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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宰执天下
“怎么这么少?”吕惠卿惊问道。
“在京诸司中吏员近万人,只有其中不到一百老吏领着俸禄,这三千七百余贯,就是给他们的。剩下的绝大多数,名义上没有任何俸禄开销。”
吕惠卿摇着头,“实在太刻薄了,这不是逼人作奸犯科吗?重禄法势在必行!”
虽然厚俸养廉也许只是个美好的愿望,但没有俸禄却绝对养不了廉!人总是要吃饭,要养活妻儿,不给他们发俸禄,他们自然会走歪门邪道去赚钱。荼毒百姓,贪墨官财,胥吏们做的恶事罄竹难书,韩冈前日也是说过,他家差点家破人亡,就是因为奸吏作怪当然,最后是韩玉昆反过来让那个胥吏家破人亡。
可有韩冈这等心术智计和手段的人才毕竟寥寥无几,绝大多数的百姓都在苦苦忍受胥吏们的欺压,而有奸吏上下其手,高高在上的官人们,也被他们欺瞒哄骗。如果能通过增给俸禄让胥吏们不为奸盗便得以养家糊口,虽然指望他们变成正人君子不可能,情况至少能比现在好上一点。而且这么做,也就有理由对盘剥百姓的险毒胥吏加以重惩。
只是这一条策略的耗费到现在还没有计算出来,不知青苗法和均输法的收入到底能不能支持得了。吕惠卿有种预感,光凭以上两法,再加上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成效的农田水利法,即使能够支持得住,但其他方面的开支就肯定要压缩了。真的计较起来,至少还得再开辟一两个财源,才能抵得住这个消耗吕惠卿沉默的想着:‘也许免役法要提前出台也说不定。’





宰执天下 第139章 斯人远去道且长(二)
第9章 斯人远去道且长(二)
韩冈一觉醒来,阳光已经透过薄薄的窗纸,直照了进来。天色早已大亮,窗外的鸟雀都在吱吱喳喳的叫着。
昨天的酒宴,韩冈难得的醉了一次。虽然不是如路明般的酩酊大醉,但喝到头昏脑胀的感觉,现在醒来后,他便后悔不迭。反倒是刘仲武,前些日子喝酒喝伤了,韩冈记得他昨夜便一反常态,只是浅尝即止。
也是在昨夜的酒宴上,就在韩冈他倒了一杯茶之后,周南就突然间变得亲昵起来。香软的身躯紧贴了上来,韩冈的手肘处还能感受到一阵阵充满弹力的酥软触感。色不迷人人自迷,韩冈一时间头脑都有些晕乎,闹得多喝了两口酒。
如果是劝酒的人别有用心,即便有着西施貂蝉般的容貌,韩冈也会提高警惕,但周南很明显对自家有好感,不然听到自己第二天就要回秦州去,便登时苍白了脸。韩冈虽是才智过人,但对女儿家的心思还是有些糊涂。自己在这位歌舞双绝的花魁行首面前应该没有留下什么好印象,还刁难嘲笑过她,怎么突然之间就莫名其妙的喜欢上自己?
韩冈就着房中的热水,梳洗打理着,最后很麻利的换上了一套适宜旅行的外袍,走到外间。桌上,李小六已经把早饭准备好。
“官人醒了没有?”门外突然响起路明的声音。
“今天就要启程,哪能贪睡?”韩冈放下筷子,问走进门来的路明,“不知路兄有何事?”
“路明是来向官人道别的。”
韩冈对路明的心思有所了解,他每天往外跑,都是为了去打探市价行情,摆明了是要做个商人。只是韩冈觉得路明的计划成功的可能性并不大:“路兄是准备留在东京城?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生意可不好做。”
路明苦笑道:“路某文不成武不就,也只有做个逐利之夫了。不赚些钱,也没脸回乡见人。”
“……若路兄在京城做得不顺,可往秦州一行。虽然秦州的确荒僻,但如今王机宜正要设榷场行市易之事,以路兄之才,当有用武之地。”
韩冈留了句话。因为他并不打算立刻推荐路明去,王韶身边的几个亲信侍卫,有三个是跟自己有关,再推荐人去打理市易之事,王韶心里肯定会闹嘀咕。不过等事情做起来的后,再将路明安插进去,那就没问题了。
路明道了谢,出门去找刘仲武道别,而韩冈了眼已经变冷的羊肉汤,没兴趣再动筷子。
“晦气!”屋外院中突然一阵喳喳的鸟叫,紧接着传来李小六的声音,“俺今天就要上路,你们这些鸟货却来触人霉头。”
韩冈闻声出门,见着李小六赶着一群乌鸦乱跑。他出言阻止:“别赶。任它们去。”
“怎么,玉昆你喜欢乌鸦?”程颢的声音从院门处传来,与张戬一起进了院中。
韩冈连忙上前行礼,惊喜道:“两位先生怎么来了?”
“给玉昆你饯行啊,”程颢笑得很平和,“这月来,吾等相处甚得,玉昆你要走了,当然要来送一送。”
张戬则了院中,重复了程颢刚才的问话:“玉昆你喜欢乌鸦?”
韩冈心思转了一下,便道:“学生倒是不讨厌乌鸦。”
张戬奇道:“玉昆为何有此言?”
“常言道鸦报凶,鹊报喜,但学生觉得,乌鸦此行近忠,而喜鹊却是近谀。”
“鸦近忠,鹊近谀……说得好,说得好!”张戬为之抚掌,笑道:“直言敢谏才是忠臣,只有小人才会满口好话。”
但程颢却是不太喜欢韩冈的说法,韩冈的说法似一反流俗,但实际上却有媚俗以求清名的成分,“说得虽是有几分道理。但悖于人情并非正道,玉昆你忘了中庸之说了吗?”
韩冈低头:“学生不敢或忘!”
与张戬和程颢又闲谈了一阵,刘仲武和路明也一起过来了,虽然路明打算留在东京,但还是会送韩冈和刘仲武出城,而且韩、刘二人一走,他也得另找地方去住了。李小六对行装做着最后的整理,等到一切准备完毕,已经到了未时。这段时间,除了张戬和程颢,再没有一个人来。
王安石、吕惠卿等人并没有来给韩冈送行,只是提前把赠礼送到了韩冈的房内。当然韩冈也不指望他们来送行,一方面是他们最近事务繁忙,不便请假,而另一方面,就算王安石这个参知政事到不了,几个变法派的主将来给一个选人送行,也够骇人听闻了。
不过韩冈也清楚,王安石、吕惠卿他们不来,恐怕也是有一个部分的原因不太喜欢自己进呈的策略太过尖锐,过于诛心。虽然这些策略他们日后免不了要用,但心里总是有些别扭,所以才有了些疏离。但这正好应了韩冈的希望。
王安石身边缺乏人才和助力,这点事不用说的,要不然他只能选一些正八品、从七品的官员做助手。已经身居高位的官员,没有几个愿意跟从王安石一条路走到底,就如如今的宰相陈升之,他当初可是变法初兴时的主要推手,主管三司置制条例司,但等他登上相位之后,便华丽转身,一转变得反对起新法来。
人才的匮乏,让王安石有了改革科举的心思,也让他不会放过一个可用之才。韩冈知道自己的表现太好了,如果没有他后来的那番建议,凭着他在那天的会谈中前半段的言辞,恐怕在秦州待个两三年,就会王安石找借口调入中枢去。这与韩冈最初与变法派划清界线的计划不符。虽然他如此已经决定加入变法派,也想帮王安石安安稳稳的实现变法,但他觉得还是做个外围成员比较安全。
在韩冈来,新旧党争的结局短期内必然以王安石胜利而告终,但并不代表他们能一直胜利下去。商鞅也是得意了二十年,最后却被车裂。既然如此,就不能与变法派走得太近,至少不能成为新党的核心成员,所以他才会一咬牙,在王安石他们心中留下心机深沉这个印象的原因。
在韩冈想来,既然王安石此前一直维护着朝局不向党争方向滑落,那他对行事毫无顾忌的人物,就不会什么有好感。韩冈就是通过搜集来的情报,了解到这一点,才会这么去做。而效果也出乎他意料得好,甚至让韩冈预备的许多后续手段都失去了表现的机会。
不用再等人,韩冈领头在城南驿的驿丞那里交接登记过后,一行人便上马启程往城西去了。
韩冈离京的这一天,就在今科礼部试的前一天。不知为何,参加科举的虽然仅仅是几千名来自全国各地的士子,但京中街巷上的气氛却莫名其妙的紧绷着。
韩冈高坐在马上,望着喧闹声比平日减低不少的集市,心中暗道,‘当真是跟高考一样吗?’
韩冈还记得千年后的高考,那三天,每一个城市都是一样紧张,凡事考生优先,如果有那个司机不开眼,在考场门口按下喇叭,他的车子都很有可能被愤怒的考生父母给掀翻掉。
不过科举虽然很被重,但开封城中并没有专门的贡院。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时,韩冈是深感意外,难道他前世曾经参观过的鸡笼一般考房,此时还没有出现?而他得到的回答,是此前每一科的礼部试,泰半是借了太常寺、国子监或武成王庙来充作考场。
行至御街之上,一行人又下马换了步行,没人能在横穿御街时还骑着马。韩冈顺着御街向南望去,在最南面,近着开封城南城门南薰门的地方,是熙宁三年庚戌科的考场,也就是国子监。
就在前几天,韩冈还甚有兴致的去了位于城南的国子监了一,只是立刻就被守卫的兵卒给瞪了回来。皇宋的最高学府已经被近千兵卒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但凡有人想靠近,便立刻会被驱走。守备之森严,比起御史台的大狱怕也是差不离了。
按照自本朝定鼎以来,逐步确立的科举制度。每一位主持科举的考官,都在确定了差遣之后,直接去考场住下,周围又用兵将围定,只有耗子能出入,人却不行。这样的制度称为锁院。而今科的主考官王珪等人,早在月前便已定下,到现在已经在国子监内住了快有一个月了。
坐上一个月的监牢,韩冈难以想象这样的憋闷。但从中可知,如今的朝廷对抡才大典究竟有多重。至少不会像太祖时,为了分出状元谁属,两名殿试排在最前面的考生,脱下外袍,在举行殿试的讲武殿上练起相扑来,倒应了讲武殿之名,最后是文武双全的王嗣宗拿到冠军。
讲武殿上相扑争状元是一桩,还有一桩是关于御街北面的。韩冈又向北望去,那里有一座城门,也就是内城南门朱雀门。
朱雀门的门额是‘朱雀之门’,一直以来都是如此,赵匡胤问赵普,为什么不直截了当的称为‘朱雀门’,赵普回答说是“语助尔”,单纯的助词。赵匡胤便嘲笑道:“之乎者也,助得甚事?”




宰执天下 第140章 斯人远去道且长(三)
第40章 斯人远去道且长(三)
提及太祖时官场上的种种轶事,虽然有很多文人私下里抱怨,实在是有辱斯文,韩冈却觉得很有趣。赵匡胤这位戎马生涯数十载,靠着黄袍加身得到皇位的太祖皇帝,是从背叛和战乱中的五代挣扎过来的,本就不可能对文酸得很重,即便要靠他们治理国家,压制武将,也不会如太宗朝之后的这百年,士大夫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
当然,士大夫的这个‘至高无上’,只是个比喻,正如近日传扬开来的枢密使文彦博对天子说的那两句为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是跟着皇权来的。真正深入此时人心的至高无上,还是指的是能在御街上有一条专用道的那一位。
路面两百步宽的御街宽阔得像广场一般,但街道本身并非完整的一片。就在御街中央,是六十步宽、专供天子出行所用的御道。御道两侧各有一条水道与外围普通行人使用的道路分隔开来,将宽阔的御街分成了三部分,而为了防止行人不慎落水,在水道外侧,还有两条黑色木杈组成的栅栏,从皇城南门一直延伸到外城南门。
御道所处的位置,就像后世的高速路中心的安全岛。不过不是绿化带,而是给天子出城南郊祀用的。御道严禁闲杂人等踏足,但御街是东京城的中轴线,不可能让其将城东城西分割开来。故而每隔百步,以及与横街相交的路口处,遮拦中央御道的黑木杈都会空出一段,水道上也架起石板,以便让行人通过。
韩冈等人穿过御街后,重新翻身上马,继续向城西去。而他们身后,蔡京突然停住脚,惊讶的盯着韩冈他们远去的背影。
“三哥,怎么了?”在蔡京身边,与他并肩同行的一个年轻士子见蔡京停步,回过头来奇怪的问着,“出了什么事?”
蔡京的视线追逐着韩冈等人的背影,喃喃自语:“大概是错了吧……”
“错什么?”年轻士子更加疑惑的追问道。他长得与蔡京有几分相似,俊秀不输蔡京多少,得出来他们有着很近的亲缘。其实他就是蔡京的兄弟蔡卞,表字元度。两名俊秀出众的年轻士子站在大街上,周围的女眷顿时就把眼神移了过来,或正大光明的盯着,或是暗中瞥眼过来,或明或暗的打量着两人。
蔡京回过神来,对着蔡卞笑道:“就是我在西太一宫曾经遇上的那两人。刚才骑马过去的几个人中间,有两人跟我当日到的很像。”
蔡京这么一说,蔡卞登时恍然。一说起西太一宫中的两人,不会是别的,就是已经在京中传唱开的那首小令的作者和他的同伴。即使蔡卞当日没有参加那场聚会,也不会不知道。“究竟是不是他们?”他眼望着西面,问道。
去国子监认了下门,回来时,就与百寻不着的目标擦身而过,这世上哪会有这般巧的事?蔡京回头望望已经消失在人海中的身影,摇摇头:“说不清楚,可能真是认错了。七哥,还是回去了。今天养足精神,明天可就要上考场。这些事,等考完后再说不迟。”
周南呆呆的望着镜子,新磨的铜镜亮得眩眼,一张如花似玉的俏脸正映在铜镜中央。眉不描而翠,唇不点而红,两汪秋水能人把心都醉进去,白皙细嫩的脸颊上没有半点脂粉的痕迹,却是清丽无双。只是今天,月妒花惭的一张脸没了神采,怔怔地发着呆。
“周南,你真是太傻了,他到底有什么好……”周南对着镜子嘤嘤念着。自起床后,只梳洗了一下,就穿亵衣坐在镜前发怔,不停的自说自话,如同魔魇了一般。
周南一手托着下巴,着镜中的自己入神。右手则紧紧的攥着,掌心中似乎还残留着昨夜感受到的温暖,让她舍不得放开。
没了外衣的掩饰,则露着一抹雪腻微光。
周南穿得如此单薄,尚幸房内火生得极旺,温暖如春,让她不虞被冻着。但服侍周南的小丫鬟在旁边不免要担心着,犹豫了半天,然后才轻声问着,“姐姐?要不要再加件衣服?”
周南什么都没听到。她自幼时起便入了教坊司中,被逼着学习琴棋书画,歌舞诗赋,到了十四岁开始行走于各家酒席宴会上,先是跟着艳名高炽的几个姐姐,后来便独自出来,这期间,她渐渐打响了声名,被称为花魁行首,多少人为她的一颦一笑而心旌动摇,也有假正经的,但他们总是在偷偷的自己。就只有一个人,虽然他着自己的歌舞,又跟自己谈笑,但实际上却是视若无睹,嘲讽起来又一点口德都没有。
周南突然又恨恨地咬起牙,因为韩冈在樊楼中的几句话,让她受了多少嘲笑。本想着要好好报复他一番,却没想到再见面时,他只是不经意的倒了一杯茶,就让自己的心都失落了。
“不过就是一杯茶啊……想请你喝杯茶的,京师里不知有多少,受宠若惊的该是他才对。”嫩如春葱的纤指轻轻点着镜子,周南对着镜中的自己细声的说着话。
这两年她见过不少达官贵人,也有过宿儒名士要她陪酒,但他们在自己面前,就像传说中的孔雀,尽力表现自己的才学,但有几人是真正关心的过自己一眼?有几人会想着喝酒伤身,而为自己倒上一杯热茶?他们总恨不得将自己灌醉灌倒,好一逞他们令人作呕的**。
只是……他究竟是因为自己而温柔,还是举手之劳的习惯?
周南突然间想哭,没想到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是这么难过。而且他今天就要走了,再到京城时,又不知是何年何月,也许那时,自己已经不在东京也说不定。
对了,一定是要去送他,不然一别之后,他又怎会记得一个只见过区区两面的歌妓?
周南一下站了起来,丰盈的胸口一阵让人口干舌燥的轻颤。猛然间的动作,晃掉了她束发的金钗,满头青丝如瀑布般披散了下来,顺滑得一如最上等的绢绸。
只是一转身,周南突然又犹豫起来。才见过了两次就巴巴的赶去送行,会不会让他认为自己轻浮?她的心一下抽紧,突然间痛得厉害,血色自脸上褪去,双唇都白了。
‘才两面而已,怎么就会喜欢上那个冤家?’
“墨文,你去……把这手帕……不,去让人备车。快!”周南心意一变再变,但最后,还是忍受不住噬心的相思,要见上那冤家一面。小丫鬟答应了就匆匆忙忙跑了出去。
但墨文刚下楼,周南忽尔又惊叫了起来,光着一双脚在闺房中团团转着,她现在才发现,自己头发完全散了,衣服也还没换,而服侍她的墨文却已经跑出去了。
光洁如玉的一对小巧天足慌乱的踏着从关西羌人那里贩来的羊毛地毡,只听着歌舞双绝的花魁在慌慌张张的念着:“怎么办?怎么办?”
新郑门的三重城楼在眼中越来越大,周围的车马行人也越发得多了起来。进城的,出城的,在城门前都免不了要堵上片刻,这里总是最为拥挤的地方。
刘仲武没有骑着他的赤骝,虽然他的这匹爱马的脚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但他还是舍不得再骑上去。最重要的,刘仲武现在已经是名官人,本官品级比韩冈还要高一级的三班奉职、秦州边境者达堡的堡主,已经有资格用一下驿马了。
骑着一匹毛色有些发灰的骟马,带回秦州的土产由身后的赤骝驮着,刘仲武在马鞍上坐得笔直。也不左顾右盼,下巴扬起,眼睛直视前方。表情上不出什么异样,但春风得意四个字从他的姿态中透了出来,起来就像一个跨马游街的进士。
突然间,他‘咦’了一声,抬手指着前面。韩冈顺势望过去,只见一个老者正带着几个仆从守在城门前,却是章俞在那里候着。
刘仲武立刻拍马上前,韩冈向两位师长告过罪后也跟了上去,两人在章俞面前下马,韩冈便问道:“怎么敢劳动章四丈为晚生来送行?”
章俞故作不快:“玉昆你这是说的见外话了。我们交情是极好的,怎么能来不送上一送。”
张戬和程颢这时也骑马赶了上来,先了章俞,便向韩冈道:“玉昆,不向我们介绍一下?”
“啊!”韩冈连忙为两位师长介绍起章俞,“这位就是学生曾经向两位先生提起过章四丈。”
“章……章?”




宰执天下 第141章 斯人远去道且长(四)
第4章 斯人远去道且长(四)
虽然张、程二人与章惇互为政敌,但并不认识没有官身的章俞,直到听了韩冈介绍,他们才惊讶的发现面前的这位甚有风度的富态老者,竟然是传说中私通岳母的败类。
张戬勃然作色,当即就要发作出来。程颢却拉了张戬一下,提醒他不要乱发火,张戬心中怒意难消,但被程颢阻着,却也不得不狠狠的回头盯了韩冈一眼。
章俞私通岳母,章惇私通族叔小妾,父子二人的品行皆是卑下不堪。程颢张戬都是虔信儒学,最重纲常伦纪。对于章俞这等悖人伦的行为,他们深恶痛绝。但两人都抱着君子隐人之恶,扬人之美的想法,并不在韩冈面前提及此事,只是没想到韩冈会跟章俞走得那么近。
韩冈在关西道上救了章惇之父的性命,张戬和程颢也是知道的,也清楚因为这个原因,韩冈多次受到章惇的宴请。虽然明白章俞是感念韩冈和刘仲武的救命之恩才过来送行,但张戬还是很不高兴,而一向性格温文尔雅的程颢,也不免皱眉。
亲眼见着章俞和张戬程颢之间紧绷的气氛,韩冈不由得庆幸,幸好王安石那边没人来送行,章惇还好解释,王安石本人身份贵重也不会来,但若是吕惠卿、曾布,或者是王旁来了,那麻烦真的就大了。
送行的事还算小,若是他给变法派支招的事给捅出来,那就是把张戬、程颢往死里得罪了,不用说,肯定会臭了名声。
不过他出的那几条绝户计,王、吕等人都不会帮他宣扬的,韩冈可以确定,他们甚至不会承认有这几条计策存在,只会说是每一条每一款都是为了利国利民。这关乎他们的形象和声望,对政治人物来说,没有比这点更重要了。
公布韩琦等人的放贷取息之事姑且不论,若是改动青苗贷之名,为低层官吏加俸目的是为了打击反变法派的这件事,传到了天子的耳朵里,赵顼心里会怎么想?即便是过去韩琦吕公著司马光他们那一派攻击新法,攻击新党成员,依然要在脑门上写下忧国忧民一片公心几个字的。
党争之事可以做,但不可以说,这就是潜规则。不能像欧阳修那么糊涂,受了吕夷简的激,写出个朋党论,说小人可结党,君子也可以结党。拥有同样的目标,拥护同样的纲领、组织完备的政党只在后世才有,放在此时,但凡党派,无一例外都不过是个争权夺利的利益集团而已,即便现在不是,日后也肯定是。所以范仲淹才悲剧了,没有觉悟的欧阳修也悲剧了,到现在一身脏水都没洗干净。
所以韩冈很安心,能带着笑在两位师长和章俞之间做着缓冲。正如早前程颢训诫韩冈那样,行事说话不可悖于人情,即便章俞过去行为不端,但他来为两名救命恩人饯行却是没有错的,是知恩图报的行为。张戬和程颢都不能为此发作,更不能赶章俞走,毕竟他们只是韩冈的老师,而旁边还有一个刘仲武。
张戬苦苦忍耐,不想在弟子面前失了身份,程颢的性子则洒脱一点,苦笑两声也就放开了,幸好两人算是韩冈的尊长,不必送韩冈到离城十里的郊外,出了城门,就算到点了。
就在城门外,找了家干净清爽的酒店。几人在二楼坐下。让店家上了酒菜,各自劝了几杯酒。皆是浅尝即止,没有多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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