内洒扫庭院的火工道人就有十几个,由一个领着朝廷俸禄的庙祝管理。而韩冈从王厚和路明这里都听说过,朝廷中还有一类名为提举宫观的官职,专门用来安置贬斥或是求退的官员,类似于官场中的养老院,后世政协一类的地方。
这座宫观既然是隶属于官,当然也讲究着门面,殿宇重重,也有大小十几栋之多。主殿高达四五丈,单是露在外面的几根立柱就比两人合抱还粗。
“西太一宫这主殿虽然不大,装饰又乏华彩,可却是当年预都料亲自监造,坚实无比。当日主殿架梁,预都料亲自把大梁放正,他从殿上下来,直说除非火焚地震,否则此殿千年不坏!几十年来,此殿数遇雷击,却当真一点事也没有。”
路明介绍起来,言辞引人入胜,像个标准的的地陪导游。不过他口中说的预都料,韩冈则是一头雾水,便向他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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