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夜唱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波波
村民们收入的增加,来自于叶畅的几座工坊——造纸坊的规模已经扩大到要五十名工人的地步,不过这也是它的极限,因为附近能够用来造纸的竹材几乎被搜罗一空了。而印刷坊则是昼夜不停赶工赶点,不仅仅是印叶畅自己的作品,还要替那些诗人文士印他们的作品。
“这婚事不是大人你当初订的么,如今却埋怨起儿子来。”叶淡长子叶格道:“要不,儿子这就去休妻,换个大人你满意的?”
“欠抽。”叶淡瞪着他,却见自己这个儿子一脸惫怠的笑容,也没有什么办法。
“你当跟着十一郎多学学,只要学得十一郎一成本领,老子死也放心。”
“再怎么说,我也是十一郎族伯,他有什么好处,念在大人的面子上,总少不得我一份。若我真有什么本领,大人才要睡不着。”叶格满不在乎地道。
叶淡没有想到,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竟然还能想到这一步,有些讶然。
确实,若是叶格真有什么本领,要与叶畅争夺族权,最后定是叶楝一般的后果。
“十一郎来了。”叶格此时叫道。
只见叶畅领着一群人,慢慢从新铺的砂石路上走来。虽然他能从水泥窑那边弄到一些水泥,可是只够用于建房,至于修路,则是想都别想。
“叔祖,伯父,怎么劳您二位在此等着?”见叶淡父子一副找自己的神情,叶畅行礼笑道。
“还不是你这不成器的伯父,他新妇娘家有事情要求你,他又没胆子与你说,只能让我这老家伙再出来唠叨。”叶淡叹了口气。
他完全将叶畅当成一个成年人,反而是把自己五十岁的儿子当小孩一般。叶畅也习惯了,知道自己这位族伯确实不成器,年轻时游手好闲,到老来也庸碌。
“叔祖这是哪里的话,伯父有什么事情,交待一声,我必然上心的。”叶畅看了看叶格,见他没有几分尴尬,估量了一下,然后道:“可是想安插些人手到庄子上去?”
“可不是,我就知道十一郎聪明,人家说什么闻弦歌而知那个那个牙医?”
叶格的话,让叶畅笑了起来:“周家也想让人跟着去孟州?”
“嗯,你伯娘的几个娘家侄儿,都是老实肯于的,我再没脸皮,也不会塞那些不靠谱的人给十一郎你添麻烦。”
“既是如此,报个名字便是,也不在乎多几个人…不过,他们周家就放心让子弟受我管束?”叶畅道。
前几日,玉真长公主派人来,让叶畅去孟州,说是蛮人的木棉种籽与农夫都已经到位,只等叶畅前去接收。叶畅无意入长安,便请来使回去与玉真长公主相约,让他将人送到孟州的庄园去即可。
这么一来,前往孟州的事情就要提上议事日程了。
好在孟州离修武不远,也就是两三日的行程,不过让叶畅始料未及的是,除去预先决定好的三十人名单,离得稍远的一些村庄,这几日竟然纷纷找人递话过来,也要遣子弟随他而去。
“那是自然之事,十一郎你这两年做的事,大伙可都看着,听了你的,哪个不发家了,逆了你的,哪个不破财了?”叶格喜道:“便是我如今送你伯娘归宁省亲,也是有面子,只要我说这是我家十一郎说的,便没有谁敢反驳。”
“哈哈。”叶畅笑了起来。
能让乡邻们日子过得好些,这让他有种异样的满足感。
李颀等邀他去边疆一行,他之所以拒绝,一来确实是怕苦怕累怕不安全,二来也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种好田比起到边疆去转悠作用要大得多。大唐与周围蛮族之争,最终还是一个国力的竞争,只要能让大唐国力拥有绝对压倒性的优势,蛮夷如今占据的地方,迟早会成为华夏自古以来的领土。
打发了叶淡与叶格父子,叶畅看着已经露出些许生机的田地,心里非常充实。果然,种田才是他的最爱啊,和这个比,跑到边关去风餐露宿什么的,真是一种折腾。
“十一郎,你倒是悠闲”
他正琢磨着该去哪儿,却听得有人又喊他。回头一看,嫂子方氏带着响儿、赐奴还有小娘,正在村边上看着他。
叶畅缩了一下脖子,愁眉苦脸地走了过去。
“一见我就这般神情,莫非我是母夜叉?”
“嫂嫂原是……菩萨一般的人物,只不过逼我相亲,便与母夜叉一般了。”
方氏撇着嘴,一脸都是鄙夷之色,她实在是想不明白,别家少年郎,到得这般年纪,早就火急火燎要成亲了,可自己这个叔子,却对相亲、成亲,如此强烈地反感。
“我也不喜叔父相亲”小娘可是被叶畅惯坏了,一见叶畅就伸手索抱,被叶畅抱在怀中,她昂着小脸道:“叔父若是成亲,就不再抱小娘了——叔父要成亲,就和娘亲成亲吧。”
顿时方氏成了大红脸,啐了一口道:“你这小人儿,哪来的疯话”
却不是疯话,大唐不拘妇人再婚,因为方氏掌控着叶畅创立的酒坊、印坊与纸坊三大赚钱产业的缘故,族中已经有人在嘀咕,若等方氏别嫁旁家,将这些产业技能带走,倒不如让她嫁与叶畅——大唐之时,这等事情,并非罕见。
不过这种婚姻,往往只是名义上的婚姻,只是为了方便家产继承和子女抚养,也为了让寡嫂在夫家能安心度过余生。双方名义上成亲,实际上却不同房。
只不过这只是有些叶家人在背后的嘀咕,当着叶畅或者方氏的面,谁都不敢说。偶尔有些风声传入两人耳中,两人也是装没有听到。
“呃,嫂嫂唤住我,可是有事?”叶畅这一次也只能装没听到,他有些窘迫地问道。
“有事……印坊那边,还要继续接单?”
“自然,为何不接?”
提起此事,叶畅便觉得好笑。
因为叶家印坊使用了青铜活字与胶性油墨,装帧上也有所不同,印出来的书华美精致,或雅或丽,故此极受欢迎。最初时只是叶畅自己编撰的书,象是《绣像三国志演义》、《绣像战国策》这两部,到得去年下半年时,甚至有儒生找上门来,提出由叶家印坊给他们印书——他们当然出钱。
于是大唐的自费出版市场顿时红火起来,那些颇有资产的书生,并不吝啬将自己的诗卷文卷,印成几百册,然后亲朋故旧都送一些,其成本也就是百余贯到几百贯钱。仅仅是去年九月到如今,短短的五六个月的时间里,便有数十种书籍付印,扣去成本,也给叶家印坊带来了几千贯的收益。
自然也有人眼红想要学样,但是活字易学,有些印坊已经开始学着制造木活字与铁活字,只是还没有叶家印坊的青铜活字好。而油墨却难制,油墨的配方,乃是叶家最高机密,甚至在竹材造纸术与酿酒术之上,整个叶家,也只有叶畅与方氏才掌握着。
“再接的话,便要招募人手。”方氏小声说道。
“嫂嫂只管去招就是,多招一些备用,我还想印报呢。”
“印报?”
“正是,象邸报一般的,不过除了朝堂上的大事之外,更多是家长里短,长安与洛阳人口皆过百万,这东西一定好卖。能卖到两千份,便可维持,能卖到万份以上,便是大赚了。”
方氏抿着嘴,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叶畅也觉得尴尬,虽然两人在谈正事,可小娘方才那句童言,却还是令他们不自在。见方氏欲言又止,叶畅胡乱说道:“我要去酒坊看看……嫂嫂,我这就告辞了。”
“你就去罢。”方氏有些恨恨地道。
叶畅顿时落荒而逃,跑得比从洛阳逃出来还要快。想到当初洛阳时李颀等人的纠缠,如今岑参应该去应试科举了,叶畅琢磨着,是不是再回洛阳去一趟。
虽然是留了贾猫儿在洛阳,可是有些事情,还是需要经常去看一看,否则那两千多合格的工人,可就不是为自己培养,而是替他人做嫁衣了。
酒坊是不去的,隔得有些远了,但在庄外靠近吴泽处立的酒库,叶畅还是准备去转转。为了便于运输,酒库离吴泽陂有里许,平时有叶家的两个族人看着,叶畅带着善直等人转到此处时,却见这边正闹得慌。
“十一郎来了,正好”
“依我说就是送去见官的,十一郎心善,没准就让这厮走脱了。”
“你少自做主张,便是十一郎心善积德,放过此人一遭,那也是十一郎自个的事情,轮不得你来说……”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这一片喧闹声,随着叶畅的到来结束了,叶畅来到酒库前,却见众人围在一起。
“怎么回事?”他问道。
“方才我们巡视酒库,发现这厮”他一个族人带着怒气:“这厮不知怎的闯入了酒窖之中,糟蹋了一坛酒,自个儿还喝得酩酊大醉”
这时叶畅注意到,众人中间,正躺着一个人。他凑上去看,那人双眼紧闭,发出微微的鼾声,睡得甚为香甜。
“这是……”
那人一身道士装扮,身上有些邋踏,细眉长眼,三绺长须。年纪约是三四十岁之间。因为在酒渍中打滚的缘故,浑身脏兮兮的,也不知是被看酒窖的哪一个打了,脸上还有半个掌印。
叶畅并不认识这厮。
“是被你们从酒窖里抬出来的?”
虽然天气转春,可这个时候春寒还在,这厮不可能在露天之下还能睡得如此安稳。
“正是,我们正想着要不要禀报十一郎,然后送这厮见官,他不唯偷酒喝,咱们的酒,还糟蹋了好几坛”
“哦?”
这几个看守酒库的族人多少有些惶恐,酒库只是储存成酒之所,防备虽没有酒坊与纸坊等地方守备森严,但是也是叶畅再三交待要注意安全的地方。可是这次却被人乘夜混了进去,他们可都有责任。
这点小心思,叶畅当然明白,他先是进了酒窖,察看了一下酒窖里的情形。
原本储酒的地方,酒香就扑鼻,想来地上的这个醉鬼,就是夜里嗅着酒香然后摸了进去。他应该是翻墙进的院子,然后用剑劈开了大门上的锁,大模大样地进了酒窖之中。
在酒窖里,他先是开了两坛酒,左喝一口右饮一口,以酒下酒,可是叶畅这里的酒乃是醉黄粱,度数接近五十度,乃是这个时代的高度酒。因此没多酒,他就醉意上涌,开始耍酒疯。这厮打破了几口酒坛,让自己洗了个酒水浴。
这几坛酒卖到市面上去,可是值几十贯上百贯
少了钱叶畅并不心痛,他恼怒的是竟然有人敢在修武他的老巢捋他虎须,而且还捋成了
“用冷水给他醒醒酒”神情不豫的叶畅下令道。
盛唐夜唱 第157章 俗礼岂能拘我辈
一桶刺骨的冷水倒了下去,躺在地上的醉鬼顿时浑身激灵,翻身就爬了起来。
“好酒,酒家,再来一坛……”
那人起身第一句话,就险些没把叶畅气乐了。
然后不等叶畅问话,他便又一屁股坐入泥水当中,醉眼朦胧,伸出一只手:“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这厮醉得紧,这句诗围着的人没有一个听清楚的。不待叶畅吩咐,又是一瓢水浇了过去,浇在那人面上,那人又抖了抖,这才清醒了些。
睁开眼,向着四周看看,那人有些不耐烦:“咦,这是……怎么回事?”
叶畅蹲下身,与他目光相对:“某倒想问你,这是怎么回事,你为何会偷闯入别人家的酒窖,还如此糟蹋美酒?
“别人家的酒窖……啊,我记得了,这不是叶十一家的酒窖么?”那人又四处望了望:“我与叶十一乃是至交好友,喝他两坛酒,算不得大事……”
众人面面相觑,然后全看着叶畅。
叶畅才不记得自己何时与这般醉鬼是挚交好友,他的好友中嗜酒最甚也最没有酒品的算是张旭与焦遂,可这二位也没有眼前人这般没品法。
“你说……你与叶十一是至交好友?”
“那是自然,某平生不打诳语。”
“你们认识,见过面?”
“不认识,也未曾谋面。”那人答道。
叶畅气乐了:“不认识,也未曾谋面,你却说与他是至交好友?”
“那是自然,这世上之人,有些便是相识多年,却也不敢说是好友,有些虽是从未见面,却已经是至交。”那人大言不惭:“某与叶十一,便是后者。”
这人脸皮之厚,当真罕见,不过说话倒是有意思,是个潦倒落魄的失意人啊。叶畅抿了下嘴,原本是想寻这人算账的,但他能说出这番话,倒是个有趣之人,值得结识。
“抬回去,扔热水里泡着,把他的酒泡醒来。”叶畅起身吩咐道。
几个随从依言将那人抬了起来,那人还欲挣扎,只不过他醉得厉害,挣也挣不脱,只能随着众人了。
“你们两人,为何这厮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你们都没有发觉?”
处理完这个家伙之后,叶畅开始板着脸,问起两个看守的职责来。
两看守都是叶家本族子弟,当下有一个涎着脸道:“昨夜里饮了两杯,睡得有些沉了。”
叶畅眼睛眯了眯,这话中,颇有不实之处。
他目光在这二人身上一扫,二人紧张之下,身上落下几粒骰子来。
叶畅的眉头顿时皱在一起。
唐人好赌,双陆最甚,但骰子也甚为风行。几十年后的温庭筠,在其词中便曾云“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叶畅对这事情,原是没有关注,却不曾想,自己族人,竟然也有嗜赌误事者。
“昨夜不是醉酒,而是醉酒加滥赌了吧?”叶畅问了一句。
那二人交换了个眼色,觉得同是族人,这也不是什么大错,当下便承认:“是多博了几回。”
“你二位自己回家中去,酒库以后不必再来了。”叶畅冷冷地道。
“啊?”
“是我没有交待清楚,故此此次损失,便不在你二人工钱中扣除,但是二位既是好赌,便请以赌为食罢。”叶畅拱手:“我这小处,实是供养不起二位。”
叶家子弟都知道,被叶畅大骂没有关系,但若被他拐弯抹角讥讽挖苦,那就有大麻烦了。这意味着叶畅是真怒,而且是那种别人劝都未必劝得回的真怒
叶畅一怒,叶楝便是前车之鉴。
两人顿时傻了眼,那惫怠之人还吩辩:“就是小玩一下,今后再也不敢了……”
“我说过的话,从未不算数,你们先回去,待我确定你们确实不再滥赌,再想法子与你们寻个活计。”叶畅不为所动。
这已经是他经过磨炼之后的做法,若是换了一年前,这二人直接就被叉走,懒得与他们多说了。
那两人心中不服,却又不敢说,而且叶畅毕竟给他们留了一个念想。打发走他们,叶畅心中觉得不是个事儿,忍不住叹了口气。
原先吴泽陂,无论是叶氏宗族还是其余人,小康之家,不过是四分之一,一半人家勉强温饱,还有四分之一的人家穷得肚子都塞不实。那时赌风不兴,民风淳朴,可是这半年来,赌风随着大伙收入增加也兴起。
得整治一番了……
那两人算是骇猴的鸡,不过禁赌的命令也要传下去。
这事情须得尽快抓起,但是叶畅自己不会出面,这个黑脸,应该让叶淡来扮。想到这,叶畅没有急着回自己家,而是又去寻叶淡。听得他提起这事,叶淡极是爽快地应了下来。
待他晃回到自己在村里的小院时,便听得院里有人在放声高唱,唱的曲调苍劲悲凉,带着一股异样的味道。叶畅算是听过不少歌唱的,但是这种腔调,让他忍不住停住脚步。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来到海……不复回……”
叶畅心中一惊。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啊呀,竟然……是他”
到此时,叶畅如何不知道,自己在酒窖里捡来的是谁
难怪他敢说是自己的至友……李白这厮,原本就是一个自来熟,不把别人当外人的家伙么。
想着这家伙竟然被自己的人抽了一顿,叶畅忍不住就好笑。
不过这厮不是在长安城中当他的学士,怎么跑到修武来了?
“热水,热水再来,水不够热”泡在浴桶之中的李白突然不唱了,大声叫道。
紧接着便看到叶家的子弟嘟嘴出来,拎着一个木盆,见着叶畅便抱怨道:“十一郎,这厮好大的架子,呼来喝去,都用了三盆水,尚嫌不足……”
“去打吧,这厮……呵呵,他脾气大些,倒有这个资格。”
叶畅心中的李白,在政治和眼光上,确实不算什么,甚至性格上也有诸多毛病。但是想到他的诗,想到他那纵横驰骋的才气,叶畅觉得,一美遮百丑,足够让人忘掉他其余方面的不足了。
也足够自己亲自为他端水。
想到这,当那个叶家子弟将一盆热水端来后,叶畅便接过手,端着便进了小屋之内。
这小院原是方氏院子隔出来的,叶畅偶尔会来此,但几乎不在这边住,因此布置有些简陋。掀开帘进屋之后,热腾腾的水汽扑面而来,叶畅还未说话,就听得里面的人懒懒地道:“为某注水……”
想到另一世的注水猪肉和注水网文,叶畅无声地笑了。
好吧,就只凭着黄河之水天上来,凭着那一首首一曲曲宛若九霄云外飞来的诗句,也当得他来端水了。
只不过叶畅放热水放得太快了些,烫得那人顿时哇哇乱叫:“慢些,慢些,你这厮好生粗笨”
嗯,这算是为后世人报复,想到那些人要背你这厮那么多诗句、要如同站在地上仰望月亮一样看着你这厮的背影,要追随着你这厮的脚步周游祖国名山大川,烫你一下是轻的。
那厮足足泡了小半个时辰,这才晃晃悠悠地从水中爬起,他光着身体,就在叶畅面前晃悠着,穿上了衣裳。
一边穿,他还一边问:“叶十一为何还不来见我?”
叶畅一笑:“某在斯。”
“呃……啊?”
那人手一抖,衣裳险些落在地上,然后讶然看着叶畅。
却见叶畅戏谑地望着他,眼光还偶尔往下瞄,似乎带着些瞧不起的嘲意,那人终于尴尬了。
他手忙脚乱地将衣裳罩起,然后向叶畅拱手长揖:“十一郎莫怪,某不知……向来便闻十一郎大名,但缘浅未曾见过,早晓得十一郎年轻,却不曾想年轻得这个模样”
这是真心话,他心中的叶畅,就算年青,也是少年老成的那种,象是王维年轻时一般,可是叶畅这样不动声色为他端水递毛巾的,完全超乎他的想象。
“某却认出你了醉成这般模样,除了李太白之外,再无他人。”叶畅哈哈笑道:“青莲居士不在长安城富贵乡中,怎么跑到我这穷乡僻壤里来了?”
“果然,某料想不差,十一郎与某虽是未曾见面,却依然是挚友。”李白咂了咂嘴,不过想到自己刚对着叶畅袒裎相对,得意劲就没有了,有些苦恼的道:“只是某初次见面,便在十一郎面前失了礼……”
“俗礼凡节,岂为我辈而设?”叶畅道。
这一句话,显然直击李白内心,他喃喃回了一句,然后洒脱地笑道:“正是,我辈岂是世俗人,十一郎风标别致,某此次来见,果然没错——自然,十一郎这边的美酒,就更是没错了”
这种个性诗人,他们的一些毛病,叶畅还是有容忍的雅量的。他笑着引李白出来,两人正式见礼,然后叶畅再次问道:“太白先生不在京中,怎么会来到修武?”
李白听得这话,叹息了一声。
声音中既有无奈,也有愤懑,叶畅一惊,这厮一向以爽快洒脱著称,却发出如此的叹息——莫非他被李隆基赐金放还的事情,提前发生了?
果然,李白接下来说的,正应证了叶畅的猜测。
李隆基在去年年底时去了温泉宫,李白未被携行,这让李白心中原就生出失落。而且这个时候,朝廷当中有议和亲,欲以宗室女为公主,许与事唐最恭谨的奉化王,李白恰恰听说叶畅在洛阳城与李颀高适等人议边之事,大感共鸣,于是便在翰林院等地大发牢骚。
结果李隆基回来后,却被人告到了李隆基那儿,李隆基倒是主宽,当时没有发作。过完年,寻了个由头,只说李白乃谪仙,非凡世之官,赐金放他还乡求访仙道。
“便是如此,不曾想十一郎你的经历,李某也会遇上。”
叶畅有些好笑,当初李隆基把自己赶出长安城,便是放他回乡求仙为借口,现在李白又是如此,这位三郎皇帝,倒也是个妙人,对不会威胁他权势地位的人,还算是宽容。
至少这个赐金还乡的手段,已经用得炉火纯青了。
“李十二兄,才高人妒,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有此遭遇,亦非偶然。”
“正是,旁人谤我,倒还罢了,让我想不到的是,向天子进谗言者,竟然会是张培”
李白性傲,李林甫与高力士都不放在他眼中,若是这二人进谗言,他会哂然一笑,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哪有正人君子不为小人陷害的但是进谗言者却是张培,这个向来赏识他举荐他,被他视为有知遇之恩的好朋友,这让李白倍受打击。
然后他就想到一件事,据闻叶畅与张培向来不和,叶畅无法在长安城中立足,便是张培使的气力。若不是有玉真长公主庇护,叶畅甚至有可能性命堪忧。
相同的遭遇,相同的敌人,让李白觉得同仇敌忾。被驱出长安之后,没有面目去见那些熟惯的故友,便径直来寻叶畅倾诉。
听得他发牢骚,大骂张培,叶畅心里却暗暗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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