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宰执天下
韩冈则是隔着窗棂望着县衙,着李小六跟守门的衙役说了几句,就等在衙门外的影子下,等着里面传出话来。
天兴主簿慕容武,是韩冈在张载门下的师兄,只是韩冈投师时,他就已经考中明经了。不过当两年前,张载受邀在武功县绿野亭讲学的时候,慕容武正好来探望过一次,跟师弟们也混了个脸熟。
虽然此后并没有联系,但自从韩冈在去京城的时候,遇到了种师道,便着意要跟张载门下的其他弟子取得联系。只要人在关西,不论在哪路为官,韩冈现在都了解得很清楚。这么好的资源不利用,那实在是天大的浪费。
今次韩冈来凤翔的第一目的是救李信出狱,在与舅父见面前,他便先打算见一见慕容鹉,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再问个清楚,最好能将李信保出来,一起回去见舅父。
韩冈在茶馆中独坐,慢慢品着饮子,不过这家店里所卖的清热饮子的味道,与严素心比起来差了不少。只是韩冈不喜浪费,口中又干,便是坚持一口口的喝完。
刚刚把小二唤来,给自己续了一杯,韩冈便远远的见一名身穿青袍、留着一把长须的官员,在李小六的引路下,急匆匆往茶馆这里走来。
韩冈放下茶盏,在茶馆主人和小二两对警惕白食客的眼神注视下,走到门前。
“可是玉昆贤弟!”慕容武远远的叫着韩冈的字。
韩冈则是深深一揖:“韩冈见过思文兄。”
慕容武两步抢上前来,先回了一礼,直起腰后把定韩冈的手臂,笑容满面:“这年来,玉昆已是名震关西,连愚兄身在凤翔也是如雷贯耳。前些日子游景叔、薛景庸写信来,一齐提起了玉昆。都说如今先生门下,又多了一位少年贤才。”
“诸位兄长谬赞了,韩冈愧不敢当。”
韩冈与慕容武谦让着,一起走进茶馆中。本来还担心着韩冈是来吃白食的店主和小二,现在都换上了一幅笑模样,两人又谦让了一番后,方一齐坐下。等店家奉上最上等的茶汤,慕容武便问道:“玉昆此来凤翔,是不是为了令舅和令表兄之事?”
对于慕容武类似于未卜先知一般的先见,韩冈奇怪,自家舅父和表哥在吃亏的时候,不可能不把自己拉出来做大旗。不过他还是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尽量捧得慕容武高兴一点,“思文兄果然才智过人,小弟还没说竟然已经猜到了!”
慕容武果不其然,一下变得得意起来,笑着道:“令舅和令表兄都提到过玉昆你的身份,愚兄在这府城中还算是耳聪目明,此事很快传入愚兄耳中。听说了他们与玉昆你的关系,愚兄便跟管狱的孔目提过了,让他多顾令表兄一点。”
韩冈连忙避席,对着慕容鹉拱手道谢。
慕容武则把韩冈拉回来,佯怒道:“玉昆你这说哪里的话,既然是份属同门,就没有坐的道理。你再如此,愚兄可是要回去了。”
韩冈也不当真,又好生谢了几句,才又坐下说话。
韩冈对慕容武道:“今次小弟来凤翔,的确是听说了家表兄锒铛入狱,而匆忙赶来。家舅年事已高,却受辱于晚辈。家表兄一言不合,挥拳伤人,也是出于一片纯孝。现在家舅卧病在床,日日思子而不得,不知思文兄能否让小弟将家表兄保出来,以慰家舅念儿之心。”
韩冈睁眼说着瞎话,慕容武则是一副唏嘘作态,为李信父子的不幸叹了几声,又道:“其实这倒不是问题。说实话,令舅在凤翔军中名气不小,玉昆你的外祖父亦是甚有声名,而令表兄又是在秦凤钤辖帐下行走,再加上玉昆你的名气,不僧面佛面,虽然府中的刘节推说是要打,府里的衙役都没敢下重手……”
“请稍等,思文兄。”韩冈连忙把慕容武叫停,吃惊地问道:“这事怎么已经闹到府里去了,不是该由县中处置?”
“冯家在县中闹过一次,由于令舅和令表兄皆不属长兴县管辖,县中不好处置,何知县就推到府中去了。不过玉昆你也不用担心,虽然令表兄的确出手伤人,但冯家的人都没有重伤,而且又是为父出头,谁也不会为难他。待会儿玉昆你和愚兄一起去府里,在陈通判、刘节推面前说上几好句,自然也就放人了。”
听到这话,韩冈便又是连声道谢。
慕容武则掀开杯盖,慢慢喝了一口茶汤,问道:“既然那两位真的是玉昆你的舅父和表兄,那冯德坤……”
韩冈随即接口:“是小弟四姨之夫。”
“玉昆,”慕容武神色郑重起来,放下茶盏,向韩冈说着,“据愚兄所知,令四姨初至冯家时,只说是妾室,虽然后来被扶正,但因为冯德坤风瘫之后,她不许原配所生的冯家三子拜见亲父,又被冯德坤找族中耆长为证,将其休了去,只是令四姨当夜就暴病而亡,所以丧葬时,还是按照妾室之礼。至于令四姨所生冯从义,因其母之事,与三位兄长不合,故而与去年便离家,至今未归。所以令舅和令表兄打上门来,冯家的人也觉得冤枉。”
‘这算什么?’韩冈愣住了,怎么两边说得完全不一样,这算是罗生门吗?
宰执天下 第217章 弃财从义何需名(一)
第27章 弃财从义何需名(一)
两种截然不同的说法,让韩冈无法确定真相究竟如何。人都是从自己所处的角度待问题,自然不可能客观真实,但差别这么大,肯定有一方说了谎。以韩冈的才智,不会认为自家人说的一定就是对的,但也不会全盘相信慕容武转述的供词。
仅有的两条能确定的,就是四姨在冯家的正妻地位不受承认,如果这一点被采信,韩冈舅舅打就是白挨了,正妻的娘家人是亲家,而小妾的娘家人则是毫无关系的外人。另外,就是冯家内部有财产之争,韩冈的表弟冯从义,应是被迫离开家的,他的三个哥哥施手段赶走了他,眼下的情况很难分得到家产。
只是韩冈还不清楚冯家三子如此作为,究竟是为了报复在冯德坤在重病时受到的屈辱;还是捏造了事实,以便能多分一分家产。而这些事,不经过仔细调查,很难做出判断。
可难道要他去找证人,一家家的询问过去不成?
想到这里,韩冈突然笑了。他来凤翔是来做明辨是非、秉公直断的青天大老爷的吗?
当然不是!
他是来帮自家表兄脱罪,帮自家舅舅出气的。李信被关是事实,舅舅被殴是事实,四姨暴毙是事实,还有他的表弟冯从义被从家中赶走也是事实。单是这四件事,让他找起冯家的麻烦来,没有半点心里负担,理由也足够了。
但清官难断家务事,真要磨起来,单是家产析断的案子就能打上几年、十几年。韩冈还见过为了一间祖屋,兄弟两人争了三十年的案子。跟冯家在衙门中慢慢耗,他哪有那个时间!郭逵很快就要到秦州了,而缘边安抚司的工作他也不能丢下太久,两三天内就要回秦州去。留给他的时间很少,韩冈希望最好能速战速决。
隔着桌子,韩冈脸上表情的变化尽入慕容武的眼底。从传言中,慕容武听说过好几桩韩冈出名的事迹。他的这个小师弟,绝不是温良恭俭让的性格,欺上他家门去的没一个有好下场。落魄的时候都敢在一路都钤辖脸上甩耳光,在关西江湖上据说挺有名气的疏财仗义的陈押司,给他弄得灭门绝嗣。何况他现在已经是官身,让慕容武不禁可怜起惹上了他的冯家。
而且韩冈正参与着河湟开边之事,是王韶的得力心腹,深受重。前段时间,王中正奉旨往秦州,新晋的秦凤钤辖张守约同行,凤翔府就在他们的必经之道上。
韩冈受到的封赏,慕容武都在款待两人的宴席上都听说了。入官还不到半年,就得到晋升,让慕容武羡慕不已。同时他还知道,韩冈在古渭大捷中,是出了大力的,等过一阵古渭大捷的封赏再下来,他很有可能再晋升几阶。
张载本身文武双全,儒学、兵事皆有所长。他的弟子中,文武分界便十分明显。有以蓝田三吕为首的偏于文事礼法的弟子,也有如游师雄那样虽然考上进士,但依然重武好兵的弟子。至于韩冈,明显就是跟后者相似。能力偏向武事,性格也是直截了当,从不退缩。这样的性子助他得到王韶的青睐,也让他敢于孤身深入蕃部韩冈奉王韶的将令,夜入虏帐,说服青唐部族酋的经历,已经传遍了整个关西。
这样的人物,日后的前途不可限量,根本就不是普通人能得罪得起的。慕容武庆幸他是自己的同门,也是早早的就有结交的心思。今日韩冈自行送上门来,慕容武求之不得,也正中他下怀。
韩冈不知道慕容武心中在想些什么,但坐在桌子对面的这位师兄,想跟自己结个善缘的心思从他脸上的表情中就能得出端倪。
“多谢思文兄将个中内情说与小弟。”韩冈先谢过慕容武透露出来的情报,而后正色道:“不过正如思文兄方才所说,先外祖和家舅在凤翔军中多年,其位虽卑,却广有声名。向以名节自守,亦是自珍家门,断乎不会将女儿送与他人做妾。”
“啊……啊,玉昆说得有理!”慕容武稍楞了一下,连忙点头,“冯家当是为了洗脱罪名,才会如此宣扬。”
慕容武的附和有些勉强,韩冈的说法其实一点道理都没有。
军汉这个群体,包括没有官身的小军头,基本上是穷困的多,富裕的少。除非是龙卫、神卫、捧日、天武这样的上位禁军,尚能做到粮饷充足、待遇优厚,而那些下位禁军,还有更惨的厢军,只要家中人口稍多一点,或是有点恶习,一点俸禄登时就能耗个干干净净,供养不了一家老小。在平日里多有出来做些小买卖的,也有些不成器的帮浑家拉皮条,而把女儿嫁给富豪做妾,还算是很有体面的事了。
而韩冈好歹做了好几个月事务最为繁冗的勾当公事,对军中弊政尤为直观,当然一切门清。外公把四姨嫁出去的时候,自家老娘早就嫁到了秦州,连大哥也生了,对凤翔府娘家的事其实不甚了了。现在清楚一切来龙去脉的,只有自家的舅舅。他这不过是向慕容武表明自己的态度和立场,不指望慕容武会相信,却希望他能相应的做个表态。
慕容武的反应不算好,也不算糟,只不过他不会站到冯家的哪一边的事,韩冈可以确定。所以他现在就可以直截了当的询问:“敢问思文兄,方才是所说的刘节推跟冯家是什么关系?”
节推是节度推官的简称,而推官,管得就是断案。前面慕容武说,凤翔府的刘节推在断李信的案子时,要重责于他。以李信的身份和后台,加上又是自首,一般情况下不至于如此轻率,冯家当是在中间推了一把手。韩冈想要问明白其中的关联,以便针对着做些准备。
慕容武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说道:“冯家在长兴县是大族,令表弟所在的十六房更是豪富,故而与凤翔上下的官人们有些来往。”
“原来如此,多谢思文兄为小弟解惑。”韩冈点头谢道。慕容武的言下之意,冯家跟刘姓的节度推官只是金钱往来,并没有更深的关系。
那这事就好办了。韩冈不用头疼要跟哪个官员打擂台了。他在凤翔人生地不熟,若是跟这里的哪个官员斗起来,强龙压不了地头蛇不说,说不定还会落个虎落平阳的境地。而且刘节推只是收了钱才帮忙,当是不会为了钱,而当面跟他韩冈过不去不需要担心贪污受贿的官员会有什么操守。
“玉昆说哪里的话,几句话而已,又是极亲切的师兄弟,不值得这般多礼。”慕容武笑了两声。
韩冈再谢了一句,又重提旧话:“家舅现在家中卧床,苦盼着家表兄得脱牢狱之灾,不知思文兄能否襄助小弟一臂之力。”
“此事极易,请玉昆随愚兄来,先去拜访一下陈通判。”
以韩冈的身份,为李信作保很容易。在慕容武的带领下,他没有去跟节度推官扯皮,而是直接去见了凤翔府的陈通判。慕容武与这位陈通判有些交情,而陈通判一见到韩冈,就是一副很欣赏的态度,没说几句,就追问起韩冈婚配与否,当听说韩冈已经跟王韶的内侄女定了亲,他眼中的失望也显而易见。不过失望归失望,韩冈求他的事,他没二话就答应了。韩冈拿着陈通判的亲笔手书,到了大狱中,顺顺利利的就将李信保了出来。
在大狱外,韩冈好好的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表兄,除了衣服破烂烂一点,的确吃多少苦头的样子,走路也是稳稳当当。府里的衙役的确给了面子,或者说,自己的凶威让凤翔府的衙役都感到胆寒。
接下来……韩冈站在大狱门外,想着,就是该去拜访一下自己的舅舅了。
同一时刻,在凤翔城西的一座占地甚广的大宅正厅中,三个年龄不一,但相貌又几分相似的中年、青年正在厅中坐着。容貌很是普通,但脸上或多或少都有些被殴打过的瘀痕,当然他们就是韩冈的三位便宜表兄弟,冯从礼,冯从孝,冯从仁。现在他们的脸上都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老成持重的冯从礼摇头叹着:“想不到李家的小子这么就被放出来了。竟然请了县里的慕容主簿做中人,在陈通判那里说几句好话就放了人。这下事情可不好办了。”
冯从仁年轻一些,脾气也略显急躁,他叫道:“我们又没错,都是那个贱婢作下的事。她要不是老想着把家产多搂给老四,好好的生意不做,谁会做这等事?就算那姓韩的是官人又如何,俺们可是真的被打了。”
“那赤佬打上门来,我们连还手都没有,怎么也不理亏!”冯从孝也是憋气,谁能想到那女人的娘家,会突然冒出个做官的外甥来。听说还很有名气,做下了不少大事,心狠手辣得狠。不过他说对上李信的时候没有还手,也是往自家脸上贴金,当时十几个家丁一齐上,都被一个人打得落花流水,若不是他下手轻,可不只是这点皮肉伤。
宰执天下 第218章 弃财从义何需名(二)
第2章 弃财从义何需名(二)
“就是那个韩冈手段太狠,秦州有名的陈押司就是惹了他,才全家死得连个承香火的都不剩。就怕他今次来凤翔,不光是为了把保李家小子保出来。”冯从礼想起这两天打听到的传言,心中有些发毛。而他的两个兄弟听到这话,脸色也变得发白起来。
前几个月他们虽然连续收到秦州的几封来信,说是那女人的姨侄受荐为官,但当时冯家三子都没放在心上。又不是本州的官,而且也不是有出身的进士,以冯家的豪富,根本不须放在眼里。
当前段时间他们为老子办丧事的时候,那女人的哥哥打上门来,不知底细的三人毫不犹豫的就命人动了手,把他强丢了出去;前两天,那女人的侄儿又打上门来,吃了大亏后,三人又厚礼请动了州里的刘节推下狠手。但事后为了保险起见,他们又稍稍打听了一下两人满口说着的韩冈的事迹。这一打听,三人顿时心都凉了。
横渠先生的嫡传弟子,把赫赫有名的陈押司家灭了满门,还没当官时就跟一路都钤辖放对,等得了天子亲下特旨赠官,就帮着他的举主把那位都钤辖气得中风,并一股脑的连同经略相公和兵马副总管两位重臣都赶走了。而且他还说服了桀骜不驯的蕃部,帮着打赢了一场战果辉煌的胜仗,韩冈的一桩桩事迹,还有他的手段,成功的让冯家三兄弟一起都陷入了冰窟里去。
冯从礼唉声叹气半天,终于觉得在这样叹气下去实在于事无补,站起来对两个弟弟道,“在这里叹气也没办法,先去见一下刘节推,再请他帮个忙吧。”
“刘节推的价码太高了,上一次只是对付一个赤佬就要去了八十贯的财帛。现在要跟韩冈对上,没个上千贯下不来。”冯从孝抱怨着。
冯从仁也心疼着钱,提议道:“不如去跟韩冈说些好话如何,冤家宜解不宜结……”
冯从孝立刻摇头道:“那女人夜里突然病死了,老四要不是怀疑她被下了毒,如何会离家……”
冯从仁叫了起来:“明明是她守着爹的时候突然就倒下去了,怎么给她下毒?”
“你以为韩冈会信哪一边?”
冯从礼开口道:“就算韩冈不怀疑此事,单是我们将她划出族谱,就已经把李家得罪狠了。这事怎么也不可能挽回。”
三人互相了,最后一起叹道:“还是去找刘节推。”
一个时辰后,凤翔军节度推官刘德在自己的官厅中,训着只用半边沾着交椅,斜签着坐下的冯从礼:“你们担心什么?那李信本官打也打了,关也关了,还想要本官判他个流放不成?他是自首,不论何罪,就当先减二等论处。你那些随从又没个轻重伤,不过是皮肉吃痛而已。怎么判他重罪?要怪就怪你们挨打时不受点重伤!”
刘崃对冯从礼擦了伤药的脸视而不见,说得又是跟他现在的请托毫不相关的事,但冯从礼并不敢反驳。
“小人哪里敢怨节推,只是害怕李忠得了他家外甥的助力,再来小人家里纠缠。还请节推能在小人一向恭谨的份上,稍稍顾一二。”他恭恭敬敬的递上了张礼单,担惊受怕的模样,唯恐刘崃不肯收下。
刘崃都没就把礼单收进了袖中,现在冯家有求于他,谅他们也不敢少给。收了好处,他的脸上就多了一点笑模样,提点了冯从礼一句:“你们可以放心,韩冈是秦州的官,跟凤翔府毫无瓜葛,他若是在府中肆意妄为,李大府不会饶了他。”
说罢,他也不多说什么废话,直接点了汤,冯从礼见了,连忙识趣的告辞出来。走出衙门,面对迎上来的两个弟弟,冯从礼狠狠狞笑了两声,为自己壮着胆,“不用担心,刘推官说了,有李大府镇着,韩家小儿不敢闹大。”
当韩冈跟着李信,在慕容武的陪同下,走进李家小院的时候,他已经换上了一身青色的官服。
他和慕容武骑着马过来,马蹄声敲打着小巷中的石板路,让不少邻居冲着李家张望。而两人身上的官袍,则让这些客变得老实起来,不敢跟着上门来打探八卦消息。
一进里屋,韩冈就到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正躺在床上,他长得跟李信很像,就是被单下的身躯显得有些瘦削,在他脸上不到伤痕,只是蜡黄蜡黄的,透着浓重的病容。而在他床边,站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让韩冈为之一惊,正是他当日在三阳寨到的那一个冯从义。
李信见到老子,先抢上去在床边跪下,难得的开口多说了几个字:“爹,你谁来了!”
李忠着被关入大狱的儿子,现在站在自己的面前,已是惊喜万分。听了儿子的话,将视线后移,两件青色的官袍顿时映入他的眼中。李忠心中一惊,便要起身拜见。只是他着站在前面的那个年轻得有些过分的官人,动作却停了。虽然他不认识,却莫名的感到亲切。
“可是三哥儿?”李忠抬起昏黄的老眼,颤声问着。
韩冈应声跟着跪下行礼:“韩冈拜见舅舅。”
李忠见着韩冈在床边下跪,连忙坐了起来。先让儿子将韩冈扶起,又着韩冈身上厚重的青色。不禁热泪盈眶,花白的胡子直抖着:“三姐生了个好儿子啊!”
“表兄在张老钤辖帐下也不差,很快就能得官了。”韩冈为李信说了句好话,侧过身子,将慕容武让出来,“这是县中的慕容主簿,也是甥男同在横渠门下的师兄,最是亲近不过。今次表兄能得脱牢狱,还是多亏了慕容主簿相助,将甥男引见给府里的陈通判。”
李忠当即在李信的搀扶下,起身向慕容武道谢,“小老儿多谢主簿顾。”
“李老丈哪里得话,我与玉昆是极亲近的同门兄弟,玉昆既然有事相求,我怎么也不能袖手旁观。”
到儿子、外甥都在眼前,李忠精神顿时好了不少,他也是在冯家被欺负狠了,回来后才病倒的。现在情势扭转,靠着外甥又搭上了县里的主簿、府里的通判,他父子两人在冯家受得气,也能报上一报了。
韩冈这时将视线转到冯从义身上:“这位可是从义表弟。”
冯从义这时也认出了在三阳寨中帮了他一把的官人,见韩冈问过来,也忙跪下问好:“从义拜见三表哥。”
韩冈将他扶起,感慨道:“当日在三阳寨,阴差阳错没能相认,今天终于见到了。”
慕容武说了几句就告辞了。人家亲戚相见,肯定有些话要私下里说,自己还站在屋中,那就是没眼色了。韩冈将他送出门外,却是约好今夜找间酒楼摆酒,并要把陈通判一起请来,洗洗李信身上的晦气,也要顺便谢两人相助之德。
韩冈回到屋中,不再多说废话,向冯从义问起事情的来龙去脉。尤其是四姨的身份不确认清楚,他也不好决定手段。
韩冈相问,冯从义和李忠便把事情一桩桩的说给他听。
韩冈的四姨少时是个远近闻名的美人,这跟容貌普通的韩阿李的完全相反,故而引了不少人家来求亲,其中便包括丧妻不久的冯德坤。而当年韩冈的外公手头拮据,上了冯家的聘礼,所以将她嫁给了年纪大了二十多岁的冯德坤的确是出嫁,而不是送女作妾。
但可能是因为对婚事不满,韩冈的四姨跟家中便有了点隔阂,也只是在十年前韩冈的外公过世的时候,才跟家里人见了一面这一点是韩冈猜得。
“娘是明媒正娶嫁进了冯家,又生了小弟。但三个哥哥因为家财少分了一份,一直都跟娘过不去,几个嫂子也是。娘去年突然病死,也说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人做了手脚。
没了娘护持,爹又是躺在床上,不能自理,小弟知道在家里站不住脚,便出来跟人做个买卖。谁想到小弟一走,他们就买通了族里的人,骗过了爹爹,将娘的名字从族谱里划去了,灵位也不给放进祠堂,还暗里传言,说小弟不是冯家的人。
甚至办娘丧事的时候,他们也不通知舅舅,二姨、三姨,却骗小弟说已经都通知到了,但都不肯过来。”冯从义说着,恨得咬牙切齿。
他跟李忠相认,还是前些日子,听到其父病死,赶回来奔丧时,到了李忠跟三个兄长起了冲突,才知道他被骗了。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